他这一下歪头,垂落的动静和角度十分之奇怪。
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一具傀儡。
黑色的阴翳缓慢包裹住身躯,融化于阳光中前,它瓮声瓮气地念叨了一句:“必须告知本体。”
轻风卷着细碎的花瓣飘飞而起,掠向远方。
更遥远的公路上,拍卖张正开着红色超跑风驰电掣——但是神情有那么点苦逼和悲愤。
他妈的。
扶光这个活爹。
知道他为了请佚名出马,许下了多少报酬吗?!居然等了不到一分钟就说算了走吧,还让他照常把报酬转给逐夜者!
拍卖张:“@#¥@#¥@”
一百句脏话拥堵在心头,然而到了嘴边就变成:“老板。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扶光应了一声:“什么?”
拍卖张:“您那个手上,是被狗咬了吧?需不要打狂犬病疫苗?”
扶光:“……”
拍卖张听见后座的扶光似乎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语气温和似水:“拍卖张。问你个问题。”
“假如我的法宝能够逆转时间,每一次把你打得半死不活,都能再逆转回原点。”
扶光的神情看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话:“你猜一猜,你现在已经被逆转了多少次?”
拍卖张:“………………”
拍卖张:“老板我错了。”
扶光的确就只是开个玩笑,他还没闲到会为了泄愤对拍卖张的人反复使用晦朔:“别叫老板。我说过,不习惯听这个称呼。”
他垂着眼捋动腕间的锁链,原本覆盖在身上的术法悄然褪散。
原本柔顺垂落的银色长发被高高束起,拢于一顶金质发冠中。发冠尾部飞挑,微微向后,垂下两道长长的冕旒。
挺括的西装化为金丝纹云的白色大氅,拢住交缠于他衣襟外的锁链。
“……”拍卖张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穿着古装坐超跑的,还非要他买红色的超跑。
妈的。活爹。
穿着古装坐超跑,不是有病就是骚。
他在心中疯狂腹诽,但明面上还是只敢低声下气地询问:“您看,咱们在这条公路上也开了挺久了,您要不定个目的地,咱们传送过去?”
眼前的油菜花田、柏油公路,虽然真实无比,但毕竟只是游戏虚拟出的场景。
如果真要这么没头没尾地往前开,就算把跑车开废了也见不到这地图的边缘。
后座半晌没有搭话。
拍卖张困惑地借着后视镜窥探,看见某位祖宗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后排,左臂搭在轿门上,虚撑着下颌,蜜金色的眼睛毫无避讳地望着天空中的太阳。
拍卖张:“……”
盯着太阳看,怎么不把你看瞎呢。
无名火腾腾往上冒,可再看一眼,又被那双剔透得像是蜂蜜中流淌着阳光的眸子,那张被光眷恋亲吻着轮廓的脸嗤嗤浇熄。
——都说找对象要找好看的,这话真不是没有道理。
长着这样一副面孔,这上司再活爹他都能多忍几年。
拍卖张心平气和:“老板……扶光君,敢问咱们下一步去哪儿?”
扶光收回视线:“回拍卖行。找鉴宝师。”
中转站H500852,AKA红丝绒据点。
乌望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撒腿疯跑,十秒钟后,又默默走回来,在小桃面前坐下。
小桃莫名从一条狗的眼里看出了同情、失望、狗不嫌人穷等诸多含义,忍不住为他们佣兵小队澄清:“红丝绒拢共就只有4个人,现在加上你,五个。有这么大一栋别墅,条件已经不错了。”
“呜呜。”乌望坐在原地,目光依旧很同情。
它回忆起桑尼公司的实验室,哪怕是一间子实验室,都比这个别墅要大。
区区三层小楼,在子实验室面前小得就像压缩饼干遇到婚礼蛋糕一样,眼前的两脚兽平时就住这种地方吗?
乌望当然不是在挑剔自己住的地方小,毕竟一条狗,往哪儿一躺不是睡?
可这个据点,这个中转站,除了建立别墅的这么一小片区域,院墙之外都是虚无,这让它以后怎么遛自己?
