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只是看,却没有碰。
许久,他将盒子重新盖起,顺手放在了身侧架子。
“我就知道。”
他喃喃,语气间就像心里有块大石落了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储藏室的顶灯没开,只亮了一对泛着柔光的小壁灯。
李悠然眼见眼前人逆着光,靠近又靠近。
他身后除了书柜,便是白墙,一时间竟不知该缩去哪里。
头一次直观地感觉到许妄高大身形带来十足的压迫,在昏暗的光线下,从容不迫逼近,就如同锁定猎物的狼。
这让李悠然感到不舒服。
不是针对许妄,而是对封闭空间的无声压迫有根植于本能的恐惧。
“别过来……”
他无意识挤出细弱蚊蝇的防备话语。
只是还没来得及传达过去,已然被近在眼前的人抱了个满怀。
不,准确得说是许妄突然矮身,将自己高大的身形收得足够小,刚刚好卡进了李悠然的怀里。
李悠然微微低头,鼻尖蹭上许妄微微卷翘的乌黑发丝,有些痒。
他手足无措拍了拍许妄肩背,“怎么了这是。”
“我就知道。”
许妄还是重复那句。
几秒钟前的不适在许妄充分耍赖的过程里兀自散了,李悠然现在只觉哭笑不得,“到底知道什么啊?”
许妄从李悠然心口抬起头,温柔仰视,湿润的眸子里除了眼前人再无其他。
“我就知道在悠哥心里从来都有我的一席之地。”
说罢他又把脸埋了回去,“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把这些东西带走的。”
“???”李悠然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又开始打什么主意。
还没来得及发问,他就觉身上一轻,“人形挂件”主动脱离了身体。
许妄将蓝色盒子重新封好,抬手塞回了原本的空隙里。
放完东西,他转回头爽朗一笑,“这样我就永远有东西在悠哥这里。”
他说的“这里”明明指的是书柜,却是拍了拍自己心口,“它们在这里待得很好。”
“说什么呢……”
李悠然因那轻拍心口的动作而感到强烈羞赧。
自己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被个相差七岁的年下小子安上了偷偷睹物思人的动机。
“我就是懒得扔。”他挣扎着最后的倔强,言不由衷解释。
“嗯嗯。”许妄频频点头赞成这个理由,“明白明白。”
他拉着李悠然往外走,“有点饿了,我去做些宵夜,一起吃点吧。”
跨出储藏室的那一刻,李悠然悄悄回头瞥了眼那个原本要拿的米色盒子。
下一瞬,目光又回到许妄肉眼可见的愉快背影,渐渐放下了心。
他不该无端怀疑许妄。
若是真担心对方翻看,自己另外找对方不在家的时候再把盒子挪去其他隐蔽处就行。
两人回到客厅,许妄便催着李悠然先去洗澡,号称等他出来就能吃上宵夜。
说罢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李悠然也没打算和对方客气,分开这几年,许妄竟然学会了做饭,他也很好奇对方能在灶台上鼓捣出什么花样。
迅速冲了个澡,打开门的一刹那,对美食极其迟钝的李悠然都不禁愣了下。
实在是……太香了。
久违的迫切食欲勾得人一股脑儿往厨房去。
他走得太急,完全没想到一进门就差点撞上端着盘子出来的许妄。
许妄护着盘子轻呼一声,盘口浓稠的酱汁顺着他遮挡的袖口划出一道棕色弧线。
李悠然吓了一跳,“抱歉!没烫到吧?”
许妄摇摇头,将餐盘递给他,“哥帮我拿一下。”
李悠然以为他要卷袖口,没想到许妄单手绕到脖子后轻轻一提,宽大的浅色T恤便顺着背脊自下而上离了身体。
李悠然捧着一碟食物,呆若木鸡看着眼前和记忆中的修长少年身板截然不同的壮硕体魄,又下意识低头瞅了自己那连衣物都掩盖不了的单薄体格。
“哥,怎么了?菜色不合胃口?”
许妄一脸关心地向他走来。
“你、你别动!”
