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纾迈步走上台阶,站在雍帝身边,拿起那张小笺看了看,目光轻蔑,“形似,神不似。”
说罢随手一扔,小笺轻飘飘地落到阶下。
雍帝:“……”
“不错。”沉默一瞬,雍帝颔首道,“朕对书法之道颇有研究,这笺上小字的确像极了小五,但在一些细微之处仍然可见笔法不同。稍后,朕会让博文馆的所有书课老师一一辨认并将微末之处解释给诸位。”
“陛下英明!”冯兆跪地道,“幕后之人用心险恶,当真就是要把刺杀二殿下的重罪扣在五殿下头上!先前五殿下断袖一事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极其蹊跷,定然也是有人故意散播浮言,想要污蔑五殿下的名声,还请陛下明察!”
“你说的这个‘有人’是谁?”李浚道,“你敢不敢直说!”
冯兆仰起脖子冷哼,说:“五殿下若出事,谁会得利,还需要我说吗!李大人老眼昏花,不代表其他同僚没个数!”
李浚怒道:“你还是没有直说!”
“哎呀李大人啊,冯大人显然已经直说了。”王汝盛说,“他说的就是三殿下嘛。”
李浚转身看向雍帝,说:“陛下,三殿下绝对不会做出弑兄之事,不能因为五殿下是被污蔑的,就要反过来怀疑三殿下吧!”
“李大人此言不错。”王汝盛说,“有人故意设计拖两位殿下下水,想要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直躲在后头的礼部尚书赵禄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二殿下这次可是差一点就没命了啊,难道他会为了设计两位弟弟就豁出命去吗?况且二殿下的为人我等都清楚得很,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他剜一眼王汝盛,“王大人要看热闹,但也不要太缺德了,牵连此时还躺在病榻上的二殿下!”
王汝盛闻言大呼冤枉,“我只是说李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有说我怀疑二殿下自导自演吗?况且大雍又不是只有这三位皇子,赵大人怎么不为六殿下辩驳一句呢?”
褚和闻言微微挑眉,飞快地看了眼王汝盛。
赵禄冷哼道:“六殿下自来不涉朝政,我自然想不到他身上。”
“诸位大人在此地争吵再久,也都是空谈。”褚和说,“那夜只有二殿下和侍卫丰城见过刺客,还是要等两位醒来之后再细细询问,看能否得知些许线索。”
“褚卿,苏卿,师卿。”雍帝说,“此事交由你们两部同查。”
褚和、苏昌、师酒阑一同出列,“臣遵旨。”
“诸位先去博文馆吧。”雍帝示意亭月捡起小笺给褚和,又看向京纾,“逾川留下。”
众人齐声道:“臣等告退。”
文和殿很快就空旷了下来,雍帝看了眼京纾的右手,说:“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包成粽子了,又在闹什么?”
“没闹。”京纾说,“渴了。”
雍帝看了眼亭月,说:“要菊花茶,给他败败火。”
亭月应声去了。
雍帝不冷不热地说:“来宫里议事,不着官服,不戴官冠,发也不束,你当文和殿是青楼,由你放浪形骸吗?”
“我不去青楼。”京纾说。
“你……”雍帝仰头呼了口气,“我不跟你吵!别喝茶了,滚吧。”
京纾没滚,说:“我要娶妻。”
雍帝一愣,说:“你先前不是说此事搁置吗?”
“后悔了。”京纾说,“现在就要娶。”
“你现在要不要上天?”雍帝微微眯眼,“你说娶就娶,人家徐家小六同意吗?”
京纾淡声说:“由不得他不同意。”
“你们之间果然出事了。”雍帝琢磨道,“徐小六不想跟你好了?”
京纾目光微冷。
“昨儿还好好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在我的桌子底下勾勾搭搭,黏糊得很,今儿怎么就闹上了?”雍帝挥手,“我不跟你说,把徐小六喊进宫来,我问他。”
“他出不来。”京纾说。
“什么叫出……你们到底在闹什么?”雍帝起身走到京纾面前,操心道,“逾川,谈情说爱不是这么个说法,你别乱来。”
京纾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说:“一纸诏书的事情,何必多言?”
“你还嫌烦?我看你今儿是早膳吃多了把脑子撑太饱了!”雍帝说,“在我见到徐小六之前,这婚我不赐。”
“不赐算了。”京纾转身就走,“我今天就跟他成亲,不拜高堂了。”
雍帝呵道:“京逾川!”
