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子衿发现,自己就是止不住地想,楚昭刚出门,就惦记上他什么时候回家了。
端着茶杯的沈子衿惊醒:恋爱脑竟是我自己!
这怎么行!
沈子衿深刻反省。
然后脑子里闪过楚昭英姿飒爽俊美无俦的外貌,和他对自己的好,以及鸳鸯暖被里,灼人的体温。
沈子衿:……
……好像也不是不行?
沈子衿端着茶又猛地灌了一大口,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茶的味道与平日不同。
沈子衿低头看了看,盏中无叶,只有透亮的茶汤,味道层次很丰富,余调回甘,不像单一的茶叶能泡出来的。
沈子衿:“这是什么茶,滋味格外不同。”
小甄给他再续一盏:“回侯爷,是八宝滋补养生茶,滋阴补阳,益肾益肝,孟管事吩咐近来明月轩多用些这类茶,侯爷可还喜欢?”
沈子衿:“……”
孟管事可谓非常贴心,觉得沈子衿该好好补补,从饮茶到食物,通通不能放过。
光是沈子衿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
沈子衿嗓音艰涩:“王爷最近用的也是滋补茶?”
小甄是专门侍奉明月轩主子的,当然不清楚,他摇摇头,又道:“但王爷这两日在明月轩里,都是跟您用的一样的茶水。”
沈子衿的手,微微颤抖。
“今天他再来,给他另起茶壶,就备清热解火的茶。”沈子衿想了想,尤觉不够,“再往王爷院子里也送一些,让他多喝喝。”
小甄见两人都如此关心对方吃穿用度,互相安排,简直太熨帖了,嗑得心满意足,这就下去准备。
白枭从院子里接了传信鸽子,不同的信件用的信桶不同,有些是侍卫直接可以拆的,白枭拆开一看,蹦到沈子衿身前。
“侯爷,宫里的消息,国师动手了。”
沈子衿点点头:“好。”
只要国师给皇帝用了第一次药,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彻底上了他们的船。
朝堂经历两次动荡,虽然快刀斩了乱麻,但也是需要时间来稳固的,大权交接的时候最好也平稳度过,皇位更迭时若非要伴随大面积腥风血雨,对整个朝局无益。
所以承安帝慢慢病重慢慢无力,驾崩他一个,幸福千万家,是最稳妥的法子。
白枭念完了信上的内容,巴巴趴到沈子衿桌前,沈子衿被他一双小狗的眼睛盯得莫名:“怎么了?”
白枭眨巴着眼:“侯爷,最近府上夜间值守都不让我轮值了,是我哪儿做得不好吗?”
沈子衿差点一口呛住。
……那当然是因为晚上可能大概也许会出现不方便让你听到的动静。
尽管白枭已经阅尽千般话本,但也改不了他还是个纯洁小孩儿的事实。
对着小孩儿澄澈的眼神,沈子衿莫名感到了一丝心虚。
“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他顺着毛给白枭摸摸头,“只是重划了值守安排而已,你以后白天就能整日跟着我了。”
白枭:“哇,那也行!”
沈子衿使出最后一招:“乖,吃糖。”
白枭就是好哄,三两句话加上糖,什么烦恼都能眨眼抛到脑后,美滋滋嚼他的糖去了。
沈子衿松了口气。
小孩儿单纯,比秦王好哄多了。
尤其是从身到心都回不去的秦王,哄起来相当费王妃。
怎么从什么事都能想到楚昭身上去?
沈子衿端起茶又啜了一口,边再度反省,边瞄了瞄天色。
离楚昭下班还有大半天呢。
沈子衿没想到,楚昭回府后,让小甄准备的清火静心茶还真派上了用场。
“东临和大齐的互市边境上发生了冲突?”
沈子衿讶然。
楚昭回府后直奔明月轩,捏着茶盏点头:“边境互市上即便有冲突,向来也是小打小闹,但这回戍兵加起来死伤有二十人,就不能忽视了。”
大齐四面皆有接壤的邻国,东边就是东临,两国只有不大不小一片区域在陆地上接壤,其余的地方都隔着一片海湾。
大齐和东临除了地面互市,港口也有通商,互惠互利。
东临也算个大国,当两国实力都强劲的时候,双方反而会避免摩擦,因为打起来容易两败俱伤,反而便宜了两国其他虎视眈眈的邻居。
所以大齐东边相较别的地方算是最安生的,这几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但边境守军的警惕性非常高,这么强大的邻居,当朋友时还好,若一旦翻了脸,就是最强大的敌人。
沈子衿沉吟:“原著里东临动手都是数年后了,因为那时他们看到了机会,这次的互市冲突只是意外,还是说他们当真已经蠢蠢欲动了?”
