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齐小姐送的杏仁酥很好吃,务必替我再谢谢她。”
“哦,你喜欢那个酥。”齐朗顿了顿,继续抛下炸弹,“那人呢?”
李悠然意识到这事儿怕是糊弄不过去。
开口前,他特意坐正了些,“齐小姐很好,但我觉得自己和她不合适。”
“能问问原因吗。”齐朗的声音渐渐沉下来。
李悠然久违地想起了过去被这位上司支配的恐惧,他咬咬牙,斩钉截铁道:“也没什么原因,你就当哪里都不合适。”
车内一下子陷入寂静。
李悠然看着对方紧绷的侧脸,惊觉自己说得太直接,就好似看不起人家妹妹似的,他赶忙尝试找补,“是我的问题,齐小姐值得更好的人。”车缓缓停下。
李悠然往窗外看,竟然已经到了自家小区。
心道今天把齐朗完全得罪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也不用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干脆麻利开溜。
“等等。”
按在车把的手被一股力道扯了回去,李悠然转过脸,意外看见了齐朗暗含波动的眸子。
“悠然。”齐朗面上的紧绷完全褪去,唇边勾起称得上温柔的笑意,“以后也经常见面吧,和我。”
再迟钝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氛围和语境下佯装听不懂。
事实上李悠然不仅听懂了,还在过往纷乱的记忆中捕捉到了一些关于这份感情的蛛丝马迹。
平生第一次被人告白,不管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毫无波动。
可李悠然心中的波动投射在躯体却变成了“不动”。
是的,因为太过震惊,加上毫无被告白的经验,他大脑宕机了。
眼见李悠然眼中的震惊一层盖过一层,齐朗很快意识到,对方被自己吓到了。
他赶忙松开对方的腕子,先一步下车,亲手替李悠然开了车门。
“抱歉。”他注视着李悠然下车,“是我太冲动了。”
李悠然勉强笑笑,“这个事情吧……”
“这个事情不急。”齐朗温和地打断,“我从没想过你会立刻答应我。”
“悠然。”他突然放低了音量,靠近到李悠然耳边,“我知道你心里曾经有一个人。”
李悠然心下一颤,睁大眼睛看他。
“那个人似乎让你很痛苦。”齐朗轻轻握住他的手,“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有信心——”
“哥。”
夜色下,背着硕大背包的青年面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倦容,可在李悠然望向他的那一刻,疲累却被难以抑制的其他情绪盖了下去。
路灯很明亮,许妄站得也离他们很近,李悠然毫不怀疑对方早就看清了自己被齐朗的握住的双手。
可许妄的视野似乎被设了固定的角度,朝他走来的这段路,除了眸光始终交接,再无其他落脚点。
“不早了,回家吧。”
许妄揽过李悠然肩头,力道之大,差点将人带了个趔趄。
“你怎么回来了?”李悠然勉强仰起头,“不是在山里吗?”
许妄没有回答,却是往后微微别过脑袋。
之后话明明是对齐朗说的,可从始至终只吝啬给予对方小半张侧脸,“齐先生慢走,没必要不用再见了。”
李悠然心下一惊,想回过去替许妄道个歉,却发现除了腿脚还能动,整个上半身都被陡然增加的力道完全禁锢。
“许妄等下,你至少让我……”
“哥。”许妄目视前方,面上明明冷硬,声线却在飘忽,“回家吧,我已经很累了。”
李悠然微微叹气,放弃了挣扎。
罢了,他也没打算和齐朗有什么发展,说起来许妄出现的时间还真巧,刚刚那样的场景,他都难以想象该怎么收场。
进了楼,再进电梯,一路向上,许妄没有说话。
回到家,许妄径直去了洗手间。
透过门板,能听见洗手池潺潺的水声,李悠然几番作势敲门,却次次落不下手。
不知为何,明明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但刚刚的场景总让他的脑海不合时宜冒出“当场捉住”这样的词。
“我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啊。”他皱眉喃喃。
门后的水流声停了,安静到几近诡异,李悠然站在门外,竟是听不见任何动静。
他离门靠得更近了些,试图从这寂静中听出些细小端倪。
“咵——”
门从里面猛地拉开,他猝不及防向前倒去,心道糟糕的瞬间就结结实实落在了许妄怀里。
“那啥,”李悠然有些尴尬,“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吃晚饭,回来这一路肯定没吃…哎,等…拉我去哪?”