他上前拦住京纾,把人上下审视一眼,冷声道:“我看你今儿不仅是想一出是一出,你还要反了天!辛年!”
宫廊上的辛年暗自哀嚎一声,快步上了阶梯、进入殿中,跪地道:“陛下。”
雍帝看向他,“你来说,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
给辛年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说自家主子是在发疯啊,只能隐晦地说:“回陛下,主子一宿未睡,疲乏得很……”
“他以前好几夜合眼也都精神抖擞,怎么着?”雍帝说,“突然老了?”
“我不仅老了,我还要死了,所以您快些允了我的婚事,别让我含恨而——”
雍帝忍无可忍,怒道:“放肆!”
“我又不是第一回放肆了,”京纾说,“陛下生气,随意责罚就是。”
兄弟俩目光对峙,火星滋啦滋啦地响,亭月端着菊花茶上来,简直不知道要先给谁。
“……我明白了。”雍帝夺过菊花茶一饮而尽,不怒反笑,“你今儿就是进宫来找我的不痛快,是吗?”
京纾说:“我不敢。”
“这天底下有你不敢做的事吗?”雍帝嗤道,“我告诉你,父皇绮太妃都不在了,你的婚事由我做主,你今儿不跟我说个明白,这门亲事别想成。你若是想不尊父母之命、不拜高堂,那你今日就别出宫门了,待在宫里给我好好反省!”
辛年闻言在心底叹了一声:这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主子您在外头关人家徐六公子,现下自己也要被关了。
“你不能关我,我要成亲。”京纾蹙眉,“或者我把徐留青接进宫来,我们在宫里成亲。”
雍帝顿时仰天:父皇、绮太妃,您二位在天有灵,赶紧管管这个孽障吧!
“您是在祈求父皇母妃显灵吗?”京纾劝道,“没用的,人死如灯灭,世间无神,也没有鬼魂。”
“用不着你来说教!”雍帝气得原地转了一圈,觉得再骂再怒、这姓京的也不会眨一下眉头,反倒会把他自己气得半死,于是他又率先夺过亭月再度端来的菊花茶,闷头灌了,原地深呼吸三次,勉强压制住情绪,尽全力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逾川,我们好好谈谈。”
京纾把丑话说在前头,“不可以阻拦我成亲。”
“……好。”雍帝示意辛年与亭月出去,当然还是对亭月嘱咐了一句,“以防万一,替朕备好第三杯菊花茶。”
亭月叹了一声,应声退下了。
“你突然想成亲,是因为徐小六不想跟你好了,你就要强/迫人家留在你身边?”雍帝问。
“成不成亲,他都只能在我身边。”京纾说。
“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雍帝沉声道,“逾川,婚姻之事不是你耍混账的筹码,你得给我个理由。”
殿内沉默良久,京纾的眼睛迟缓地转了一下,对上雍帝忧怒的视线,“我要在喜宴之上为不轨之徒办丧,我要世间再没有人敢觊觎徐篱山,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王妃,谁敢动他,我就杀谁全家。”
数年的假面终于撕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肉,京纾不再是无欲无求的行尸走肉,他活了过来,却又沦为欲海囚徒,后怕、忧惧、嫉妒……这些情绪让他几近窒息。
雍帝喃道:“逾川——”
“我早已沾满血腥,不怕再添诸多杀孽,喜服本就大红,更不怕泼血。”京纾打断雍帝,轻声道,“请兄长为我赐婚,钦天监尽快择定吉日。大婚之日,再请兄长携太后前来观礼。”
雍帝因着“兄长”二字霎时怔然,鼻间一酸,却又在听见“太后”时浑身一震,而后,京纾竟然撩袍向他跪了下来,那是很郑重恭敬的一跪。
“感念兄长多年教导养育之恩、维护纵容之情,若兄长盛怒难消,待事成之后,臣弟愿粉身碎骨,以担不孝不悌之罪。兄长,”京纾双手交叠,举至额前,语气平静至极,“恕臣弟无法两全。”
京纾回到肃王府,径自去了书房,没往卧房的方向看一眼。
“唉。”辛年惆怅地叹了口气,跟上几步,突然被人叫住了。
“辛统领,您快想个法子吧。”负责守着卧房的近卫跑过来,“早膳、午膳公子都没进,连茶水都没抿一口,而且公子还把发簪抽了出来——”
辛年惊道:“自尽?”