“不好说。”
楚昭眸光悠远,淬着寒星:“从我把某些东西造出来开始,世界的格局就已经变了。就比如我先前用的炸/药,虽然对配方严防死守,但在战场上用了后,肯定会有人收集焦土余渣,试图摸索出配方。”
他对自己现代知识很有自信,但也从没小看过古人的智慧。
当某些东西问世,就意味着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车轮滚动起来后,停与不停,会走成什么样,就不由第一个推动轮子的人说了算了。
楚昭只能保证自己有生之年让大齐走在前面,远超其他诸国发展,让大齐率先变得强势,起码保个百年和平,至于百年后世界会怎么变化,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几十人的冲突,在朝堂某些大臣眼里看来不过小事,但掌管四境的元帅对战局嗅觉总会敏锐些,这次互市的冲突,让楚昭有点儿不妙的预感。
沈子衿抬手给他倒了茶:“别急,有什么要查要交代的,传信跟东边守军说。”
“我觉得问题可能不会出现在东边,东临确实没必要此时在明面上与大齐完全撕破脸,我得让西域和北边的人也注意点。”
楚昭又喝了口清火的茶:“茶不错……嗯?今儿我们的茶怎么不一样?”
沈子衿放下茶壶,视线轻轻挪开:“我这是八宝茶,放了糖,怕你喝不惯,就单独备了别的。”
楚昭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觉得喝下去后肺腑倒是清爽舒适,挺好的。
楚昭长舒一口气,话聊完后,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思虑过度,但该安排的事不能少,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借沈子衿的书房,给边疆几个将领写了信,封好,让侍卫送出去。
笔墨还未干,沈子衿伸手按了按他眉心:“别皱眉了。”
楚昭把他的手捏过来。
沈子衿从前在侯府虽然过得不好,但也不可能干粗活,来了王府,更是养尊处优,手指细腻莹润,楚昭顺着指节一点点捏上去,给白皙的手指揉出粉色来。
“你记挂边疆,”沈子衿轻声道,“你穿越后本不喜这地方,是因为在边疆看到什么,想法才慢慢变了是吗?”
楚昭慢慢摩挲着沈子衿的手,垂下常带军威的眸子:“我看到了很多。”
沙场埋忠骨,马革裹尸还。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是一句写实的诗。
军营里也并不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大伙儿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楚昭见过刚召集入伍,第二天要打仗的新兵,在夜里哭得一塌糊涂,哆哆嗦嗦。
他哭了,所以他是软蛋吗?不,害怕是人之常情,能安稳活命,谁又想去鬼门关过一遭呢。
还有边境的百姓们,与军士们共进退。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连着一个月不能碰荤腥,”楚昭捧着沈子衿干干净净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记性太好有时候也坏事,我把他们临死的眼和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子衿手一紧,心疼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楚昭才多大啊,本来是个在现代安安稳稳长大的小孩儿,坐在明几净窗前,翻书的手本来该留着墨香,但却提了刀上战场,从此染了满手血。
沈子衿:“现在还记得?”
楚昭:“记得,但不想了,既然下定了决心,总不能畏畏缩缩。”
他抬眼瞧着沈子衿,笑了笑:“心疼我啊?”
他又说:“用不着,被心疼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可沈子衿不觉得奇怪,楚昭还小一岁呢,沈子衿疼疼他又怎么了?
沈子衿凑上去,在他眼角落下轻轻一吻:“那这么心疼你呢?”
秦王殿下能屈能伸,立马就需要人心疼了:“这个可以有。”
沈子衿又在他鼻尖上点了点。
最后……心疼到了他唇齿间。
沈子衿搂着他,嗓音缱绻温柔:“敌人犯我河山,本该一战,他们的眼睛和神情有什么好记的,我不准你记,你来看看我,我比他们好看。”
楚昭闷闷笑出声,胸腔震颤,抱着沈子衿:“嗯,我家王妃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沈子衿与他额头相抵,鼻尖互相摩挲,又吻了片刻,眼睛里都溢满了炽热又温柔的情绪,牵成丝,勾着他们心尖。
楚昭哑声问:“今晚……能行吗?”
