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齿关一紧,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柳垂手中匕首凛然飞出,与此同时,一道疾风破空入窗,直直射向面具人的脑袋!
面具下的眉头拧了一下,面具人闪身避开,铁箭钉入身后的屏风,屏风霎时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徐篱山灵巧一翻身、靠近窗边,被鹊十一拽出窗外,两人护着他站到了安全的位置。
面具人站起身来,目光眺出窗外,落到对面的栏杆前。
那人一身月白,清雅端方之相,却一手好强的力道。
“君子六艺,文武双全。”面具人拱手,“褚世子。”
褚和温声道:“舍弟莽撞,我担心不已,特来接他。”
话落,一楼门前顿时涌入一队人马,很快就将整座食楼围得水泄不通,是金昭卫。
苏昌走上三楼,与徐篱山擦身而过,在窗前站定,冷眼看着窗内的面具人,说:“奉肃王殿下令,请阁下受死。”
“我不死。”面具人侧目看向被柳垂和鹊十一左右护在栏杆前、一脸看好戏的徐篱山,折断手中匕首,挥挥手道,“我得跑了,咱们下次见!”说罢他猛地转身往地面一扑、躲过褚和射来的第二箭,几步躲入内室,撞开内窗一跃而下。
苏昌翻窗追过去,见面具人安稳地落在一楼岸边,还特意转身仰头朝他挥了挥手,而后闪身逃了。
苏昌也不动气,转身出了雅间,在门前站定。
“不追?”徐篱山问。
“殿下说只要你无恙,杀他就不是死令,否则难保他狗急跳墙戕害无辜。”苏昌走到徐篱山面前,“殿下要见你。”
徐篱山抿了抿唇,“可以不去吗?”
“不行。”苏昌叹气,“麻溜点吧。”
徐篱山挠了挠头,转身下了楼,在一楼撞上褚和。他语气讨好,“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去二皇子府探望二殿下时从莫先生口中得知你或许有危险,实在放心不下,就一道来了。”褚和冷声道,“你知道若让旁人知晓今夜你与刺杀二殿下的刺客单独面谈,会惹出什么事非吗?更重要的是,你怎么敢跟刺客凑那么近的!”
徐篱山得知京珉没了生命危险,松了口气,闻言也没有反驳,说:“我错了,大哥骂我吧。”
“我骂你有用的话,我一早就天天骂你。”褚和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况且今夜我也不骂你了,有人骂。”
徐篱山不吱声。
“殿下深夜动用金昭卫来找你,是动了私心,你注意态度,好好服软认错,殿下不会真把你如何的。”褚和摆手,“去吧。”
徐篱山点头去了。
褚和叹气,问走过来的苏昌,“今夜之事?”
“我会善后。”苏昌说,“今夜徐六公子没有在此地出现过。”
“多谢。”褚和颔首,“待天一亮,文和殿恐怕要不安生了,我再去二皇子府瞧瞧就得入宫去了。”
苏昌拱手,说:“世子慢走。”
马车停在食楼门前,辛年站在马车前,朝徐篱山行礼。徐篱山把裹了巾帕的手往宽袖里缩了缩,这才踩着足凳上了车。
辛年关了门,驾车离开此处。
马车内茶香如旧,京纾着一身玄色宽袍,像是出来得急,腰带只松松垮垮地别在腰上。他没有睁眼看一眼上车的人,始终闭眼休息,神情在弥漫的香雾后头平静淡然,但愈让人觉得喜怒不明,即使一言不发,也能让人心生胆寒。
徐篱山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做了次深呼吸,脑子里只有几个字——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坐在靠着左侧车窗的位置,嘴唇翕动,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
一路安静地到了肃王府,辛年推开车门,轻声道:“主子,到了。”
徐篱山看了京纾一眼,先下了马车,站在马车边等京纾下车,前后进了王府。主院灯火通明,京纾率先进了书房,见徐篱山也跟了进来,便说:“要天亮了,先去睡吧。”
徐篱山反手关上门,看着他,说:“你要骂就骂吧。”
“我不想骂你。”京纾淡声说,“柳垂会替你收拾日常要用的东西送过来,从今日起,你就待在我这里。”
徐篱山一怔,说:“你又要关我?”
