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篱山摸了摸鼻子,说:“我也希望他二位好,千好,万万好!”
书生觉得他是性情中人,不由朗然一笑,全然不知他们所在的这处画面全被看在眼中。
“相谈甚欢啊。”窗开了一条缝隙,京纾面色淡然地行偷窥之举,见那两男一女有说有笑,不禁道,“真是同什么人都能说笑一番。”
鹊一已然掌握了说话的方法,闻言道:“公子那般好,但凡是耳目正常的,都想与他多说两句,如沐春风。”
夸赞徐篱山果然让京纾无法反驳,无法不快,他沉默地瞧着那三人闲聊,偶尔抿一口淡茶,待到差不多该用晚膳的时候,三人才依依惜别。徐篱山在船上吹了会儿风,哼着歌、脚步欢快地上了楼。
那背影消失,京纾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雅间门。俄顷,门前果然响起一串轻盈的脚步声,直至走远。
窗外吹了风,微凉,京纾忆起船上的菜品样式,心想徐篱山对桂花入饮的样式也算喜欢,便说:“去吩咐管事,晚膳时添桂花糖藕,桂花糯米饭,龙井桂花茶这三样,应个景儿。若是公子问起,便说这是船主请客,每间都有。”
“是。”鹊一应声退下。
京纾关上窗,又伸手打开一旁的匣子,取出里头仅有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前夜徐篱山拿去驿馆寄的,被鹊部截了过来,原本平展的一封信,此时已经在京纾的打开打开再打开下起了褶皱,显得陈旧了。
信纸用的是金桂小笺,浸染桂露,左下角裱贴一朵桂花叶,略有干枯。
徐篱山用词直白,好似只是与他平日里面对面的说话:
【亲爱的公主殿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异地快大半个月了。
你想我了吗?还是更想拿鞭子把我抽成飞速旋转的陀螺?
好吧,我想你了。
近日不知道梦见你多少次,十次有七八次是噩梦,想来对于这次的跑路行为,我还是十分心虚的。当然,其余时候我想起你时总是笑着,还让小垂笑了我好几次,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把花哥带上吧,帮我殴打一下小垂,但是!请记住打人不打脸,我们小垂还是个单身汉子呢,俊脸是他的嫁妆之一。
今天夜里,我和小垂在某条神秘的小巷中买了两只葱油饼,你说为什么有人能把简单朴实的葱油饼做得那么难吃?我和小垂相对无言,不信邪地找到另一家卖饼的,好在这家还不错,于是我们各自啃了俩。
啃完饼,我们在街上闲逛,突然下起了雨,街上的人都在跑路,我和小垂非常酷炫地在人家房顶上跑,随机吓哭了一个坐在院子门前吃果子的小胖墩,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噩梦。
回到客栈,我洗了个澡,然后坐在窗前给你写信,这桂花笺应时吧?桂花也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过等你收到信的时候,它估计都蔫儿了。
这会儿还在下雨,不知道兰京是什么天?
对了,这个天气,揽月湖那边有家卖桂花三宝的铺子,味道不错,你闲来无事可以去尝尝,记得少加桂花蜜,否则你会嫌腻。
好啦,晚安,飞吻。】
京纾翻过信纸,背面仍旧有一副图:可爱版的徐篱山和柳垂坐在街沿上,各自抱着一块缺了一角的饼,面露嫌弃、耷拉着脸——两人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头上淋着雨——徐篱山左脚勾着右角、埋头写信。
看着看着,京纾不由莞尔,翻过信亲吻那枚桂花。
鹊一正好进屋,见京纾捧着那封不知道拆开看了多少次的信,神态沉醉而痴迷,心下感慨般地啧了一声。他没有打扰,等京纾轻轻把信装好,又放进匣子里,这才上前说:“主子,已经吩咐好了,留了人在那处照看。”
京纾“嗯”了一声,继续埋头翻阅文书——走神一下午,耽搁公务了。
屋中安静了约莫大半时辰,门被敲响,鹊一回了声“进”,堂倌便端着京纾亲点的那三样进来,摆在小几上,恭敬地说:“您慢用。”
“‘细烟柳’的客人可还喜欢?”京纾问。
“喜欢的。”堂倌低头回答,“那位客人说感谢船主,说船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京纾微微蹙眉,“是么?”
堂倌不明所以,“是的。”
鹊一清了下嗓子,示意堂倌先下去,而后上前安抚京纾,“您不就是这位‘船主’么?”
