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夫人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摇头说:“咱儿子现下能去兰京已经是万幸了,哪怕做官也只是最小的官,哪里会劳烦肃王殿下?小山好歹是文定侯府的少爷,他们家如今就他一个有出息、能指望的,他在家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照顾一下港儿还不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温澜也在兰京,有他这个做兄长的在,可比你这个做爹的还要靠谱,至少管得住三个泼孩子,不会让港儿走错了路。”
对于褚和,曲刺史那是千万个放心,不过说起褚和,他倒是想起一茬,说:“小凤是不是同温澜闹了?以往他与咱们说话,十句话中必定至少有一句提到温澜,可今日从白天到晚上,他却是一句都没提起温澜。我问他温澜在兰京好不好,他还一副有些不愿多说的样子。”
“兄弟俩之间闹一闹有什么稀罕的,但是他们比别家兄弟更亲近,闹不散的,你就别操心了。我……诶。”曲夫人看到一列,突然惊讶地说,“肃王府?”
“什么?”曲刺史凑过去,目光落在曲夫人指尖的位置,那一列的名字赫然是“肃王府”。他当即叫管家去把负责记录的礼簿先生叫来,指着礼单问道,“肃王府送了贺礼,怎么没有人立刻通知我们,啊?”
礼簿先生拱手,说:“回老爷,夫人,来送礼的只是肃王府的一个侍卫,不是肃王殿下。”
“这是什么话?哪怕是只肃王府的鸟把贺礼送过来的,我们也得出去道谢啊!殿下此番送礼,便是看在小山的份上,我们更该感谢,否则岂不让殿下误会咱们曲家没有礼数?”曲刺史急忙吩咐管家,“快,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写信向殿下道谢。”
管家立马去了,曲刺史伸手点点礼簿先生,说:“你啊,说什么只是一个侍卫,肃王府的侍卫跟咱家的侍卫能一样吗?你别看那侍卫可能穿着、样貌都普通,但他说不定还与陛下说过话呢,肃王府的侍卫……你你你,你嘴巴一噘一噘的,你很想反驳我吗?”
“不普通,”礼簿先生弱弱地纠正,“那侍卫生得俊朗,言行举止一看便知并非寻常侍卫,必定是在殿下面前做事的。”见曲刺史一副“你还敢说”的表情,他连忙替自己撇清关系,“是那侍卫特意嘱咐不必告知您二位,好让您二位专心招待宾客,也不必扬声宣告肃王府前来贺喜,毕竟公子明年还要参加春试,风头太盛只会徒增麻烦。他的意思便是肃王府的意思,我怎敢违背啊?”
“哦,”几瞬后,曲刺史没了气势,“你不早说?”
曲夫人翻了个白眼,示意礼簿先生先下去,说:“肃王府的礼不好回,待晚些时候小山回来,咱们与他商量商量。”
“回来?”曲刺史摇头说,“我看他们今晚是回不来咯,不知道要喝成什么烂泥样!”
“阿切——”
曲港弯腰打了声很长、很响的喷嚏,很聪明地说:“有人在骂我!”
“不重要!”徐篱山提着酒壶给两人一一道满,最后给自己满杯,举杯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双喜临门双倍爽——喝!”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瞬间清空。
“秋试高中,兄弟团聚,”曲港眉眼深沉,“立业,成家就在一瞬间啊!”
“狗屁的成家,”褚凤正趴在小几边缘,闻言一脚踹在曲港的屁股上,嚷嚷道,“你凭什么成家,我允许了吗!”
曲港心情愉悦,不欲和他计较,上前把人搂进怀里,一手捧起褚凤熏红的脸,深情款款地说:“只要你愿意点头,我什么都肯为你做。”
褚凤眨巴眨巴两下眼睛,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窗,说:“我要你从那里跳下去,在半空高喊一声‘我是猪,我下锅了,大家都来看啊’,然后……呜!”
曲港的大度和宠溺只勉强维持了一句话的时间,他狠狠捏住褚凤的脸,像揉面团那样使劲揉搓两下,把人搓得闷声惨叫,全力躲避魔爪,在地上拱来拱去最后把脑袋藏进了小几底下。
徐篱山单膝曲起,看着从小几对面一路拱过来的这颗脑袋,伸手握住褚凤的下巴打量一二,无良恶霸似的把酒杯凑到他面前喂了一杯。
前有狼后有虎,褚凤几乎要落下泪来,一张脸被徐篱山的手撑着,可怜巴巴地说:“离开你们,还有谁把我当面团捏的!”
