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漪想了想,对师流萤说:“这位姐姐方才说好了要带我一起入城的。”
师流萤无法反驳,说:“没错呢。”
徐篱山还记得自己答应了京珉一起接待付清漪的话,如今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便说:“行,那我送你到二殿下府上?”
付清漪点头,说:“只要不是别的殿下就行。”
众人一下就懂了,师鸣说:“你家想让你当皇子妃啊?”
“是我祖母想,爹爹孝顺,不敢太反驳,也不会帮着一起逼我。但我哥哥是一定站在我这边的。”付清漪提起哥哥就开心,“我哥哥脾气不好,真犟起来,爹爹都降不住。哥哥不想让我做皇子妃,说他们后宫充裕,怕我受欺负,还说若一定要选天潢贵胄,不如选肃王殿下。”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呢,徐篱山幽幽地说:“令兄口味很特别嘛。”
“话不能这么说。”师鸣反驳,“你信不信,如果肃王殿下今儿说要娶妻纳妾了,明儿兰京卖女儿的就得从城门口排到肃王府?”
“我信。”师流萤说,“大家畏惧肃王殿下是真,可肃王殿下要是愿意伸出腿来,谁不抢着抱?”
“我不想抱。”付清漪语气认真,“虽说以前肃王殿下来冀州执行公务的时候我见过他,他长得极好,但是他性子太冷了,和他在一起我连说笑都不敢,更别说别的了。”
“留青以前说过一句话,叫‘勇敢的人先享受’,你……”师鸣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冷风从耳边飕飕过去,他望过去,对上徐篱山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姓徐的,往我脸上扔什么眼刀子呢?”
众人看向徐篱山,后者慢悠悠地说:“你撺掇小姑娘去作死,很不道德。”
众人点头附议,这姓师的嘴巴真坏。
“你把肃王府比作坟墓,很胆大包天。”师鸣反击,“我要去肃王府告你一状!”
众人点头附议,这姓徐的口出狂言。
师流萤看了眼徐篱山,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她目光犹疑,一时没有说话。
“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拿实际行动反驳我啊。”徐篱山说着上前两步,抢过师鸣手中缰绳跃上马背,把师鸣挤得往前一趴。
师鸣扭头,伸手矫揉地戳他胸口,说:“你撞我屁股,还跟我同乘一骑,好暧昧!”
徐篱山笑起来,另一只手在师鸣白嫩的脸上一抹,吊儿郎当地说:“咱俩是没缘分了,这样,我好好打扮打扮你,今晚拿凤凰被把你裹了送到肃王府去,让你先去勇敢地享受一下。”
他说罢一拍马屁股,“走着!”
“不要!”师鸣大惊失色,在他怀里颤若娇花,“我还是黄花闺男啊!”
第70章 猜测
一行人入了城,要回家的回家,还想玩的就换地方,师鸣更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徐篱山的魔爪之中逃脱,当场放下狠话要从今日起和徐篱山断绝关系,并且冷酷地拒绝了徐篱山含情脉脉的挽留,捂着屁股拉着师流萤一起逃窜回家了。
小团队就地解散,徐篱山则依照约定送付清漪去了二皇子府。
付清漪一路跟着徐篱山,见二皇子府的人待徐篱山甚为恭敬,便好奇道:“你和二殿下感情甚笃?”
“二殿下温和仁厚,待谁都好。”徐篱山把话说得含糊。
付清漪却颇为赞同这句话,否则她也不肯来这里——当朝几位皇子,三皇子一双桃花眼,看着温柔可亲,做事却严谨周到,绝非好相处之辈;五皇子很爱笑,但发起狠来却是毫无顾忌,除了陛下和肃王,谁都压不住他,他的脾性是随了肃王;至于六皇子,这是位逍遥闲人,不涉朝政,在兰京过着隐士生活,大家提起皇子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按理来说也该是位好相处的人物,但付清漪到底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表里如一。
只有二皇子,众人都知晓这是位脾性温和的人物,付清漪早年与他见面也短暂地相处过,知道这位是真的表里如一,绝不会主动算计利用她。
京珉收到消息,出门来迎,在花园撞上他们。付清漪停步行礼,说:“叨扰二殿下了。”
“还是爱玩的性子。”京珉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多怪罪,“我送你入宫。”
“宫里规矩多大啊,我进去了就不容易出来了。”付清漪伸手抱住京珉的胳膊,眼巴巴地瞧着他,“二殿下,你千万行行好。”
京珉知道她的脾性,到底只是拿她当个小丫头,因此也没有太顾忌男女之防,闻言只是叹了一声,说:“那就住北大街会馆,只是那里到底不比宫里,怕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我哪里都能住。”付清漪高兴道,“谢谢二殿下!”