有什么好拈酸吃醋的?
“可他不知道我是。”京纾说。
于是鹊一又说:“其实这只是句客套话。”
京纾抬眼,“船主凭什么享用这句客套话?”
鹊一:“……”
京纾想了想,说:“去找管事买下这艘船。”
鹊一说:“是,属下这就去。”
另一边,徐篱山捧着茶盏,出神地说:“你说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柳垂已经得知京纾也在船上的事儿,见徐篱山稳坐如钟,不由道,“不跑?”
“跑不掉。”徐篱山拨着茶盏,俯首抿了一口,茶引花香,相得益彰。他呼了口气,又说,“他以前出京也是为着公务,以他的性子想来不会特意沿途赏景,这次不然。我们慢慢走,让他也好好放松地游玩一趟。”
柳垂赞叹道:“您真是用心良苦。”
“那当然……等等。”徐篱山突然想起一茬,坐直了些,“他早就跟上我了,那我寄给他的信,他岂不是看不到了?”
谈情说爱果然使人更加愚蠢,柳垂提醒道:“殿下都一路跟着你了,你觉得你的信还能成功送往兰京吗?估计我们前脚刚走,信后脚就被截走了。”
“对哦。”徐篱山不承认自己智商下降,微笑挽尊道,“这茶太香,我一时恍神了,竟然连这点道理都想不到。”
柳垂“嗯嗯”道:“骗骗我就好,别把自己骗到了。”
徐篱山抬手一指门的方向,“滚。”
“好的,您慢慢享用殿下为了请您吃特意请全船人都吃的爱心膳食。”船方停靠在港口,正是平稳,柳垂起身拍拍裤腿,出去吹风,顺便打算瞧瞧岸上有没有卖零嘴小食的。
柳垂出了雅间,反手关上门,打算先去一楼如厕,没想到刚走到门口被人迎头撞上。
“哎哟!”
走路不看路的这位戴着帷帽,穿一身月白袍子,捂着脑门嚎叫,音色清亮,十分的耳熟。不等对方开口就骂,柳垂伸手就掀开对方眼前的白纱,四目相对,他眉梢微挑,“哟。”
此人不是褚凤是谁?
褚凤见了他,好似挣脱绳子撒丫子出门疯玩结果被别的狗组团霸/凌导致一根骨头都没抢到,正是落魄时却见自家主人的亲友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熊狗子”,眼神唰地亮了,“垂垂哥!”
柳垂本想骂他两句,见状也懒得骂了,说:“受委屈了?”
“嗯!”褚凤揉了揉脸,耷拉着脸说,“我身上的钱袋子被人摸走了,我拿玉佩赊给管事,才上船来的。好在这船常往常州去,管事听过我的名号,否则哪肯让我赊账,我就要一路游到常州,中途累死,口吐白沫,就地水葬,魂飞魄散了!”
这小少爷被哥哥护着,是许多年不曾受过半分委屈了,在他眼中,哪怕身上没了钱银也得来坐当日港口上最好、最舒服的船,别的船只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此时见了柳垂,更是恨不得把偷钱的贼隔空骂个半死,以平息怒火。
“好了。”平日里柳垂能听他骂半天,只是人有三急,只得暂且打断他,“少爷在二楼的‘细烟柳’,你去找他给你撑腰,我先进去方便一下。”
褚凤“嗯嗯”点头,把柳垂推进去,转身噔噔噔地往楼上跑。
山儿,我来了!
第98章 桂榜
“残雾花”中,刚上船的鹊十二也将褚凤被摸光了钱袋子一事一一道来,说:“属下本想寻个法子给他塞点钱,没想到他想出了赊账的主意。”
“摸走一点钱银,主人也少有计较的,可整袋子摸走,不给主人家留口剩的贼倒是多半要挨打。”鹊一在旁边问,“你把钱拿回来了吗?”
鹊十二摇头,说:“那贼有些本事,腿脚麻溜得很,我怕追上去就丢了褚二公子,便暂且让他跑了。”
“这些贼,说他们日子难活,可有手有脚也不找活计,偷了钱很快就用光,用光了又偷,反反复复,日子倒比正经过活的逍遥富裕。”鹊一摇了下头,“现下就算再去找那贼,钱也没了。”
照京纾的规矩,要把人找着打断偷钱的那只手,鹊十二请示道:“主子?”
