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凤:“啥?”
“我是说,经过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大哥也就在看你时的目光称得上‘特殊’,但我绝对没有大逆不道的意思啊!”徐篱山在褚凤愈发游离的眼神中语气加快,“毕竟你们是亲兄弟啊,你是大哥一把屎一把尿奶起来的,你是对他最重要的心肝宝贝,他对你不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对吧?”
雅间里沉默片刻,褚凤猛地一点头,说:“对啊。”
徐篱山也点头,附和道:“对啊!”
“原来你是说我啊。”褚凤“嗐”了一声,瞬间不紧张也不焦急了,“我还以为你真有怀疑的小妖精呢。”
“怎么会呢,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和你站在同一阵营,我发现端倪必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徐篱山视线往下,落在那半碗莲叶粥上,“现在喝完它,好吗?”
褚凤乖乖地点头,“好!”然后又埋头喝粥了。
徐篱山盯着他,茶杯在指尖转了一圈,摩挲出一点痒意。琢磨了一会儿,他觉得天气热的时候果然容易心神浮躁,胡思乱想,于是伸手拉了下窗沿的铃铛,叫来堂倌,微笑道:“给我也来一大碗……不,我要一大盆荷叶粥,不用加花蜜,谢谢。”
褚凤仰起头,说:“再给我来一盆!我也要原滋原味的!”
翩翩公子突然要做饕餮,堂倌面露得体的笑容,说:“两位爷稍等,盆马上来。”
另一边,挂着黄灯笼的画舫停靠在另一端湖岸,先前开门的男子推门而出,扫了眼岸边,见没什么人,这才转身朝门内招了下手。旋即另一个汉子拽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出来,三人一起上了岸,顺着岸边往远离揽月湖的方向走。
他们逐渐走出揽月湖周围,离开了香尘街,最后去了一条挂着“思旧”牌坊的街道,熟门熟路地蹿入其中一条小巷,进了小巷末尾的民户。
彼时天已暗沉,不远处有饭馆酒肆的吆喝声。
一进院子,一直拽着少年的汉子将他推开一步远,少年踉跄了一下,一直放在腰前的两只手下意识地跟着一晃,宽袖抖开,露出一截绳子,原来他的双手一直被绑着藏在宽袖后头。
“今天见了你哥,继续老老实实地待着,我们会一直跟着你。”汉子拔出腰间匕首替他割开绳子,抬起匕首在他脸前比划了一下,冷声威胁道,“敢耍花样,你就会没命。”
少年俨然熟悉了这样式的威胁和生活,闻言没有太大的反应,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屋内很快就亮了烛灯。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一个进了屋休息,一个继续留在院子里监守。
巷尾的大树上,柳垂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身形,身后的树梢晃了晃,来人赫然是京澄提起的那名暗卫,名叫密蹊。
徐篱山不敢让京纾察觉,现下有关太后的一切行动是连京纾的影卫都少惊动为好。柳垂盯着院子里,轻声说:“少爷的意思是我们寻到此处就派人一直盯着,人现下不能救,否则打草惊蛇。”
“我会禀明殿下,派人监视此处。”密蹊说,“你先回吧。”
柳垂颔首,寻了个四处没人的契机飞身下树,一眨眼就没了踪迹。
估摸着徐篱山和褚凤两兄弟此时也该散伙了,柳垂便直接往文定侯府去,好在他对兰京的各处地形了然于心,抄小道也很熟练。
又是一处小巷拐角,柳垂咽下顺路买的最后一块葱饼,突然顿住了脚步。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几步外站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
“徐六公子身边高手云云啊。”黑衣人声音粗嘎,显然是故意为之,遮掩原声。
“当跟屁虫的本事尚不及阁下。”柳垂把沾了油的手指往墙上一蹭,慢条斯理地往腰间一放,抽出软皮腰带中的匕首,说,“玩玩儿。”
黑衣人伸手,“来。”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攻向对方。
黑衣人人未到身前,一柄轻巧薄刃先行飞来,柳垂侧颈躲过,薄刃插入身后墙面,墙上的一朵连枝“啪嗒”落地。几根碎发从胸前飘落,柳垂眉眼沉静,手中匕首从黑衣人胸前滑过,眨眼间两人手脚齐用地过了几招,各自都心里有了数。
柳垂手劲轻巧,刀刀直刺要害,刺向心口时,黑衣人横掌抵住匕首柄,手腕如蛇,化力卸掉柳垂手中匕首。
匕首落下,柳垂反手一掌震退黑衣人,同时左手重新握住匕首。
“身法轻盈,一手匕首使得形如幽魅,你是暗卫,且招式颇有当年先帝身边的第一暗卫——寒惊的影子。”黑衣人咝声,疑惑道,“可我听说你是徐六公子的随从,跟了他好几年了,”他笑起来,“徐六公子身边竟然跟着个天家暗卫,此事若让旁人知晓,该怎么办啊?”