“我会派人入宫禀明母后,我们先用膳吧。”京珉看向徐篱山,“留青,留下来一道用膳?”
徐篱山点头,三人便去了前厅。
路上,徐篱山将疯马的事情说了,京珉说:“你受惊了,此事我会请鹰部副使苏昌去查。”
“其实也不必查了。”见两人看过来,付清漪耸了耸肩,“给我的马下药,无非就是想让我出事,可茶肆的人与我无冤无仇,何故下狠手?此行家里派了八个人跟着我,其中不乏祖母派人来盯着我、让我不要闯祸的,也不乏有听命害我的。”
“那为何选在京郊?”京珉说,“你在兰京出事,朝廷必会追查到底。”
“跟着付小姐的那八个随从都是付家自己的人,他们中有人要害付小姐,大将军和少将军能找兰京的麻烦吗?届时兰京只能、只会抚恤安慰,再全力缉查真凶。若不是他们,而是当时茶肆中的其他人,那抓出来杀了,付小姐也活不过来,因此地点选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差别。”徐篱山说,“有时候杀人、害人是不需要筹谋深远的。”
“不错,且我这一路多是坐马车,今日骑马全是因着骑马跑得快,可以甩开他们,没想到差点害了自己。”付清漪说。
京珉见这小姑娘态度淡定,便问道:“你是否有所猜测?”
付清漪背着手往前走,颇为随性,“其实我都习惯了,以前我也遇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比如骑马撞到块拦路石不慎摔下来,出门玩碰到打劫不劫财而是劫命的,去街上玩被人‘误’抓进花楼……好在我福大命大,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今天也是,”她侧身探头看向徐篱山,笑盈盈地说,“今天也有你救我!”
徐篱山并不看她,说:“事非巧合,禀明父兄,他们自会替你做主。”
付清漪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路,说:“以前有一回我和付清欢闹了矛盾,被祖母说教我欺负她,我当时很委屈,连夜出门去军营找我父兄。彼时爹爹出营练兵,我只找到了哥哥,他见我受了委屈,立马带我回家找祖母,祖母却说他不爱幼妹,只知道一味娇惯我,哥哥发怒说了狠话,却把祖母气得当场晕厥过去,一连病了三月。爹爹收到消息回来,听祖母连声泣哭说他们父子俩不孝顺,爹爹不敢再害祖母伤心生气,便责罚了哥哥。那之后,我也不想找哥哥了。”
“你祖母这心眼儿偏得都没你的份了。”徐篱山评价。
“祖母把她的干女儿当亲女儿看,当年也最属意她做儿媳,但爹爹倾心娘亲,执意娶了娘亲,因此祖母对娘亲本就诸多不满,自然也不满娘亲的孩子。哥哥在家中最年轻有为,祖母不能拿他如何,却极为不喜我的性子。”付清漪无奈地说,“她年纪最大,占着个‘孝’字,谁敢跟她争啊?我若把她气登天了,爹爹会愧疚一生的,不过我惹不起躲得起,这次我来兰京要多待一段时日!”
“那敢情好。”京珉怜惜她的处境,但无权插手别人的家务事,闻言安抚道,“兰京这么大,有你好玩的。我平日空闲时可以带你去玩,别的时候你也可以找篱山,他朋友多,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少爷小姐,你们能玩在一处。”
说着他们到了前厅,管事吩咐传膳,待布置好了就跟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丰城。”京珉唤了声廊上的人,“一道用膳吧。”
“是。”丰城走进来,朝徐篱山和付清漪见礼,规矩落座了。
几人慢悠悠地用过膳,下桌时金乌西沉,京珉要送付清漪去会馆,徐篱山便顺路蹭一段路的马车。
车窗打开半扇,徐篱山侧身坐着,一边听京珉和付清漪聊天,一边往外头瞧。路过熟悉的街道,他瞧见那糖人铺上的爷孙俩,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娃儿也看见了他,屁股一抬就冲了过来,“大哥哥!”
徐篱山让丰城停车,把脑袋探出去俯视这小胖墩,见他脖子间裹了层药布,便说:“还疼不疼啊?”