京纾已经将一碟桂花糖藕吃完了,闻言说:“想必褚凤现下正同留青大倒苦水,以留青的脾气必定要为他出气,且让留青忙活吧。”
“必须揍他一顿!”另一边,徐篱山果然拍桌,拧眉道,“什么玩意儿,偷到咱们身上来了,还全偷,讲不讲道上的规矩?”
褚凤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你待会儿把钱袋子的样式画给我,里头有多少钱、具体在哪个位置丢的写一下,待到了常州,我找赏金人帮你去抓贼。”徐篱山拍拍褚凤的头,“别委屈了,晚些时候管事来游船,我就把玉佩给你赎回来。”
“山儿!”褚凤嚎叫一嗓子,闷头抱住徐篱山,“我恨!”
徐篱山说:“区区小贼,不配!”
“我不是恨贼,”褚凤闷声说,“我是恨我哥!”
那就有点严重了,徐篱山说:“怎么还用上‘恨’这个字了,可不能胡说啊。”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离家出走,如果我不走,就不会被偷钱了!”褚凤说。
褚凤以前也被摸过钱袋子,心情好的时候挥挥手就算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跳脚大骂,心情差的时候带着家丁小厮满城抓贼、没抓到还不回,抓到了就痛打一顿,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徐篱山琢磨着他的语气,觉得他是借贼撒气,于是说:“大哥得罪你了?”
褚凤:“嗯。”
徐篱山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褚和能如何得罪褚凤,再回想婚宴那日,与其说褚凤是生气,不如说是别扭,是不知所措,是避如蛇蝎。且这次褚凤离家出走,褚和竟然没有动怒,像是心虚了无从发怒……他琢磨着,灵光一现有了猜测,但也不好直接询问,便说:“你要是愿意开口,你就跟我说。”
褚凤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抬起来,搁着下巴,抿着嘴巴,过了一小会儿才说:“有一天晚上,我从外面买了点心带回家,想给他个惊吓,于是没让守夜的小厮出声,还特意收敛了脚步声。夏日浴房要通气,因此浴房后窗开了半扇,我偷摸瞧一眼,却看见他在自/渎。”
“呃。”徐篱山作为一名真正的男人,已经在另一个层次了,闻言着实很纳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咱哥好歹也是一年轻气盛的正常男子,你早上难道没有干过这事儿啊?”
“不一样!”褚凤攥着徐篱山的袖子,有些难以启齿,“可我听见他叫着我的名字。”
哪家哥哥会在自/渎的时候呢喃弟弟的名字,褚凤当时吓得半死,退后的脚步声也把屋里的褚和吓得脸色苍白。那时他第一次见他哥露出那样的神情,恐慌占了七分,还余三分,是褚凤看不懂的情绪。
果然,徐篱山叹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想想,想也想不出!”褚凤烦躁地蹭了下徐篱山的肩膀,过了一瞬又说,“我这些日子也琢磨过了,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总是要缠着他爬他的床,夜里还总是抱着他,平日里与他相处也比寻常兄弟亲近些,没把他当成长兄给出十分的敬重,总爱往他身上扑,所以才让他想岔了?”
“你们是兄弟,弟弟亲近哥哥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徐篱山安抚他,“且我觉得大哥自小就比同龄人成熟稳重,怎会因为弟弟太亲近自己就起了别的心思?”
“那莫非只是凑巧?”褚凤秉持着庆幸的心情猜测道,“他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需要念着谁的名字助兴,可他没有妻妾,也没有红颜知己,于是只能念着与他最亲近的我?”
“……不能吧。”徐篱山举例子反驳,“港儿做那事的时候也不叫你的名字啊。”
他说罢就见褚凤垮起个脸,“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篱山投降似的笑笑,说:“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思路。”
“怎么换?”褚凤真没头绪,闻言两眼一放光,“快说快说!”
徐篱山清清嗓子,摆出一副很有见解的姿态,说:“你想,你先前因着‘大哥或许有心上人’一事日日跳脚,夜夜睡不着,动不动就找茬跟大哥撒泼,说明你分外抗拒大哥喜欢别人,是不是?”