柳垂没有作声。
“你动杀心了,但是很可惜,你杀不了我。”黑衣人耸肩,“以命搏命,也是我六你四。”
柳垂说:“未尝不可一试。”
“别冲动。”黑衣人好言相劝,“你与徐六公子并非简单的主仆情义,若你今夜无声无息地横尸于此,他要伤心死了,毕竟他这个人纯粹得很,对仇人下手时有多干净利落,对自己人就有多重情重义。”
柳垂目光微沉,“你很关注他。”
“是的。”黑衣人坦诚道,“我很喜欢他,我……”他喟叹一声,“我想操/他。”
柳垂攥着匕首的指骨发出“卡擦”的声响,黑衣人见状伸手往前一指,“你生气了,你也喜欢他,是不是?”
柳垂:“……”
他很想借用徐篱山常说的一句话:神经。
“他向来讨人喜欢!来兰京也改不了沾花惹草的性子,一个庶子竟然能和那些公子哥们儿日日混在一处,人家还真把他当朋友看了,就连那些天潢贵胄都对他亲近得很,京澄——这几日不是正在传他们俩的断袖之说吗?还有那日的那个暗卫,”黑衣人摆手,向柳垂请教道,“请问那是哪个天潢贵胄派到他身边的?”
“这么好奇啊?”柳垂上下打量他一番,“要不你跟我走,去亲自问他?”
“不,我不敢的。”黑衣人无奈地叹气,“我怕吓到他。”
柳垂嗤笑道:“别怕,他胆子大得很,会欢迎你来做客。”
“不不不。”黑衣人忍痛拒绝了,“还不是时候。”
“我建议你要把握住机会。”柳垂用拇指擦拭匕首,“你也知道他到哪儿都讨人喜欢,想跟他有一腿的太多了,你不抓紧机会,你就不赶趟了。”
“没关系。”黑衣人温和地说,“我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好了吗?”
柳垂露出一记不冷不热的微笑,说:“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他也看不上你——他喜欢长得好的,你连脸都不敢露,应该是个丑八怪。”
“我不是丑八怪。”黑衣人委屈地啧了一声,又恢复如常,“看不上我也没关系,我稍微粗暴点也可以……虽然我真的很不舍得伤害他一根毫毛,真的,他笑起来尤其好看,你也是知道的……”
神经,大神经。
柳垂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怕被传染,“那咱们改日再玩吧。”
“好,请你帮我向他传一句话。”黑衣人语气恳切,见柳垂步伐加快,不禁适当地拔高了声调,“请他不要再和京澄同乘一车了,我会生气!”
“啪!”
徐篱山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了出去,杯子落在门外的廊上,摔得四分五裂。猗猗在院子里吓了一跳,却没敢立刻过去捡。
“想操/我啊,”徐篱山嗤笑,“几把镶钻了,这么大脸!”
柳垂清了下嗓子,说:“太粗鲁了。”
“我还有更粗鲁的没赏给他,怕隔空给他骂爽了,什么玩意儿!”徐篱山猛地坐回椅子上,“十一。”
鹊十一现身,重新给他倒了杯茶。
“谢了。”徐篱山灌下肚,压下气,“这件事别跟你主子说。”
“为何?”
门外陡然响起一道微冷的声音,徐篱山一激灵,飞快地看了两人一眼,传递了消息。而后他转头看向走进来的京纾,说:“有来历不明的人盯上我了,我怕你担心,就想让十一瞒着你。”
“只是这样,何至于动气?”京纾解开兜帽披风,递给鹊十一,扫了眼廊上的碎茶杯,显然尚有怀疑。
徐篱山示意其余两人先关门出去,而后向京纾伸出手,等京纾坐过来,他才说:“这人伤了十二,今日又找柳垂,摆明了是在挑衅我,我能不生气吗?”
“不要怕。”京纾看着他,“我会再拨人给你。”
为探查消息、监察百官,鹊鸟三千放到大雍的各个地方,京纾身边只有两百暗卫可随时随地调遣。徐篱山知道,因此摇头说:“王府那么大,你先把自己的地盘守严实了吧,这人挑衅我但不会真的杀我,可想杀你的人却是真的多,不要顾此失彼。”
京纾没有答应,只说:“你担心我,就搬来王府。”
徐篱山笑道:“婚前同居啊?”
