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侧身看过去,说:“娼/妓之子,焉敢放肆?”
徐篱山半点不怒,“娼/妓一个人可生不出孩子,我到底留着我爹的血,是徐家的种,您羞辱我,对您自个儿也没什么好处。哦,不好意思,是我说错话了,您连这弑君谋逆之事都敢做,我和我爹这样本分老实的人,”他叹一声,“可是高攀不起了。”
“方渚。”太后目光阴冷,“杀了他。”
柳垂脚尖挪动,却听方渚歉然道:“不太行。”
太后攥紧佛珠,冷声道:“方渚!”
“今儿您是冲着陛下来的,何必牵连无辜呢?”方渚瞧一眼徐篱山的侧脸,又对太后笑一笑,“他这张嘴向来不饶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计较了。等今日事了,若咱们能活着,我再替他给您赔罪。”
“你们方家,”太后嗤笑,“当真出情种。”
“我们方家不出情种,太后哪来的助力?”方渚笑道,“咱们为您做了死全家的勾当,您就让让我吧。”说罢又对徐篱山说,“留青,乖乖看戏,别吱声了。”
#VALUE! “我偏要说!”徐篱山抬手一肘子捣在方渚胸口,上前一步,张嘴就骂,“老东西,真会摆谱,老子早就想骂你了!你把自己说得好生可怜,却偏偏瞧不见自己有多贱!你嫉恨绮太妃,不惜借着绮太妃诞子之际暗下毒手,想要一尸两命;绮太妃被你害死,你却仍然不肯放过她的孩子,屡次对幼子下毒手,要置人于死地;陛下为兄宽仁,要力保幼弟,你却觉得全天下都该给你让路、成全你的歹心,是以骂陛下不孝;二殿下多年来对你处处恭敬,你却因他不肯做你争权夺利的棋子就派人暗杀,要他身死异乡,好容易逃回来了,还要做你挑拨离间皇子的棋子;我不肯做你的棋子,你就牵涉无辜,妄图拿褚凤曲港来威胁我;京纾对你处处忍让,你还在这儿上蹿下跳,真是给你脸了!口口声声贱种贱种,全天下没有比你更贱的!你想杀这个想杀那个,我看你是想疯了——”
“我是想疯了!”太后厉声打断他,呼了口气,语气又变得轻柔起来,“我日日都在想,夜夜都在想,京纾那贱种真是命大啊,怎么都杀不死他。不过无妨,今日我便是先走一步,他又能苟活到何时?”她露出笑来,目光从徐篱山脸上晃到雍帝面上,“我的儿,你放纵我们今日闹这一出戏码,不就是想知道京纾中毒的真相、而后杀死为娘吗?你我母子情分多年,互相成全又有何妨?”
徐篱山在这一瞬间猛然惊醒,太后知道自己或许杀不了雍帝,她是要诛心。他猛地冲出去,“陛下,别听她胡呜!”
方渚眼疾手快地将人捂住嘴拖回来,道:“留青,安静。”
“小六。”雍帝看向徐篱山因为挣扎而微红的眼睛,温声道,“安静待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雍帝敢让太后闹这一出,不会没有后招,今日打的就是张明牌,不过是疯子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最后选择在今日掀幕的一场闹剧。可徐篱山记得京纾的目光,京纾这半生都在守护那个秘密。
徐篱山猛地偏头看向殿外的柳垂,柳垂骤然出手,被亭月挡了出去。他没有再进,而是喝道:“救人!”
他话音落地,数道暗箭齐发,射入殿中。箭影密布,方渚拽起徐篱山翻身躲避,徐篱山打了个滚,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挥,方渚抓来的手掌顿时飙血!
方渚不怒反笑,再度伸手去抓,这时一把寒刀凭空劈下,方渚暗骂一声,及时撤手、翻身后退。
刀劈在徐篱山身前,执刀人单膝跪地挡住徐篱山,朝方渚笑一笑,说:“上次没找到你,今日赶巧。”
徐篱山和雍帝同时说:“你怎么在这儿?!”
“主子叫我来的呗。”花谢撇清关系,“我听命行事,二位要怪罪,尽管找主子去。”
影子不跟着主人,跑这儿来,搞毛啊!徐篱山发誓回去后一定要抽死京纾那个不怕死的玩意儿!
他转头见同时和花谢现身的鹊十一和鹊十二护着雍帝到了安全的位置,而暗中保护太后的几名黑衣人也已现身将太后护在中间,一场混战蓄势待发,便立刻伸手拍上花谢的后脑勺,“别耍帅了!杀了她!”