李悠然被许妄一路拉到沙发前,又被大力按坐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觉指尖一凉,竟是对方拧了条毛巾仔仔细细替他擦拭。
从指腹到手背,又从手背到掌心,就连腕子也没放过,擦完一遍又重新依循着顺序,周而复始。
李悠然一开始是被对方莫名其妙的行径骇住了,等对方擦到第三边,薄薄的皮肤已然开始泛红,他实在受不住。
“嘶——许妄,可以了。”
许妄不停也不听,自顾自开始第四遍,就好像突然对清理有了病态痴迷。
李悠然忍无可忍,瞅准时机将手猛地抽回来,“别擦了!”
掌心猛地一空,似乎心里也跟着空落。
许妄朝手心看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道:“可是我还能做什么?”
李悠然直觉这人的状态非常不对劲,想开解又不知从何谈起。短暂的沉默。
“哥喜欢他?”
许妄突然开口。
“谁?”李悠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齐朗?”
许妄萎靡地缩在一旁,轻轻点头。
“他那是……”李悠然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这话说得不留余地,声线却非斩钉截铁。
他心里明白,许妄不可能没看见齐朗握住自己手的动作,不然这人也不会……他目光微垂,注视着手背上还没完全消散的红痕。
“那他喜欢你吗?”
许妄继续发问。
李悠然一时语塞,这人明明看见了,听见了,却偏偏要自己回答。
“或许吧。”
他耸耸肩,答得模棱两可。
“所以哥觉得他可以喜欢你。”
声音绽在耳边,李悠然抬头,发现许妄不知何时已靠近自己身边。
他目光已不似方才那般委顿,反而透着灼灼。
“非要说的话…”李悠然挠挠头,“喜不喜欢都是个人自由。”
“自由。”
许妄沉声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笑了。
李悠然突觉背脊一凛。
许妄起身,长长叹了口气,似是唏嘘又似想通了什么,缓缓踱步,来来回回。
就在李悠然忍无可忍就要喊停前,他又蓦地坐下,却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席地坐在了李悠然膝边。
“哥,我是不是也拥有这样的自由。”
他几乎是依偎着坐在李悠然身边,只要微微仰头,唇瓣就能碰到对方颈窝。
意识到这一点,他满足地笑了。
李悠然在对方充满索求和侵略意味的笑容中,感到某种自己辛苦构建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塌。
该修复的,他想,有些口子绝不能破。
“因为我一直叫你哥,时间久了,你真的觉得我只能是你弟弟。”
他伸手,勾住李悠的肩胛,目标却不是颈窝。
下唇传来一阵刺痛。
而后是许妄带着蛊惑的声音,“我想做一些弟弟不能对哥哥做的事情。”
第27章 23秒
许妄仰着上身,耐心地一点点去撬李悠然的牙关。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不断在摩擦间升级,只可惜被亲吻的人如同要奔赴刑场的义士,全身呆板又僵硬。
许妄退开了些,并不气馁。
就算只有唇瓣也很好吃,反正……这人浑身都是破绽,他才不急。
他记得很清楚,李悠然有些位置碰不得,譬如肋下某处,只要稍微施以力道,就能……
僵硬在须臾间碎成颤动,紧闭的牙关现了破绽。
许妄满足地收割着自己的战利品,舌尖每一个细节都比记忆中的美味更加鲜活。
“嘶——”
那是一口带着防御性质的反击。
但于许妄而言,疼痛带来的却不是扫兴,反而是更加强烈的征服欲。
“喜欢咬人?”
他歪着头看着被突发情况冲撞得措手不及,只能徒劳用手背挡住唇瓣的男人。
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眸子里蓄着明显不过的水气,随着胸膛起伏化成诱人的粉,就连挡在面前的手都被浸染,从掌心一路红到了指尖。
许妄拿脑袋蹭了蹭李悠然的颈窝,毫不意外感受了躲闪中的颤动。
“其实我也喜欢。”
李悠然大脑一片空白,“喜欢什——啊!”