沈子衿手指紧了紧,被亲得热了,但没能立刻答话,楚昭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咬着他耳朵:“心疼心疼我,嗯?”
……我本意不是这个心疼法。
但沈子衿被耳朵边的声音彻底放软,丢盔卸甲,受不住就应下了:“……好。”
沈侯爷一个心疼,就把自己又送了出去。
清热解火的茶可能量不够,浇不了秦王烧起来的火。
“……等等,”这是沈子衿突然清醒的声音,“这是书房!”
“我先帮你一回,等下回房继续。”这是手脚非常利索的楚昭的声音。
花前月下,书房战绩喜加一。
信鸽载着楚昭的信,扑扇着翅膀飞到了边疆,他的信件将军们向来重视,也都戒备着。
没想三日后,楚昭预感成真。
东边互市爆发大规模混乱,而北边白狼部率着过万人马,进犯大齐月山关,并且他们攻城用的火药,虽然远不及楚昭的配方,却也竟是以往威力的数倍。
军报加急,递至朝堂。
楚昭把军报反复看了好几遍。
白狼部带人袭击月山关,军报送出时,月山关刚结束一战,城池已守住,但不敢保证草原部落是否还会来犯。
同时,他们得知了草原部族在攻打月山关的同时还偷袭了远望营,都写在军报里。
白狼部明明还没统一草原,这次却能召集足够的兵马,怎么剩下几个大部落居然也全部跟白狼部站到了一块儿?
草原领土并非全属于北边部落,大齐也是有草原的,草原和戈壁一望无垠,视野开阔,不方便筑城,也无大片林子等遮挡处,大齐的驻守方法是建起大营,加上沿途驿站哨所连成片,形成防线。
远望营是个大营,军事重地,垒造的城墙虽受地理所限,比不上关内城池,但也是能坚固抗敌的。
但月山关提到的火药……若真威力已经提高数倍,而且量足够的话,远望营怕是难守。
前提是量足够。
在科技树方面,草原部落是所有城邦国家中最落后的,财力也平平,如果他们真能拿出那么多新型火药来进犯大齐,轰开远望营,楚昭就要怀疑他们军备是哪儿来的了。
谁暗地里支援的?
月山关的这封军报送来时,还没有远望营的消息,他们在京中,消息有延迟,只能等。
楚昭其实有些心急,若是他正在边疆,就能第一时间拿到消息,做出应对。
不是不相信各位将军,但将与帅看到的东西不同,帅还可调度四方,统筹也更快。
至于东边互市的乱子,驻军将领很有见地,加上楚昭前些天送到的消息,他立刻戒严,派兵围了互市,暂停贸易,先平乱,稳住了局面,逮了些人,还在审问。
“蛮夷欺人太甚,但好在我泱泱大齐,岂容他人来犯,月山关已经守住,足见他们不足为惧,都是陛下治国有方,让我大齐国力强盛啊!”
这是正在说废话,拍承安帝马屁的朝臣。
当然,也有忧心北疆部落来势汹汹,劝说要做警戒的朝臣。
楚昭想着自己的事,一声没吭。
皇帝听过几轮发言,才把目光投向楚昭:“秦王,你有何看法?”