“没有!”近卫欲哭无泪,“公子拿簪子凿墙呢,说要挖地洞逃出生天!”
拿簪子挖地洞,当它是什么神器吗?辛年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京纾的声音,“去把香尘街各大首饰铺子里的簪子都买回来,他要凿就让他凿个够。”
近卫向辛年求助,用眼神说:“啊?”
辛年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去,走到窗边说:“主子,您这样做会被公子当作挑衅。公子还没消气呢,要不您去哄哄他吧,好歹把饭吃了。”
“两顿不吃饿不死,让他继续闹。”
夜里,近卫又来报了,“辛统领,晚膳怎么端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公子把发簪凿断了,又踹断了一根椅子腿继续凿墙。”
辛年真想说要不给公子拿把铁锹过去吧。
书房门打开,京纾披着外袍走了出来,往卧房去了。
终于忍不住了吧,辛年一边腹诽,一边吩咐人去小厨房热了晚膳端来,自己则跟上去在不远处站定,以防又要见血。
卧房门紧闭,瞧不清里头的情形,京纾在门前站定,过了片刻才说:“打算饿到什么时候?”
“我减肥。”徐篱山在里头悠悠地说,“我要瘦到连人带盒不超过八斤。”
“你已经很瘦了,无需再减。”京纾好似没听出他在说气话,又说,“待会儿会再给你上一次晚膳。”
“我不想吃。”徐篱山烦道,“我又不是小孩,你能不能别管我什么时候吃饭?”
“平日里不想吃,没人强迫你,但故意闹绝食在我这儿行不通。”京纾稍顿,“你一个人没心思吃,我叫柳垂来陪你。”
一把凳子猛地摔在门上,徐篱山从榻上一跃而起,几步冲过去在门前刹脚,骂道:“滚你妈的蛋,你敢牵连柳垂,我跟你没完!”
京纾嗤道:“他夜探慈安宫,我还没找他问话。”
“我才是主谋,有话来问我。”徐篱山冷声道,“况且你凭什么说夜探慈安宫的是他?”
“你身边只有他。”
“仅凭这一句话?肃王殿下未免太武断了吧。”徐篱山转身走到桌边落座,漠然道,“你要是真想论罪,尽管来问我,把我关牢里去也行,但你要是不想,你就别拿这一套来威胁我。”
京纾蹙眉,“你是拿捏住了我不敢办你?”
“不敢?您说笑啦。”徐篱山笑道,“区区一个徐篱山,您一句话就能办我一百个来回,我怎么敢这么想呢?至于拿捏您,那您就更是高看我了,我在您眼中就是个玩意儿,高兴了百般纵容,稍有不如意了就要关起来训教,我没这个本——”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徐篱山嘴唇一抖,撇着目光没往门边看。
京纾走进卧房,说:“再说一次。”
徐篱山揪着袍子的手指逐渐发白,没有吱声,他到底还是怕京纾的。
但是有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并能够审时度势的话,就没有那么多被狂揍屁股的叛逆期小孩、青少年以及嘴硬反被殴的社会人士了。
京纾看着他,“没听见?”
“说就说,我不敢吗!”徐篱山噌地站起来,转头瞪过去,“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眼见着又要闹起来了,辛年连忙冲过去,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劝啊,只能说:“主子,晚膳热过了!”