耳后、颈脉、肋间……
李悠然头一遭知道,原来当入侵者无限靠近时,双手的推拒是如此乏力。
热气持续游走着,身后陡然一空,整个人已经陷入柔软沙发里。
许妄觉得自己就应该在情窦初开的那刻就把这人完完全全拿下。 而不是被迫压抑、经历分别,还要看别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对李悠然搂搂抱抱。
他清楚此刻齿尖的鼓噪是在代偿心底压抑已久的沸腾,过去一个多月努力穿戴的乖孩子面具已经被自己亲手打破在李悠然面前,碎片就洒落在每一个新鲜的齿痕里。
许妄居高临下审视布满自己杰作的身体,用仅存的理智作最后犹豫,直到视线上移,逐渐对上那双充满防备和失望的眼睛。
“哥……”
刚开口,他就执拗地打住了话头——许妄已经不想再做李悠然的弟弟。
“别看。”
许妄伸手捂住那双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被蒙住眼,李悠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许妄,凶狠又独断,呼吸间俱是灼人热意。
可恐惧之外,却又萌生出另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回避已久的生理欲望被意外揭开了遮罩。这是不对的。
“停!”李悠然铆足了劲将许妄推开,“住手,我不接受!”
许妄身上的躁动与强硬推走了七七八八,他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沉默地看着李悠然,眼睛里是混杂了悲哀的不甘。
李悠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痕迹,脸上一阵红一阵一阵白,可他无法一股脑儿将错全部推到许妄身上。
一开始就是自己想得太简单。
对方说没有其他念头,他就信了。
不仅信了,还轻易放许妄进家里。
他将散乱的扣子扣好,没有看许妄,直接起了身。
许妄也跟着站了起来,李悠然背脊一僵,转身防备地看对方,却见许妄并没有纠缠的意思,而是弯腰捡起了之前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双肩包,背回了肩上。
“你要出去?”李悠然皱皱眉,不自觉去看窗外漆黑夜色。
许妄大步朝门口走去,声音沉闷,“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吧。”
李悠然没说话,许妄便当他默认了,“实习是导师介绍的,我不能无故离职,但会想想办法转到其他部门……总之你不用担心我继续缠着你。”
“你这个点准备住去哪儿?”李悠然根本没打算赶人,却见许妄的手已经放到了门把。
“别心软,也别假装关心。”许妄没回头,“除非你打算接受我。”嗙——大门沉闷地合上。
李悠然脱力地倒回沙发,将脸埋进了手心。如今再回想过去一个月中的点点滴滴,许妄每一步的图谋都有迹可循。
“我真蠢……”
李悠然本以为错误已经被时间修复。
到头来由他的贪欲惹出的祸端并未平息,相反愈演愈烈,化作心魔寄居许妄身上,继续惩罚着自己。
即便许妄刚刚的行为蛮横而危险,他依旧无法责备对方。
失序的源头在自己身上。
三年前的那夜,他将许妄认成了许瞻,于是一切都开始脱离轨道。
许妄不该是许瞻的替代品,可他也没有勇气将自己的心思向许瞻的亲弟弟和盘托出。
于是他不断逃避,不断选择性遗忘,寄希望于时间能够整理好一切。
重逢时,许妄正是利用了他这点侥幸心理,让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
李悠然垂下脑袋,不敢再想下去。
睡前他破天荒没有关机。
整个长夜他都睡得不太安稳,但凡屋子里有些响动,他总会从半梦半醒间挣扎着脱离,侧耳倾听门外动静。
然而那都只是些杂音,许妄并没有回来。
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翌日靠近中午李悠然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摸索着手机查看消息,双休日的信箱空空如也,只有两条音乐平台升级套餐的烦人广告飘在最上面的界面。
双眼的酸疼感在看到广告时尤其明显,他放下手机,缓缓缩进了被窝。
眼睛很疼,头也很疼,被狗崽子咬过的地方也很疼,指间摩挲,果然触到了微妙的高低起伏,他脸一热,不敢再碰了,胡乱甩了甩手,像是要把触觉狠狠甩出去。
“臭小子……咬了人就跑。”他愤愤念叨,又蓦地噤了声。