“确实是面团捏的。”曲港伸出一只腿压住曲港的双腿,笑着和对坐的徐篱山碰了一杯,“我看你真是白白胖胖了一些,被大哥喂得太饱了,都长肉了,这一路从兰京蹿过来竟然也没见瘦。”
“不许提他!”褚凤无能狂怒。
曲港挑眉,正想继续问,却见徐篱山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们之间向来无话不谈,这还是徐篱山头一次暗示他莫要多问,曲港微微蹙眉,寻思事情大发了,但果然没有再说。
“不许提他不许提他不许提他!”重要的事情要拍着地说三遍,褚凤蜷缩被自己拍麻了的手心,趴在徐篱山的手上闷声说,“他怎么这样啊……这不是要弄死我吗?是不是我什么时候惹他不高兴了,所以他故意出难题为难我啊……啊!褚和,你个杀……”杀千刀不能说,他气势顿消,改了口,“杀猪的!”
“……”其余两人默默地碰了一杯酒。
得,这是旁观者有顾忌有分寸,当事人却要控制不住地酒后失言了。
“难题,难题……对了!”褚凤灵光一闪,连忙吩咐其余两人将小几抬起来,他在底下翻了个身,面朝上躺平,再次被小几镇压。他盯着墙顶,悠悠地唤了一声“港港”。
曲港正在倒酒,闻言手腕一颤,警惕地说:“啊?”
“作为文曲星……”
曲港说:“我不是。”
“……好吧,堪比文曲星的你,我需要你来帮助我解决这道难题。”褚凤说,“好歹也是个举人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顶高帽可不好戴啊,曲港在徐篱山“你完了”的眼神怜悯中得出这个结论。又被一声比一声哀怨的“港港”呼唤,曲港受不了了,拍桌喝止:“说人话!”
“我哥看上我了。”褚凤言简意赅。
屋中沉默了很久,曲港一头栽倒,闭上眼睛,晕死过去。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褚凤毫无灵魂、毫无情绪地说,“曲举人,曲才子,你读了那么多书,你帮我解一下题呗。”
“考试不考这道题。”曲港闭着眼说,“我爱莫能助。”秉持着“好兄弟,祸福同享”的原则,他选择拉徐篱山下水,“我们这里,从小最有桃花运的是谁?和最多男男女女打过交道的是谁?拿下肃王殿下的是谁?如今已经是真正的男人的是谁——在感情上最‘知识渊博’的是谁!”
徐篱山微笑。
“是你啊,山儿。”褚凤抬起眼睛与徐篱山对视,微微一笑。
太几把吓人了,徐篱山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说:“要我说,就一句话: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感情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曲港阴阳怪气地说,“喔唷,现在不是你当初写信跟我抱怨肃王殿下很难搞的时候了。”
“毕竟现在的我和当时的我已经不在同一个嘞喔上了。”徐篱山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拿捏。”
褚凤幽幽地说:“嘞喔是何意?”
“就是‘水平’。”曲港帮助他复习徐篱山的专属字词簿。
“可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啊。”褚凤说,“我若拒绝他,他要伤心死了。”
曲港抓住重点,“诶”了一声,拍桌,帮助褚凤解题,“那么多人倾慕过你们的曲少爷,可我从来都是直言拒绝,哪管他们伤心与否?毕竟又不是我喜欢、我在乎的人,我总不能因为担心他们会伤心就勉强我自己吧。”
“他们于你来说是陌路人,你自然不管他们死活。”褚凤反驳,“我哥于我来说却不是生人啊。”
曲港被难住了,“也对。”
“不全对!”徐大师表示曲才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你若笃定自己不会接受,那大哥迟早要痛一回。你如今之所以这般烦恼,就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想过要笃定地拒绝,你心中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太高深了。”曲港给徐篱山倒了一杯,叹气,“其实我觉得不知道怎么做,那就不做好了。大哥看上你了,那就让他看呗,说不准他看着看着就看不中了呢。又或者等哪一日你喜欢上了谁,要与谁在一起,大哥自然就放弃了。”
“太残忍了。”徐篱山不赞同,“这不就是钓着大哥吗?我觉得如果不喜欢,就不能给人家希望。”
曲港说:“又也许某日大哥终于发现凤是个傻子,很自然很顺利地移情别恋了呢?”