见京纾没说话,他反手接过近卫手中的托盘,端进了屋内。近来天热,晚膳是清粥小菜,做得很清淡,不易腻口,他一一摆好,说:“公子,用些吧,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
徐篱山瞥一眼桌上的菜,“这些菜不对我口味,你们做错了。”
挑剔也是好兆头啊,辛年说:“公子想吃什么?我立刻吩咐出去。”
“骨头啊。”徐篱山的目光落到京纾脸上,莞尔道,“喂狗的那种。”
辛年:“……”我滴娘啊。
“他既然不想吃,就端出去,明日也不用备膳。”良久,京纾冰冷的声音打断满室寂静,“等你瘦到八斤,我会通知文定侯上门收尸。”
徐篱山鼻翼翕动,瞪得眼睛都酸了,猛地发出一声“哼”,转身甩飞鞋子上了床,随手狠狠扯下床帐,隔断京纾的视线。京纾转身出去了,房门被关上,徐篱山耳朵一动,忍不住在床上板命,盖上被子把头闷住了。
是夜,京纾宿在书房。
柳垂从院墙外跳进院中,快步走向卧房,被暗处的鹊一拦住了。
“主子不让公子见人。”鹊一说。
“少爷吹哨唤我了。”柳垂说。
鹊一说:“我一直在这里,没听见哨音。”
柳垂给徐篱山的哨子是一只蛊哨,凭借子母蛊互相感应,其中一只响动,另一只就会察觉,以此更为隐蔽。但他没有告诉鹊一,只说:“我不会带他走,我也带不走他,让我见他一面,安抚他两句,否则他要爆炸。”
鹊一想了想,说:“最多一刻钟。”
“谢了。”柳垂走到窗边,熟练地翻开半扇翻了进去。
徐篱山正坐在床上吹着哨子玩,他怀疑他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把这哨子弄坏了,怎么吹不出实声儿呢?听见声音,他掀开床帐看见来人,眼睛一亮,“垂!”
“嘘。”柳垂抬起手指在唇前比了一下,走过去打量他一眼,眉宇微蹙,“脖子怎么了?”
“气上头了……没事,我就轻轻地划了一下,莫先生还给我用了超贵的药膏,早就不怎么疼了。”徐篱山举起手里的哨子,拧眉道,“这破哨子不出声儿!”
柳垂说:“本来就不出声儿。”
“啊?好吧。”徐篱山把哨子揣回怀里,“你怎么溜进来了?”
柳垂瞥一眼他,“你一直吹哨,我敢不来吗?”
“啊?哦,原来如此。”徐篱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了,表哥情况如何?”
“毒已经清除体外了,但刀伤不轻,肯定要养个一年半载,好在二殿下年轻,身体底子也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柳垂说,“我刚从二皇子府回来,二殿下精神不济,醒了一小会儿就又昏过去了,他向我问起你,我说你一切都好。”
徐篱山说:“今天还有什么风声吗?”
“文和殿闹起来了,诸位大臣为着保三、五两位殿下争吵不休。”
“京尧呢?”徐篱山蹙眉,“这把火就没烧到他身上?”
“烧到了,今儿个也有关于他渔翁得利的风声。”柳垂啧了一声,“消息传得忒快,多半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把他也拉下水。”
“今日我又想了想,为何遇刺的偏偏是表哥?若要拉其余皇子下水,砍老三老五不行吗?”徐篱山说,“多半还有付清漪的缘故。付清漪来兰京,一直是表哥在招待看顾她,虽说这是因为表哥在礼部帮衬,比起别的皇子更合适做这个,但是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会疑心陛下有撮合他们的意思。”
付清漪可是出自大将军府,人人不敢觊觎,可又都不肯让别人觊觎,但凡有点风声,有心之人就坐不住。
柳垂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对了,今儿肃王殿下去上朝的时候连官冠都未戴,头发随意一绑就去了,引得不少人说他放浪形骸,有辱风仪。”
“人家穿什么衣服搞什么发型关他们屁事,闲得没事干就来帮我挖地洞!”徐篱山骂完,缓了缓,语气低落了些,“今日我也检讨了,我昨夜确实是口不择言。他以前同我提起往事,是信任我亲近我,我明知道这是他心中禁区,却反过来拿这件事来威胁他,他本就是难得敞怀的人,现下肯定觉得我辜负了他的信任。可是他平日关我就算了,这会儿还关我,我也真的冷静不下来。”
“肃王担心你,怕你再以身犯险。”柳垂说,“他特意往汍澜院拨人,就是以防万一,可刺客还没进家门,倒没防住你自己迎上去。”
“可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啊。”徐篱山嘟囔,“要是能有别的法子,我作屁的死啊?对了,京澄情况如何,他没被打死吧?”
