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自打在林修竹身上失败之后,费天成就再没有哪个计划成功过。
一条条精心布置的暗线被拔除,一个个得力弟子被调查局抓获,等费天成醒过神来时,他身边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然而,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从徒子徒孙们那里骗来、偷来的、抢来的时间流逝得越来越快。
肉眼可见他的面容已经产生了变化,如同行尸走肉般枯槁,显然是不剩几天可活了。
加速流失的生命,和手段与弟子都所剩不多的压力,让费天成没了年轻时的冷静与沉稳,他决定自己出手了。
哪怕他最小的一个徒弟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一个自称刚去过槐花乡的、很弱小的怪谈,也许可以加以利用,可他已经不想再指望其他任何人。
费天成决定再赌一把,就赌这个让他耗费了不知多少心力的林家肯定能成为让他进入槐花乡的关键。
子夜时分,这辈子从未出过山的费天成,带上了自己身边最后的几位弟子,以及这些年来收集、炼化的所有祟物,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林家老宅拜访。
今夜,就是他出山的日子。
看来今夜访客有些多。
郁棠和林修竹决定起床去迎接一下这些不速之客,出门前,他们还打电话通知了调查局。
老宅外,形如干尸的老邪术师正死死瞪着这间宅院。
费天成活了这么多年,自从得到祖师爷的帮助后一直顺风顺水,还是第一次在同一件事上吃这么多亏,这次说什么也要成功一次。
机会也只有这么一次了。
他手里拿着竹简,身后跟着徒子徒孙们,身边围绕着数都数不清的祟物,将林家老宅团团围住。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身边的祟物就可以将这里整个夷为平地,让里面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管如何只能乖乖听他的话。
这么想着,费天成勾起嘴角。
他轻轻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正要挥下,却看到林宅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两个年轻人。
“您好。”林修竹礼貌询问,“请问你们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费天成嘴角抽了抽,不明白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看到这样的架势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就算普通人看不见祟物,那总能看得见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们吧,大半夜自己家被这么多陌生人给包围了,至少也该慌张一下吧!
等等,难道这是调查局准备瓮中捉鳖布下的局?
不对!现在岫城分部已经不剩多少人了,而他们人数众多,还有数以百计的祟物。
就算是陷阱又如何,优势在他们啊!
不等费天成那僵硬的表情有所变化,郁棠就先拍了拍林修竹的肩膀,让他别挡着自己,郁棠往前一步,目光扫视全场。
“要进来喝杯茶吗?”他笑眼弯弯,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温柔。
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跟随在邪术师们身边的祟物纷纷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那些连理智都没有的祟物直接从内部爆裂开来,哪怕身体血肉模糊,但只要发声的地方没有被破坏,也仍在发出惨叫。
而那些有点儿神智,至少会说话、可以沟通交流的祟物,干脆冒着被禁忌术法反噬的风险逃离了这个地方,头也不回地跑路了。
转眼间,那包围住的林家的数不清的祟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呆立在夜风中的邪术师们。
而就连被费天成握在手里的那卷竹简,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恐惧地想要从费天成手中挣脱,跟那帮祟物一起逃走。
费天成目露惊恐,愣在原地不会动了。
这是他第一天出山,本该是他向整个人世宣告自己存在的日子,可为什么事情会朝他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唉?”郁棠也注意到了那卷瑟瑟发抖的竹简,还从上面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可惜已经回忆不起什么了,“好像还有个老朋友。”
他想把那竹简拿近了看一看,没准儿能想起些什么,黑色丝线缠绕而成的藤蔓朝着费天成而去。
费天成瞪大了眼睛,他在这巨大的冲击下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你……”
他盯着郁棠,呼吸急促,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那几个字:“岁、岁无神君!”