褚凤反驳不了,说:“是。”
“那你如今不就确定了,大哥根本没有喜欢旁人吗?”徐篱山说。
褚凤还是无法反驳,说:“是。”
“那这不就是一桩好事吗?”徐篱山两手一摊,“你不必虚空索嫂了。”
“好事什么啊!他做的是断子绝孙的事情!”褚凤拍桌说完又察觉不对,立马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徐篱山笑道:“我知道。”
“真的,我对断袖、磨镜没有半分厌恶、看不起,但我们都姓褚,与寻常男男女女还是不同的。是,我是不愿意他给我找嫂子,但我也没想着真让他孤独终老,他若当真要娶妻,只要是个品貌端庄的,我还能硬生生拆散鸳鸯么,最多我搬出去自己住就是了。他……”褚凤说不出来了,嚷道,“我看他是疯了!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我不是你,”徐篱山说,“做不得这段感情中的判官。”
褚凤一愣,沉默几瞬才说:“我是觉得他疯了。我是纨绔,做什么都不妨碍,可他是长子,是世子,是顶着褚家脸面和门楣的人。也许他不怕家中长辈、族老们的训斥和不满,但他在朝为官,若此事传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着鼻子唾骂,陛下再看重他,也要顾忌朝堂的颜面,届时他还说什么前程似锦?”
“感情就是玄妙又磨人的玩意儿。”徐篱山过来人般地叹了口气,又说,“你也不必多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放松玩一段时间,说不准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想通了,想透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褚凤长叹一声,蔫蔫儿地靠着徐篱山的肩膀,闭上了眼。
徐篱山偏头看向窗外,碧波浩渺,遥岑寸碧,秋风拂耳,已经是桂子飘香的时节了。
这日放桂榜,一大早的,曲港被曲刺史从床上捞起来打扮干净,临出门时又被曲夫人强行塞了一串祈福串子在手上,被夫妻俩赶出去看榜。
“你们怎么不去?”曲港说。
曲刺史敲锣,“你若不中,我面上无光。”
曲夫人打鼓,“你若中了,我红光大盛。”
夫妻俩齐声说:“受不住啊!”
曲港翻了个白眼,转身在夫妻俩的欢送下出了门。
曲府外的桂花落了一路,鸣锣报喜的从门前走过,扬声吆喝着放榜了,见到曲港便说了两句吉利话。曲港笑了一声,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一路行至考院外,考生聚集,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马车都被堵在人群外。小厮跳下马车,凑到车窗前,曲港推开半边车窗,说:“去帮少爷看看。”
“是!”小厮紧张地捂着胸口,“少爷,您先摸摸祈福串子,让文曲星保佑您榜上有名!”
“人人都求文曲星,人家保佑得过来吗?”曲港不信这个,催促道,“赶紧去。”
小厮转身去了,他身形瘦长,脚步灵活,像根竿子似的一路戳进人群,被人潮挤着往这飘一步,往那晃一脚,一路摇摇晃晃地挤到了前头。
墙上好长一张榜,小厮从最中间往后瞧,没瞧见,不禁落了一头冷汗。这时,小厮突然听见旁边有人扯着嗓子好嘹亮地喊了一声:“第二名!”
第二名怎么了,很了不起吗?
小厮满心都替少爷委屈难过失落痛苦,不禁嘀咕:少爷虽然连第二十名都没中,但这不代表什么,明年他家少爷不仅名列前茅,还要当解元!
“真的是第二名!”旁边的人还在喊。
还有人附和,激动万分地说:“操操操,牛他妈给牛开门,牛到家了!”
不是,人家解元都没说话,你们一个第二名这么激动,把天都要嚎破了,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身旁那两人已经开始怪声喊叫了,宛如疯猴巡山,还一放就是一双。小厮一边使出金钟罩勉强抵抗身后的人潮,一边勉力偏头看过去,入目两张无比熟悉的脸,不是他家少爷的左右双臂还能是谁?
那第二名……小厮猛地偏头看向桂榜前三个加大、加粗的名字。
一瞬间,吵嚷的人群中有一道破锣嗓子拔地而起,震得周遭之人纷纷捂住耳朵,而嗓子的主人已经毅然决然地转身闯进身后的人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路横冲直撞,最后衣衫不整地冲到自家马车面前。
“少、少爷!”小厮一把推开车窗,将自家少爷都吓得一抖,“有了,有了,少爷有了!”
曲港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说:“没有吧。”
“少……”小厮话未说完,先翻个白眼,在曲港的探手拍背下才记起喘气这回事。待捡回一条小命,他立马说:“真的有您的名字!”
有个名字那不是应该的吗,曲港纠正道:“中了?”