虽然被收了虎符圈在京城,但他好歹还顶着兵马大元帅的头衔,为武官之首,问一问他没毛病。
楚昭见承安帝方才听各方臣子们说话,都没怎么表态,也不急,就知道承安帝也没特别放在心上,于是只道:“臣认为应提高警戒与北边巡防程度,至于别的,还要等远望营的战报才好判断。”
边境起了战事,哪怕赢了,作为元帅也该去巡视一番,但楚昭清楚,承安帝轻易不会放他去边疆。
楚昭回到王府,心事重重。
沈子衿自然也知道消息。
他点了香,沏了茶,没有说话,静静陪着楚昭坐了会儿。
打仗的事和眼光,楚昭比他懂,片刻后,沈子衿才道:“东边互市突乱,虽不算开战,却会引起东北边境重视,如此一来,那边的驻军轻易不能挪动,与北疆部落的战事主要就得靠西北驻军。”
“火药是东临提供的可能性很大,这是放给北疆部落实践呢,让他们来跟我们打,好试试威力,看好不好用。”楚昭冷笑,“而北疆部落难得能得到这么好的东西,甘愿当条狗,要是能从大齐咬下一块肉,他们今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就是为什么白狼部虽然还没统一草原,但草原上八大部此次都愿意齐心协力的原因。
楚昭深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喝干了一壶清心解火的茶,但胸中那股躁郁气息还是没下去。
房中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沈子衿知道楚昭还有话要对自己说,他在等。
他也知道楚昭时不时的沉默,是在想这件事该怎么说。
楚昭摩挲着茶杯,唇线绷得很直,又空了一盏茶后,才低低开口:“子衿。”
沈子衿手指收紧,眼睫颤了颤,轻声:“嗯。”
“如果情形不妙,我需要去战场,我……”
从前上战场,他用不着跟谁报备,因为他就在边境上,起了战事就打,有很多人等着他凯旋而归,但没有一个人守着一方宅院,等的不是秦王,只是楚昭这个人。
万家灯火,如今有他的一盏,秦王从前无所畏惧,如今有了牵挂,也有了顾忌。
沈子衿看楚昭截断了话说不下去,他抿抿唇,抬手覆上了楚昭的手背。
沈子衿勉勉强强笑了笑,但大约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太像样,无奈松了松,不再强笑。
“我其实不想你去战场。”沈子衿慢慢收紧手指,“但我知道,若时势需要你,你一定会去。”
楚昭将手翻过来,五指收拢,跟沈子衿交握在一起。
沈子衿不知不觉用上了很大的力气,近乎颤抖着握着楚昭的手,指尖都白了,难得小侯爷也能把王爷的手捏得生疼,但楚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沈子衿握着。
再握紧一点也是可以的。
“你所向披靡,我只是担心我家王爷,控制不了。”沈子衿嗓音哽塞,“你不能怪我。”
楚昭声音缓缓淌出:“我不可能怪你。”
沈子衿方才低声说了半晌,眸子都是垂着的,掩去了大多神情,直到这时,他才把眼睛抬了起来。
他看着楚昭,眼中认认真真装着这个人。
“你如果要打仗,我要说的就是……放心打,这一次,背后交给我,军备粮草,朝堂争斗,都绝对不会再成你的拦路石。”
沈子衿一字一顿:“我替你清理朝堂,你要报答我,让王爷全须全尾回来。”
沈子衿的眸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眸子,明净澄澈,云水天光,此时里面装着一道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影子,楚昭在光里看到了自己。
“好。”
他与沈子衿额头相抵:“你在王府,也替我照顾好王妃,我给他打胜仗,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
沈子衿眸光轻颤:“……好。”
楚昭在他额上吻了吻:“我若离京,最怕皇帝对你不利。”
“他可能会圈着我或者监视我,但不敢对我动手的,”沈子衿捧过他的脸,“何况他现在已经不足为惧,别担心。”
两人挨在一块儿,就这么抱着温存,没再说多的话。
直到外来声音打破这份宁静。
“王爷!”
是黑鹰,嗓音与平日泰山崩于眼前也能稳重冷硬不同,夹杂着清晰的焦急。
楚昭倏地抬眼,锐利如鹰。
“边疆急报,远望营损失过半,弃了营地,退守二十里,已至鸣沙关外,宫中怕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
“王爷!”侍卫急急忙忙跑来,“皇上急召您和各位大臣入宫,商议军情!”
楚昭霍然起身,沈子衿也随着站起来:“我也去。”
在国师来王府走过一趟后,秦王府就放出了沈子衿好转的消息,他如今出现在人前也合情合理。
楚昭犹豫了半秒,张张嘴,又闭上,只朝沈子衿伸手:“来。”
沈子衿搭上楚昭的手,由他把自己拉起来。
这是临时召集大家商议,不是上朝,暖阁内挤满了人,在这里吵起来效果比上朝时还好,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嗡。
自打楚昭掌兵后,大齐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大的败仗了,以至于在京城里享乐惯了的老爷们沉浸在安稳和荣华里,脑子都被泡锈了。
忘了当年大齐也是吃过败仗丢过关隘,是后来人浴血奋战打回来的了。
所以也就有人敢说:“远望营不过一处小营,重整旗鼓打回来就是了,我大齐兵强马壮,实在不必太过忧心,不是已经到了鸣沙关吗,鸣沙关联合远望营,肯定能——”
“于大人!”有人听不下去他放屁,“远望营身负瞭望草原的职责,是我们跟蛮子部落的第一道防线,这一退二十里,丢了多少土地,两眼一抹黑,在你口中,就是区区一座小营?”