京纾说:“是。”
“我不。”徐篱山藏在宽袖下的双手蜷缩,“我是人不是你养的鸟,你不能拿笼子圈/禁我。”
“那我该如何?”京纾反问,“放你出去作死?”
“我——”
“你故意安排送药的人同文定侯一道赶往二皇子府,而你单独前往,只是纯粹的谨慎为好,想力保周全,还是你知道那刺客对你着实关注,就是想要赌一把,看能否引他现身?”京纾伸手扯下腰带,随手扔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他褪下外袍,转身不再看徐篱山,“但你并非全然不怕,因此你把地方选在了逢君欢,因为十一不能当着刺客的面发出信号筒向肃王府示警,而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逢君欢的老板与我相识,那里至少比别地儿安全。”
“那个堂倌果然是你的人,我从前没见过他,而他还特意提了花蜜汤。”徐篱山喃道,“你还真把逢君欢买下来了啊。”
京纾说:“你常去那吃喝甚至宿醉,那里若变成我的地方,我方才更安心。”
徐篱山心头一涩,缓了缓才说:“那个刺客身份神秘,又着实厉害,我明他暗,我心里不安生。他每天都在暗处窥伺我,不仅仅是这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年哪月开始盯上我的!”
他走到京纾面前,缓和了语气,有些服软的意思,“他对我很感兴趣,我想主动引他出来,看看能否探出些有用的线索,柳垂和十一都在,他杀不了我。”
“我知道,有一个人不知从何时起就窥伺着你,还对你抱有不轨的心思,而你对他一无所知,你心中忧惧。”京纾抬手摸上徐篱山的脸,力道和语气一样轻,“所以你乖乖地待在我这里不好吗?”
徐篱山被摸得浑身一颤,说:“我要一直躲着吗?”
京纾盯着他,“至少等我杀了他。”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杀他?‘至少’,”徐篱山抓住了这个词,质疑道,“所以哪怕你杀了他,你也不会放我,是吗?”
“我自有办法。”京纾对后半句避而不答,安抚道,“你只需要安生待着就好。”
这目光杀意凛冽,让徐篱山心惊肉跳,他伸手拽住京纾的袖摆,“殿下,逾川,你不要乱来……我知道你很生气,你觉得我太冒险了,你很担心我,我都知道,我们再商量一下好不好?”
“没得商量。”京纾目光一晃,落到徐篱山咬紧的唇上。他用指腹抬了下徐篱山的下颔,俯身亲吻他,只是浅浅的一吻就分开,安抚般的,而后说,“我记得我叮嘱过你,让你不要涉险,让你乖,你嘴上答应我,可心里主意大得很……你从来就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只会应付我,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京纾用拇指擦过他的嘴唇,目中一片冷漠,“你不听话,我就只能慢慢教你。”
“你不是在教我,你是要训狗啊。”徐篱山猛地推开他,后退两步,“让我什么都听你的最好,是不是?”
徐篱山要有自己的想法才是徐篱山,否则和路边枝桠上的花没有差别,京纾允许他做很多事,也乐意成全,却绝不包括以身犯险。但是京纾不想再与徐篱山和风细雨地解释,他的好好说话只会助长徐篱山的气焰,让徐篱山更加无所忌惮。
他不愿意把鞭子甩在徐篱山身上,但徐篱山需要管教。
于是他说:“是。”
这是气话,这一定是气话!徐篱山沉默地与他对峙片刻,手心已经被捏出了汗,最后还是猛地抹了把脸,说:“你放弃吧,你教不会我。”
京纾露出笑来,没有半分温度,“那你就在我身边待到死。”
不远处的檀木推拉门两侧墙壁上挂着小巧的圆灯,昏黄的烛光洒在地上,淹没了京纾的影子,徐篱山觉得他像沉默的凶兽,既惊且惧,胸口起伏,一时说不出话来。
“商量管用吗?”京纾突然说,“我们先前不是商量过一次么,我让你不要打太后的主意,你答应我了,可你敢说夜探慈安宫没有你的份?”
“是,有我的份儿。”见暴露了,徐篱山也不再隐瞒,直视他说,“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我们那不是商量,是你单方面对我下了命令,而我假意顺从了你。”
京纾语气微沉,“徐篱山。”
“在你心里,陛下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你情愿为了这段兄弟情谊忍耐血仇,当陛下想什么、你就去做什么的天子刀、行尸走肉,你甚至不敢告诉陛下你中毒了!这么多年你受尽痛苦却还是要一次、一次的在陛下面前做个正常人,你……我他妈的真的是潸然泪下,真的。”徐篱山在京纾逐渐阴沉可怖的目光注视下滑稽地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太伟大了,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弟弟。我一个外人,我无权置喙你的选择,我很愿意成全你的取舍,但是你是不是也该成全我呢?”