好嘞,花谢手腕一转,横刀冲出,猛劈方渚面门,看得徐篱山眼睛一瞪,骂道:“我让你杀那老娘们儿!”
正与方渚打得火热的花谢:“啊?”
“我也觉得你应该去杀太后。”方渚侧身躲开一刀,提议道,“别打搅我和留青。”
“人家都是有夫之夫了,你缺不缺德啊?”刀刃割破方渚胸前布料,花谢好心劝道,“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注定不属于你的那一枝?”
方渚苦笑道:“可我就觉得这枝好。”
“那你没戏了。”花谢刀刀狠辣,“我主子绝不会答应自己的王妃在外头纳小,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躲在地沟里偷窥他俩幸福,何苦呢?赶紧把脖子伸过来,让我替你从根源上解决痛苦吧。”
方渚被迫转守为攻,说:“等你主子死了,我不就有机会了么?”
花谢说:“我看你全家才马上就要死了。”
太混乱了,太无语了,徐篱山怒吼:“还能不能打了,不能打就把脖子伸过来,让我双杀!”
他话音落地,花谢一刀劈在方渚左肩,自己被后者一脚踹中胸口,翻身后退三步,单膝跪地吐了口血。他抹了把嘴角,冤枉道:“王妃,咱们是一伙的!”
“谁跟你一伙的?”徐篱山骂道,“赶紧给我认真打,打完带我找京纾去,我要亲手打死他这个大傻/逼!”
花谢:“好的。”
“算了。”
徐篱山心累地抹一把汗,起身冲到雍帝身边握住雍帝的手腕,拽着人就往外跑。亭月目光一利,想阻拦反被柳垂挡了回去。
徐篱山拽着雍帝靠近大殿门口,头也不回地道:“杀了太后!”
雍帝忍不住说:“小六,你当朕不存在吗?”
“陛下,我跟京纾才是一伙的,他不想让您知道是为您好,您就乖乖听话吧。”徐篱山说,“弑母之罪哪怕天子也无法承担,今日便让我替你做了。”
眼见两人要跑出去了,方渚喝道:“大哥!”
花谢向后侧目,滚地翻身躲开从后方横劈而来的这一刀,起身看见一人,与方渚眉眼相似,赫然是方家老大,方壑。
有方壑与花谢纠缠,方渚闪身逼近徐篱山,却没有出手,而是拂袖摔下几枚小巧圆球。
眼前炸开一片白烟,徐篱山下意识地抬袖捂嘴,下一瞬只觉得手腕一疼,他握着雍帝的手被迫松开。他被带着后退一步,被方渚劈晕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听见柳垂那一声字正腔圆的——
“操!”
柳垂追出大殿,殿外没有浓烟,可他环顾四周,已然没了方渚和徐篱山的身影。不对,跑不了这么快,他翻身跃上房顶,果然瞧见大殿后方马蹄扬尘,方渚带着徐篱山绝尘而去。
操,柳垂跃下房顶,全力追上去。路上他吹一声口哨,听得马叫声,后方营帐跑出一匹马,赫然是京澄的那匹苍尘。
“什么情况!”太常寺卿产气喘吁吁地从营帐追到山路边,堪堪与骑马而去的柳垂擦身而过,被风掀得倒退三步,颤声道,“那不是五殿下的马吗,怎么会在这里!”
赵禄一把年纪了,在后头跑得头晕眼花,“都说了……人家早有安排。”
“安排什么啊,前头都打起来了。”太常寺卿转身往营帐跑,“我要回兰京报信求援,我——”
“傻不傻!”赵禄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等你跑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哎哟老大人,您糊涂啊,怎能坐观陛下以身犯险呢!”
“陛下遇见的险事多了去了,放心,“赵禄说,“陛下有陛下的节奏!”
两人争执之际,一个浑身是血的灰衣男子从路上追过,“两位大人可瞧见王妃?”
“王妃没瞧见!”太常寺卿说。
赵禄补充道:“瞧见有个靛衣小哥骑着五殿下的马跑了!”
鹊十一道:“往哪边?”
两人同时指路,“那儿!”
“多谢!”鹊十一提气,快速追了上去,同时放出手中信号。
“跑得好快……是在飞吗!”太常寺卿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又是谁?”
赵禄也钦佩地看着鹊十一飞奔而去的身影,说:“人家都说王妃了,肯定是肃王府的人……这腿脚!”
“喂!”