于大人:“我——”
开口的是个武官,不乐意听他拽什么文来辩,直接骂:“放你娘的屁!”
文人吵架,哪怕最后要互相骂娘,中间都有个咬文嚼字的过程,要用典骂人,于大人许久不曾跟武夫吵架,上来就被粗口糊脸,顿时涨得脸红脖子粗。
部分文官“有辱斯文”的字已经抬出来了,沈子衿轻轻扫过他们,在叫骂声里掩袖咳了咳。
这不是上朝,所以沈子衿和楚昭站在一块儿,他一咳,楚昭立刻道:“怎么了,不舒服?”
旁边的官员们也纷纷询问:“王妃身子可还没有大好?”
这么一岔,乱哄哄的声音倒是小了不少,耳边舒服多了,方才那个武官也看了过来,于大人没了吵架对象搭理,嘴边的话没能及时说出。
沈子衿这才放下袖子,用带着些许气力不济的声音笑笑:“无妨。”
他含笑看向一人:“于大人。”
沈子衿说话有种魔力,不知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人畜无害,还是因为病弱的模样深入人心,每每他轻声说话,旁人总是不忍心打断,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沈子衿嗓音如汩汩流水,聆聆动听:“大人是文官,不知战事,亦不知边疆各地部署的考量,不识远望营利害处,情有可原。”
于大人被气红的脖颈消了消,他心道还是秦王妃会说话,文人就是比武夫好交流,点点头,刚想友善开口,就听沈子衿依旧用那把动人的嗓子道:“既然您点头承认不懂战事,那为何妄言,不如闭嘴,听听真能给主意的人怎么说?”
于大人:“……”
不仅他错愕万分,僵在原地,就连其余人也诧异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是怎么把“你蠢你闭嘴”的话说得这么如沐春风的!?
而且,秦王妃是这种牙尖嘴利的款式吗??
病弱的美人不该是胆怯柔弱,开不了口的风情吗?
顶着不少人被刷新三观的震惊眼神,沈子衿依旧朝他们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他依然好看,却笑得这些人莫名抖了抖。
于大人气得比刚才还厉害,而那个武官笑了一声:“哈哈王妃说得没错,只管放屁话的人就该闭嘴!”
承安帝终于听不下去,一拍桌子:“够了!”
“朕让你们说正事,你们光顾着吵嘴,成何体统!”
众臣嗓音立马整齐了:“皇上息怒!”
楚昭在这时候看了沈子衿一眼,沈子衿接到他的眼神,心头一颤。
他明白楚昭的意思,他们总是如此,即便不说,也默契得跟一个人似的。
然后他极轻的,朝楚昭点了点头。
楚昭冲他笑了笑。
而后收敛了所有神色,面容整肃。
“皇上。”楚昭出列。
“远望营不能丢,后撤二十里只是权宜之计,大片的土壤,还有该片草原上的大齐子民不可不管,必定还要再战。战事已起,将士们在外浴血拼命,主帅断没有抛下他们独享金玉乡的道理。”
楚昭铿锵有力:“臣请出战,愿往边疆,为大齐退敌!”
楚昭请战,承安帝没在暖阁内直接说好或不好,最后只让众人退下,留了虞国公。
承安帝好不容易才把楚昭从边境召回来,困在京城,卸了他虎符,让元帅有名无实,让他就这么放楚昭走,他是不甘的。
哪怕这儿子如今已经没有皇位继承权了,可当他能号令四方将士,兵权不认皇帝只认他,那他就是皇帝的心头患。
功高震主啊。
虞国公是皇帝党,做官没什么大本事,可知承安帝的心,还会说话,马屁拍得总是很有水准,皇帝周围总是不乏这类人,毕竟谁不爱听好话呢,尤其是承安帝。
虞国公:“陛下既然担心,这事儿就按下,边境不是在重振旗鼓嘛,说不准下一仗就打回来了。”
承安帝按了按眉心,近来他莫名觉得心口有些闷,但也说不上难受,太医每日请脉还是老一套的话,少烦心,可瞧瞧,有哪件事让他省心吗?