小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实在不行,咱们就多下副本吧。能落进玩家手里的中转站,基本都是这么个大小。我们手上的这个中转站,已经是私人中转站中最大的一个了。”
乌望哼哼唧唧,丧眉搭眼地避开小桃的视线左看右望。
小桃愣是给看笑了:“你别不信,要是还想建更大的据点,那就只能建到副本里去。”
“逐夜者、拓荒者这两个最大的工会就是这么干的,之前那个拍卖张的拍卖行,同样也建在副本里。”
“我们小队的人吧……不是很喜欢回到休息的地方还得绷着神经,所以没凑这份热闹。”
小桃迈开步子,领着乌望穿过前院,顺道指着本该是花圃的地方介绍:
“小队里只有一位女士,而且也不在意花花草草,所以院子里没种什么植物。地上堆着的都是她从各个副本里搜罗来的机械零件,还有义体、机甲。”
大量义肢、枪.支堆垒在地上,三四台小型机甲憋屈地挤在在院子角落,将本来也不大的院子占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道具,如果送进拍卖行里,绝对能被哄抬出令人咂舌的价格,如今却被毫不在意地丢在院子里吃灰。足以证明红丝绒的财力和实力,的确不是因为没钱或实力不够而屈居这个小地盘。
“别墅一共七个房间,一楼刚好有一间空着。”小桃推门而入,走到那间空房前停下,“哈哥,以后这就是你的新窝了。”
乌望连蹿带跳地呲溜进门,短短十来秒就在房间里窜了几圈。床上、书桌上、沙发上的铺盖摆设被霍霍得一团狼藉,看得小桃表情凝固。
……好。要记得提醒老大这次回来以后多带点塑料杯碗,还有耐造的家具……
对了,老大呢?
“呜!”乌望伸爪踩了下小桃的鞋尖,龇开牙露出嘴里的字条。
它刚趁着小桃精神恍惚的时候去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在玻璃茶几上捡到了这个。
小桃伸手抽出字条,眯起眼辨认老大潦草得像屎一样文字:
【去看一眼通缉榜,下午回来】
落款时间,是昨天。
小桃:“…………”
那不是应该昨天下午就回来了吗?李迩你踏马又在外面惹什么祸?!
小桃一个深呼吸,再一个深呼吸,眼角的余光看见乖巧坐着的乌望,忽然反应过来,二哈为什么让他初见面就心生亲切……
他养了一帮人形二哈这么多年啊!!能他妈的不亲切吗??
乌望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两脚兽脸像霓虹灯一样红的绿的青的紫的都走了一遍,最终定格在黑上:“……走。跟我去找老大。刚好给你置办些日用品。”
游戏给玩家提供的私人中转站很小,但公共的中转站却设置得很大。
李迩所说的通缉榜,建设在一个以中世纪为背景的公共中转站里。玩家一般将这里称为“酒馆一条街”。
“……因为整个公共中转站就是一条中世纪风格的长街,街边又全是酒馆,”小桃边引路边给乌望解释,也不在意乌望能不能听懂,“所以这个混称其实还蛮贴切的。”
乌望闷声不吭跟在小桃身后,不乱窜,也不叫唤。一双三角耳又扣在毛脑袋上,试图隔绝外界烦人的吵闹。
它的确不喜欢人多或者太热闹的场合,所以平心而论,红丝绒那栋一整个世界只有五个人住的据点,还是挺合它的喜好的。
走到街口,他们忽然被人拦了一下:
“草,哪来的疯子,开着吸血鬼的卡往公共中转站里钻。你想干什么?搞恐怖.袭.击啊?”
小桃寒寒地看了那人一眼,脸色还真像是来搞袭击的:“我一直都这样。”
那醉汉很快被同伴半揽半拖着拽开,走远时还能听见他们的低语:
“你居然不认得他?是喝醉了还是真没常识啊?嘴角落着红痣,娃娃脸,走到哪儿都开着吸血鬼卡……那是红丝绒雇佣小队的小桃!开吸血卡是他的常规操作。”
“……啊?可我听说的小桃,好像是个烂好心的圣父啊?总觉得是个软和性子……怎么会‘走到哪儿都开着吸血鬼卡’?这卡开了之后,不是会理智崩盘,见谁杀谁,敌我不分吗?”