徐篱山往后退一步,“太后想把我揉成一颗棋子,我想反击,想尽可能地主动一些,我错了吗?表哥与我这么多年的情谊,我在乎他,我把他当成我的亲大哥,我想保护他,我错了吗?我很喜欢你,我想替你报仇,我错了吗?我们没有达成一致,所以我去找别人联盟,我跟你各凭本事,不可以吗!”
“……可以。”京纾下颔绷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两个字。他用一种近乎是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徐篱山,“但显然你们没有这样的本事。”
徐篱山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像在看负气斗狠的小孩!他被看得浑身发麻,却痴痴地笑起来,“谁说的?”他好奇地看着京纾,“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那目光天真,却像是疯了。京纾眼皮一跳。
徐篱山是快疯了。
如果不是他手中恰好还有一枚神仙丸,京珉现在已经死掉了,一两个时辰前还与他说笑的人会变成一具尸体。他见了那个刺客,对方肆无忌惮、满怀恶意,可他却没有辨认出对方到底是从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傻逼,到底暗中窥伺了他多少年!
也许此时他待在京纾身边的确是最安全的,可他被剥夺了自由甚至连耳目都放不出去,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躲在京纾的羽翼下等待任何消息,然后接受,或许有一日,这座肃王府也会挂上白缟。
“世间能动太后的除了你,还有一人啊。”徐篱山抹了把脸,用一种思索般的语气道,“你不帮我,我就去找陛下,好不好啊?”
这简直是句疯话,京纾向前一步,沉声道:“你不要找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杀太后就是因为陛下,那若是他都动摇了呢,你还能强撑吗?”徐篱山一步步地往后退,“我告诉陛下,你中毒了,叫‘美人笑’,陛下一听就知道你这些年到底瞒着他受了多少苦楚,他肯定痛苦极了,但是还不够,我还要告诉他另外一个更大的秘密,比如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他话音未落,被猛地握住脖子摁上房门,霎时仰头喘气。
在这一瞬间,徐篱山突然记起来了,他面前的人不只是会在夜里睡觉前安静认真地听他碎碎念、然后和他亲吻哄他睡觉的京纾,还是肃王殿下。这四个字代表了京纾的地位、权力和他们之间无法填补的悬殊差距,京纾可以纵容他,也可以对他说关就关、说杀就杀,收放自如,完全随心。而他其实和鸟没有任何区别,主人高兴的时候可以放他翱翔苍穹,不高兴了也能随时将它关入笼中。
辛年听见动静,在外头跪地求道:“主子,公子只是一时置气——”
“辛年懂我!喂……虽然你在床上掐我脖子,我会很兴奋,但这种情况下你这么掐我,”徐篱山蹙眉,“我好难过的。”
京纾与他鼻尖相抵,轻声说:“若让陛下知道你的用心,不论他会不会如你的意,他都不会饶你。留青,你乖一点。”
“我还有你啊。你会让陛下杀我吗?你肯保我吗?”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便笑起来,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刺耳语气,“哎呀,我在说什么呢,你连自己都肯舍弃,怎会为了我与陛下作对呢?”
“我——”
“我吓唬你的,我说气话呢,我再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徐篱山快速打断他的话,笑道,“你也不必回答我了。”
京纾气息微急,被徐篱山摸上了手腕。
“松开我吧。”徐篱山求饶,“你真的掐疼我了。”
京纾猛地松手,被徐篱山伸手推后两步。徐篱山转身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拦下他。”京纾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辛年当即上前阻拦,“公子,你先冷静——”
“唰!”
寒光一闪,徐篱山趁机拔出辛年腰间佩刀,后退两步,隔开距离。他用刀尖轻佻地对着辛年上下晃了晃,漠然道:“情侣吵架,外人莫管。”
哪家是你们这么吵架的,辛年在心里无能狂吼!