“疼,但是一直疼,也就不疼了。”小娃儿说话有些含糊,一边踮起脚尖去摸徐篱山的脸,无奈身高实在不够,顿时气馁地皱起了脸蛋。
徐篱山见状往下倾身,用脸碰了碰他的小圆手,说:“要摸什么?”
“摸哥哥。”小娃儿咧嘴一笑,开心地说,“是人,不是神仙!”
“嗯,是人。”徐篱山蹭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儿一字一顿地说:“元、笋!”
“圆笋?”徐篱山乐道,“挺合适的,又白又胖。行了,哥哥要走了,回你爷爷那去吧。”
后头站着的爷爷跟着上前一步,作揖道:“还没有谢谢公子和那位灰衣义士昨日帮我们爷孙俩的恩情——”
“诶,小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徐篱山打断了他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老泪纵横,往后头一望,“真要感谢的话,给我四个糖人儿吧。”
老爷子立马说:“公子要吃,我这一摊都给你!”
“那我年纪轻轻就得像他一样了,”徐篱山戳了下圆笋的脸蛋儿,“缺颗牙。”
元笋说:“爷爷说我是换牙了,还会长的!”
徐篱山“哎哟”一声,说:“那可得少吃糖。”
老爷子拿了糖人过来,说:“一根麒麟,祝公子平安吉祥;一根和合二仙,祝公子家庭美满;一根宝剑,祝公子化煞生财;一根牡丹花,祝公子荣华富贵。公子以后想吃糖人儿了随时来,我不收钱。”
“钱还是要收的,公子可不差钱。”徐篱山从袖袋里摸了锭碎银子塞进圆笋的衣领里,及时把车窗一关,让丰城赶马车走了。他选了牡丹花,让车上两人各挑了一根,推门把最后一根宝剑给了丰城。
一根糖人儿吃完,徐篱山到了目的地,先行下车回文定侯府了。不料刚到门口就被管家抱住胳膊往前厅拽,他登时一警惕,“我爹终于要打断我的狗腿了?”
“六少爷说笑了,侯爷哪里舍得啊?”管家说,“三殿下今儿来了,被侯爷留下了用晚膳,这会儿还没走呢。”
徐篱山纳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俩吃饭还需要我去唱歌助兴吗?”
“三殿下就是来找您的,这不一直等您吗?”管家把六少爷拽去了前厅,要到时便松开他,帮他整理仪容,侧手道,“六少爷,请。”
徐篱山进了前厅,见礼道:“三殿下,爹。”
“无需多礼。”京宣放下茶盏,“今日是我叨扰了。”
文定侯说:“殿下哪里的话,既然犬子已经回来,那就让他代我招待殿下吧。”
京宣颔首,等文定侯离开前厅,便看向徐篱山,温声道:“留青,坐吧。”
徐篱山落座,说:“不知殿下找我有何吩咐?”
“非是吩咐,而是有一件事想请留青帮忙。”京宣说,“母后很喜欢文和殿的那幅画,我便想再向留青求一幅墨宝作国母寿礼。”
“这有什么难的?”徐篱山说,“不知皇后娘娘的命题是?”
京宣摇头,说:“但凭留青。”
徐篱山说:“那我就随性发挥了。”
“好。”京宣端茶抿了一口,又说,“听阿玦说,你与他之间似生了误会?”
徐篱山笑一笑,说:“殿下抬举我了,世子尊贵,我哪敢同他生什么误会?”
“这话要是被阿玦听见,是诛心呐。”京宣劝道,“若有什么误会,好好说清才是,千万莫要平白生了嫌隙。”
“殿下与世子感情甚笃,我也不瞒殿下了。”徐篱山叹了口气,“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世子要杀我无需挑地方,多半是有人想害我还要嫁祸给世子。可是我不是个通透聪明的人,不能当做没听见,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自在,想躲世子远些。世子若是因此生气,我也没法子。”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太多,但留青宽心,我会同阿玦好好说,必定不让他乱发脾气,寻你麻烦。”京宣道。
“多谢殿下!”徐篱山说,“殿下放心,寿礼我必定精心准备。”
京宣笑着道谢,起身告辞。
徐篱山送客出了侯府大门,待京宣登上马车才转身回去。
“如何?”见车门推开,躺在马车里的郁玦一下坐了起来,“帮我探口风了吗?”
京宣伸手推开他的腿,撩袍落座,吩咐侍卫驾车离开,说:“探了,没太瞧出生气,只是想离你八丈远。”
“今儿我给他递的帖子他没回,出城和师鸣他们跑马去了。”郁玦一拍腿,“娘的!”