李悠然突然觉得有点冷,不自觉将被沿裹得更紧了。
他蜷成一团迷迷糊糊想,真是奇怪,过去几年明明都是这样孑然一身过活,此刻却觉得独自一人的空间寂寥到令人窒息。这样不行。
他猛地起身,翻身下了床。
洗漱完毕,他只带着手机钥匙就出了门。
李悠然不太清楚要去哪里,哪里都好,总之他只是迫切想去人多的地方。
顺着主干道往前走,将自己伪装成享受着双休时光的城市居民。
身边三三两两擦肩而过的人们面上总是带着笑,不着痕迹看着,步履下意识靠近又分离,试图从这些人脸上借一些发自肺腑的欢愉。
走走停停,再抬头时他惊讶地发现居然莫名走到了公司附近。
不过想想也是,除了公司和家,他似乎一下子也想不出第二个地方可以在平日里接纳自己。
公司附近的这一片他也算是相当熟悉了。
李悠然顺着常规的上班线路继续行进,突然,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蹿进了脑海。
他脚步微顿,再抬脚时,整个人都显出了新鲜的振奋,兴许自己走到这里并非只是习惯使然,没准是潜意识中想快些接小灰狗回家的意志在敲打自己呢?
他加快了脚步。
此处离智优的“校区”很近,却离大楼还有一段距离。
智优原本是做线下教育起家的,地点就在前方的米色楼群里,后来凭借过硬的升学率在业内闯出了名声,高层当机立断引进投资拓展了线上业务,才有了李悠然工作的大楼。大楼便是几年前从校区分出来的办公场所,主要负责线上业务,除非有特殊任务,李悠然他们几乎不太到校区这一块来。
虽然此刻早已经过了午休放饭点,校区门口依旧有零零散散的学生在往外走。
李悠然随意瞟了一眼,并没有停留。
他继续往前,走到马路边沿,就见树荫下站着个年纪不大,气质却意外清丽的小姑娘。
小姑娘此刻的表情算不上好,焦急地张望地来往车辆,又频频低头去看手表。
李悠然进入她视野时,她不禁眼前一亮,蹦跶着跑到李悠然近前。
话未出口,唇边已经盈盈浮起一对俏皮无比的梨涡。
“哥哥,可以借我手机打个电话么?”
一路上都在走神儿李悠然木木愣愣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就这么窜到身前的女孩,又见对方向自己绽放无比爽朗的笑脸,不知怎的竟突然生出几分惊慌,只眼睁睁看对方嘴唇开合,具体说了什么却完全没有过脑。
“你……”李悠然想伸手指她,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样不礼貌。
迅速将手藏到了背后,尽量显得和蔼,“我见过你。”他温声道,“在电视上,你拿了奖。”
女孩蓦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悠然,“哥哥难道你也跳舞吗?”
李悠然哭笑不得摆摆手,“只是刚好在电视里看了那场比赛。”他顿了顿,笑道:“能拿金奖真厉害。”
女孩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人夸过,但在大街上被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夸奖还是第一次,她一时间有些腼腆,原地扭捏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借东西的。
“嘿嘿还好啦,那还只是省奖……那个,哥哥,其实我是想向你借手机。”
李悠然将手机解了锁递给女孩。
“谢谢哥哥!”女孩低头边拨号码,边摇头解释道,“其实我在等妈妈来接,她啊一定又迷路了,哎……”嘟嘟——马路上传来两声急促的喇叭音,两人顺着响动看去,就见一辆价值不菲的银色suv正在前方缓缓掉头,打算过来。
“她到了!”女孩雀跃欢呼一声,将手机还给李悠然,“谢谢哥哥!我走啦,再见!”
李悠然接了手机,缓缓低下头,不禁皱了皱眉——一串陌生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就在他打算挂断的前一秒,那头竟然接起了电话。
“喂……?”听筒中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请问找谁?”
李悠然望了望手机,又望了望妥妥帖帖停在离女孩最近处的suv。
鬼使神差,他接起了电话。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听筒那头虽然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却依旧听不出半点不耐烦的温柔女声,“你好?听得清吗?”