瞧这非人的模样,还能让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师爷如此畏惧,只是一眼就吓跑了所有祟物的,只可能是那位不可名状的存在了。
可是,可是那样的存在,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可是用尽了办法想要将“祂”从赤崖山下唤醒,但是计划全都失败了啊。
不管是多年前那个招募集体自杀者的帖子,还是不久前让得了不治之症的徒孙前去地宫探路,这些全都没用。
那些徒子徒孙虽然都没有被邪神像是拍小虫子一样拍死,但也都被调查局捉拿归案,至今都没被放出来。
所以,费天成一直以为赤崖山下地宫里的那位邪神还在沉睡着,根本不会回应他们这些虫豸的呼唤。
可是,如果“祂”真的已经醒了过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岫城?
仅仅是唤出了“祂”的名字,费天成就感受到了窒息。
他的脑袋疼得快要爆炸了,身体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陷入疯狂。
“嗯?”郁棠歪着头,朝这个呼唤自己的人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叫我干嘛?”
“碰——”
在听到郁棠应答的这个瞬间,在黑色藤蔓还未碰触到竹简的时候,那卷被费天成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在手中的竹简发出一声爆裂的声响。
下一瞬,它化成了粉末,随风而散。
那藏身在竹简中执念深重的一缕残魂,宁可选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愿意再体会那种坠入深渊般的恐惧,直接自毁了。
这些天来,调查局一直守在了林家附近,从不曾松懈。
今夜本来风平浪静,但子夜时突生变故倒也不让人意外。
最开始的时候,调查局众人被各种奇形怪状的祟物绊住了脚步,没能第一时间拦住费天成一行。
可没过多久,艰难对敌的调查员们就看到数量众多的祟物也不顾上还在跟人纠缠,忽然四散而逃,逃得那叫一个利索,一个也不剩。
没了阻拦的祟物,秦不凡在前开路,率先冲进了林家宅院,结果就瞧见了已经束手就擒的费天成和他带来的这最后一波邪术师。
邪术师们本以为自己这回人数众多,不论干什么都稳了,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眼瞅着无所不能的师父都陷入绝望跪倒在地,在那儿用手抠地上的灰,怎么看都是已经放弃求生了的样子啊。
在最开始的震撼过后,邪术师们本能地想跑,然而还不等他们找机会跑路,调查局那帮人就已经把他们包围了。
费天成大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眼泪不断从里面流出来,竟渐渐变成了血泪,他抱着地上的那堆灰嚎啕大哭,形容甚是狼狈。
不知哭了多久,等费天成抬起头来,就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陌生是因为他们这是头一回见面,熟悉则是因为他与此人斗了大半辈子,可以称得上是宿敌了。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调查局主心骨之一的善思大师。
善思大师原本是帮忙来解救被困在梦魇里的秦不凡等人的,可他自己也不慎被困在了里面,等梦魇消失,他也跟着众人一起醒来,岫城人手不足,他就暂且留了下来。
没想到,这一留就让他跟自己的老对手碰了个正着。
费天成其人阴险狡诈,从未亲身下场,哪怕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调查局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祂……祂……”
费天成忽然抱住了善思大师的一条腿,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口齿也有些不利索了“你、你们……你们可算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善思大师:“……”
就,头一回见到这么主动想跟调查局打交道的邪术师。
“祂醒了!祂就在这儿!”费天成从地上蹦了起来,躲在善思大师身后,指着郁棠,神色癫狂,“你们快看啊!他就在这!”
善思大师顺着费天成手指的方向回过头,看到的是在注意到这边动静后朝自己点头打招呼的郁棠。
善思大师回了一礼,没多说什么,转头就要把费天成拷走。
费天成看到这一幕,本就快要崩溃的精神又受到了一下刺激,揪着善思大师的衣领破口大骂,唾沫直接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你们调查局不是专门处理祟物事件的吗?追我们跟疯狗一样,结果那么大一个邪神站在那里,你们权当看不见吗!”
“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管了吗?啊?!”