“嗯。”京纾盯着他的眼睛,“你在王府,没有人可以动你。”
徐篱山很想答应,毕竟文定侯府和肃王府隔着一定的距离,谈恋爱并不方便,可想起那神经病的话,又有些犹豫——若被神经病知道他与京纾是真的有一腿,会不会连累京纾?京纾本就身处危险之境,实在不该再添敌人。
就想一句话的时间,京纾就知道了徐篱山的选择。他眉眼一沉,伸手将徐篱山拽到腿上坐好,逼问道:“你不肯跟我同住?”
“不是我不肯,是我老家不许婚前同居,说这样不合规矩,会破坏姻缘。”徐篱山信口胡诌,煞有介事,“虽然我不太信这些玄虚之说,但事关咱俩的缘分,我觉得还是有则信之为好。”
“你经常拿这个老家说事,”京纾说,“你在骗我么?”
徐篱山心虚不已,摇头说:“我没有骗你。”
京纾与他对视片晌,见他神情笃定,没有丝毫可疑之处,才说:“好,那我会拨近卫到汍澜院。”
“平白多了人,府里怎么解释?”徐篱山说。
“他们会伪装成普通的小厮和护卫,至于他们出现在你院子里的原因,”京纾语气平静,“褚凤与兄长置气,离家出走,带了些随从一起过来,要小住一段时日。此事我会亲自同褚世子说,让他替你遮掩。”
徐篱山不敢再拒绝,笑道:“好,都依你。”
“后日要入宫,画可作好了?”京纾问。
“好了,都装进匣子里了。”徐篱山挑眉,“要不要跟你展示一下?”
“懒得麻烦了,届时再欣赏便是,比起贺寿图,我觉得你更该向我展示别的。”京纾见徐篱山不说话,显然又要装傻,便直言道,“春/宫呢?这么久还没画好,你是在敷衍我吗?”
徐篱山晃了下腿,说:“画好了画好了,那我不是想寻个好机会再给你嘛。”
“什么好机会?”
徐篱山眼珠子一转,如实招来,“比如说哪天我惹你生气了的时候。”
“惹我生气,再给我一卷春/宫,”京纾稍顿,“你是怕我不够火冒三丈?”
“没有,我哪敢让你发火啊?”徐篱山垂眼盯着他的嘴唇,语气低了下去,“你身体不好,我得哄着你。”
京纾放在他腰后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而后不轻不重地在他腰后摁了一下,说:“我的身子常年如此,没什么了不得的。”
“可你身上的药味好像更重了。”徐篱山抿唇,“我认识一些江湖游医,虽然比不上莫莺,但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不如寻他们来,集思广益?”
“不必,莫莺已经替我配好药方了,就是到底需要些时间,哪有今日吃明日就能痊愈的神药?”见他还想说些什么,京纾凑近吻了上去,含糊道,“留青,乖了。”
徐篱山眨了眨眼,喉咙口的话被抵了回去,他伸手搂住京纾的脖子,认真地回吻。京纾吻得深,像是要钻进喉咙里去,又像是要这么把人吞掉似的,徐篱山狼狈地吞/咽口水,脚踝挨着京纾的小腿上下来回地蹭了两下,也不知是在讨饶还是刺激他。
但京纾显然更沉迷了。
半晌,两人分开嘴唇,目光还难舍难分地黏着对方的眉眼。徐篱山喉结滚动,哑声说:“我想见莫莺。”
“看来我该检讨自己,”京纾咬了下他的下唇,狠声道,“还没把你亲老实。”
“我老实,但我担心你啊。”徐篱山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闷声说,“家属向大夫询问两句,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你不敢让他见我,就是心里有鬼。”
这话攻击性有些强,京纾显然不敢正面硬抗,于是说:“莫莺这几日不在城中,等他回来,我便让他来见你,顺便给你把脉。”
徐篱山哼哼,“我又没怀,把什么脉?”
“万一怀了呢,”京纾说,“不是说要过一两个月才能诊出来?”
徐篱山沉默一瞬,说:“宝贝,盖着被窝纯聊天是怀不上的,是哪本话本写了主角亲嘴儿就把肚子亲大了的?告诉我,我去手撕了这无良作者。”
京纾说:“逗你玩的。”
“你学坏了。”徐篱山捏捏他的脸泄愤,而后说,“睡觉?”