“嗐……听说,他以前重伤昏迷过一回,从前的记忆都没了。打那之后,他为了能让自己在极端环境下保持清醒,就一直拿吸血鬼卡磨自己的意志力。这不?后来安魂曲拿刀子捅穿他肾脏,他被红丝绒抬走的时候都没晕,你想想那个意志力!”
“嘶……那他应该挺能抗幻术的……不对!还是不对,哪有人为了磨自己的意志力,用吸血鬼卡磨的啊?这也太疯了吧!”
“唉……能进红丝绒,能和李迩那群疯子混在一起,他能有多正常?你就想想,换成是你,在这破游戏里浮浮沉沉十来年,好心还总是被捅刀,你能像他一样,继续对每一个向自己伸手求援的人提供帮助吗?”
闲言碎语很快淹没于人潮。
乌望抖了下耳朵,仰头看向小桃,发觉对方依旧是刚出门时的那副表情,好像并不在意被人评价成疯子、精神不正常。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李——迩——你踏马的又捅了什么篓子?!”
乌望海拔太低,根本看不见小桃在对哪河东狮吼,索性踩着周围的人几下借力,蹿上了旁边的酒馆招牌。
它向道路的末端望去,瞅见一个巨大的、和周围环境各个不入的电子屏幕,竖立在中世纪沾满污泥的道路上。
乌泱泱的一大波两脚兽挤在那周围,人口密度之高,足以让一条爱拆家、也爱清静的哈士奇当场安详闭目。
但即便如此,人群的中央仍旧勉强让出了一个小圈子,两伙人正站在那里对峙。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伙人,正和一个人对峙。
“李迩你他娘的是不是不想混了?”站在那一伙人最前面的红毛男气得红毛直抖,“进副本前咱们说好的五五对半,打副本的过程中也是我们出力更多,为什么临到要出副本,你踏马的把我们的货物都抢了??”
乌望清晰地看到小桃愣了一下,显然这种事情那位李迩并不常做。
“不记得为什么了。”站在红毛男对面的黑发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抬起带着白手套的手,随意整理了下自己的礼服袖口。
这人也是够有病的,下副本还穿着一件笔挺的燕尾服。身后背着一只深色的琴匣,看形状应该是一把小提琴。
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实在是太招打了,尤其是红毛那边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梗着脖子瞪眼几秒,红毛身后就有小弟大吼一声,英勇扑上前。
——然后被红毛生拖了回去。
“看在过往情义的份上,这次就算了。”红毛一手拽着小弟,一手冲着李迩虚点,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色厉内荏,“你等下次的。”
他放完狠话,很快撤走。留下李迩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通缉榜,随后回过头展开笑脸:“小桃——”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李迩走得心安理得。
他甚至还张开手臂,大步向前迈的样子简直像在走什么红毯:“你怎么会来接——嗷!”
乌望趴在招牌上看得津津有味,瞅着小桃给李迩锃亮的高档皮鞋踩上一对脚印子:“你特么还好意思说?幸好这次闹出的乱子不大,不然又得我收拾烂摊子。”
小桃顿了一下:“刚刚那是——嗯?哈哥呢?”
乌望“呜呜”叫了一声,刚想一跃而下——
“呜汪?”
乌望尾巴一僵。
脖颈两边的金属气管死死箍住了它的脑袋,乌望试着前挤后撤,三秒钟后仰头:“嗷——”
“……”小桃硬生生幻视了一些熊孩子喊妈,一些熊队友喊小桃,“……拆吧哈哥。”
他疲惫地说:“这是系统的地盘,气管断了还会再刷——”
后面那个新字还没说出口,小桃只听“轰——隆——”一声。
惊呼逃命的人群中,偌大的酒馆分崩瓦解,甚至带塌了和它左右并肩的两座酒馆。
然而无人受伤。
那些崩裂的房梁砖块被截住了大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拖住了它们,令它们凭虚漂浮在空中。
乌望甩了甩恢复自由的脑袋,好奇地跃上那层无形的屏障。
爪子试探了几下,发现这些堆积的砖瓦实在碍事,令它无法直接踩上那层看不见的屏障,遂开始以狗刨式挖开这些碍事的砖瓦。
几秒后,它和一双乌黑的眼睛对上视线。
乌眸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裙,长发以红色发带高高束起,扎成顺垂的马尾。
她静静坐在木制的靠椅上,仰头和乌望对视。膝上横放着一柄青铜制、菱纹格的阔剑,右手轻搭着剑柄,左手手掌压在阔剑的刃上,鲜血顺着剑刃和长裙的黑色绫纱蔓延流下。
“乒!”