恐惧已经吞噬了费天成最后的理智,他瑟瑟发抖,甚至想要剥开自己的皮囊,将自己反向地裹在里面,怒吼声也掩藏不住骨子里的恐惧。
善思大师知道现在的费天成已经听不进去人话了,但还是忍不住为被他指着的人说了句话:“你误会了,他心地善良,和你们完全不同。”
费天成嘴角抽了抽,指着满地从内部炸裂的祟物碎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心、地、善、良?”
第一次见面的老对手的这句话,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费天成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也对,你们根本管不了,根本管不了啊!”
“这个世界要完了!要完了!全都要完了!”
“祂醒了!咱们全都要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癫狂地大笑之后,费天成直接“噶”一声,抽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半点儿动静。
那些个跟着他来的邪术师见此,更是连跑路的心思都没有了,任由调查局的人给自己戴上镣铐,押送上了车。
调查局追踪了这位藏在幕后作恶的邪术师多年,没想到最后会在这里看到他疯癫至此的模样,倍感唏嘘。
善思大师道了声佛号,亲手给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费天成带上了镣铐。
第二天,郁棠和林修竹睡到了中午才醒。
而林必果和林家二老同样睡到了这个时间,一家五口打着哈欠出了门,瞧见了睡眼惺忪的彼此,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去吃早午饭了。
饭桌上,几人讨论着这一觉怎么能睡得这么沉,但是醒来之后还是感觉好累。
五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就连话最少的林修竹都带着笑,时不时还会说上两句,氛围轻松而自然,就跟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一样。
等吃过午饭,林修竹收到了秦不凡发来的消息,对方说是想约个时间,跟他们说一下半夜出现的那些邪术师的后续。
昨晚刚有人上门意图不轨,林修竹不放心让家里人离开视线,就约在了下午在林家老宅见面。
林修竹跟家里人说下午有人要来,没说是为了什么事儿,只说了对方是郁棠的朋友,二老昨天还见过。
林家二老很喜欢郁棠,也很高兴能在家里招待他的朋友,特地让人收拾出了小花园来待客,还准备了下午茶。
秦不凡来的时候,就看到郁棠和林修竹正你一块我一块地互相喂点心,三层的下午茶只剩下一层半了。
秦不凡也不见外,见林家二老打过招呼后就直接坐下,从托盘里拿了一块咸司康咬了一口,终于吃上了今天第一口饭。
费天成的精神彻底崩溃,但他身上牵扯了许多案件,不可能放他轻轻松松在精神病院安度晚年,调查局正在想办法把他破碎的精神缝补上。
而被他带来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见到他这个模样,本来坚固的精神也出现了缝隙,很快就在审问下交代了自己都犯过哪些事儿,半夜来林家又是要干嘛。
林修竹也终于从秦不凡的口中知道了自己和家里人遭遇那些暗算的缘由。
“他们想利用我们家人进入槐花乡找锁龙井?”林修竹总结。
“什么锁龙井?”郁棠疑问。
秦不凡听郁棠这个语气好像是从没听说过锁龙井的样子。
但想到时代久远,郁棠又会时不时地忘掉一些感觉不重要的东西,忘记了云槐镇上还有这么一口井也正常。
于是,秦不凡就讲了一下从那些被抓获的邪术师口中得知的锁龙井的来源。
这部分资料调查局是没有的,档案室的许多讯息早就在历史变迁中遗失了,所以谁也不能确保邪术师口中所说的事情就是百分百的真实。
听完,郁棠拿舌尖舔了舔唇边沾到的奶油,眼睛也眯了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个事儿。”
他声音轻轻,像是在回忆。