“今夜不陪你了。”京纾说,“我明日要上朝,府里也还熬着一碗药没喝。”
徐篱山就不留他了,说:“那你赶紧回去吧,乖乖喝药啊,我会问辛年的。”
京纾说好,拍拍徐篱山的屁股让他下去,起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徐篱山正要询问,京纾已经转身走过来,握住他的脸腮又吻了他。
这个吻没那么长,徐篱山仰头承受,最后舔了下京纾的下唇,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
京纾松开他的脸,指腹从两侧下颔滑下去,淡声说:“别怕。”
“我胆子上的铁剥下来可以盖房子。”徐篱山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我什么都不怕。”
京纾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身走了。
徐篱山走到门口看他熟练地翻出院墙,噗嗤笑了一声,又渐渐地没了笑意。
“他有事瞒着我。”
门前的茶杯碎片已经收拾了,柳垂从房顶跳下来,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当初不该喂他吃‘美人哭’的,”徐篱山语气低落。
“只有‘美人哭’能解‘美人笑’的毒性,”柳垂语气平静,“你不喂他吃,他如今就该神智失常了。”
“可他那会儿有伤啊,若是换个时机,等他把伤养好,再服用些补药,至少能少受点罪吧。”
“彼时你想杀他,自然不会考虑这许多,更不会料到今日你们会变成这般模样。”柳垂说,“莫要自寻烦恼,若被肃王察觉,反而不美。”
再忧心也于事无补,徐篱山呼了口气,说:“等问过莫莺再说吧。”
马车停在文定侯府的后门外不远处,京纾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搭上辛年递过来的胳膊,上了马车。
“主子。”鹊十一紧接着出现在马车外,被京纾叫上马车。
京纾轻声说:“他主意大,忽悠人很有一套,你要稳妥行事。”
鹊十一心说属下已经被忽悠过了啊,闻言道:“属下竭力护公子周全。”
“他的安危第一,”京纾倦怠地垂了下眼皮,过了一瞬才继续说,“若他打太后的鬼主意,你速速报我。”
鹊十一更他娘的心虚了,抿了抿唇,犹疑道:“您知道公子主意大,他若打定主意,您又出手阻拦,他必定生气,若是跟您闹起来……”
“闹就闹吧,”京纾淡声道,“他疯起来没边儿,你要看着他,我……”
他话没说完,再也忍耐不住地埋头咳起来,从袖中摸出巾帕捂住嘴。鹊十一快速倒了清水递上去,担忧道:“主子?”
京纾拿下巾帕,上头隐有斑斑血点。
鹊十一目光一颤,“砰”地一声跪了下去。他把头磕在京纾膝上,将原本挣扎着想向京纾坦诚的话一同咽了下去,眼中一片阴沉恨意。
“……我还没死,不用这么急给我行大礼。”京纾说。
“主子今夜借口不留宿汍澜院,原是怕公子觉察什么。”鹊十一沉声道,“属下斗胆,主子现下到底是何情况?”
“这些年到底伤了元气,但莫莺有力相救,便还要不了命。”京纾把帕子揉了一下攥在掌心,垂眼看向他,“莫要让公子知道不该知道的,去吧。”
七月二十三,国母寿宴。
别鹤台布置一新,仪仗肃立,彩旗纷飞,头戴喜簪的宫女簇拥皇后落座,接受朝臣贵妇们的参拜。
寿宴开始时口技先鸣,一出百鸟朝凤,徐篱山在满台悠扬声中撩袍上阶,奉上《仙贺寿图》。
帝后并坐,见那长卷展开,被依仗簇拥的王母面带微笑、不少威严,仙子簇拥在侧,或捧琼浆蟠桃,或展袖飞鹤,或与仙童斗嘴……皆愉悦融洽,山石、奇树、楼阁、荷池在云、海之间若隐若现,笔法飘逸,着色瑰丽,一眼夺目,细看又更得不少趣味。
皇后已经起身走到长卷前细看了一番,笑道:“美,美极了。”
“朕知道等下次寿辰,该向小六讨要什么贺礼了。”雍帝幽幽地说。