京宣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以前他次次都回你请帖?”
“……”郁玦冷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你情场失意,就要迁怒我。”京宣啧声。
郁玦冷哼一声,说:“徐松均别用了。”
京宣掀起眼皮,“好表哥,您这是为着美人要舍弃手底下的人了?”
“徐松均本就不是什么极其中用的,舍了就舍了吧。”郁玦说,“工部侍郎谭春出事,近来朝中有些风声,我去吏部和工部打听过了,没人想提携徐松均,包括往日与他走得很近的几位老大人。徐松均有一点像你,在外头作笑面虎,且他厉来善交友,如今这般情况,说明什么?”
京宣说:“上头的人不喜他。”
“徐松均这些年没有什么大功绩,却也没什么过错,按理来说没必要这般特意‘点拨’大家,因此这就是一种暗罚。”郁玦说,“他那姨娘是个不安生的,但脑子不够,做了什么事牵连他也未可知。或是因为徐如柏,徐如柏之前和褚凤打架,褚凤因此折了条腿,褚和定然不满。陛下对褚和亲眼有加,委以重用,褚和的话自然有分量。”
“你思来想去却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京宣笑道,“徐留青啊,他与这些人都有关联。”
郁玦说:“他在我面前都敢横,岂能忍得了徐家那仨?他想给徐松均使绊子在情理之中,且他朋友多,做起来也容易。”
“我听明白了,徐留青在你眼中就是个脾气暴躁、胆大妄为的纨绔小少爷,半分心眼子都没有。”京宣摇头,悠悠地说,“你就小看他吧,整日玩鹰,你可别被鹰啄了眼。”
“他想啄我的眼,还躲我八丈远?”郁玦呵呵一笑,“你是在讽刺我吗?”
京宣投降般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啊,我点拨你四个字:欲擒故纵。”
郁玦不太相信,“他肯为我费这心思?”
京宣:“……”
没得说,简直没得说。
“明日我要去见皇叔,陪不了你,你自己随便折腾去吧。”京宣叹了口气,“我得离你远些,别让你传染了。”
郁玦忽略他的后半句话,说:“那你正好跟肃王商量商量,帮我把篱山从金昭卫弄出来,那破书吏有什么前途?”
“……你让我去皇叔手底下捞人?”京宣质疑道,“你是觉得我许久没有受过冷眼,想替我找点事非吗?”
郁玦无语,“就个小书吏啊,又不是让你把师酒阑苏昌他们弄出来。”
“徐留青是父皇亲自送进金昭卫的,这个口不好开。再者说,你怎知他不想留在金昭卫?”京宣坏心眼地揶揄道,“是他与你推心置腹过了,还是开口请你帮忙了?”
又是锥心的话,郁玦甩了记眼刀过去,“冷森森的地儿,冷森森的上官,哪里好了?”
“他若真那般排斥,早就求到二哥府上了,还轮得到你来献殷勤?”说起二哥,京宣目光微敛,“清澧近日没什么消息。”
郁玦说:“被老五关府里了呗。”
“上次清澧与我传信,言辞颇为怪异,像是要与我分道扬镳似的。”京宣琢磨着,笑道,“看来是不中用了。”
“怎么不中用啊?”郁玦说,“老五若好男风,还执意要留着清澧,便多半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皇叔恐会生气,”京宣垂眼,“他与五弟最亲厚。”
“哟,还吃味儿了?要不你也去你皇叔面前卖个乖,求他也多疼疼你?”郁玦翻个白眼,“多大的人了还怕叔叔呢。”
“我只是担心皇叔知道此事会大发雷霆。”京宣转眼,“前次上朝我看见皇叔,他像是病体未愈。真是怪了,父皇赐了那么多珍贵药材下来,白衣郎莫莺也是医术卓绝,怎么皇叔……”
“肃王执掌金昭卫多年,以前出去公干时遭遇过不少次截杀,许是伤了底子,又许是因为之前那次的刀伤实在太重了,因此要多费些时间才能痊愈。至于老五的事情,我觉着你多心了,肃王看起来根本不在乎好男风这事儿。”郁玦随口道,“说不准他自己也好这一口呢。”
京宣一愣,道:“你别瞎说。”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郁玦反驳,“你能说绝无可能吗?”