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抓住了记忆的线头:“我想起来了,是我让他们找地方建造的井,但建好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还真不知道那些井叫什么。”
“最开始应该不叫锁龙井吧。”郁棠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个以为自己化龙了的家伙是我随手丢进去的。”
秦不凡:“……”
很好,他要等那个邪术师清醒后告诉对方,你家祖师爷连专门建个封印它的地方都不配。
“那几口井是用来干什么的?”林修竹拿大拇指帮郁棠擦了擦唇角,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郁棠却迟疑了,似乎需要想想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
转念一想,秦不凡是他好友,林修竹是他对象儿,这里没有别人,都是自己人。
郁棠张口正要说起那几口井真正的用途,可就在这时,小花园里的两人就看到了原本好好坐在那里的郁棠忽然被黑色包裹,化作了黑色蚕茧的一幕。
不久后,包裹着郁棠的丝线一点点抽离,向四面八方蔓延,消失在了空气中,而本应被包裹在里面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林修竹旁边的座椅空荡荡的,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41章 封印
调查局在得知这伙邪术师的目的是进入槐花乡后, 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设立在云槐镇的调查局分部,派人前去查看。
可这个时候,被邪术师附身了的旅店怪谈已经进入了槐花乡,找到了那最后一口锁龙井。
一般只听说过祟物附身别人的,旅店怪谈从没想过还能搞一个反向操作。
那天,她回到了自己诞生的旅店,碰到了几个曾见过几面的祟物,一时得意忘形,把自己离开旅店去了一趟云槐镇旅游的事情跟对方炫耀了一通。
不久后,就有个邪术师找上了旅店怪谈。
虽然当时的旅店怪谈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嘛,但潜意识告诉她危险正在逼近,应该立即通知调查局。
可那个邪术师下手太快,她只来得及拨打调查局的电话,都没能把发生的事情跟接线员讲明白,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旅店怪谈就已经身处槐花乡了。
此时此刻,旅店怪谈看到自己身前是一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深井,身后是大功告成后陷入了疯癫的邪术师,头顶则是雷声阵阵的黑云。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旅店怪谈在槐花乡游玩儿的时候也曾路过这口井,她能看得出里面封印了什么东西,当时只以为是什么作乱的祟物,并没有在意。
旅店怪谈梳理了一下思路,貌似就是这个邪术师附身在自己身上,控制着自己回到了槐花乡,躲过了众人的视线,来到此处毁掉了井口的封印。
在封印被揭开的那一刻,风云骤变,井中传出嗡嗡的震动,里面的东西就要出来了。
一种难言的恐惧攀爬至旅店怪谈的全身,远远高于人的感知力让她清晰地知道正在发生的绝对是毁灭性的灾难,可她除了颤抖什么也做不了。
正在这时,井底发出了一声嘶哑的长鸣,像是谁在惨叫。
旅店怪谈用最后的力气向后一跳,跌坐在地上,但也及时远离了井口。
就在她坐在地上的瞬间,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井里飞了出来,跃上了高空。
旅店怪谈抬头望去,惊呼出了声:“那是什么玩意儿!”
“祖师爷!是祖师爷!”
那个已经疯疯癫癫了的邪术师仰着脖子,朝着空中的长条状的巨大怪物挥舞着双臂,嘴巴咧成了骇人的弧度,口水顺着大张的嘴淌了下来。
“祖师爷要带我们一块儿飞升成仙了!”