“妈妈,你在打电话呀?”
——听筒中传来女孩的声音。
“好像是打错了呢。”
女声离开听筒远了些,“抱歉啊莱莱,妈妈又迷路了,我们——嘟嘟嘟——”
23秒,通话结束。
银色SUV向着市中心方向渐渐驶离,逐渐隐没在流动车海。
直到这时,李悠然才从隐蔽的树后走了出来,“莱莱……”
那场在公交车上偶然看见的赛事当然不可能让一个陌生人记这么久,特别是当时电视中浓墨重彩的舞台妆也和方才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能记住,还能轻松对上号,除非得奖者是认识的人——譬如同母异父的妹妹。
莱莱姓魏,全名魏莱,显然是取自谐音“未来”。
“魏莱,未来……”
李悠然不禁苦笑,突然很想跨越回过去,抱抱那个在几近二十年的时光里,深信着李为仁的谎言,深信着妈妈早已病逝的自己。
犹豫许久,李悠然长按下那个通话记录,可指尖挪到“删除”上时,却又迟迟无法按下去。
毕竟,这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和妈妈的通话。
虽然只有短短的23秒。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第八章里狗子跑人家舞蹈会场发传单么,大力出奇迹,把小悠妹妹招来了orz
还是上次的小巷。
李悠然凭着记忆往前走,看见那个买过火腿肠的小超市时就知道差不多到位置了。
他进店买了包牛肉干,付款时问起收营员附近是否有只小灰狗。
收银小哥没怎么思索就恍然点头,“有啊,有一只,你家的?”
李悠然略略思索,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有主人的啊。”小哥也跟着笑,“挺可爱的,附近小孩儿经常来买零食喂它呢。”
李悠然攥着肉干跨出店门时,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
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
可能还是来智优面试的那天。
就像那时不清楚智优会不会录用自己。他此刻也完全不清楚,习惯了在这条巷中无忧无虑生活的小灰狗是不是愿意跟自己走。
兴许所谓流浪动物如何可怜,只是自己作为人类的傲慢投射呢?
他止住胡思乱想,开始留意四周动静,特别是那些低矮的灌木绿化里,是否存有攒动的小小身影。
大致走了一圈,竟是一无所获,但他并没有气馁,超市小哥说狗狗有时也会去前面的小广场闲逛。今天还有很多时间,足够他将这片区域一寸寸排查。一小时后。
别说小灰狗,整片区域内,李悠然竟连只飞虫都未曾偶遇。
偶尔停下询问,热情的附近居民也都说连日里都瞅见了,应该就在附近没得跑。
李悠然循着口头希望,在直径不过两公里的区域内来来回回,直至日薄西山。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
他将早已在掌心攥出汗水的肉干包袋塞回了口袋,拖着步子回到了那次与小灰狗偶遇的地方。
街景未变,却遍寻不得,似乎错过就是错过了。
是没有缘分么?
他靠在花坛,胡乱抹了把发丝。
没有缘分的话,就算面对面站着也会错过吧?