被胸肌刺痛了自尊心的李悠然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又遮遮掩掩解释,“我去帮你拿件衣服,当心着凉。”
“不用。”
许妄眼疾手快,一把将准备遁逃的人捞了回来,贴近间,伸手绕过对方肩胛,靠着李悠然的指尖,附在餐盘边沿,“突然想起忘记洒香菜了。”
在李悠然记忆里,两人早就这样或那样紧贴过,但没有哪次是在对方上衣失踪的情况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还在炉子上忙活,此刻许妄全身都带着鲜明的反常热意。
薄薄的平价睡衣不仅阻止不了热度传递,反而成了升温的中心。
“没事!不加也没事。”李悠然护食似的抱着碟子跳开,“快出来吃吧。”
将碟子放上桌,他下意识伸手触了触背上方才紧贴着许妄的那一块,果然印着一层粘腻薄汗。
“哥。”许妄依旧袒着上身,大大咧咧道:“我洗个澡就出来,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李悠然触电似的将正放在背上的手猛地甩开,“咳咳,知道了。”
许妄简单冲洗了一下,用这李悠然的同款浴巾,只觉生活质量都变好了。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餐桌边,见明明可以自顾自先开吃的人还没动筷,明显是在等自己,便止不住笑。
“好吃吗?”许妄问。
“很好吃!”李悠然大快朵颐,毫不吝啬赞美,“不夸张,已经赶上专业大厨了。”
“哇,好高的评价。”许妄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看他,“那我以后天天做饭给哥吃好不好?”
闻言,李悠然也放下了筷子,有些严肃道:“那不行,实习期满后你要乖乖回去K大知道了么。”
许妄挑眉,“又不是不放假……”
“没必要来来回回,”李悠然打断他,“也不是一两小时就能到的地方。”
“那就等我毕业。”
“等你毕业,就好好找个不错的工作,缘分到了兴许很快就能遇上喜欢的姑娘。”李悠然下意识将餐盘边缘几颗杂乱无章的米粒轻轻拨正,“你父亲在鑫城打拼了大半辈子,家大业大,你还是应该……”
“哥!”许妄声音里掩藏不住的怒火。
他起身,将两人吃剩的夜宵端起,“我去洗碗。”
“许妄。”李悠然知道对方在生自己的气,可比起这个他更不愿意见到对方才刚刚展开的人生画卷,因为自己而铺展得歪七扭八。
反正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但许妄不同,家境殷实,性格开朗,连长相也赢在了起跑线,只要不像许瞻似的沉迷那些个危险活动……
想到许瞻,李悠然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对兄弟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明明有那么一条不需要太多努力也可以轻松过下去的阳关道,却偏偏执拗地囿于那些普通人眼中没有任何意义的执念。
他不能让许妄就这么任性地步了许瞻的老路。
许妄在厨房里乒乒乓乓,两副碗筷洗出了惊涛海浪的架势。
李悠然当然知道对方是故意闹出动静给自己听。
他能理解,许妄才21岁,谁的21不是在挥霍时间与肆意抉择中度过的呢?
任性本就是年轻人的特权,所以他只好用普世价值武装方才那过时而苍白劝导。
他随手打开电视,也不管进了什么台,只希望电视的声音足够盖过厨房里愤懑的动静。
嘈杂的电视声效果斐然,以暴制暴隔绝了噪音,却隔不住李悠然内心的苦闷。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随意在睡衣外套了身衣裤,打算下楼转转,权当转换心情。
太久没和别人住一起,家里突然出现一个正在生闷气的同居人,此情此景,他只感到无所适从。
“又打算逃走?”
李悠然本以为嘈杂的电视音量足够掩盖自己小心翼翼的步伐,却没想到许妄的耳朵如此灵敏。
但他脚步未停,动作也堪称顺滑,轻巧将玄关小台上的钱包收进口袋,不紧不慢道:“说什么呢,我下楼买些东西。”
李悠然按上门把,拉开一小条缝。嗙——门被从身后走上前的许妄狠狠合上。
“骗子。”
许妄后背抵着门,头微微低着,已经长得有些长的发丝还未完全干透,下贴着垂盖在眉眼前,辨不清其中情绪。
“我讨厌你。”他抬头,说着赌气的话,眼里却全是谋求安慰的渴望。
李悠然别开目光,沉沉“嗯”了一声,心里居然有些释怀。
讨厌就讨厌吧,他宁愿许妄讨厌自己,心烦自己,甚至恶心自己。
如果这能让对方明白花费时间在自己身上得不偿失的话。
“我讨厌你。”许妄加重音量重复,“我说我讨厌你!”