一声冷喝陡然从后方响起,两人同时转头,见同样一身灰衣、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快速追来,他们当即伸手一指,异口同声:“那边!”
鹊十二:“……不想死赶紧回营帐去。”
又是个跑得飞起的,太常寺卿怔怔道:“小哥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今日随行的禁卫军是来保护我们这些官员和仪仗队伍的,陛下身边另有防卫。”赵禄拍拍太常寺卿的肩膀,两人连忙转身溜回营帐。
“陛下,你当真觉得亭月今日的任务只是伺机杀你么?”浓雾散去,满地横尸。太后站在两个黑衣人中间,身后站着亭月,她看向被暗卫护在中间的雍帝,“你身边岂会没有防护?亭月要杀你是容易许多,但这是和旁人比,因此他杀你的最好方式绝非动武。”
雍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知道为何有暴毙之兆么?一个人明明还好好的,下一瞬却突然吐血三升,倒地而亡,要么是多年隐疾一朝爆发,要么就是因为中毒。”太后笑起来,语调怪异,“今日临行前,你一如往常地喝了亭月的茶,只是今日这杯与往常不同,多了些东西。儿啊,你不要怪娘狠心,都是你们逼的!”
雍帝笑起来,是那种很无奈的笑,“母后,您真是钟爱下毒。”
“因为这法子有效。”太后笑着说,“当初我也是这样害京纾的,不,不是我……”她眯起眼睛,伸手指了指雍帝,“是你害的。”
雍帝神情收敛,“什么?”
“当年你把京纾护得真紧啊,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后来京纾出宫建府,羽翼未丰,你还亲自派了禁卫过去保护他。那会儿我就在想,不行,我要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于是我什么都不再做了,我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在慈安宫待着,直到你也不再那么防备我了,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陛下,你还记得京纾是何时同你生分的么?”太后用手指比划,“他十五岁的时候。那年他生辰,白日在府中接受朝官道贺,晚上你在寝殿摆了桌宴席,只有你们兄弟共膳。那日你还亲手为他做了碗龟寿面,你记得吗?”
雍帝扯了扯嘴角,喉咙被什么糊住了,他说不出话。
“龟寿面要用鸡汤熬制,御膳房白日就选了好鸡,于是我遣人把药喂给鸡吃了,那是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入口即化,鸡不会有任何反应,也不会被看出任何异状。为你熬制鸡汤的人都是平日给你做膳食的人,你自然不会防备他们,更不会防备你自己,于是你做好了那碗龟寿面,端到了京纾面前。京纾平日进食要试毒,可你亲自端给他的,他怎么会防备呢?此时,你可以想象,当京纾在一月后第一次毒发时,他开始回想近几月的进口饮食,最后发现最可疑的居然是皇兄亲手做给自己的龟寿面,他心里在想什么!”
雍帝倒退一步,被暗卫扶住肩膀,“陛下……”
“莫莺自小游历,他比京纾的府医更有见识,他居然探出了京纾中的毒是‘美人笑’。钰儿,”太后睁着微红的眼睛对雍帝笑,“白衣郎在肃王府住了多少年,啊?”
九年,从京纾十五岁的时候开始,白衣郎便时常出入京纾的府邸。雍帝记得彼时他还问过京纾,京纾说野间高手,值得结识,养在府中当个大夫,必要时还能替自己验尸查案,一举两得。
#VALUE! “美人笑啊,在一次次锥心刺骨的锉磨下堕人心智,使人疯魔之毒!现下你明白了,为何幼时总是跟在你身后的老九会突然与你生分,连唤你一声‘皇兄’都不再肯了,为何以前只是没那么活泼的老九会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直至性情阴鸷,有嗜杀之相,因为都是你害的,是你亲手把你弟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走肉,是你亲手毒杀了你的弟弟!保护,”太后嗤笑一声,语气猛地拔高,“可笑!可笑至极!你是天家的人,注定要孤独一生,你非要去抓着那点微末的亲情做什么?你抓得住吗!你对京纾处处放纵,连君臣尊卑都不顾忌,可那碗龟寿面就是罪证!钰儿啊,”她叹息,目光怜悯,“你我母子,你不孝,我不慈,都落得个死不瞑目吧。”
殿中没有人说话,雍帝气息急促,额间青筋鼓动,他死死地盯着太后,目光称得上痛极。
太后高兴极了,过了两息却面色大变,“怎么没有吐血?”她转身看向亭月,“不是说这药最忌讳气血攻心吗!”