就像自己和妈妈那样。
关于自己为什么从均盛离开,从齐朗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的“坊间传闻”让他啼笑皆非。
可真嗤笑出声,他又有些惊讶,原来时间真能风蚀苦痛。
其实第一次在均盛见到祝珊时,他并没敢认。
因为她和记忆中的妈妈长得太像了,像到……就好似岁月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李悠然偷偷保存着祝珊存于家中的最后一张照片。
儿时的他生怕自己忘记妈妈,于是时常拿出来翻看,可看得多了,照片便褪了色,他又舍不得多看了,只能一遍遍在脑海里描摹照片上的每一处细节。
久而久之,一切关于妈妈的记忆与梦境,都在时光流逝中同化成了那张对镜微笑的脸。
大学毕业后,李悠然进了均盛。工作的第三年,他开始展露头角,被分进齐朗的小组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就获得了绝妙反响。
那年因为这个案子太成功,均盛特地在内部宴厅设了庆功宴。
宴会开始前齐朗特意叮嘱李悠然,要好好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
可惜今晚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职员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李悠然兜兜转转一晚上,仍在外围打转,好不容易揪住机会往里挤,脚下一滑,鲜红的西瓜汁差点对着某位领导的脑门飞过去。
他登时汗如雨下,不远处齐朗见了,立马赶过来替他圆场。
“是不是太紧张了?快给咱魏董道个歉。”
李悠然捧着酒杯就要鞠躬,却被领导轻轻抵住了肩膀,“不碍事。”
他应声抬头,方才没仔细看,没想到这位魏董虽然看起来有些年纪,但气质相当儒雅,五官也算得上英挺。
“我知道你。”魏董将酒杯斟满向他举杯,甚至没有嗔怪李悠然跑来敬酒用的居然是西瓜汁。
李悠然受宠若惊,就连边上的齐朗都有些惊讶。
“齐朗这次带的几位成员都很优秀,具体资料我都看过。”魏董说到这儿,竟然顺势开起了玩笑,“想不到吧?我们董事会几个老家伙偶尔还是会做点事的。”
“哈、哈哈。”李悠然捧着西瓜汁退到了齐朗身后。
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位魏董再多讲几个冷笑话,自己可能会成为均盛第一位因接不住梗而卷铺盖走人的倒霉蛋。
好不容易挨到酒宴结束。
李悠然没喝酒,刚好能载两位顺路的同事一起回家。
平日里还算清静的公司地库今天因为庆功宴扎堆离席,此刻主干道已经水泄不通。
李悠然干脆拉了手刹,隔着车窗,他看见了不远处,半小时前刚打过照面的的魏董。
魏董应该喝了不少,此时步履略显蹒跚。
可走了几步,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步履竟陡然轻快起来。
李悠然顺着他目光朝前看,就见十几米远外的银色SUV上跳下个小女孩。
李悠然暗道,没想到魏董这个年纪,女儿居然还这么小。
顺着女孩来时的方位,李悠然自然而然投去目光,依旧是那辆SUV,只是这一次跟着下来的是个一头乌黑长发的女人,高挑,鹅蛋脸,看不清五官,但依旧能笃定是位气质温婉的美人。
“她是……?”
莫名的熟悉感引发的不是好奇,而是从脚底升起的无端胆寒。
虽然知道绝不可能,瞬间的念头大概只是他荒诞的联想,但李悠然还是鬼使神差向女人的方向打了方向盘,直到身后“嘟嘟”两声尖锐鸣笛才让他猛地清醒。
副驾的同事从酒醉中睁开眼,就见李悠然正专注地盯着窗外。
他只瞥了一眼就了然,伸手拍了拍李悠然的肩膀,“那是魏董的夫人,美吧?”
闻言,李悠然惊讶,“你认识?”
同事哈哈大笑,指指后排两个呼呼大睡的同事,“都认识啊,估计就你不认识吧?”
李悠然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了,却没往下问。
像或不像有什么意义呢?
妈妈早就不在了。
车流开动,李悠然松开手刹缓缓缓缓跟上去。
副驾同事此刻酒精上头,谈性正浓,即便李悠然没问,他也自顾自说了下去。
“听说魏董夫人只是看起来年轻,其实没比魏董小几岁,估计因为她常年跳舞所以……哎嘛!”
他被突如其来的急刹吓得哆嗦,“兄弟你别吓人啊!”
“跳舞?”
李悠然话是问的同事,目光却如磁石般吸附在了已经离得相当近的一家三口身上。
“听说是省剧团的当家花旦,也算女明星呢。”
窗外的女人渐渐转过了身,这一次李悠然终于真真切切看清了。
除了明艳的妆容略有区别,其他一切都与珍藏的相片中的祝珊如此相像。
相像到……甚至没给他留下多少否认的余地。
似乎眼前人只是照片中年轻的母亲暂时掉落人间,只为给李悠然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宝贝,其实妈妈还活着哦。”
李悠然的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差形容。
他想了很多方案。下去直接问?
再靠近些观察观察?
先给李为仁打个电话?……要不算了?
李悠然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到魏董,再挪到他紧紧搂住妻女的手,又挪到小女孩绣着繁复纹样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