“嗯,知道了。”李悠然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反正被人讨厌也是家常便饭,不多许妄这一个。
不过……亲耳听到总还是有些难受,“我出去趟,你也冷静冷静。”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从来不会受伤?”
许妄抵着门一动不动。
李悠然抿了抿唇,想否认,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从来都是这样,面对冲突总是本能后退。说好听些是佛系,说难听些就是软弱。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是么?”
许妄喉头攒动,终于没有忍住,想用手挡亦是来不及。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在下颌短暂停留,滴答一声碎裂在两人之间的沉闷距离里。
可能连许妄都未预料自己会因李悠然的淡漠而情绪崩溃。
眼泪滴落的那一瞬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可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泪腺好似有了自主意识,誓要在此时此刻将这三年多的委屈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双手并用也擦拭不完,自觉哭得像个受了天大情伤的青春期小子。许妄原本落在李悠然身上的怨怼,就这么转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措。
重逢后的每一步,自己都小心翼翼计划着,却偏偏在这种情况下泄了气,明明从小到大,哭泣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怎么办?
李悠然本就觉得他不够成熟,这样不就更加坐实了自己是小孩脾气。可是……
他透过指缝,透过泪花去看眼前模模糊糊的影子。
该叫他怎么能容忍这个名为李悠然的胆小鬼再一次从自己面前逃走呢?
即便知道对方走不远,即便知道对方很快就会回来。
但看见李悠然的手按上门把的那一瞬,他想的是:去他爹的计划吧!干脆把李悠然锁起来,锁在只有自己能进出的笼子里。
每日每夜,一点点蚕食他,掠夺他,从身到心。
直到这人除了自己,再也不在乎其他人事物。
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办吧,现在,马上。
“哎。”
李悠然轻轻叹了口气,拨开许妄胡乱蹭着脸颊的手。
“别这么大力,明天眼睛会肿。”
“哥……”
许妄心口的滔天邪火在李悠然分外轻柔的指腹间簌簌萎靡下去。
仿佛是炸毛的巨型獒犬在主人的温柔抚摸下呜咽一声,便顺从地趴回了对方脚下。
“别哭了。”李悠然牵着许妄回到沙发,抽了纸巾给他擦眼泪,“不是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更好的未来。”
见许妄终于不再继续流泪,李悠然稍稍松了口气,“我……我不太会讲话,对不起。”
“哥,你别看着我。”许妄脸色有些红,用腕子遮挡那双更红的眼睛,又发现一直举着手也不现实,干脆倒落李悠然膝头。
“好丢脸。”他将脸闷在李悠然柔软的长裤布料间,嗅着沐浴完没多久而依旧存在感十足的柠檬香气。「真好闻。」
见到许妄难得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李悠然知道对方在等自己给他铺一条足够长的台阶。
毕竟对从十四五起就一直学着做个小大人许妄来说,哭鼻子这种事真是稀奇极了。
电视里刚好放到女主的奶奶抱着猫咪晒太阳的片段,猫咪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里舒适又惬意。
李悠然天生缺乏安慰人的本事,依样画葫芦在许妄仍旧湿润的发丝间轻轻抚。
但很快,古板的教条主义又涌了上来——怎么能不吹干呢?老了不得偏头痛?!
他停下手,想起身去拿吹风机过来。
许妄犹自喟叹对方轻柔的抚摸,突然感觉枕着的膝盖动了。
“许妄,你让我……”
李悠然腿还没来得及离开沙发半寸,就被许妄加重力道按了下去。
“别走。”
“我是要去……啊!”
可能是方才的险些别离让许妄化身惊弓之鸟,他现在听不得任何李悠然要走的话,哪怕只是去一趟洗手间。
他干脆顺着腿一路攀附,紧紧搂住腰腹,将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化作压制的砝码。
“哪儿也别去,陪我。”
“真是……”李悠然捧起许妄的大脑袋一字一顿道,“我去拿个吹风机帮你吹头发。”
“吹头发?帮我?”