“公子若生气,随意砍我就是。”他温声哄道,“只要公子停步。”
“我砍你干嘛啊,你又没得罪我。”徐篱山转了个花,反手横刀颈前,在辛年的厉声阻拦下看向屋内的人,“根据我多年的看剧经验,这种戏码虽然抓马狗血,但还是有效的。”
京纾迈步走出书房,在廊下站定,定定地看了徐篱山片晌,最后将目光落在后者掌心那块被渗了血的巾帕上,变得尤为森冷。他说:“你走不出这座院子。”
“要么你让暗处的人一箭射穿了我,要么,”徐篱山手腕一动,颈间血光乍现,他不感觉疼似的,含着笑地挑衅,“就他妈的放我走。”
这时劳累一整夜的莫莺背着小药箱闯进院中,一眼瞧见这情况又他娘的吓了个半死,“你们在……搞什么?”
徐篱山头也不回地说:“还未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是殿下让我去的,而且若不是你的药来得及时,我也救不了二殿下啊。”莫莺说罢走到院子里,看一眼徐篱山,又看一眼京纾,“你们有话好好说嘛,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冷静冷静?”
“我冷静不了,不瞒你说,我感觉我现在气血上涌,呼吸急促……”
莫莺连忙伸手隔空替徐篱山顺气,“深呼吸,深呼吸,跟随我的节奏来深——呼——吸!”
徐篱山缓了下气,好了一些,告状说:“他又想把我关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啊。”莫莺闻言快步凑到京纾面前,“你……”他的声音在看清京纾神色时戛然而止,连忙又伸出两只手,很有节奏地上下摆动,“深呼吸,深呼吸,跟随我的节奏来深——呼——吸,哎哟!”
京纾一把推开这人,迈步走下阶梯。
徐篱山见京纾缓步走来,面色不动,却还是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而后京纾在他面前站定,伸手握住了刀身,霎时血流如注。他倒吸一口气,在京纾面无表情地凝视中强撑不动。
血啪嗒一声,两声,三声……佩刀从徐篱山掌心松垮落地,砸在两人中间,血淋淋的手掌劈在后颈,他浑身一软,被京纾伸手按进了怀里。
“活爹。”莫莺看一眼京纾的爪子,又看了眼他怀里的徐篱山,恳切道,“活爹。”
辛年窝囊地凑过去捡起自己的刀,正要伸手过去接徐篱山,就见京纾弯腰将徐篱山抱了起来,转身往卧房走去。他干巴巴地把手收回去,转身跟上时朝莫莺使了个眼色:不想死就少说话!
“进来。”
京纾在跨入门时说了这么一声,辛年立马抬腿踹向莫莺的屁股,呵道:“叫你呢,还不快去!”
“我在你们这里简直受尽……”莫莺话没说完,就听见卧房内响起一阵闷响,听声音应该是某只可怜的凳子代替他受了京纾的冷眼。抱怨也就那么丝滑地咽了回去,他肩膀一塌,认命地进去了。
“他脖子上的伤不重,再晚一步都要痊愈了,你当他真是要和你玩以死相逼那一套啊……走开。”莫莺伸手推开床边的京纾,熟练地打开药箱替徐篱山清理伤口,头也不转地说,“辛年,进来替你家主子清理伤口,血流一地了!”
辛年麻溜地端着水盆过来,见京纾站在莫莺身后面色阴沉跟个鬼似的,便拿着帕子走过去抬起他的右手开始清理血迹,随后从莫莺的药箱里找出伤药替京纾上药包扎。
“好了。”莫莺替徐篱山包扎好两处伤口,又替他把了脉,确认没大碍才收手,起身说,“娘的这一晚上累得我像一只狗,我得回去睡觉了。”
“我需要你。”京纾说,“去书房等我。”
莫莺不可置信地说:“爹,我是头驴,但你显然也不是人!你她娘呜呜呜呜……”
辛年及时捂住这大夫的嘴,强行把人推出去了。
京纾在床边站了片晌,最后只是俯身在徐篱山眉间抚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房门被轻轻关上,京纾头也不回地说:“去告诉文定侯,他儿子从今日起住在我这里,不必挂怀。”
暗处的影卫应声去了。
书房之中,辛年正苦口婆心地嘱咐莫莺一定要注意言辞,否则城外的乱坟堆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脚步声逼近,他及时住嘴,伸手拍了下莫莺的背。
“从今日起,他的身子就由你来看顾,”京纾走到书桌后落座,抬眼看过去,“若出一丁点差错,我就送你入宫当太监。”
这对于莫莺来说堪称全天下第二恶毒的报复办法,他握着椅子扶手起身、又被辛年一掌摁了下去,痛恨道:“你们主仆俩狼狈为奸,你们……好好好,那我还就告诉你了,你要是真把他关起来,绝对要出事!”