承安帝眉目紧锁:“打了败仗,无论如何是该让个人去看看。”
虞国公琢磨了一下承安帝的话,明白了,承安帝这是要用楚昭,但不够放心。
“陛下想答应秦王出战?那也挺好,他家眷都在京城,肯定会为国尽心的。”
虞国公主打一个揣度圣意和稀泥,孰料此话一出,承安帝冷笑一声:“家眷?”
“他如今再怎么宠着沈子衿,那也只是个连香火都无法给他延续的男子,富贵无忧时当个新鲜,宠便宠了,真遇上事有什么舍不下的,算什么家眷?”
承安帝放下手:“光沈子衿一枚筹码不够。”
虞国公赔笑,心道您这可真是矛盾,说沈子衿不算家眷时,说得轻蔑至极,可还是当成筹码来拿捏,又不愿放过。
还真是锱铢必较的皇帝陛下啊。
承安帝视线扫过他:“监军的人选也得定一定……你那小世孙成天救治吃喝玩乐,也该出去练练了。”
虞国公陡然一惊!
他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一辈,就一个孙子,二十来岁,阖府上下宠得无法无天,从没吃过什么苦,监军听着威风,那不也还是要去边境遭罪的吗?
“多谢陛下厚爱,但万万不可啊!”虞国公满头大汗,赶紧起身垂礼,“我那孙儿纨绔无能,只知遛鸟赏花,政务丝毫不懂,军务更是一窍不通,只会辜负陛下心意啊!”
要的就是一窍不通,只是让他去监视楚昭加添堵,用不着多聪明,承安帝却和颜悦色让他起身:“上次见他,我就觉得他机敏聪慧,不懂可以学,而且帮我看着秦王就是了,他做得来。”
虞国公还待说什么,承安帝却已经道:“此事就如此定了,朕乏了,歇息片刻,虞国公回吧。”
虞国公艰涩地告退。
他不知道,他走后,承安帝可没真休息,他只觉得光这样还不够,他得用更稳妥的法子,保证这次楚昭的兵权越不出他手心去。
至于承安帝在想什么,就只有他知道了。
虞国公回府后过了一两个时辰,锦绣阁的人就给三皇子楚锦旭递了消息。
“虞国公世孙在阁内喝的烂醉,言语透露出消息,陛下有意准许秦王出征,但要让世孙去做监军?”
楚锦旭收了纸条,立马唤人:“去给我二哥和六弟府上递消息。”
消息分别递出去没多久,定国公府也接到了信。
周丹墨晃了晃纸条:“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怎么监军由那小子去,分明该让我来啊。”
定国公睨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去边境可是要吃苦的。”
周丹墨弯弯嘴角:“爷爷,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谁没吃过苦啊,我不过力所能及帮一帮他们,跟他们一比,做监军算什么吃苦。”
“我书读得稀松,就爱画美人,但也知道,山河万里河清海晏,分明也是一副丹青美人图。”
周丹墨很有自知之明,他的笔定不了江山,但若是时机刚好,能在国泰民安中落下笔墨,哪怕只有一笔,青史都不屑记,他也愿意去做。
周小公子眉眼弯弯,朝定国公撒娇:“爷爷,让我去呗?”
定国公哼笑一声。
国公的儿子已故,所以本该是世孙的周丹墨才成了世子,也是捧在手心养大的。
幸好,看似纨绔的皮囊下,还有潇潇君子骨,没辱没了他家门风。
“来人,给虞国公递拜帖,就说好久没与老哥哥喝酒,近来我家孙子不懂事,只知道扰我清净,”定国公说着斥责的话,故作语气,眼中却是笑着的,“惹得我心中烦闷,特来找老哥哥叙叙旧,散散心。”
国公府的侍从领命而去:“是。”
翌日早朝,承安帝颁旨,周丹墨果真替掉了虞国公世孙,成了监军,皇上也起用了楚昭,同意他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