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量力by望长青
望长青  发于:2024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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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那人点了根烟,“我就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别白费劲了。”
“你闭嘴!”张志杰突然朝墙角开了一枪。
“你他妈??”那人吓了一跳,然后把烟一扔,“你以为你偷把枪出来神气死了?”
两人又争吵起来,我垂下头,被绑在椅子后面的手小幅度挣扎着,试图挣开绳子,脑中不停想着逃跑路线。
突然,我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朝椅子下方摸去。
这把椅子本来就破破烂烂,有一根钉子从下面探了出来,我试着按了一下,尖头锋利,我的指腹刺痛了一下。
面前两人吵完后各自沉默下来,那人问张志杰拿我咋办,张志杰眼神阴鸷地盯了我几秒,说先留着。
他们各自忙自己的事,互不搭理,我垂着头,装作害怕的样子。
天慢慢暗了下去,那两人给自己找了块压缩饼干吃着,我借着昏暗的光线用那处凸起的钉子慢慢磨着手腕处的绳子。
他们吃完饼干后缩在钢铁架后躲风,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
夜里的冷风毫无遮拦地吹在身上,吹得我头昏脑胀,浑身冷得发抖,手上被钉子划伤了好几次,却不敢停下。
时间不停流逝,我的手被冻得逐渐没有知觉,头昏沉着,每一次呼吸就像是吸入密密麻麻的细针。
大概要感冒了,我胡思乱想着,江既到时候又要让我吃很苦的药。
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四周格外安静,他们灭了照明灯,我只能借着云层后的微薄月光去探查那两人的神情。
我的思考不断变慢,只有手上机械般地重复动作,窗外忽然有很轻的细碎声,微不可察,就像是有什么动物爬过杂草。
我动作一停,先向钢架后的那两人看去,他们睡得正熟,接着慢慢往后挪着椅子,往楼下看去。
夜幕中,我看见楼下隐隐停着几辆车。
是江既的人吗?还是警察?
不管怎样,我一直悬在高空高高挂起的心突然被放回了平地,很重地呼出了一口寒气。
我收回目光,手腕上的绳子已经磨了三分之二,我动作没敢停,间或朝那两人看去。
张志杰睡觉也没把枪放下,他眼睛闭得紧,呼吸平缓,另外一个人一直打着鼾,偶尔翻个身。
我稍微松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数到两分钟时,张志杰突然睁开了眼,侧身把耳朵贴在地上。
我心下一惊,连忙闭上眼装作熟睡的样子,只听一阵衣服的摩擦声,张志杰站了起来,踢了两下身边的人,压低声音:“快起来,有人来了。”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了脚步声。”
“怎么可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我和你还有谁找得到?”
“……”
我睁开眼睛,对上张志杰那双凶狠的眼睛。
“你去守着他,多半是他引来的。”
张志杰拿上枪悄步走到楼梯处,躲在水泥墙后,那人啐了两声,朝我走了几步。
屋里的人屏息凝气等了片刻,除了外面传来的鸟叫,再没有任何动静。
“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逃久了神经衰弱了?”守着我的人不耐烦开口。
张志杰冷冷道:“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张志杰你他妈算个屁啊?你之前再怎么牛逼现在还不是跟我一样窝在这破地方?操!”
张志杰忍无可忍,将枪口对准我们这一方,“你再说话,我一枪崩了你。”
那人嘴里冒出一串污言秽语,随手捡起地上的钢棒疾步向前走了两步,“来啊,开枪啊!妈的!忍你老久了!”
张志杰锁着眉头:“你——”他刚开了个头,突然停了下来,猛地退了一步,朝身后看去。
漆黑的枪口后露出江既冷到极致的面孔,他仿佛浑身都带着寒意,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寒冬凛冽的风,混着锋利的刀片,隔着一堆杂乱的废弃建材和我遥遥对上目光。
他就像是一只黑夜里的鹰,悄无声息,突然出现。
我呆呆地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
张志杰沉着脸举起了双手。
几名警察随之举着枪从江既身后绕出来,“放下武器!”