摇摇欲坠的大门被李迩包裹在笔挺西裤中的大长腿踹开。
李迩长腿一迈,踏入酒馆,随意抬手向女子懒洋洋地打招呼:“孔家主——尊敬的会长大人。久仰久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酒馆中的玩家早已逃出危楼。
那位孔家主面无表情地收回和乌望对视的视线,压在剑刃上的手掌缓缓拿开。
被屏障撑起的屋梁霎时倾塌。
乌望踩着落石,几下蹿进小桃的怀里趴下,心安理得得像个皇帝。
小桃:“……”
妈的。一不小心又捡回一个祖宗。
他面无表情地捧着皇帝踏入酒馆,听见那位孔家主淡淡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是你先约的我,说有笔交易要做。”
人抱猫不稀奇,但人抱哈士奇着实是有点奇怪了。
落座之后,乌望就感觉到对面的孔家主盯着它看了好几眼,目光从它支棱的耳尖游移到蓬松的大尾巴。
“……”乌望缓缓勾起自己的尾巴,揣进小桃怀里藏好。警惕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原本喧闹的长街不知何时变得安安静静。回头一看,那些乌泱泱的两脚兽竟没了踪影,只在现场留下一地慌乱逃亡的痕迹。
“你们逐夜者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招人待见啊。”李迩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透明自封袋,丢上酒桌,“喏,我从刚刚那群家伙手里抢来的。是不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的东西?”
乌望缓缓将自己的脖子抻长了。
自封袋中,团卷着几根丝线。乍一看和扶光常用的那条光弦很像,但其实这就是几根普通的琴弦。
孔家主撇了几眼,眼神变了:“是颜洄的东西。怎么会在刚刚那些人手里?那个红毛说什么‘情义’,我以为他们是你从前的故交,所以你才找他们麻烦。”
“的确是故交,我找他们的麻烦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李迩叩了叩桌子,“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看到了这几根琴弦。”
他谈起正事来居然还蛮严肃的,都没在意快把脑袋支棱到他眼前的乌望,最多就是抬手把狗子的毛脑袋推开:
“我跟他们打听过,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说,他们之前在有个副本里被人暗算,进了旷野。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在黑暗中摸寻了一段路,看见远方有团橙红色的火光在动。他们循着火光找过去,就碰见一个背着古琴的男人。”
乌望轻轻嗅了下鼻子,感知到孔家主的情绪变得有些浓烈。
激动、急切、困惑……但这些情绪通通都没上脸。
孔家主明面上依旧表现得很冷静:“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们恳求帮助,说自己身上的道具快用光了,再走下去,势必会被黑暗侵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迩耸耸肩:“你的那位好未婚夫就帮了他们一把。至于后来,怎么会有几根断掉的琴弦落在他们手里……这我就问不出来了。”
乌望舔舔嘴,感知到孔家主身上的困惑变得更加浓烈,倒是没有多少担忧。
她顿了顿,甚至还能追究李迩的责任:“红丝绒是所有组织工会中情报最通达的。我付钱雇佣你们寻找颜洄,等了半年,你只能给我几根断琴弦?”
“我好歹还能找到几根断琴弦,你们逐夜者呢?找出什么东西来了?”
李迩调整了一个更随性的坐姿,礼服胸口的硬质布料被结实的胸肌撑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未婚夫一天到晚的就喜欢往旷野里跑。有多少好人家进副本会专门往死路里闯的?我能顺藤摸瓜找到这琴弦,已经是有天大的本事了。”
他一脸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孔家主,眼神却是冷静审视的:“要我说,你不如趁早放弃寻找他。”
“我看他在外面混得不错啊?守灯人、引路人、执火者……多少厉害的绰号,他都快成玩家间的传奇人物了。就这样都没打算回来……是真的不想回吧?”
李迩难得好心地劝了句:“强扭的瓜不甜,会长大人。以你的条件,真想要未婚夫,愿意自送上门的青年才俊多的是,干什么非得盯着颜洄?人家都特地逃跑了——”
“李迩。”
孔家主平静地打断:“我悬赏颜洄的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与我定下了交易的契约。现在,你是想毁约吗?”