亭月一直瞧着雍帝,闻言眼珠一转,朝太后露出一记疑惑的神情,“奴婢哪里知道呢?”
电光火石间,太后明白了什么,倒退一步远离亭月,喝道:“杀了他!”
却是来不及了,亭月震袖,离得最近的黑衣人脖颈飙血,闷声倒地。
“砰!”
就在这一瞬间,殿门被人从外撞倒一扇,花谢压着方壑摔在门上,一刀将人抹了脖子。鲜血溅了一脸,他糊涂地揉了两下,说:“陛下别听这疯言疯语的,主子身子好得不得了,现在正在西郊砍萝卜呢,一刀一脖子,都不带喘气的,哪有什么中毒?”
“我说的是真是假,陛下自有决断,你还要自欺欺——”戛然而止,太后迟缓地低头,看见脖颈间被剑刃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咕嘟咕嘟地往外涌出,很快就弄脏了她胸前的八宝璎珞。她瞪大眼睛,嘴里也涌出鲜血。
“太后,您忘了,奴婢初入宫的时候还不叫亭月,这个名字是陛下替我取的。”亭月用手中软剑套住太后的脖子,把她缓缓地往后拖,依然垂首,轻语,“当年奴婢与您交易,换得入宫的机会,根本不是为着那口口声声的要报仇,只是觉得父亲是被冤枉的,想要替年家平冤昭雪罢了。可是经过探查,父亲的确是私铸了兵器,行谋逆之事,方才招致满门大祸,如此,奴婢还有什么脸面要‘平冤’呢?”
太后的后脑勺抵着他的肩膀,骂道:“阉……”
#VALUE! “您拿奴婢做棋子,可奴婢平日只与陛下弈棋啊。陛下喜欢茶,奴婢为了学到极致,那会儿日日手上都是水泡,好在奴婢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奴婢不让别人给陛下泡茶,因为只有奴婢亲自泡,那茶才是绝对的安全。”亭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不想让除了他们俩的任何人听见,包括雍帝。他说罢附耳,再告诉太后一个秘密,“在奴婢到陛下身边的第三年,奴婢确信年家并非无罪,当日便对陛下坦诚身份,以求一死。可陛下没让奴婢死,他叫奴婢亭月,从那日起,奴婢就真的只是亭月啊。您行诛心之举,奴婢是恨死您了,您应该感谢此处不仅只有奴婢一人,否则奴婢哪会这么轻易地送您上路呢。”
他话音落地,手腕猛地往后使力,太后顿时人身分离。
鲜血喷溅,亭月一动不动地受了,雪白的袍子成了红色,脸也被染红了,人头砸在脚边,这下鞋也脏了。他在窒息的安静中垂眼,不敢看雍帝,余光中,雍帝却踉跄后退,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陛下!”周遭暗卫立马扶着人倒地,花谢上前握住雍帝的手腕把脉,“陛下,静心!”
“陛下!”亭月扑过去跪在雍帝面前,哆嗦着从袖袍中摸出药罐子来,“奴、奴婢带药了……”
雍帝含了颗药,抬手罩住他的脸,哑声道:“滚远点,满脸的血,要吓死朕吗?”
“奴婢这就滚了。”亭月抹一把眼睛,转身麻溜地往外头滚,刚滚到门槛边,又被雍帝叫住。
“滚回来。”雍帝说,“带朕一起滚,我们滚去西郊。”
亭月又滚回来了,撞开花谢扶住雍帝的胳膊,颤声道:“陛下,我们还是先回京吧,您都吐血了!”
花谢冷不丁摔了个屁股蹲:“……”
小太监,劲儿还挺大。
雍帝撑着站起来,“死不了。”
花谢也站起来,说:“陛下,您现在赶过去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先护着自己吧。主子让我过来,不就是惦记着公子,顺便惦记一下您么?”
雍帝对“顺便”二字没有异议,他环顾四周,“小六呢?”
“被方渚带走了。”花谢说,“不过您放心,柳垂,十一十二都追过去了。”
雍帝催促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怎么去?”花谢摊手,“那方壑岁说还要吃壮/阳药,可论武功也不逊于方渚,我先前和方壑纠缠,现下哪里知道他们跑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不过您宽心,公子自有主张。”
“他有什么主张?”雍帝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还没过两招呢,剑都被人家打掉了,就会摆姿势,没两手真功夫,那方渚既然能与你过手那么久,定然是高手,他能主张到哪里去?”