许妄在心里的天平飞快摇摆,他的悠哥居然主动提出要帮自己吹头发?!何等稀有举动。
“那、那你要马上回来!”
李悠然没答应,憋着笑将腰上放松力道的手拨开,无奈摇头,“怎么跟小孩儿似的,就这么几步路能慢到哪儿去。”
许妄撑着下巴定定注视那道清瘦背影,他知道李悠然这人吃软不吃硬,只是自己从没想过“软”也有很多方法。
不过,这种哭鼻子撒娇打滚的方式虽然好用,也不能天天用。
复盘间,他避无可避想起几分钟前情绪崩溃时萌发的关于禁锢对方的邪念,唇边刚泛起的笑容又渐渐隐去了。
正此时李悠然已经拿着吹风机回来了,他让许妄坐去地毯上,“烫的话和我说。”
许妄的头发已是半干,只是进入智优的这一个月忙于工作从未剪过,此刻已经长长到了人生中少有的长度。
刚刚为了安慰许妄,用手拂过发丝时李悠然就发现了,对方的头发看起来坚韧,其实十分柔软,被热风吹过又愈发蓬松起来,触手更加松软。
像久违摸到了毛毛,他忍不住带上感情,手里力道也换了频率。
许妄一开始还觉得惬意,后来虽然依旧惬意,却总觉得李悠然的手法有些不对劲。
“哥。”他扬起脑袋,颠倒着仰望对方,“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摸狗。”
“瞎说,我怎么就……”顺滑的柔软发丝从李悠然指缝间穿过,他声音不禁越来越小,“……还真挺像。”
许妄微微皱眉,印象中李悠然明明就怕狗,也不喜欢狗,但这两天自己留心观察过,偶尔有几次,那人看见路面上被主人牵着走的狗狗们,总会过分长地投去目光。
不像单纯的喜欢,但也不像讨厌,硬要说可能是某种……怀念?
或许悠哥养过狗?
李悠然的指尖依旧乐此不疲游走在自己的发丝间。
这更加深了许妄的猜测。
他还猜测,上一段的养狗经历可能不算愉快,所以李悠然对狗的态度才会这么矛盾。
是因为狗太调皮咬伤过人?
还是走丢了让他伤心?
或是生病了没治好?……
猜测很多,许妄越想越觉得兴奋。
他突然有了一个小小的灵感。
主题关于自己对于禁锢李悠然的种种刺激幻想。
幻想还是那个幻想。
关于绑定,关于亲密无间,关于独一无二的特殊关系。但……
在囚笼内的何必一定要是李悠然呢?相比起来,心甘情愿入笼的自己难道不是更加合适被驯养么?
李悠的下一条狗,又何必是狗呢?
“哥。”许妄捉住李悠然兀自游走的手,“你有没有想过,养点什么?”
“宠物?”李悠然眼前突然浮现起白天遇到那条小灰狗,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儿,肚子饿不饿,脖颈的伤口有没有恶化。
他从没想过要再养一条狗,怕自己无法照顾,怕对方因为自己而遭遇不幸。
“没想过。”李悠然摇摇头。
“为什么?”许妄睁着一双还未褪去粉色水气的杏眼,“我觉得哥很负责,也很有耐心,虽然可能看起来有些麻烦,其实也有特别听话的那种……”他顿了顿,突然有些扭捏,“只要…只要你爱他就好。”
“你是这样认为的?”
李悠然心口一暖,禁不住想,许妄说得好像也没错,那样一条残缺瘦弱的小灰狗,独自流浪的话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不是么?
“哥,我对你有信心。”
许妄继续加码。
当然,如果此刻的他知道自己的砝码全加流浪狗身上了,估计能当场咬舌自尽。
“我…我得想想。”李悠然若有所思。
踌躇良久,他决定将决断权留给命运,如果下周一上班后他回到那个巷子还能见到那只小灰狗,那自己就给它一个家。
他刚才盘算过了,从客观上来说,现在自己收入稳定,也有了一笔小小存款,非旺季时工作也不是很忙,有足够时间可以陪伴宠物。
似乎……跨出一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想到呢?