京宣:“……”倒是不能。
“这么多年了,你皇叔身边就没出现一个女人,他要不就是纯粹的不喜欢人,要不就是不喜欢女人,他好男风……等等。”郁玦想到什么,面色“唰”地一声变得空白,“他不会对徐篱山起了心思吧?否则怎么能容许金昭卫里留着个成日花天酒地的小纨绔!”
京宣面上空白一瞬,都不想跟他待在一个马车里了,推开车门就“请”道:“你有病就去治。”
徐篱山送走京宣后并没有立刻回汍澜院,而是去了主院。
进院时书房的灯果然还亮着,徐篱山走进去说:“爹,咱俩真是有默契,您瞧瞧,之前在前厅,您就随意看了我一眼,我就来了。”
“少在这儿瞎扯。”文定侯白了他一眼,“三殿下请你为国母作画,是看得上你,你得好好办。”
“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好好做。”徐篱山在小几的另一边软榻上落座,右腿屈起,一只手搭上去,说,“您想跟我说什么啊?”
文定侯说:“前两日宫中来人,说太后身子不好,让我入宫探望。”
徐篱山了然,“太后跟您说什么了?”
“太后想促成你和师五小姐的婚事。师流萤是宁远伯的嫡女儿,是金贵,但她先前想嫁你时宁远伯也是乐意成全自家闺女的,只是当时此事没成。如今旧事重提,还是从太后口中道出来,”文定侯看着儿子,“你做了什么,引起太后的注意了?”
徐篱山笑了笑,说:“那得问李姨娘了。”
“她近来为着松均去各处打点,均是无功而返,想来是宫里的意思。贤妃是二殿下的生母,是后宫嫔妃,哪能被个后院姨娘瞎撺掇?这点分寸都拿捏不稳。”文定侯懒得说她了,转而说,“宁远伯府是六皇子的舅家,太后此举颇为怪异。”
“谁不晓得六皇子、宁远伯和您一样,都是逍遥闲人,就算两家结亲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徐篱山用指尖点着膝盖,“她这是要掌控我的婚事,把我捏在掌心,还要让咱们和师家绑上关系。”
“看来六皇子也不是安生的主啊。”文定侯沉默一瞬,叹道,“太后是个狠心肠的人。”
徐篱山说:“我知道,爹答应她了吗?”
“我说得含糊。”文定侯说,“但其实我答不答应不重要,太后若要赐婚,只要陛下不摇头,事情就成了。”
陛下应该会摇头的吧,徐篱山想。
“太后‘礼佛不出’,突然赐婚,岂不惹人注目?她想做,必定要假手他人,”徐篱山一转眼,看向文定侯,“太后为难您了?”
“我有哪点值得她为难的?”文定侯笑了笑,示意徐篱山不必介怀,“在她眼中,我就是不孝子孙,扶不上墙。”
“咱们都姓徐,这点关系怎么都断不干净,但是咱们必须得在行动上和她保持清白。”徐篱山温声道,“爹,有些事儿您看得很清楚,我也不跟您说些虚话。太后不是安生的主,她如今自知表哥不中用了,看上了别的孙儿,说明她就是盯死了那个位置,她必定要抢。如果咱们真和太后藕断丝连、不清不白的,最后要是三皇子或京澄即位,咱们家绝对玩完,要是真让太后玩赢了、六皇子即位,咱们家当时不会完,表哥绝对先完蛋,然后咱们家和太后一起被过河拆桥。”
“可不是么。”文定侯说,“陛下春秋正盛,再者二皇子仁厚,三皇子稳重,五皇子果决,都不好选,因此迟迟未立储君。如今再加上和你爹一样会装逍遥闲人的六皇子……头疼。”
“表哥无意储君之位,咱们也不能强迫他。”徐篱山说。
文定侯摩挲下巴,“太后如今就是想把咱们也拉下水。”他学着徐篱山的语气,“服了。”
徐篱山笑了一声,说:“总之这门婚事绝对不能成。”
“是,”文定侯说,“就怕太后铁了心啊。”
“只要师家不同意,陛下不帮她,她心里有一千斤铁也做不成。”徐篱山说。
“宁远伯向来宠爱女儿,师五又是个主意大的姑娘,你若能跟她达成一致,此事就成了一半。另一半不是做什么,而是要防什么。”文定侯向右侧倾身,轻声说,“女儿家重声誉,你若和师五传出些什么流言,届时就不好办了,因此你们要防备着些,这些手段不入流,但甚是好用。至于陛下那里,”他顿了顿,“此前陛下召我入宫,确实是过问了你的婚事,还有意无意地点拨我这个做父亲的别不顾你的意思把你的婚事应承出去——陛下是替你相中了哪家姑娘?”