“今儿我去五皇子府了,五殿下挨了几鞭子,正躺在榻上跟美人儿使苦肉计呢,看起来半点不着急。鞭子是肃王罚的,却不是罚他夜探慈安宫,而是阳奉阴违,可罚也不过几鞭子,这事被苏昌开口揽入金昭卫手中,最后只会是‘飞贼入宫偷盗’的结果,不会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柳垂说。
“好小子,这时候都不忘泡男人。”徐篱山嘀咕,好似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
“别皱着脸,都老成七十岁了。”柳垂在他头上薅了一把,“你先好好待着吧,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知你。”
徐篱山拍开他的手,“你当这是你家啊?想来就来,装逼吧你。”
“鹊一放我进来的。”柳垂说,“他也怕你们闹,还有,肃王要是真想把你关死,鹊一绝对不敢放我进来。”
徐篱山抿了抿嘴巴,很不满地说:“你怎么帮他说话!”
“因为有心人心口不一,嘴巴太倔。”柳垂说罢拉下床帐,“早点睡,别吹哨子撒气了,我先撤。”
“等等。”徐篱山拽住他,从床上跪起来,“那夜我故意凑近面具人,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他一下。”
柳垂嗤道:“他都把自己裹成熊了,身形都辨认不出。”
“你忘记了一点——味道。”徐篱山说,“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味道,虽然很清淡,但是我从中辨别出了旃檀、柏木,很像寺庙里的那种味道。”
柳垂蹙眉,“慈安宫也有类似的味道,莫非他去过?”
“兰京寺庙何其多,如此不能武断,还有,”徐篱山眯了下眼睛,“这两种味道极其淡,应该是他常出入某个地方沾染上的,但是他惯用的却是果梅香,而且是我绝对不会辨错的那款。”
开春的时候,徐篱山在兰京的一家香楼售卖了这种香,比起市面上的方子略有改动,果味稍浅,添了残梅幽香。
“香楼的来往买卖都记账在册,以最快的速度去查。”徐篱山嘱咐道,“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好不要惊动香楼的人。”
“我懂,做贼我很熟练。”柳垂说罢熟练地翻出窗,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若有所感地转头往左侧一看,京纾正披着外袍站在书房门口的廊上,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也没有很熟练。
柳垂径直走了过去。
京纾转身进了书房,等柳垂进来,他说:“他身上有伤,别给他带酒。”
“什么都没带。”柳垂老实地说。
京纾一顿,“你没偷偷给他带吃的?”
“王府不管饭吗?”柳垂也顿了顿,反应过来,“少爷闹绝食了?”见京纾默认了,他又说,“少爷以前没闹过这出,我便没有防备。”
徐篱山一个人在安平城逍遥,没有老子娘管教,能和谁闹绝食这一套?烦躁的时候胃口大开还差不多。
“明晚来的时候记得带些他爱吃的。”京纾警告道,“但只能如此。”
“殿下放心,我不会带他溜走,也实在是溜不走。”柳垂拱手,“只是这么一直关着少爷也不是办法,还请殿下再斟酌一二,您不愿意让他出门,出个院子总行吧,要不然得关出毛病了。”
京纾垂着眼,没有说话。
“您是怕给了这台阶,少爷往后会更加肆无忌惮?”柳垂观察着京纾的神情但啥都没观察出来,只能自顾自地说,“可您既然不愿施以手段,再退一步又何妨?”
京纾差点被这句话逗笑了,“你们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会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只是我,少爷是惯会恃宠生娇的。”柳垂内敛地说,“您若不对他诸多纵容,他也不会如此。”
京纾:“……这么说是我罪大恶极?”
好像又说错话了,柳垂挠了挠头,“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想了想,又说,“少爷眼中其实没有太多的身份之差,他能和公子小姐们玩,也能和普通百姓、三教九流称兄道弟。他心底欢喜您,便想着你们是一样的,您对他纵容,他是有数的,可当您动气了,却又是一句话就能剥夺他的一切,大抵就像那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心里总归不安生,再加上近来心情不舒畅,火气一上来就难免说些不中听的话,其实他说了就后悔,可还要强撑着脸面,不肯低头改口。”
京纾摩挲扳指,过了片刻才说:“那个刺客,你可有看法?”