“快二十年的时间都不够大哥发现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吗?”徐篱山表示不可思议。
曲港无法反驳。
若是平日,褚凤早就掀桌跳起来一打二了,此时却仍旧保持躺尸的动作,神态安详地说:“如果我哥在这里就好了。”
徐篱山:“那你跑啥?”
“我们马上给你送回去?”褚凤说。
“以前我有事解决不了,都会下意识地问我哥,后来他去兰京了,我也问他。”
“是的。”曲港说,“写一沓,人家是写信,你是写书。”
“解决了的事情也要再问一遍,”徐篱山说,“哥宝男。”
褚凤盯着墙顶,说:“我问他什么,他都能回答,我有什么难题,他都能给出解决的方法。如果他也在这里,我就直接问他该怎么办,让他给我答案,我照做就好了。”
“阿弟,跟我试试,好吗?”曲港握着褚凤的左脚踝,深沉地说。
“阿弟,”徐篱山眉眼含情,伸手抚摸褚凤的脑门,“尽随你心。只要你高兴,哥什么都不求。”
褚凤眨了下眼睛,觉得如果他哥真像徐篱山这样回答,那他不就白问了么,“只要我哥在我身边,我就挺开心的啊。”
“你为什么跳过了我?”曲港提问,“我的话让你很难回答吗?”
“虽然我很不想从我哥嘴里听到山儿那样的回答,但我觉得我哥不会主动请求我或者强迫我跟他试试。”褚凤咧嘴一笑,“他很疼我,不是么。”
徐篱山叹了一声,揉了揉褚凤的脸,和曲港对视一眼,默契地拿起酒壶,开始灌人。
这么高深的问题,想个屁啊,给我醉死不就不用想了吗?
约莫一刻钟,褚凤彻底躺平了,两位罪魁祸首一起搬开他身上的小几,一人抬头、一人抬腿,齐心协力将醉鬼搬上了不远处的床。
“真是猪。”曲港把被子摊开盖在褚凤身上,转头看向靠着床柱、垂着眼缓神的徐篱山,“我留在这儿守着他,你去钓你的鱼吧。”
徐篱山抱拳,就这么衣衫不整地离开了雅间,慢吞吞地下楼。
楼下还有堂倌在守夜,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六公子,您没事儿吧?锅里热着醒酒汤,您——”
“嘘。”徐篱山用食指抵着嘴唇,微微倾身向前,吓得堂倌往后靠在楼梯栏杆上。他笑了一声,撇开堂倌的手,自行走了。
出了酒楼,徐篱山站在门前仰头吹了会儿风,转身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已是深夜了,夜猫子都宿在酒楼酒肆里,街上偶尔有人路过,对着徐篱山打招呼。徐篱山一一回应,拒绝了好几个想护送他回去的人,继续往前游荡。
要上桥了,徐篱山一步一步地踩着阶梯,额前的碎发被晚风吹起,露出眼尾的红晕。最后一层了,他脚尖踢到阶梯,整个人失力往前栽倒,眼看着要闷头砸下,不禁闭上了眼睛。
晚风吹过蓬莱香,坚实有力的胳膊从后方伸出、拦住他的前腰猛地往上一提,徐篱山“唔”了一声,脚下已经踉跄着被带上最后一层阶梯,而后匆忙慌乱地后退几步,整个人被抵在桥栏上。
“傻了?”面前的人低声骂道。
徐篱山仰头亲上京纾的下巴,睁开眼睛,含糊地说:“晚上好。”
京纾微微垂首咬了下徐篱山的下唇,整个人往前逼近,将徐篱山压实在自己和栏杆之间。他吻了上去,很凶地搅弄着徐篱山的舌/头,似乎要将徐篱山唇齿间的酒香全都吸吮进自己的腹里,连同徐篱山一起吞咽下去。
“唔……”徐篱山被迫发出呜咽声,放在京纾胸口的手把手下那点可怜的布料攥紧了,但这不妨碍他急切、热情地回应京纾。直到脑袋嗡嗡叫唤着要窒/息了,他才不舍地轻轻踩了下京纾的脚,像是说出了安全词。
见面的第一个吻结束了,两人同时睁眼,看着彼此的目光微微喘气。
秋风不再泛凉,徐篱山后颈都出了汗,被京纾抹去了。他喉结滚动,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一见面就凶我啊?”
“没有凶你。”京纾安抚般地啄了下他的鼻尖,“凶的还在后头。”
谁教你这么安慰人的,徐篱山抿嘴,说:“你是来殴打我的吗?”