“在刺客伏诛之前,我不会放他出去。”京纾稍顿,“惊春,你想个法子。”
莫莺被这一声“惊春”叫得浑身鸡皮疙瘩瞬间爆发,起身就想跑,又被辛年及时摁了回去。他捂住心口,虚弱地说:“我是大夫,不是巫师,要不我给你配点药吧?”
京纾说:“不行。”
“那我能想什么法子啊啊啊啊!”莫莺伸手趴上书桌,有气无力地说,“殿下,您行行好,疼疼我嗷!”
辛年一巴掌拍在莫莺后脑勺,“少恶心人!”随后又对京纾说,“主子,属下斗胆说一句,那刺客身份不明、行踪不明,想要杀他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让他自己寻上门来呢?”京纾说。
“属下等必竭尽全力,只是,”辛年迟疑道,“如何让他自寻上门?”
京纾倚上椅背,语气很轻,“他对徐留青……有心思啊。”
这语气,莫莺眼皮一跳,暗自扯了扯辛年的袖子,被辛年反手甩开。
辛年说:“主子的意思是……”
“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谁,这世间有一个人,他必定想要除之而后快,那就是徐留青的心上人。”京纾双手交叠在膝前,摩挲着指骨,幽幽道,“嫉恨是把利刀,若把它捅向一个行事不够严谨的人,就极有可能迫使他的私欲压过理智。”
“主子的意思是,要让人扮作公子的心上人,诱敌出现?”辛年说。
“扮个屁啊,”莫莺骂他天真,“你瞧瞧你主子这德行,他肯让谁跟徐篱山有关系,假扮的都不行,他是要自己当‘饵’啊!”
辛年拧眉,“主子——”
“我要亲手杀了他。”京纾打断辛年即将出口的不赞同,右手把左手的指骨揉搓红了。他目光沉静地盯着半空的某一点,却没有落到实处,而后他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杀了他还不够,我要剐了他,就在那里。”他偏头看向那扇通往水台的檀木门,“我要吊着他的一口气,让他跪在门后听徐留青同我亲吻,从缝隙中看见我们耳鬓厮磨,但是他无法言语、动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带着滔天嫉恨和不甘堕入地狱,至此我仍旧不会放过他,待到大婚那日,我要请他再做宾客。”
“哐!”
他猛地站起来,淡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议事了。”
京纾回屋更衣去了,辛年迟缓地看向莫莺,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人哭’解得了毒性,解不了这些年被毒性过脑的脑子!”莫莺抹了把脸,喃道,“疯魔之兆啊。”
辛年急道:“怎么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莫莺揉了揉太阳穴,“你先陪他去上朝吧,待我静静。”
文和殿今日热闹极了,雍帝坐在案后,殿内的臣子们吵闹不休,他全然不理,只盯着手里那张疑似出自五皇子之手的小笺。
“那小笺上的字分明就和五殿下的字迹别无二致,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笑话!若真是五殿下所写,刺客为何要戴在身上、还落到丰城手中,未免太不小心了吧!”
“刺客当街截杀二殿下,可谓狂妄至极,这般歹徒做事不慎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你这纯属污蔑!依我看,此事与五殿下无关,明显是有人故意设局,要陷害五殿下!”
“你话中带刺,是在影射三殿下吗!”
“我可没这么说,但耐不住有人心里有鬼,自己招来!”
“你这老匹夫休得胡说八道,看我撕了你的臭嘴!”
“……”
两帮大臣显然心中各有所属,一言不合吵嚷不休,火气逐渐升温,已然开始撸袖子了,剩下一帮属意二皇子的大臣则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远离纷争。
面对这般闹剧,雍帝始终不曾作声,甚至看也不看底下一眼,只专注在那张小笺上。但就是如此,文和殿中的吵闹声逐渐微弱,像是有一颗虚无的开关被敲响,众人不约而同地眼神交错,纷纷默契地闭上了嘴巴,殿中霎时安静如鸡。
片晌,雍帝仿佛才回神般地放眼望去,“诸卿已经吵出结果了?”