邪术师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被赶来的了尘道长等人按倒在地,再也不能反抗。
“这、这到底是什么!”旅店怪谈指了指天上的巨物,又指了指仍在躁动不安的井口,害怕与无措将她包裹,她咬着下嘴唇哭了出来。
她能感受得到,刚才从井里飞出去的东西并不是这一切恐惧的源头,真正恐怖的事情还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旅店怪谈还是看清了,刚从井中飞出来的巨物长着一颗人的脑袋,那是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男人的脸。
但它的脖子连接着的却是一个如蛇一般细细长长的身体,可那并不是蛇,而是被扭曲、黏连在一起的、数不清的人的四肢组成的东西。
作为祟物,旅店怪谈也恐惧着那样模样骇人又强大的同类,但她知道那条在自己头顶盘旋的巨物并非不可战胜。
下一刻,她就瞧见了那个怪物被另一条人首蛇身的巨大祟物给缠住了。
那是绿腰。
旅店怪谈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槐花乡时,就是绿腰给自己当的导游,那时候绿腰还没变得这样巨大,但旅店怪谈不会认错她的脸。
“是那条恶龙!”了尘道长等人也认出了正跟绿腰厮打在一起的怪物的身份。
虽然大部分相关资料都被毁了,可联想到这是被封印在云槐镇的强大祟物,再看那长条状、远看就如同传说中的龙一般细长的身形,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
只见绿腰用自己的蛇身死死缠绕着那由肢体拼凑而成的恶龙身躯,少女的头颅则啃咬着那张长须男人的脸,完全是把对方压着打,还泄愤似的大口嚼着对方的血肉。
这场战斗明显胜负已分,从井里飞出来的怪物完全不是绿腰的对手。
可旅店怪谈却还是感受得到那无穷无尽的恐惧在朝自己袭来。
巨大的、绚烂多彩的、难以言喻的——
那口井中沉睡的某个东西也已经醒了。
调查学院的校长带着学校里一大半的在校生从首都赶来,她把旅店怪谈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学生们先带对方去一旁做笔录,而她自己则盯着那口还在颤抖的古井。
“井里还有什么?”校长看向了跟自己一起来的同伴,她能感受到最大的危险绝不是即将从封印中出来的那些祟物。
了尘道长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他一直驻守在云槐镇的分部,对槐花乡里有哪些怪谈了如指掌,却也不知道锁龙井的存在,更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说话间,井内被封印了千年之久的祟物们一个个冒出头来,奔着向往已久的自由而去,各种奇形怪状的身躯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是时隔千年才迎来的重获自由的机会啊!
那些和恶龙一起被封印于此的祟物终于得到了解脱,发出尖锐的暴鸣,从井底奋力往上爬着。
然而这些祟物早就没有了理智,不管是人还是跟自己一样的祟,只要见到会动的东西就冲上去攻击。
今天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调查员,面对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的祟物也毫不畏惧。
而且,这里不仅有了尘道长和校长带来的调查员们,还有原本就生活在槐花乡中的大家。
眼瞅着大战一触即发,槐花乡的众人也赶到了战场,保卫自己的家园。
童子们指挥着没有战斗力的亡魂疏散,暂时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身高数米的嫁衣新娘揭开了自己的红盖头,无数酷似乌鸦的黑鸟从中飞出,声声泣血,追着那些跑出来的祟物啃食。
林二娘子手持一把软剑守在孩子们身边,胆敢上前来的祟物都被她一一斩杀,剑光划过,哀嚎遍野,她自己则没沾染上一点儿污秽。
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住,就连天上那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恶龙也已经被绿腰折断了脖子,摔落在地上,只剩下本能地抽搐。
可是,那恐惧的感觉仍然没有散去。
像是旅店怪谈这样弱小的祟已经丧失了所有逃跑的欲望,她蹲坐在地上抱着脑袋,神志也在崩溃的边缘。
“那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强大如林二娘子等人,也不敢靠近那恐惧的源头,像是稍稍接近就会被那未知恐怖的所吞噬。
而灵感高的人则已经半疯,像是着迷了一般被井的最深处所吸引,甩开同伴就往井口冲去,是要一跃而下。
“别靠近那口井!”调查学院的校长抓住要跳井的调查员的衣领,一把将人甩飞了出去,“一组二组留下,其他人立刻撤离!”