张志杰闻言把枪扔在了地上。
两名警察将枪口对准我面前那人,缓步向我靠近,目光警惕。我听见那人低声骂了句脏话,把钢棒扔了,跟着一起举起了手。
屋里一时格外安静,除了风穿堂而过的呼啸声,唯剩警察很轻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
江既将枪口对准张志杰,警察也即将走到我面前,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头阖上眼。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突然两声剧烈的枪响,屋内的警察瞬间将枪口对准张志杰,我猛然抬头,看见张志杰不知从何又拿出了一把枪,对准江既直接就是两枪。
“江——!”
站在我面前的那人趁着这一意外迅速地掏出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所有动作僵在半空,不敢再开口,只能用眼神查看江既身上的情况。
张志杰连开了两枪,江既避开得及时,子弹擦过他的肩膀撞击到水泥墙。警察反应过来,打穿了张志杰的手臂,让他暂时没办法行动。
“都他妈不许动,不然我一刀砍了他!”
押着我的那人动作有些激动,刀不断嵌入的皮肤,一阵剧痛从脖子传来,胸前很快被血浸湿,屋里的警察和两人僵持着,一时间双方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咬了咬牙,手上猛地一使劲,绳子随之完全散开,然后手肘往后一击,身后的人一时失力,我顺势往旁边一倒,锋利的刀口在我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很长的伤口,我强忍着痛,摔倒在地。
警察立刻上前,一边举着配枪一边大声让那人放下刀,然而他像是发了疯,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刀朝我扑来,从旁射来一颗子弹击穿了他的手臂,但他竟然没松手,狰狞着表情将刀刺下。
“你妈的——是不是你把警察招来的?!”
我从地上捞起最初看见的那把刀,抖着手朝他拿着刀的手划去,他红着眼,动作不停,拿着的那把刀分明带着杀意。
刀面反射了外面的月光,在我眼前闪过一道精光,我被激得闭了下眼。
然而想象中的痛意并未传来,随着一声人体倒地的声响,温热的液体喷洒了我一身,我愣愣地睁开眼,只见一具还在抽搐的身体,胸口慢慢浸出血迹。
带着腥味的血液顺着我的脸往下流,我发着愣往后看去,看见还未放下枪的江既,枪口在只有一两度的寒夜里冒着热气。
江既收了枪,一步步朝我走来,走到我的面前,最后半跪在地上把我揽进了怀中。
他身上好凉。这是我的第一念头。
我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他,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痛意和疲惫。江既用手擦去了我脸上的血污,他的指腹也很凉,手轻微颤抖。
“我有点饿。”我抓着江既的衣袖小声说。
“嗯,等会带你去吃饭。”他垂着眼,仔细地擦干净我脸上残余的血迹。
警察把那两个人都控制了起来,张志杰眼神吓人,紧紧盯着我,另一个人还在抽搐,说不出任何话。
没过多久,医护人员提着医疗箱小跑着上楼,江既放开了手,让医生帮我包扎。
“他有凝血障碍,可能需要去医院输血。”江既说。
医生帮我简单止了血,问我:“救护车在下面,这里的楼梯比较抖,担架上来有点危险,你看看你能不能走动?”
我点点头,借着江既的支撑试图站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被绑得有些久,或者是血流得太多,站起来时眼花腿软,差点栽回去。
江既揽住了我的腰,弯腰把我抱了起来,一下的悬空让我下意识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抬眼朝他看去,不过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江既抱着我往楼下走,路过被警察扣押的张志杰时,他突然开了口。
“少爷,好久不见啊。”他被压在地上,向上看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和江既生吞活剥,“这是什么?你的小男友吗?怎么不跟江先生说一下,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好好祝福你们。”
他咬牙切齿,加重了“祝福”那两个字。
江既脚步停了一下,接着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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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空就会抓紧码字的!