“他知道那只狗的事情,便是单向的识得少爷至少五年了。”柳垂说,“但少爷这些年来与太多人有过来往,那刺客出现时面具、假皮挡住面容,故意穿厚衣、披风兜帽遮掩身形,变作假声连手指尖都不肯露,在下实在看不出是谁。”
#VALUE! 京纾脑海中回想着鹊十一转述的徐篱山和刺客的对话,说:“你们在安平城住得偏,四周空旷,又有你在,那刺客做不到随时监视,他知道徐留青的一些往事,可显然不是处处知情、事事了解,因此应当不是诸如褚凤、曲港这类与徐篱山时常相处的。这人行事风格并不严谨,却在遮掩自己身份的时候做到了极致,怕露出手指尖都会被认出来,说明徐篱山见过他、认识他,甚至很了解他。他武功极好,还能辨认出你的武艺授自寒惊,必定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他若见过你,便知道你是练武之人,与之相对的,徐篱山身旁若有会武却故意遮掩的朋友,想来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因此他该有一个身份,可以让他不必遮掩自己会武。”
“我想到一个人。”
京纾抬眼看来,柳垂抿了抿唇,道出这人的姓名,“方渚,方衡兰。”
方渚是西南人士,出自梁州方家,在家行二。方家做的是赌坊、走镖一类的生意,与江湖之流沾着关系,因此方家人自小便习武。方家如今是方渚的父亲当家,在做生意上最得力的是方渚的大哥,而方渚却更好游山玩水。
当年徐篱山与方渚在蜀地结识,彼时柳垂刚到徐篱山身边不久,因着旧伤未愈被徐篱山留在安平城看家,因此那次他没有看见方渚。
后来几年里,方渚来常州找过徐篱山几次,但徐小霸王在安平城内自认不怕任何人找茬,平日里在城里浪的时候也不需要柳垂随行保护,因此说来柳垂也只与方渚打过两次照面。
“我那会儿的确看出了方渚是练武之人,但他既然是方家人,有武艺傍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些年来少爷与他相交并无任何不适之处,且他二人是一见如故的缘分,再者初见时方渚在马匪手里救过少爷,这是救命之恩。少爷身边来来往往,可真交心的不多,他这人嘴上与谁都能说笑,却把亲疏远近分得清楚明白,是以我也不敢无凭无据地提出怀疑方渚。”
但是跟京纾说就不必顾忌这些了,于是柳垂稍顿了顿又说,“这次方渚来兰京是为着参加故友婚宴,他刚出现不久,那个刺客也跟着出现了,而且巧合的时间不只是这一点。当年少爷去蜀地游玩结识方渚,少爷的狗被李二炖了,这两件事前后发生在同一年里。但我想不通三点,其一,少爷真心待他,他有心思何不坦诚相告,干什么要作变态行径?其二,方家与皇室无关,他为何要牵涉储位之事?其三,他是怎么知道寒惊师傅的?”
“能辨出寒惊师傅招式的只有天家暗卫。”花谢从暗处现身,手里把玩着一根野草,对京纾说,“我去试试他?”
柳垂说:“他若死命遮掩,你也试不出什么。”
“那就下死手啊,生死之际他还能装出朵花来?”花谢朝他挑眉,“放心,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你家少爷不会知晓,就算是误会一场也坏不了他们的情谊。”
柳垂抱臂,“那面具人武功很高。”
“我知道,比你还厉害一点,这不巧了吗?”花谢用一种很欠扁的语气说,“我也恰好比你厉害一点。”
柳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滚啊。”
“想去就去,”京纾此时发话了,“注意分寸。”
“放心,我就去玩玩。”花谢说罢就去了。
京纾点着桌面,唤了声“鹊一”。
鹊一现身,“主子。”
“传信梁州,把方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一遍,着重查方渚及其父兄。另外再替我书信一封传给付邺,”京纾说,“让他派人马不停蹄地滚过来把他妹妹带回去,否则日后来给付清漪收尸的时候别来兰京闹。”
如今这情况,付清漪待在兰京的确不太安全,鹊一应声:“是,属下这便去。”
“就原话转述,不必美言。”京纾提醒,“把‘滚’字写得醒目些,用朱砂笔。”
正寻思该如何换一副客气说辞、免得付少将军看了书信不顾规矩亲自马不停蹄地滚来肃王府大闹的鹊一顿了顿,道:“是。”
“那我也先告辞了。”柳垂行礼,跟着出去了。
屋内霎时安静了,京纾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眼前蓦然又出现那双微红瞪圆的眼睛。他指尖一顿,突然起身向外走去,卧房的窗开着半扇,徐篱山正趴在上头看月亮,见他走过来立马就缩了回去,还把窗关上了。
“……”京纾走过去,在窗边站定,“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