“怕了?”京纾说。
“有一点。”徐篱山踮脚亲了下他眼皮上的红痣,狡诈地说,“所以我先贿/赂一下你。”
“不接受贿/赂。”京纾在徐篱山惶恐的眼神中轻声说,“除非你永远不跟我回家,否则回去这一路,我必定要同你好好算账。”
徐篱山骂他傻,“这样我还敢跟你回去吗?”
“不着急。”京纾说,“你可以好好想,认真想,我等你就是了。”
徐篱山看着他,问:“想多久都行?”
“嗯。”
徐篱山感觉自己要被拿捏了,赌气般的说:“想一辈子!”
“也行。”京纾哄着说,“想多久都行。”
徐篱山说:“那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实在有急事的时候没法子跟着。”京纾说,“不过也没什么事需要我回兰京才能处置。”
“你不处理公务了吗?”徐篱山纳闷。
“寻常公务,金昭卫有师酒阑、苏昌等,肃王府有辛年,让他们先替我批复,随后再寄给我复核便是了。”京纾说,“我那马车里现下还有一箱子公务,今日下午已经寄了大半回去。”
徐篱山:“……”
这也算远程办公吧!
“不必操心我,倒是你,”京纾掐着手掌心那截腰,还不许徐篱山躲,“站直了。”
武力值相差悬殊,徐篱山只好乖乖站直。
“同你说了,饮酒要适量,又是当面答应背面不听。”京纾蹭着他的额头,“是不是?”
徐篱山摇头,说:“我没有喝多啊。”
“那怎么路都走不稳了?”京纾盯着他,“故意的?”
“我怎么故意了啊?”徐篱山委屈不已,“我又不知道你在。”
京纾轻笑,“你不知道我在?”
徐篱山无辜地点点头,“嗯啊。”
“那你想让谁扶你?眼睛也不睁地亲谁的下巴?”京纾的手顺着他的腰/腹往上,实实在在地摸了一路,最后轻轻握住那截泛红的脖颈,逐渐使力,“想背着我同哪个找死的野男人厮混,嗯?”
“嗯……”徐篱山颦眉,柔柔地把他瞧着,“没谁。”
那眼睛活像是吃魂魄的,京纾被瞧得从后颈酥到了尾椎骨,忍不住又吻了上去。徐篱山轻轻笑了一声,笑他似的,京纾冷哼一声,掐得徐篱山张嘴,吐出舌/尖,露出又乖又色/情的神态,与他在这小湖边“说”有情人之间的蜜语。
说得舌/头都要僵啦,徐篱山抬腿,膝盖蹭上京纾的大腿,这才被松开。他放下腿,抬手擦掉唇边的津/液,沉默地瞧了京纾一会儿,才哑声说:“我想你了。”
“……”京纾松开手,双手抱住徐篱山,勒痛了他的腰。
徐篱山没有喊痛,只是笑着静静地与他抱了好久,才说:“小叔,我困了。”
京纾松开他,说:“叫谁呢?”
“哎呀。”徐篱山抱着他的腰,自己跟着左右晃了晃,笑眯眯地说,“哥哥,我困了,请收留一只无家可归的醉鬼吧。”
京纾说:“伤口已经愈合了。”
徐篱山便抬臀坐上栏杆,在京纾转身背对自己的时候扑了上去。他搂着脖子把脑袋趴在京纾的左边肩膀上,命令道:“起驾。”
京纾搂住他的两只腿往上掂了掂,直起腰身往客栈所在的位置走去。
“驾!”徐篱山嚣张地挥舞右手。
“骑得高兴吗?”京纾平静地询问。
徐篱山心宽地说:“嗯嗯!”
“那待会儿回去骑得时候也要高兴。”京纾说。
徐篱山:“……”
“哼!”
徐篱山用这一个字表达对京纾耍流/氓行为的痛心。
京纾无声地轻笑,又故意掂了掂徐篱山,听悲背上的人哎呀哎呀地叫唤,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徐篱山用额头撞他的后脑勺,又凑过来盯着他的侧脸看,京纾直视前方,说:“看什么?”
“看你好看。”徐篱山吧唧一口亲在京纾的脸上,像个流/氓似的嘿嘿笑起来,还舔了舔嘴巴。
京纾脚步一顿,作势要往回走把背上这只稍微轻了几斤的醉虾扔进湖里,下一瞬就被醉虾抱紧了脖子,哼哼道:“不要!”