第58章 你能暂时远离我吗
烂尾楼的楼梯很陡,我有点恐高,缩在江既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脖子,闭着眼不敢向下看。
恐惧与紧张后知后觉地袭来,我全身小幅度发着抖,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
“你害怕吗。”江既在楼梯的转角停下脚步,低头问我。
我睁开了眼,月光从没有装封的窗户里打过来,落在江既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眉间的寒意未散尽,脸上的表情很淡,可我觉得他现在好像不太高兴。
我眨了眨眼,上下轻点了两下头,说:“我有点怕你没抱稳,把我摔下去。”
“……”江既揽在我腰间的手用力,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不会的。”
“你不是还在M国吗,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江既抱着我下到一楼,迈过枯草,侧头看了眼被我扔在地上已经碎成好几块的手机。
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不远的地方停着救护车,警察忙着把那两人押上警车,只派了两名辅警跟着救护车。
凌晨的医院很安静,医生把我的伤口重新消毒包扎,安排了一间病房让我输血。
救护车送到的是最近的医院,一个B市的县城医院,病房不像市里那样供不应求,房间里一共四张床,有两张躺着其它病人,靠近窗户的剩余两张还空着。
我躺在床上,护士帮我扎好针,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体内,江既坐在病床旁,一言不发地看着护士的动作。
护士在针头上贴好医用胶带,推着车出去,随行的两名警察接着上前,其中一人对江既点了下头,“江先生,我们需要您配合做个笔录。”
江既没拒绝,盯着点滴看了会儿,对我说了句“别乱动”,转身跟着那名辅警出了病房。
外面的天已经破晓,病房里其他两个病人醒了,穿着拖鞋出去洗漱,剩下那名警察抽开凳子坐下来,说:“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我问你答就好,就几个简单的问题,不用害怕。”
我点头,撑着床坐起来一点,警察问一句我就回一句,都是一些很常见的做笔录的问题。
他问完就站起来,把凳子放回原处,让我好好休息,我靠在床上等了会儿,江既还没回来。
脖子上的刀伤起初很痛,痛得说话也难受,但久了也习惯了,我靠着床头的栏杆,费力地歪头打瞌睡。
一晚上都睁着眼不敢休息,现在神经放松下来后只想躺下好好地睡一觉。
病房里的暖气半冷半热,我低咳了两声,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又清醒过来,一转头看见提着饭站在病床旁的江既。
他把床上桌打开,把手里的饭放上去,“吃了再休息。”
我“哦”了一声,坐直了身,用手轻轻碰了下脖子上厚实的绷带,注意到江既的眼神跟着我的动作一起移到绷带上,我就放下了手,听话地打开饭盒。
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蔬菜粥,我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着,饿了一天的胃逐渐被填满,身上最后那点冷意也被驱散。吃完后江既拿着餐盒扔进垃圾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寒气和烟味。
“不是说要戒烟吗?”我轻声问。
“没抽,只点了根烟。”他放平了病床,指尖搭着我的眼睛,说睡吧。
我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颤了两下,然后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床单被褥带着一股晒过阳光的味道,混着消毒水味,周围变得很温暖,折磨我一整夜的刺骨的风和冰冷的枪支都已远离,梦从一开始的混乱无序到后来的安静温馨。
我又梦见了妈妈,梦见了那栋房子。她的面容本来已逐渐在我的记忆中模糊,可是昨天我看见了她的照片。
梦里的她和照片上的样子一样,她坐在二楼那个昏暗房间的床上,窗帘一贯地拉上,阳光从细缝里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不断飘扬。
我小心地推开门,探出一颗头,叫了声“妈妈”。
她转过头,嘴角绷直,眼神麻木。
“我今天过生日……”我瑟瑟地开口,“我能吃到蛋糕吗?”