“中了!”小厮伸出两根手指,嘿声道,“第二,嘿,第二啊!您的名字都比后头的人粗!”
曲港露出笑意,而后收敛,说:“不过就是个第二,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中了举人还不能得意高兴么?”小厮拍着车窗,“整个大雍每次秋试也都才出百个举人!况且您这次考试本就准备得不久,考试前还来回耽误了不少时间,小的真没想道您能得第二!少爷,您真是太睿智聪慧了,您的确不用求文曲星,因为您本身就是!”
“……”曲港被吹嘘得有些飘飘然,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哎呀,正常发挥罢了,好歹咱家老爷当年也是差一点就连中三元了,我如此聪慧睿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厮狠狠地点头,“少爷说的是!”
“行了,回家吧,老两口还在家里敲锣打鼓呢。”曲港说,“我还得写封信送去兰京报喜。”
当头一棒,小厮这才想起来,“对了,您不必写信专程送往兰京报喜,”他反手一指那乌泱泱的人群,“两位少爷就在那里头大喊大叫呢!”
曲港呆住了。
俄顷,一道响亮的呼唤自上空劈下:
“山——儿!凤——儿!”
人群中许多人纷纷回头,闻声看向众多马车中最豪华的那一辆,再抬眼,看见站在马车顶上双腿微张、叉腰倾身、脖子冒出青筋的身穿缃叶黄的年轻男子。
“刷刷”回头的脑袋赫然包括这两道呼唤的主人。
曲港借助高位优势,一眼便找到了人群中专属于他的“红绿双侠”,立刻激动地在车顶上挥起胳膊,只是由于动作太激动、太不优美,像极了泼猴跳舞。
于是,俄顷,三只泼猴成功相聚,围成圈,双手搭着身边两人的胳膊,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开始转圈踢腿。
先唱三声:“嚯!嚯!嚯!”
徐篱山说:“我们港,第二名,牛不牛?”
三人齐声说:“牛!”
褚凤接道:“我们港,一把中,狂不狂?”
三人齐声说:“狂!”
曲港接道:“我是曲港,昼耕夜诵,颖悟绝伦,一举高中,不服来战!”
徐篱山和褚凤捏着嗓子齐声说:“报告大王,小的服啦!”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之中,京纾透过窗看着时而仰头大笑时而故意作出鬼脸,把自己转得脸色愈发红润的徐篱山,不禁莞尔。
辛年在兰京守家,鹊一便站在明处充当车夫,在窗边说:“公子若是生了对翅膀,一早绕着安平城飞起来了。”
“好友榜上得名,他自然高兴。”京纾说,“以肃王府的名义准备一份厚礼,贺曲家公子高中。”
另一边,三人把自己转晕了才勉强停下,接受四方的道贺。比起曲港,另外两位更像本尊,连连拱手道谢笑得脸上要开花了。
在安平城,这三人都是熟面孔,以前常在一起玩的年轻子弟也围上来打趣。
“是不是得宴请一番啊?”
“当然请!”徐篱山握着褚凤的肩膀,扬声道,“除了曲府的宴席,我和凤儿再在城中最好的十家食楼大摆宴席,想来的都可以来,来的人都得贺一句我们曲少爷!”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示自然要贺喜,还要备礼。
他们出现在这里,除了遇喜事的曲港,徐篱山也是引人注意的一位。
“我说六郎,您这跑路也太嚣张了,不躲躲藏藏,还敢光明正大地走在人群之中。”一把扇子轻轻敲在徐篱山胸口,主人调笑道,“不怕被逮回去啊?”
“我怕什么?”徐篱山笑着说,“你信不信,说不准我家殿下这会儿就在人群中的某一处盯着我呢。”
众人怪叫、嬉笑,有人说:“六郎很嚣张嘛,在府中地位如何?”
“区区不才,”徐篱山内敛地说,“如今在肃王府,我勉强做个掌家人。”
“喔唷,这么说来,肃王府以你为大,殿下都要听你的咯?”
徐篱山抽出腰间折扇,“唰”地打开,说:“也不能说听我的,就是我说往东,他不敢往西,如此而已。”
真能吹啊,正在一旁与别人聊天的曲港和褚凤不约而同地在内心比起大拇指。
“肃王殿下竟然是妻……哦不,夫管严?”有人发出质疑,“不像啊,殿下那样的,怎么看都是说一不二的威严之相。”
一群人纷纷附和,有人打趣徐篱山,叫他莫在熟人面前充脸面。
徐篱山半点不害臊,不心虚,笑道:“再威严、再吓人的模样都是对外人,我是外人吗?”