“谢谢。”
李悠然抬头,向许妄展露真诚笑容。
许妄一时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生出疑惑。
嗯?为什么要说谢谢?
想通事情的李悠然心情大好。
“要不要看个电影再睡?”
【作者有话说】
妄:你的下一条狗又何必是狗。
悠:灰色,大概那么大,好像是公的。
第22章 拼图
屏幕中正在播放的是一部口碑不错,但剧情老套的文艺片,总结一句不外乎是: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
但李悠然看得很认真,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几乎没怎么变过位置。
许妄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他舒展趴卧在沙发上,相比较享受电影情节,更享受近在眼前的景色,譬如…李悠然修长的脖颈刚刚好舒展在最适合贪婪凝望的前方。
怎么会有人连发际线的弧度也这么合自己心意呢?只可惜除了过过眼瘾,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无遗憾地想。
“哎…”李悠然突然轻叹。
许妄收敛目光,“怎么了哥?”
“真可惜。”李悠然一本正经评价着电影情节,“这两人好像一直在错过呢。”
许妄猜想“这两人”指的是男女主,不禁微微挑眉。
倒不是共情了角色的遭遇,而是从屏幕中的情爱纠葛联想到齐朗提及的,关于李悠然离开均盛的那件事中始终绕不开的那位神秘女同事。
此刻,情节刚好进行到被迫分别的男女主多年后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重逢,眼神交接,其中情愫不言自明。
许妄将心比心,猜想或许禁忌的情感总是更容易让人着迷,就好比自己对李悠然,就好比屏幕里隔着喧哗人潮亦无法压抑心口悸动的已婚男女。
「那个让李悠然心甘情愿告别大好前程,又闭口不谈的女人是谁?会是怎样一个人呢?终有一天,他也会像重视她那般重视我么?」
许妄忍不住轻轻拍对方肩膀,待李悠然转过来,他又缄默地枕在臂弯里,喉头滚动,难以启齿。
“怎么了?”李悠然问。
“喜欢吗?”许妄朝电视机努努嘴,“我说电影。”
“还行。”李悠然复又将目光投回屏幕,斟酌道,“拍得挺细腻的。”
“这两年……哥有遇见过喜欢的人么?”
许妄说的是疑问句,但心里已经对素未谋面的假想敌产生了滔天醋意。
“我?”李悠然愣了下。
许妄点点头,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说,“比如说投缘的女同事之类的。”
“要说投缘的话……”李悠然托住腮,似乎思考得非常认真。
他考虑得太久,久到许妄从惴惴变成了幽怨,猛地翻身落地紧挨到他身旁。
许妄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咄咄逼人,“很多吗?怎么要考虑这么久?”
“那倒不是。”李悠然摆摆手,“你突然这么问,我在想什么程度能算投——”
“啊……啊嗯……”
屏幕上,场景陡然切换,镜头定格在晃动床沿,一声甜腻女音毫无预兆炸开在两人耳畔。
李悠然和许妄都不约而同住了嘴。
几秒钟后,当镜头顺着交叠肢体缓缓上移,李悠然突然一阵心慌,手忙脚乱去找遥控器。
“怎么了,找东西?”许妄按住对方翻找的手,“找遥控?”