“乖一点。”京纾警告,转身继续往前走。
徐篱山说“好的哟”,蹭着京纾的脑袋微微抬眼,说:“报告,天上没有星星!”
“有。”京纾抬头看了一眼。
徐篱山笃定道:“没有!”
这是真醉了?京纾问:“那天上的是什么?”
徐篱山松开搂着京纾脖子的右手,往前一身,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个心,“是我思念你的心心,嘿嘿。”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合体比了个大大的爱心,在京纾的脸前来回发动三次爱心光波,表示思念很深。
京纾:“……”
他还是笑起来,道:“傻子。”
“我不傻。”徐篱山随机收回一只手捂住他的脸揉搓两下,纠正道,“我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靓仔。”
徐篱山以前常常夸自己是天下第一靓仔,京纾早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闻言只反驳一半,“聪明在哪里?”
徐篱山揪他耳朵,“你再说我!”
太凶了,京纾不敢与之交锋,说:“不说了。”
“这还差不多。”徐篱山松开并没有用力的手,重新搂紧他,又说,“驾!”
京纾没说话,背着他跑起来。
“滴答。”
飘雨了,趴在京纾肩上迷迷糊糊的徐篱山“嗯”了一声,下意识地蹭了蹭脸,蹭得京纾侧脸酥麻,后者一边平稳地继续前行,一边说:“醒了?”
“怎么还没到啊?”徐篱山眼还没睁,嘴先找茬,“亏我白‘驾’了半天。”
这人,走的时候让你跑,跑的时候又说太颠簸、要稳稳地走,就是故意来的。京纾选择不搭理这茬,免得说出实话来将醉虾气得直接在背上跳脚。
“你不理我。”徐篱山幽幽地说,“你竟然不理我了,热情消退得太快了吧。”
“不是下雨了么,”京纾说,“因此我选择先将热情掩罩在心底,免得淋湿。”
你还怪幽默的,徐篱山又找茬,说:“你太心机了,下雨了还走得这么淡定,就是想让我给你当人体雨伞,是不是?”
前面就是客栈,大门关着,要敲门才能引来守夜的堂倌开门。京纾懒得麻烦,背着徐篱山继续往前走两步,转弯绕进客栈侧方的小路,索性走后门翻墙进去。
醉虾开始瑟瑟发抖,语气浮夸地说:“你带我走小路了,你要做什么?你……”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被京纾压在一面院墙上,京纾松开捞着他膝盖的手,他往下掉,下一息又被转过身来的京纾重新捞住,以一种正面熊抱的姿势抵实了。
徐篱山:“诶!”
京纾的眼神在昏沉的雨夜中保持着深邃平静的表面模样,唯独深处早已开始发作,就像这场雨,酝酿已久,起初不过细雨飘飞,很快便淅淅沥沥地砸在京纾背后不远处的小巷地上,让夜更深了。
“继续找茬。”他鼓励道。
“我逗你玩的嘛。”徐篱山很委屈似的,“开个玩笑就要被你秋后算账,拐进这小巷子折磨作践,我的日子真是如履薄冰。唉,我的命好苦啊。”
京纾看着他抬手抹不存在的泪,也有些委屈,说:“你不是责怪我不让你躲雨么,现下不就淋不到了。”
“原来如此,”徐篱山露出甜蜜的笑容,“殿下待我当真万分体贴。”
“本就该伺候周到,毕竟,”京纾一动不动地盯着徐篱山,像是要把后者的目光、心绪乃至魂魄都抵实了一般,只能与他挤在这花檐底下毫无缝隙地贴近彼此。他轻笑了一声,“毕竟你是肃王府的掌家人,我对你向来是你说东,我不敢往西,岂敢得罪?”
徐篱山刚想要反驳,突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原来是他在考院外跟人吹出去的牛逼。再反驳就是打脸,虽然他经常自打自脸,脸皮都被打得越发厚实了,但为了自己的人格尊严和家庭地位,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怎么,”徐篱山挑眉,“你不服气啊?你不想我管你?”
他搭在京纾左肩的右手微微抬起,只剩下食指指尖还点在那肩膀上面,随着他方才说话的速度轻轻地画了个圈。但布料挡不住这样轻柔的攻击,京纾左肩发麻,似是被烧了把火放着,很快就燎到了耳朵,“你……”他向前抵住徐篱山的额头,用不太温柔的语气说,“没有不服气,也没有不想。”
“可你的语气不是这么说的啊。”徐篱山撇撇嘴,那根指尖一路从京纾的左肩、侧颈、作乱到了脸上,挑起后者的下巴,“我又没有强/迫你,干什么这么凶地盯着我?”