众人:“喔唷!”
徐篱山抬手理了下额前碎发,“哎呀”道:“你们谁要是不信,自己上兰京找到肃王府,去门前大声一问,看殿下敢不敢反驳一声。”
他敢这么说,也没人敢这么做啊,众人不得已,嘴上都说信了信了。
徐篱山得意地哼一声,一边毫不心虚地接受众人的吹捧,一边假装自然地环顾四周,没发现可疑人员,不禁松了口气,下一瞬又不禁失落起来,看来京纾不在此地。
方才他察觉一道目光,还以为是京纾呢。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蹲在马车边的鹊一站起来,见徐篱山已经不再东张西望,这才敲一下在刚才那一瞬飞快关上的车窗,提醒道,“主子,公子转回去了。”
车窗再次被推开,京纾瞧着被人围在中间闲聊说笑,过了会儿又一起结伴与年轻子弟们离开的徐篱山三兄弟,说:“他们今日定要聚着一起玩,让十一继续跟着公子,我们先去客栈。”
“是。”鹊一抬手对着不远处打了个手势,随即走两步坐上马车,驾车离开。
与此同时,徐篱山偏头望过去,眼中是一辆转向离开的马车,驾车的人露出一截灰色袖子。他勾了勾唇,被曲港一巴掌拍上后脑勺。
“傻乐什么呢?”曲港问。
徐篱山一巴掌扇回去,说:“我乐意乐,管好你自己。”
“对了。”曲港说,“小垂哥呢?”
“去找赏金人帮你凤儿抓偷钱袋子的贼了。”徐篱山说,“我们先回,他晚些时候直接过来吃席。”
曲港说:“行,今晚必须喝个痛快!”
“我们吃了席,去外头喝第二顿吧。”徐篱山说。
曲港纳闷,“为何?喝傻了直接在我家就地躺平不好吗?”
“我就要躺外头,”徐篱山在曲港“你是不是傻”的目光中莞尔一笑,高深莫测地说,“否则怎么被人捡醉虾啊。”
第99章 醉虾
是日,曲府大摆宴席,亲朋好友、达官显贵纷纷上门贺喜,曲港作为别人口中的“争气的儿子”,在曲府陪到深夜,将宾客们陆续送走之后才拉着徐篱山和褚凤去外面续摊。
曲刺史只是去醒个酒的功夫,转头就见不到三道人影了,不禁指着远门道:“三个兔崽子,跑真快!”
“哎呀,孩子们自己出去玩,你瞎操心什么?”曲夫人海量,正坐在主位翻看礼单,贺礼不能白收,有机会他们就要还礼。
礼单摊开能有人那么长一条,曲刺史迈着醉步小心翼翼地绕开礼单,走到曲夫人身边跟着看,越看越乐呵,笑眯眯地说:“哎呀,真没想到,咱家儿子竟然能考中,我现在还像是在梦里呢。”
“咱儿子是好玩,可也不笨呐,有什么想不到的?”曲夫人说,“那三个小崽子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不正经,可没有一个真不靠谱的。”
“夫人说得对。”曲刺史摩挲着手掌,礼单上挨着好长一串达官显贵的名字,他瞧着瞧着,不禁又忧伤起来,“考中了,就要离家了。”
曲夫人头也不抬地说:“虽说举人便能做官,可咱儿子不一定要被放到哪个衙门去呢,再者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也该出去闯闯了。”
“做官哪里那么容易啊?”曲刺史叹气,“去了别地受了欺负,咱门做爹娘的都不知道啊。”
曲夫人比他心宽,说:“咱儿子是容易受欺负的主吗?他可不是半生都关在书房里啃书本的文弱书生,达官显贵、三教九流,他自小什么人都接触过,心眼子多着呢。再说了,港儿若是要离开常州,必定最想去兰京,毕竟在天子脚下,且两个孩子都在那里。方才小山和凤儿还偷摸与我说了,若儿子想到兰京找份差事,他们必定帮忙照看,不让那些老狐狸欺负咱儿子。”
“使不得使不得!”曲刺史脸色微变,摆手道,“小山如今在这些事上更得谨慎讲分寸。肃王殿下在朝堂之上最是特殊,他只与天子同道,绝不可以私心偏颇、帮扶别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