危急时刻调查员们也井然有序,了尘道长看了一眼正准备撤退的众人,又去向槐花乡里的居民询问这井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二娘子几人却也纷纷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从定居赤崖山后这口井就在那里了,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个封印,却不知道到底封印着什么,也没有那个好奇心去打探。
最后给出答案的是绿腰:“那里封着的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此时她已经变回了平常的模样,还呸呸呸几声把嘴里的碎肉全都吐了出去,虽然头发散乱、满脸是血,但对比那个还在地上挣扎的巨物,倒也不算狰狞。
绿腰神色凝重,显然是比同伴们知道更多东西,她身上的蛇鳞都炸了起来,身体扭曲到把自己打成了好几个结。
了尘道长几人还想继续询问,可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绿腰话音落地之时,那被封存在井底最深处的东西终于也浮出了水面。
刚从井中逃出来的祟物们发出了绝望的哀鸣,人类调查员们只感觉到有一股强风朝自己袭来,下意识闭上了眼。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快要将自己压垮的恐惧。
但那种像是要把躯体从内部撕裂的恐惧似乎只持续了不到半秒,紧接着的,就是难以言喻的宁静祥和。
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象,阳光、雨露、清风、绿荫、草木葳蕤,万物苏生。
这勃勃生机,这充满了生命力的、美丽的世界啊……
不、不对!
好像有什么被遗忘了!
这个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早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了啊,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被遗忘的,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是什么呢,这个世界遗忘了什么呢?
不能想起来!
不能想起来!千万不可以回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混乱的色彩吞噬着身体与灵魂,扭曲的声音化成了一把匕首,扎进了人的大脑,在里面不断搅拌。
“赞颂生命。”
“赞颂和平。”
“赞颂伟大的苏生。”
人们手拉着手,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太阳打着节拍,花儿朝世界露出微笑,小鸟也在互相问好。
世界的真实是如此混乱无序,在这时,人们终于想起,原来秩序和生命才是最大的错觉。
恐惧终于压碎了理智。
不论是人还是祟,在感受到“真实”的一瞬间,全都平等地跌入了疯狂的深渊。
深渊从槐花乡开始,正蔓延至外界的云槐镇,终将让所有人目睹世界的真容。
忽然,“真实”蔓延的脚步停止了。
有一双手轻轻将“真实”抓了起来,拍了拍,又装回了那口井里,并在井上重新盖上了盖子。
被“真实”污染而坠入深渊的理智与精神,也被那双手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重新塞回了原本的身体里。
人们还没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次的危机就已经过去了。
黑色的长发披散着,身上还穿着居家的睡衣,郁棠就这样出现在井旁。
他安抚似地摸了摸井口,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小宠物,眼神温柔,轻轻地说了一声:“乖。”
了尘道长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郁棠站在井边,关切地询问他们有没有事儿。
在感受到“真实”被从井中放出来的瞬间,郁棠就立刻回到了槐花乡。
他走得太急,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林修竹他们打。
但好在他来的还算及时,“真实”在离开槐花乡的瞬间,就被他又重新装了回去。
而见到了“真实”的人也还没有受什么影响,很快就被他救了回来。
年轻的调查员们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直面了足以毁灭自身的危机,一看到郁棠的面容,第一时间就红了脸。
关于“真实”的记忆,被从大家的脑海中抹除,但众人仍然心有余悸。
旅店怪谈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道说什么都不出门儿旅游了啊呜呜呜……”
绿腰拿自己还沾着恶龙血的尾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了尘道长和调查学院的校长激动地来到郁棠面前,只要有他在,不论面对什么样的灾难都不用惧怕,众人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郁棠指了指那口井,问他们:“你们想要想起来自己都看到了什么吗?”
“不不不!”
了尘道长两人连忙摆手,总感觉真的再直面“真实”一次,就连郁棠都没法把他们从深渊捞回来了啊。
危机解除,费天成党羽最后一个在外的邪术师也被抓获,九口锁龙井的修复工作被提上了日程,有郁棠坐镇,被封印在井下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在从里面出来。
调查局众人组织起了收尾工作,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郁棠也想起了自己该跟林修竹说一声,要不然对方该担心了,他刚拿出手机,电话铃就响了,正是林修竹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