“……”李迩不说话了。
绷了几秒,他才像是有点烦躁地叩了下桌面,勉强履行职责:“……他总是独行,行踪成谜。这几根琴弦是我追到的最后一条线索,现在也断了。再想找他……除非天天下本,去旷野里碰运气。可这游戏那么多的副本,要碰到猴年马月才能碰得着?”
孔家主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说了句“继续找”,就将视线转向乌望。
“……”乌望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用视线挼了一遍,脊背的毛毛顿时有点炸。
孔家主:“能摸——”
“最好不要。”小桃替他炸毛的狗祖宗婉拒,“上一个想乱撸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排洞,希望他能在副本里找到狂犬病疫苗。”
孔家主的眼神茫然了一下,手倒是收回去了:“我接到消息,说你们在副本中帮助了周末,非常感谢。”
她的视线总算从乌望身上挪开,转移到了小桃身上。
“……”乌望无声地放松下来,重新在小桃怀里趴得舒舒坦坦,眼睛惬意地眯起。
头顶是两只两脚兽的絮语:
“周末他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跟失忆了一样?这几天哥来哥去,我的寒毛每天起立几十遍。”
“抱歉。技能相关,我无法透露。”
“行吧……那你们工会有可以入梦,或者窥伺记忆的道具吗?我想要一个。帮哈哥找主人。”
乌望一下支棱起来了,仰起头炯炯有神地看着小桃。
“一提主人这么激动?你还真是喜欢他。”小桃有点酸溜溜,“可你连他的脸都记不住,看来对他的爱也就那……样……”
仿佛就是为了打他的脸似的,一条大大的弹幕从乌望头顶跳起,展露出一副完整的、清晰的画面。
画面中的男性闭眼仰躺在一只特制的黑色豆袋沙发里,明明该是非常舒服,却紧紧蹙着眉宇,右臂压着额头,满脸烦躁。
他很白,非常白。
但不是小桃这种吸血鬼式的苍白,也不是扶光那种圣洁的大理石白。
他更像是一张照片,被洗褪了颜色,黑的部分异常之黑——譬如短发,仿佛比纯黑的沙发布料颜色还要再深浓;白的部分异常之白——譬如皮肤,好像比电脑色板拉到最白还要再白。
再配上他过于凌厉的眉眼,随意扔在身边的染血绷带……整幅画面充满了冲击力和攻击性,好像躺在豆袋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亮着寒芒的利刃。
“……小桃,小桃?”
老大的声音将小桃从画面的冲击性中脱离出来,再一抬头:“?孔会长呢?”
“她早回去了,丢了个入梦的道具给你。”李迩晃了晃手里的古式手持镜,“你发什么呆呢?看到什么了?你怀里这狗是怎么回事?”
乌望于期待之余,敏锐地捕捉到李迩向它伸来的双手,霎时凶狠回头。
李迩:“是公是母啊,绝育没——啊!!!!”
十分钟后,红丝绒别墅。
李迩像死了一样瘫在客厅沙发上,旁边是给他包扎的小桃:“……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已经把哈哥主人的样貌临摹出来了,你找颜洄的时候,顺便也帮哈哥找找。”
乌望恼火地坐在李迩对面,看着这混账居然还有脸瞪大双眼:“你知不知道右手对于一个小提琴家来说多么重要?它咬穿我的手掌,我还要帮它找人?”
乌望愤怒地用尾巴敲了下地面。
“轰!”
“倏倏……”
穿堂风,从被乌望敲穿了的地板洞中吹了进来。
“……”李迩震惊几秒,喃喃,“你捡回了个什么啊小桃?”
乌望的尾巴顿时又扬了起来。
李迩迅速坐起:“别敲了。找人是吧?我的老本行。”
这还休息什么?别休息了。
赶紧把这狗的主人找回来,该赔的赔,该把狗带走的把狗带走。这他妈再多留几天,别墅还能要吗?