李悠然刚想点头,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根本没必要慌啊。
许妄早就不是孩子了,耳畔声音虽然精彩,但这归根结底只是部尺度正常的普通文艺片。
相比较许妄的冷静,自己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委实可笑。
“咳咳,没找什么。”他收回探寻的手,别扭地坐正了。
许妄轻笑,“那是我搞错了。”
他托着腮,面上笑容未减,“不过哥,你脸好红,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红什么红?!”李悠然作势要削人,“想去睡桥洞就直说。”
许妄逞了口舌之快心情大好,半真半假躲闪。你来我往间几番不算推搡的推搡,李悠然自觉没怎么用力,但不知为何下盘偏偏被带跑了重心。腰杆一晃,顺着惯性止不住前倾,眼睁睁看着许妄被自己强行按住,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电影中最刺激的情节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事后温存的耳鬓厮磨,相拥间夹杂着一两声清脆的啄吮。
李悠然欲哭无泪,自己和许妄现在的交叠状态,简直和屏幕中那对男女如出一辙。
他想快些坐正,试着动了动腿,却动弹不得。
“喂,你的腿。”他语速有些急迫,“挪一下,别压着我。”
“明明是哥圈着我。”许妄膝盖慢慢拢起,佯装费力调整方位,“你看,哪里出得去。”
“别……”李悠然有些反常地佝起脊背,红晕从双颊染到耳垂,“先别动。”
“嗯?到底让不让动不动呀?”许妄撑起上半身,面上有无懈可击的天真。
“我自己来。”李悠然挣扎着将被压住的腿以一个分外小心的动作缓缓移动,动作不大,却分外别扭。
许妄肆无忌惮欣赏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窘迫,他们靠得那么近,是连鼻息都可以共享的距离。
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李悠然的动作为什么那么别扭,于是唇边笑容越来越明显。
“是不是腿麻了?”
他决定小小火上浇油一把,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上手,“这里麻?还是这里?”
意料之中,他很快听见了对方意味不明的闷哼。
“喂!”李悠然隐隐察觉其中的恶趣味,心烦意乱按住那只顽劣的手。
可随即又发现这个动作太奇怪,就像是挽留对方继续,千万别走似的。
他不敢去想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精彩,也不敢就这么站起来。
隔着轻薄而柔软的布料,什么窘态都难以掩藏,如果被许妄这小子当场捉住,那自己作为兄辈的威严就算到头了。
眼见对方已经快到炸毛边缘,许妄决定再添一把火,“嗯?好像有东西在戳我。”
李悠然登时僵住了,脸色由红转白,大脑石化,完全不知该作何解释,又见许妄已经顺着异样感知,伸手往两人间的空隙里探去。
“等、等等……”
“啊!”
“?!”
“哈,原来在这里啊。”许妄从身下抽出遥控器,递给惊魂未定的李悠然,“难怪一直找不到。”
李悠然沉默接过。
坏消息是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小丑。
好消息是某个地方已经在连惊带吓中萎得不能更萎。
他木然坐正,面上一片苍茫,默默换了片源,压根儿不在意新片子是部点播率几乎为零的黑白电影。
许妄也坐起来,偷偷观察身边人脸色,想着自己刚刚好像逗弄得太过火。
轻咳一声,“怎么换片子了,刚刚那部不看了么?”
李悠然随便扯了个理由,“太无聊,不好看。”
“噗——”许妄终究没忍住,笑出了声,“总比这种黑白默片有趣吧?”
李悠然瞪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影史经典,是艺术。”
许妄乖乖收敛笑容,虚心接受艺术熏陶。
但十几分后,他确定这类电影应该不是自己的菜,未免自己不小心睡过去,他起身去把刚刚在超市买的苏打饼干拿了过来,准备吃点东西醒醒脑。
打开大袋,随手拆了一小包。这款苏打饼干就和它朴素的包装一般,并没有什么浓郁味道,长长薄薄一条,咀嚼间每个音调都脆生生的。
李悠然被那声响吸引了注意力,转眼去看,就见许妄盘腿坐在那里,一口口认真地啃着饼干。
给许妄吹头发的时候自己就发现了,对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如今从侧面看,只是微微垂下脑袋,发丝便盖住了对方大半张脸。
“明天休息要不要去剪个头发?”
许妄想了想,无所谓地勾起一缕发丝,“我还没怎么留长过呢,不好看吗?”
闻言,李悠然微微愣了下。
半晌,他摇摇头,“没有不好看,很……适合你。”
受了表扬,许妄心情大好,又拆了一小包饼干,抽了一片送到李悠然嘴边。
李悠然不着痕迹躲开,抬手接住饼干,却没往嘴里送。
饼干在掌心的温度与水分间渐渐变软,他不愿吃,却也不想当着许妄的面丢弃。
许妄没注意到李悠然的异样,整个人往后陷进靠枕里,电影他实在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刷起了手机。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打在窗户上,密集却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