徐篱山装傻,“可能是吧。”
“哎哟喂。”文定侯阴阳怪气,“你这么抢手呢?”
“可不是嘛。”徐篱山叹气,“没法子,您儿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文定侯白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要是相中了谁,最好快些跟我讲,我好替你上门求亲去。如今陛下和太后都盯上了你的婚事,万一出点差错,到时候不好收场……就像你爹我,当年是和你娘遇见得晚了一步。”
“用不着。”徐篱山说,“我不想成婚。”
文定侯说:“你别是要学着搞终身不娶那一套吧?”
“咱大雍没有律法规定必须要娶妻生子吧?”徐篱山“诶”了一声,先给他打预防针,“爹,您可不是迂腐之辈,您不能强/迫我!”
文定侯微笑:“我有这本事吗?”
“没有。”徐篱山如实评估。
“你不想娶妻,就天天在外头浪荡,招惹情债!”文定侯伸手戳他,“不学好!”
徐篱山反驳,“我也没浪荡啊,那不成婚不代表我不能谈情说爱吧?”
“你的意思是,”文定侯伸手一指,“你现在在和哪家姑娘谈情说爱,但是你不打算娶她?”见徐篱山不语,他“哎呀”一声,唾弃道,“没良心,不负责!”
徐篱山拍桌,“认真恋爱,和平分手好吧?”
“你还没跟人家闹不愉快呢,就想着要一拍两散了?”文定侯质问。
“我没想着,我只是说以后多半都是要分开的。”徐篱山竖起大拇指往窗外一指,“您瞧揽月湖上夜里那么多对儿小情人,爱得要死要活的,天天对彼此山盟海誓,最后真成亲的有几对?成亲后恩爱如初的又有几对?”
“也是,你们年轻人没个定性,人心更是易变。只不过,”文定侯劝道,“若遇良人,你不珍惜,难免抱憾后悔啊。”
徐篱山说:“我珍惜啊,所以我认真相处嘛,但是结局谁能料准?”
“我大致是明白了。”文定侯说,“你呢,就是对这个婚姻之事不抱希望。”
徐篱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原本的爷爷奶奶是彼此的初恋情人,毕业后双向奔赴,结婚生子,做了大半辈子的恩爱夫妻,却也挡不住人到中年后感情破裂,爷爷找小/三,奶奶抱男模,一大把年纪都挡不住瞎来劲。他原来的父母则是商业联姻,开放式婚姻,婚后两个人各玩各的,但是欠缺契约精神,因此合作氛围很不愉快,搞得家里连表面和谐都做不到,简直一地鸡毛。
徐篱山知道世上自有和乐美满之家,有白头偕老的爱侣,但这显然无法消除原生家庭、生长环境对他的影响,他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去组建一个正常幸福的“家”,又真的能和一个人走到死吗?
“凡事顺其自然,结果是好是坏便更好接受。”良久,徐篱山开了口,“何况我觉得与其成婚之后闹得一地鸡毛,爱侣变怨侣,不如一直保持着谈风月时的轻松愉悦,我们不必考虑婚姻,在一起时真心相付不好吗?”
“你自有你的道理,你的想法。不过呢,”文定侯稍顿,“儿啊,爹问你一件事啊。”
徐篱山目露警惕,“嗯?”
“你和人家姑娘谈情说爱,到缱绻旖旎之时,姑娘要与你海誓山盟,问你是否会娶人家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吗?说我只跟你谈情说爱,不会跟你成婚?”文定侯目光好奇。
徐篱山微微偏头,又摇头,说:“说实话,我不太敢直说。”
“你都不敢,看来这姑娘很凶狠啊。”文定侯若有所思地用指头戳着小几,“那万一等她发现你的真实想法,会不会闹到咱们府上来?”
徐篱山喉结滚动,没有吱声,心想京纾可能不止会闹到他们府上,还会闹到他们祖坟。
文定侯见状叹了口气,好言相劝,“儿啊,你要是真不打算娶人家,你就答应爹,千万谨记分寸,莫要越过雷池一步,你们就用魂魄、目光、心绪谈情说爱就够了,用灵魂交融,好吗?”他语气恳切,“你不要学你那些狐朋狗友,突然有一天让姑娘找上门去,还有更甚者大着肚子、带着一岁的儿子上门去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