她盯了我一会儿,在我要跑走前抬手让我过去。
“你之后会吃到的。”她对我说。
我在一束刺眼的阳光中眯了下眼,说:“那妈妈和我一起吃。”
她没说话,然后第二天我被接到了江家,遇到了英姨。
高中的时候为了不被江都南打扰,放学后我会在学校留到晚上八点后,那时候江都南吃了饭,一般会出去和朋友鬼混,无暇顾及我。
这个办法让我免了很多麻烦,只是会错过晚餐,每天晚上只能在房间偷偷泡着泡面,或是啃着临期面包。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背着书包从公交车下来,看见了提着保温桶的英姨。
她站在站牌下,蚊虫嗡嗡地扑着夜灯,对我笑着说:“小与,我今天煨了玉米排骨汤,你尝尝好不好喝。”
第一天是排骨汤,第二天是小炒肉,第三天是土豆烧鸡。那个保温桶陪着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英姨查出病,德叔来到主宅工作,他开始将饭菜送到我的房间。
但是梦里的场景变了,变成了一个昏黄的夜晚,我从公交车下来,没有再看见等在站牌下的英姨。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再见。
我等了一夜又一夜,慢慢意识到我之后都不会再看见等在站牌下的英姨,在梦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有人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有点痒,我动了下眼睛,醒了过来。
外面的天还是暗的,我第一反应现在还是早上,可是肚子里空落落的,好像过去了很久。
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才发现我睡了十多个小时,已经到晚上了。
眼角有些凉,额头边湿漉漉的,我睡得还懵着,举起手要揉眼睛,结果碰到了一双泛着凉的手。
我愣了下,往旁边看去。江既还站在病床边,一只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垂下,指尖离我的眼角不远。
他低头注视我,指尖又碰上我的眼角,我眨眨眼,一颗眼泪顺着滑落,被他的手指接住。
眼泪顺着皮肤滑下去,带起一路的痒意,我抬眼望着江既的眼睛,感觉好像有只长着毛虫趁着我睡觉的时候爬进了胸腔,痒痒的。
“哭什么。”江既开口,声音很轻,传到我耳里的时候变得哑了点。
“没有,我就是睡懵了。”我撑着床板坐起来,低低地摇着头,“我想上厕所。”
起身的时候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我激起眼泪。
隔壁病床的人开始吃自己晚餐,医院食堂买的玉米排骨汤。玉米清香飘到我的鼻子里,我忽然记起来刚才那个梦。
“英姨明天就下葬了,她去世了。”我走到走廊,低声说。
“我知道。”江既说,“明天带你去看她。”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伤口格外疼,疼得我忍不住轻颤。我声音不稳,憋了好几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英姨是不是因为我才死的?”我嘴唇颤抖,大脑一片混乱,“我追着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跟我说了好多。她……”
“……是不是因为我和她聊了那些事,她就被发现了,所以,所以……”我想起那个阴沉的下午,想起在停尸房外看见的英姨的尸体,想起强颜欢笑的德叔,我压抑着嗓子里的焦虑与愧疚,差点失声,“是我害了她吗?……我是不是不该回B市?”
脸湿湿的,脖子也湿湿的,我想用手臂擦去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但是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江既圈进了怀里。
走廊没有暖气,有点冷,江既身上也是冷的,但是抱了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我把眼睛抵在江既的肩膀上,任由眼泪流了一会儿,等流干了也不愿意抬起头来。
“英姨在江宅工作的时候,在我妈身边待过一段时间。”江既在我耳边慢慢开口,“我妈最初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都是她和我联系,很多事是她告诉我的。”
我的心随着江既低沉轻缓的声音静了下来。
“江正龙在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后一直在查到底是谁把那些事告诉我的。他最开始怀疑是我妈,之后觉得另有其人。我销毁了所有证据,帮她隔绝了江正龙的眼线。就这样瞒了江正龙好几年,我以为能一直瞒下去。”
“但是江正龙还是查到了。”江既说,“所以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的,不要总想着自己亏欠了谁。”
胸口像是堵了东西,堵得我呼吸都困难。我说:“他不怕警察查到吗?”
江既沉默,须臾才道:“查不到的。牵扯到人很多,警察追到最后,只会是一场空。”
他用手背擦过我带着泪痕的脸,一路向下轻点了点脖子上的绷带,收回手时我看见他的指腹有点点血迹。原来是刚才动作太大,伤口又出血了。
医院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眼珠更加黑沉,我看不懂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退了一步,揉了揉我睡乱的头发,“去上厕所吧。”
我进了厕所,心不在焉加上手一直轻轻抖着,怎么也拉不下拉链。在我着急的时候从旁伸出一只手,哗啦一下帮我拉下裤子的拉链。
我愣着朝后仰头,看见了江既。
他对我说了句别怕,我收回目光开始上厕所,小声回我不怕,我没有害怕。
他带着我回到病房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带我下了住院楼,在附近一个小巷子里点了碗热腾腾的馄饨。
馄饨洒着小虾米和葱花,我饿得厉害,埋头吃着,吃到一半发现江既只盯着。
“你饿吗?”我把吃了一半的馄饨朝江既那边推了推。
“吃你的,我难道还缺你一碗馄饨吗。”他坐在灯光下,睫毛挡住眼底的情绪,我总觉得他好像还是不太高兴。
“你吃饭了吗?”