众人纷纷跪地告罪。
“褚卿。”雍帝却看向褚和,“怎么一言不发?”
从议事开始就一直保持安静的褚和出列,回禀道:“没有实证,臣不敢妄言。”
这句话连着两边都讽刺了,刚才冲锋在前的其中一位——吏部尚书李浚胡子一吹,说:“那张小笺还不是实证?温谨向来公正,今日却是要为五殿下开脱吗?”
褚和说:“臣奉职刑部,向来以证据说话,不敢为任何人开脱。”
“不错,温谨从来就是秉公办事。”刑部尚书王汝盛护一句犊子,又瞥一眼李浚,“我们刑部为陛下办事,从来也是不徇私情,李大人还是注意言辞得好。”
另一位冲锋大臣——工部尚书冯兆见缝插针,痛心道:“李大人一心想着污蔑五殿下,如今还要牵连刑部同僚,真是其心可诛!”
“你这煽风点火的贼匹夫!”
李浚一声怒骂,眼见着又要打闹起来,殿外传话说“肃王殿下”到了,两方人马一停,纷纷让开道来。
京纾今日就穿着常服,一件宽松玄袍,甚至连官冠都未戴,头发让水绿细带随意绑在背后。众人见状不禁唏嘘,雍帝看着京纾走近,也眉间微蹙,“逾川……”
“陛下。”京纾走到最前方,垂眼道,“臣有事来迟,陛下恕罪。”
众人闻言纷纷在心底里嘟囔:肃王殿下您这是装什么表面功夫呢,您以前不是也经常旷工不来议事吗?陛下什么时候怪过您?
王汝盛偷摸拽了下褚和的袖子,附耳小声说:“温谨,待会儿千万莫要和肃王殿下争执,我看殿下今儿心情着实不快,别触霉头。”
褚和与京纾向来没有不对付的地方,况且为着昨夜徐篱山的事,他感激还来不及,便小声说:“大人多虑了。”
雍帝的目光在京纾脸上流连一瞬,落到他被药布包裹的手上,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崽子,“无妨,正到了热闹的地方。”他不再看京纾,反看众臣,“诸卿可继续吵了。”
众人噤若寒蝉。
“陛下。”褚和再次出列,“二殿下遇刺一事事关重大,且牵涉五殿下,此事应当由金昭卫主查。”
“臣有疑。”李浚出列,“陛下,谁不知道五殿下与肃王殿下感情深厚,此事若让金昭卫审查,恐难服众。”
冯兆冷哼,“谁不知道肃王殿下最是公允无私?李大人这话是怀疑肃王殿下会为着私情包庇五殿下而问罪三殿下吗?”
“李大人请慎言。”褚和淡声道,“陛下倚重、信任万分,是以肃王殿下这些年来奉旨训教五殿下,但几位殿下不仅都是肃王殿下的侄儿,更是大雍的皇子,于公于私,在此等大事上肃王殿下都必定会公平相待。”
王汝盛闻言暗自啧啧一声,心道:温谨啊温谨,你好毒啊,竟往李浚那老东西头上扣了一定“污蔑亲王,质疑陛下,挑拨陛下与肃王殿下兄弟关系”的帽子!
满堂注视,李浚鼻尖溢出热汗,却仍旧梗着脖子说:“我只是合理质疑!”
“理从何来?”京纾侧身看过去,“你是在质疑我不肯一心为公,还是厚此薄彼,说明白。”
李浚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得胡子一颤,不禁后退一步,又被身后一群人推了出去。他暗骂一声,强撑着底气说:“殿下一心为公,此一点我等皆不敢疑,但事涉五殿下,我等怎知您绝不会徇私包庇?”
“为何事涉小五,我就会徇私包庇?”京纾问。
“在您眼中,五殿下与别的殿下不同啊。”
“都是皇子,哪里不同?”京纾说,“他是我的种吗?”
众人:“……”这是可以说的吗?
雍帝咳了一声,提醒道:“逾川。”
李浚也被这问题惊住了,结巴且实在地说:“您、您二位相差不过五岁,倒是不太能有这个可能。”
“好了。”雍帝揉了揉太阳穴,对京纾说,“逾川,你识得小五的字迹,你来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