这话花谢反驳不了,给徐篱山的那柄软剑可是好东西,鹊一特意领着柳垂去宫中宝库挑选的,若换成别人使肯定是如虎添翼,可落到徐篱山手里……确实屈才了。
“论功夫,公子确实废了一些,可是,”花谢宽慰道,“公子自然有护身法宝。”
徐篱山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密林里,他被放在地上,背靠一棵大树。雨被树叶遮了些,但地上却是湿的,他有些嫌弃地撇撇嘴。
方渚在面前蹲下,肩膀上的刀伤被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还在洇血。徐篱山嗤道:“怎么不继续跑了?”
“跑不动了。”方渚说,“马都放跑了,歇歇吧。”
徐篱山说:“你不怕柳垂追过来?你挨了花谢一刀,现在可不是柳垂的对手。”
“此处地形复杂,光是树林中就有七八条可以走的小道,况且我还备了些人问候他,就算他能过五关斩六将,等找到这条路再找到你,也得费些时间。”方渚看着徐篱山,“在此之前,够我做那件事了。”
徐篱山拧眉,下意识地往后蹭了蹭。
方渚好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脑子有包,我哪里猜得透?”徐篱山撇开眼神,“我警告你,你敢做不该做的,我一定杀了你。”
方渚笑道:“我不做,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徐篱山说。
“那我怕你什么呢?”方渚伸手探向徐篱山的脸,被徐篱山偏脸躲开,他目光微冷,伸手握住徐篱山的脸,猛地凑近,“京纾碰你时,你也躲么?”
“我只躲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包括你。”徐篱山抬手攥住方渚的手腕,冷声道,“放手!”
方渚说:“放你去找京纾?”
“要么放了我,”徐篱山说,“要么就杀了我。”
方渚盯着徐篱山毫无顾忌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奇地问:“你笃定我不会杀你?”
“没有人敢对一个疯子说笃定。”徐篱山淡淡地看着他,“只是天已经暗了,我还没有见到京纾,我有点害怕……”他话没说完,被方渚掐得吃痛闷哼。
“害怕?”方渚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嚼着谁的血肉,“你竟然真的喜欢上他了!”
“为什么不可以?”徐篱山失笑,”你不是觉得我不可以喜欢京纾,而是觉得我不可以喜欢上任何人,不论男女,但你其实并没有这么想的资格,不是么?”他微微挑眉,语气不屑,“我不属于你,方衡兰。”
“你可以属于我。”方渚手腕下移,落在徐篱山衣襟,却被徐篱山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傻逼吧你!”
方渚吐出一口血沫,看向徐篱山,“手疼不疼?”
“……别装了。”徐篱山疼得手腕轻颤,“今时今日,你站在什么立场来与我说话?方衡兰,”他笑起来,“你他妈真会装啊。”
方渚目光颤动,“……对不起,留青,我不想骗你。”
“可你就是骗我了,你一直在骗我!你在我面前做个好朋友,背地里却在监视我,你在我面前同我说笑,背地里却对我在意的人下杀手……你到底是谁,你自己不会精神分裂吗?”
“我是方衡兰。”方渚哑声说,“方渚是方有名的刀,方衡兰是当年与你在蜀地结识的朋友。”
“我们做不成朋友了。”徐篱山鼻翼翕动,红了眼眶,“我有些恨你,可我还欠你的救命之恩,真是笔糊涂账。”
方渚摇头,说:“你不欠我,我骗了你这么多次,就当你还了。你既然恨我,就来杀我。”
“我不是你的对手。”徐篱山说。
“你的人不是来了么?”方渚没有回头,仍旧看着徐篱山,“来得好快……不该啊,是你做了手脚?”
徐篱山抬眼,看见从前方林中冲出的柳垂和鹊十二,两人在几步外止步,没有擅动。他指尖轻蜷,说:“我猜测你想带我走,所以提前让柳垂来探了探东卓山的地形,还藏了匹快马,追上你不成问题。至于这林子里的路,我和他有专属联系法宝,我去哪儿他都能找到我。”
方渚了然,“难怪他一路咬得这么紧,幸好我也提前布置了些人手,否则连跟你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那你在替他想想,他们此时该如何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救走你?”
“你看不起我,连绑我的手都懒得。”徐篱山抬起右手,探出一根指腹放到方渚鼻子前。
方渚嗅了嗅,道:“梅花香。”
“我会制香。”徐篱山说,“莫先生会制毒。方才我攥你的手腕,你没察觉么?”