徐篱山正在向皇后解释细节之处,闻言很上道地点头应下。
皇后很满意也很喜欢这卷贺寿图,让人小心地收好放进长木匣,又让人将准备好的文房四宝赏赐给徐篱山。徐篱山看出这是套天家御用的贡品,便沉稳地道了谢,转身退下去了。
路过皇子席位,他朝京珉眨了眨眼,被京珉一伸手招了过去。
京珉说:“同我喝一杯。”
宫人给徐篱山添了小凳,徐篱山撩袍落座,捧起京珉倒的酒,同他碰了下杯,仰头饮尽。一旁的京澄也端着凳子凑过来,说:“咱俩喝一个。”
四目相对,徐篱山提壶倒酒,笑道:“好啊。”
“留青。”京宣也过来,手里端着酒杯朝他笑道,“多谢你为国母作画,母后甚是高兴,我敬你一杯。”
徐篱山举杯,说:“为臣本分,荣幸之至,三殿下不必言谢。”
眼见一张四方桌被四个人围起来了,京珉温和内敛地赶人,“诸位,有些挤。”
“挤挤更热闹。”京澄厚脸皮,又给徐篱山倒了一杯,示意他举杯共饮。
“皇兄们都聚在此处,我也来了。”六皇子端着酒杯凑到京珉身边,朝徐篱山举杯,笑道,“我单名‘尧’。”
徐篱山挑眉,“六殿下,请了。”
“你们在这里玩牌吗?”郁玦也握着酒壶走上台阶,凑到徐篱山和京珉中间,眼神直直地落在徐篱山脸上,“跟我喝一杯。”
“好的呢。”徐篱山抬起杯子,让他倒满了酒,仰头喝了,拿空杯示意,“行了吗,世子?”
郁玦说行,又说:“我给你的帖子,你是一张不回啊。”
京珉提醒道:“寿宴之上。”
“注意言辞。”京宣附议。
郁玦不管不顾,盯着徐篱山说:“你是不是和师鸣凑到一起了?”
“说我什么呢?”师鸣不知何时站在徐篱山身后,俯身把脑袋凑过去,硬生生地挡在徐篱山和郁玦中间,“喂,你背地里说我什么?”
郁玦不想跟傻子说话,抬手不耐烦地把他挡开,说:“滚远点行吗?”
师鸣叫嚣道:“这里是二殿下的座次,你凭什么赶人,二殿下同意了吗?”
“有我说话的余地吗?”京珉微笑。
“要动手滚远点啊,”京澄提醒,“别溅我们一身血,我们还要喝酒呢。”
没人应声,此时褚凤刚好凑过来,他的腿好了许多,不需要拄拐吊绳,虽然还不能疾跑如常,但也能行走了,因此今日也跟着褚和入宫贺寿来了。
“人这么多啊。”他举了举手里的木匣子,期待道,“玩牌吗?我带了。”
“我想玩。”付清漪挽着师流萤凑上来,眼巴巴地说,“我玩得很好,加我一个吧。”
褚凤嗤笑,替兄弟耍威风,“在我们家山儿面前,谁都别逞能。”
“等一下,各位。”徐篱山举起右手,面露微笑,“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真的没有人感觉到从上方盯过来的视线吗?”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往最上头看去,帝后果然面露微笑地盯着他们,旁边还站着个肃王殿下,也侧身瞧着他们,这位面色平静,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褚凤小声询问。
“皇叔不爱看人闹腾,”京宣极快地看了眼徐篱山,笑道,“许是觉得我们不守规矩。”
师鸣委屈道:“我们也没闹腾啊,不就是凑一桌说说话吗?”
“肃王殿下生得真好看,”付清漪双手捧在心口,面露微笑,语气却很惆怅,“若他温柔些就好了。”
师流萤摇头,说:“我倒觉得这样很好,殿下若有心悦之人,便也只会为她一人温柔……他认真地盯着谁看的时候,目光宛如深潭,谁要是踩了进去,便是爬不出来了。”
京珉提醒道:“擦擦口水,别让皇叔瞧见了。”
“你们几个小孩子,”此时雍帝发话了,问他们,“凑一桌闹什么呢?”
师鸣率先指向郁玦,说:“陛下,他骂我,我在跟他争辩道理!”
“父皇,儿臣是想劝架。”京澄狡猾地撇清关系。
“哦?”雍帝笑道,“阿玦,你骂他什么了?”
郁玦起身回禀道:“是他先拿脸侮辱臣的眼睛,臣心生呕吐之意,因此才出言斥责。”
“陛下您听,他羞辱我!”师鸣悲嚎一声,“他说我长得丑!”