李迩这一走,就是半周没有消息。期间小桃还单独去下了一次本。
老玩家越到后期,垃圾系统给的假期越短,乌望还能在中转站蜗居半个月,他却只能修整三四天。
乌望倒不在意一狗寡居。毕竟它本来就喜欢清静,享受独处。米泽西戴又通过怀表将答应好的限制器给传送来了,它每天玩玩漂亮蛾还蛮惬意的,至于漂亮蛾惬不惬意……那就不清楚了。
这样咸鱼的生活,一直到第14天才结束。
最开始是李迩风尘仆仆地回别墅,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睡倒在沙发上。
后来是小桃白着一张脸从副本中传回来,踩着月色踏入客厅。
乌望毫无怜悯地一脚将李迩踩醒:“汪!”
“我……”李迩猛然惊醒,将不够绅士的脏话险险咽回肚里,揉了下额角,“几点了?嘶,我这觉睡得可够长的。”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又从怀里摸出大量道具塞进小桃的怀表里,像给超市补货似的:“狗主人的行踪,我查到了。”
“汪!”乌望圈在身边的尾巴很轻地动了一下。
李迩看向乌望:“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出现在一个黑塔副本里。不过刚他进本的时候,那个本还只个中级难度的白塔副本。”
“他进本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副本难度突升,跟他同批入本的玩家倒是都活着出来了,可他没出来。后续再有玩家进去,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
小桃在沙发边坐下,缓了口气:“那个副本一天24小时都开着?”
“不。随机开放。”李迩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丢开,“开放时间随机,允许进入的人数随机。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那个本最近的准入人数越来越多了,这一次如果再开放,应该能容得下十来个人。”
他看着乌望:“你要是想找你的主人,那可得看运气。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开放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开放了呢?”
这人进本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出身,浑身上下写着西装暴徒四个字,行事作风还颇为豪横。
就这最后两句话,李迩还特地丢了个S级的翻译道具,生怕乌望听不懂他的打击。
乌望冷静地饱以老拳:“不。可能。”
嘴硬是它最后的倔强。
在运气这张赌桌上面,乌望向来是倾家荡产的输家。
于是好好一个副本,定位也清楚了,准入条件也清楚了,几人依旧生等了又半个月。
直到李迩和小桃单独下了两三轮副本,直到乌望的最后休息期限即将结束,他们才接到准入通知。
李迩这次也跟着一道下本,正式传送前,特地往乌望身上又拍了个翻译道具:“来,出发前说出你心里最大的愿望。哥尽量帮你实现。”
“……”乌望幽幽地瞅了他一眼,很倔强地没有吱声。
李迩遂骚扰小桃:“你呢?你有想法没有?”
小桃和乌望同款倔强抿嘴。
这一刻,他们虽然物种不同,却拥有着相同的、不敢说出口的祈愿,生怕说出口反而会实现。
祈愿的内容是:千万不要遇见扶光!!!
【暂未触发任务。】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乌望小小打了个喷嚏,再抬头就见面前一片雾霭,松树的影子尖锐高瘦,在夜雾中影影绰绰。
旁边两人也跟着打了几个喷嚏,小桃低骂了一句:“靠……老大,你接到任务了吗?”
“暂未触发。”李迩刚回答完就又狠狠打了个喷嚏,“这他妈是画皮鬼打翻了胭脂盒吗?香味都闷了。”
“嘘!”
雾里忽然传来一道压着嗓子的呵斥:“大晚上的进古村,别讲这些不吉利的话。”
乌望倏然回头,就见一个胖子气喘吁吁地从雾里小跑出来。
他戴了一顶明橙色的鸭舌帽,背后背着老旧的登山包,手里握着一面“夕阳红旅行团”三角旗,停下来后就撑着膝盖直喘:
“找你们……找半天了。能不能跟上队伍?这柳家镇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你们要是走丢了,可就得在野外露营一晚了。”
他长得很面善,撑着膝盖呼哧的样子也很真实。唯一不太好的地方,是他身上没有怀表……
“哈哥。”李迩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来,贴着乌望小声说,“你猜,这胖导游是人是鬼?”
“……”乌望抖了一下被呵出一个毛坑的耳朵,老大不开心地转过头瞪视李迩。
不鬼的它不知道,它只知道漂亮蛾不见了。
进本的瞬间,它清晰地看到拉斐尔蛾的身影像屏幕故障似的闪了闪,随后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