话音刚落,突然被京纾撞了一下额头,徐篱山毫无防备地“嗯”了一声,眼眶瞪大了,“干嘛!”
“因为你总是惹我。”京纾这样说,而后吻了上去。
像是个挤满了忍耐许久的想念和渴望,只要放出一点缝隙,便会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所到之处疯狂肆虐。徐篱山被亲得想要仰头,但无奈身后的院墙坚硬,身前的爱人凶狠,他逃避不得,甚至连偏开一点脸都做不到,被抱着亲得睫毛沾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京纾才终于舍得往后退开约莫一张纸的距离,他打量着这张满面红霞、目光迷离的脸,轻声说:“想在这里做。”
他说话时,气息喷洒在唇、鼻之间,嘴唇几乎是磨着徐篱山的嘴唇说话。徐篱山从来就受不了这样,正是意乱/情/迷,闻言慌忙睁开了眼睛,说:“不要……”
“为何不要?”京纾身体力行地向他表示,“忍不了了。”
徐篱山耳朵发烫,喉咙口像是堵着一根铁/棍,说不出话来。他摇头,没什么威力的挣扎,“这里是客栈周围,任何时候都会有人出现、经过,你疯了吗?”
“没疯。”京纾用眼神咬着他,“就是想做。”
“……”徐篱山却是要疯了,他也难受,便求着说,“回房里,好不好?”
京纾还有心情笑他,“你不是掌家人么?直接对我下个命令不就好了?”
这种时候还作死,那和上赶着被日死有什么区别?
徐篱山摇摇头,在京纾丝毫不肯退让的目光逼势中轻轻咬了咬牙,说:“那我们各退一步,我帮你那个,然后你得答应我回屋再胡闹。”
“胡闹?”京纾蹙眉,“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算哪门子胡闹?”
“因为你损害安平城的文明风气了。”徐篱山挣扎着从京纾身上下来,双脚沾地,有些头晕地继续谴责,“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怎么做人啊?你是厚脸皮不在意,别人也不敢说你什么,我可是正经人,要脸的。”
“肃王殿下与徐六公子日夜厮混甚至在外野合的八卦早已传遍大雍,兰京现在写我们的话本子里必定少不了‘野鸳鸯’这一话,你现下想要维护脸面,怕是迟了。”京纾在徐篱山逐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说。
“你不许看话本了。”徐篱山说,“本来就是个变/态,再被话本子教坏了,受罪的不还是我吗?”
京纾把他瞧着,过了两息才幽幽地说:“受罪?”
徐篱山:“……”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第一次前半段的确是受罪,可京纾天赋非凡,徐篱山到后面的时候确实也说不上受罪了。可就是如此,徐篱山心里才更惶恐,虽说京纾早已见过他早上起来蓬头垢面甚至一些不太美观的样子,但是在京纾的注视下变成树下撒尿的小狗,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以接受了。
徐篱山垂下眼皮遮住了湿润的眼睛,嘴巴也无意识地抿起来,京纾盯着他,声音温柔了些,“真有哪里受罪了便说出来。”
“没有,”徐篱山熊抱住他,“就是不想在你面前露出那么不堪的样子。”
这话京纾实在不敢苟同,说:“你在我心里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更莫说不堪了,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换作别人说这话,徐篱山要当是哄人的,可京纾的“哄”十句有九句都是真心实意,再肉麻的也一样。他禁不住地笑了笑,又压下嘴角,哼哼地抱怨,“你会觉得路上那些撒尿的小狗好看吗?”
“不必拿无辜的小狗说事,本就不是一码事。”京纾言简意赅地反驳,“我又不喜欢狗。”
徐篱山:“……”
“除了你,我不欢喜任何人,更莫说狗,是以你与万事万物都不相同,就一个你。”京纾又说。
徐篱山犹豫道:“可是再喜欢一个人,若是看多了对方不堪的模样,也会心生芥蒂吧。”
“你见过我杀人的、浑身染血的模样,可觉得我不堪?”京纾问。
徐篱山说:“并未。”
“以前的那么多年里,我常常将自己绑在水台的柱子上声嘶力竭、宛如疯魔,你没亲眼见过,可你一定想象过。”京纾问,“你可觉得我不堪?”
徐篱山摇头,说:“我只是怜惜你,恨不得早点出现,你我换一个更友好的方式相见、相识,然后保护你、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