皇后掩袖轻笑,说:“阿玦,你年长两岁,莫要欺负弟弟。”
眼见郁玦又要出言羞辱,师鸣要拔地而起,雍帝很有先见之明地摆手阻拦了这场争斗,眼尖地看向褚凤手中的盒子,“凤儿,你手里拿着什么玩意儿,拿上来给朕瞧瞧。”
褚凤便上去了,很热情地介绍道:“陛下,这是一种牌,叫‘扑克牌’,以前在安平城的时候,我们就很爱玩这个。”
牌是用白笺纸做的,很硬挺,花色不一,帝后各自拿起几张瞧了瞧,觉得新奇。雍帝说:“朕也想玩。”
“臣教您!”褚凤问皇后,“娘娘,您玩吗?”
皇后笑着说:“本宫在旁边看你们玩。”
褚凤说:“那还差一个人。”
“逾川,”雍帝盛情邀请,一把拽住京纾的胳膊将人扯到身边,“我们一起玩。”他说罢凑到京纾耳边,“你没听见吗,徐小六也爱玩这个,你学会了就能陪他一起玩了。”
有道理,京纾瞬间就收敛了婉拒的意思,说:“陛下英明。”
宫人立刻搬了凳子给京纾,京纾落座,朝下头瞥了一眼,说:“叫徐六公子上来帮忙教一教。”
宫人立马去叫了徐篱山。
徐篱山一一行礼,伸手按住褚凤的胳膊,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开始教学。
底下的人见了各自说起小话来,宁远伯凑到文定侯府和长宁侯府的坐席之间,说:“二位,你们家的小子真是出息啊,跑到帝后的坐席上去了!”
“可不就是这么两个小混账嘛。”文定侯笑一笑,举杯和他们碰了一杯。
这边,褚凤详细地介绍了牌的花色以及玩法,见两位新手都没有什么疑问,便一拍掌,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雍帝点头,郑重地说:“开始吧。”
褚凤大胆地敲诈道:“谁输了就要输东西出去。”
“朕拿一套蓝翎弓箭。”雍帝说。
京纾知道徐篱山爱用香,说:“红描金锦纹方盒。”
褚凤随一只金玉满堂鱼钵,熟练地开始发牌,很幸运地成为这一轮的“地主”,不禁发出“桀桀桀”的嚣张笑意,逗得帝后都乐呵一笑。
徐篱山眼睛一转,见京纾面色认真地盯着手中的牌,便起身凑到他和雍帝中间,说:“陛下,殿下,卑职给二位抱膀子!”
褚凤剜了徐篱山一眼,重色轻友!
“何意?”京纾看向徐篱山。
四目相对,两人均神色如常,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们在桌下很快地蹭了下彼此的手。
阶下目光灼灼,徐篱山毫无负担地笑一笑,说:“就是帮二位参谋的意思。凤儿是卑职的高徒,两位是新手,玩不过他。”
“不错。”雍帝笑着看了两人一眼,乐意成全他们这点想坐近点的小心思,附和道,“小六,朕需要你。”
褚凤打出一张“三”,雍帝跟“六”,京纾抽出一张“小王”,果然引来徐篱山的说教:“还用不着,出‘八’。”
京纾听从指导,落了牌,同时感觉自己的大腿外侧被轻轻地蹭了两下,一片酥麻。他目光不动,神色如常,只是偷偷伸脚撞了下徐篱山的脚,却被徐篱山用脚勾住了脚腕,又上下蹭了两下。
“我怎么打?”京纾侧目看向徐篱山。
徐篱山朝他笑一笑,说:“打……一对‘六’啊。”
京纾收回目光,打出两张牌。
一局打完,褚“地主”还是赢了,顺利地缴获两样珍品。雍帝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说:“你们两个小子这是合伙来敲诈了。”
“臣凭本事赢的。”褚凤嘟囔。
“陛下自己技不如人,可不要耍赖。”皇后在旁边笑着说。
京纾说:“不错。”
雍帝哼了一声,说:“再来一局。”
“我来我来。”师鸣从后头跑上来,挤到褚凤的椅子上,“让我来一把。”
褚凤说:“来嘛来嘛。”
“这局你来。”京纾对徐篱山说,“输了算我的。”
徐篱山笑道:“卑职不会输。”
“赢了也算你的。”京纾说。
徐篱山轻轻一拍桌,发出褚凤的同款笑声,说:“我要暴富了!”
这边的人沉迷打牌,那边的柳垂和密蹊早已避开宫中守卫和路上的宫人,成功靠近太后居住的慈安宫。
太后常年礼佛,宫中清净得很,一踏入便能嗅到檀木、香灰的味道,两人在进去后兵分两路,这样一来可以减省时间,二来若有万一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