方渚看了眼手腕,那处竟然无声无息变成了乌黑色,他抬眼,“没有伤口,便是触碰就能中毒,我既然中毒了,你也躲不掉。”
“可不是吗?”徐篱山拉下袖袍,露出右手腕,同样一片乌黑。他看着方渚难看的神情,竟笑起来,“别怕,不会死,只是会暂时让人手脚无力。你砍我表哥那一刀,我得还你,当年你救我,我也要还你,我对你下不了杀手,也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了,可你落到京纾手中,怕是要被他剥皮抽筋了。”
方渚头晕眼花,逐渐重了呼吸,还笑话他,“你可真够费脑子的。”
“你生来就是方有名的刀,是你命不好,我废了你的武功,让你去做个普通人。”徐篱山问,“你肯不肯?”
“傻子。”方渚摇头,“京纾会同意么?”
“所以你快点做决定,他来了,你就走不了了。”徐篱山说,“我会让人看着你的,没有人会害你,你也不能再害人。只是这种一直被暗中监视的滋味,你也得尝一尝。”
“我决定好了。”方渚拔出腰间的匕首,是徐篱山的那柄,在身后两道目光的警惕中把匕首塞在徐篱山手里,“我要死在你手里……快点。”他催促,“我听到马蹄声了。”
徐篱山丢了匕首,说:“柳垂,废了他,带他滚。”
“要去哪里?”
柳垂还不及动作,马蹄踏着雨幕而来,徐篱山难受地眨了眨眼,看着奔来的人浑身湿透了,血水从脸上滑下,那张冷白的脸在昏暗的雨幕中分外显眼,像煞气四溢的厉鬼,生了张索命的艳冶皮囊。
“山儿!”曲港翻身下马,跑过来又被柳垂拦下,提溜到一边。
马蹄停下,京纾下马,他今日配了刀,此时却没有拔出来。
“今日我杀了三百九十九个人,却不打算让你来凑个整,”京纾看一眼与徐篱山凑得很近的人,说,“鹊一,把他带走。”
“是。”鹊一上前,却见徐篱山往前倾身,捡起匕首放在了方渚脖颈前。他停下脚步,看向京纾。
京纾看着徐篱山,静了片刻,说:“留青,放下匕首。”
徐篱山与他对视良久,垂下眼看向方渚,“我想问你,当年在蜀地,你出手从马匪刀下救我,是不是真心?”
“那会儿你值得我演戏么?”方渚笑道,“我就是觉得哪里来的小少爷,一边被撵着跑还能有力气问候人家祖宗,嗓门比树上的喜鹊响亮,噼里啪啦的像放鞭炮,怪喜庆怪可爱的……拂手相救罢了。”
“好。”徐篱山也笑,“那我今日就还你。从今以后,方衡兰,你我恩怨两消。”
他拢住方衡兰的后脑勺,握着匕首的右手缓慢、沉重地往右侧使力,血涌出来,全部洒在他的袍子上。
“……山儿。”曲港怔怔地看着他。
“柳垂。”徐篱山轻声唤道。
柳垂上前把方渚从徐篱山身上拖起来,看见徐篱山撇开眼神,没敢看方渚。
匕首落在地上,徐篱山指尖蜷缩,整只手都藏进了袖袍里,然后被隔着袖袍攥住了。他迟缓地抬眼,对上京纾忍耐的视线,扯出一抹笑来,说:“我还说去找你呢,你来得好快。”
“不快……”京纾松开咬紧的齿关,“别哭。”
“我知道你很不想放过他,但是,”徐篱山眨掉眼睛上的雨珠,软声道,“也让我报个恩吧。现在不就好了吗,我和他什么情分都没了。”
京纾骂他傻,说:“他是要让你永远忘不了他。”
“是吗,”徐篱山后知后觉,小声骂道,“这人真坏,我……”他闭了闭眼,猛地栽进京纾怀里。
“山儿!”
“主子!”
曲港冲过去想把徐篱山从京纾怀里拖出来,却被京纾一把拽了回去,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徐篱山的脑袋又砸在京纾的肩膀上,那处的鲜血顺着淡青色的吉服洇出来,很快就染了大片,但京纾眉头都没拧一下,很不悦地把他看着,“抢什么?”
曲港结巴道:“没、没抢啊,我这不是记得您肩膀有刀伤吗!”
“死不了。”京纾低头看一眼昏过去的徐篱山,蹙眉道,“把马牵过来。”他说着想要抱徐篱山起来,可第一下竟然没抱动,于是脸色更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