“吃了。”江既说。
“你不要骗我,”我抱着馄饨的碗小声说,“我睡着前你是什么姿势,我醒来的时候你好像还是那个姿势。”
“没骗你。”
“那你再陪我吃一次晚饭,可以吗?”
江既静了会儿,抬手又点了一碗馄饨,陪着我慢慢吃着。
这几天B市的天一直阴沉着,风刮得大,要下雨却一直下不下来,等我和江既坐在这条巷子里吃着馄饨时头顶忽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我仰头看见了雨滴。
巷子口的灯光一下变得模糊,我和江既吃完馄饨,在这个无名小店里等了一会儿,等到雨停了,走过潮湿的巷子回到医院的住院楼。
巷子走到一半,我踏过了一个积水坑,然后牵起了江既垂下的手。手背是凉的,手心是温热的,好像还在不明显地轻颤。
往前走了几步,江既回握住了我的手。
第二天来了一辆车车把我们接回了B市的市区,德叔找到我,焦急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怎么回去拿个死亡证明还遇见绑架了。
我安慰着说我没事,想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昨天德叔拿着英姨的骨灰盒去寺庙祈了个福,今天就要正式下葬,他们俩都已经没剩几个亲人,唯一的儿子也去世许多年。下葬这天飘着下雨,墓园没来多少人,江既把我送到墓园,等我送完英姨最后一程后要带我去医院换药。
我看着最后一铲土被工作人员倒下,这个场景和我去安葬妈妈的那一天重合。墓碑上的照片是德叔选的,好几年前的英姨,笑得很漂亮。
我闷着声看见英姨被埋在土里,然后离开了墓园。
江既的车停在离墓园几百米的一颗树下,十一月的树已经枯了,挂了几片残叶在枝桠下,风一吹那早就失去水分的叶子就飘下来一片,在空中打着旋,在江既的大衣上粘了一两秒,然后落在土里。
我顺着飘叶看见靠在树干上的江既。
雨现在变得很小,细细地连成一条线,落在江既身上,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他手里拿着一支电子烟,垂着头慢慢抽着,薄薄的烟雾环绕着他。他一个人站在树下,嘴角抿着,看起来竟然像刚才飘落在地的落叶,孤单又脆弱。
我脚步缓了下来,然后朝他跑去,在要撞在他之前试着收力,没收住,撞入他的怀里,我听见他低低地“嘶”了一声。
江既扶住我的腰,皱着眉,低骂道:“你伤口才愈合,跑什么……”
他还没说完,我就半踮起脚用嘴轻轻碰了下他的嘴角。
江既的话说一半停住,我抓着他的手臂舔了舔他的唇缝,想继续吻下去,他却突然偏了下头。
他被我压在树干上,略微低头看我,说:“刚抽了烟。”
我“哦”了声,仰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江既,你不高兴吗?”
他很快地回答我:“没有。”
“可是我感觉你不开心,你昨天和今天都没笑。”
“我以前经常笑?”
我回忆了一下,如实说:“没有经常。”
在江既开口前我很快补充,“可是你之前看见我的时候都会笑,嘴角会弯一点。现在怎么不笑了。”
江既手中的电子烟还冒着烟雾,他沉默下去,不回答。
我跟着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心里烦的时候总是会抽烟。”
“……”
“乐与。”我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在三分半的时候江既说话了,他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站直身,慢慢、慢慢地弯腰,把眼睛埋在我的肩窝,就像昨天晚上我埋在他的肩膀上那样。
“……我总是感到无能为力。”他的声音还带着刚抽完烟的嘶哑,他抵着我的肩,声音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有点闷。
“每当我以为我能做到的时候,老天总是要给我一击,好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十几岁的时候我不想让我妈死,想让她逃出精神病院,但是她死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想让那个人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他到现在还罔顾人命。现在我想保护一个人,但好像还是做不到。”
“我被监视着,连带着我身边的人都要被监视。在意的、想保护的人都在被我拖累。”
我张着嘴呼吸,抬起手轻轻搭在江既的头上。
“下飞机的时候我接到陈原的电话,”江既笑了一声,“那时候我差点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没有……不是的。”我说,“江正龙没有发现我,他们绑架我,好像是因为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
我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继续说:“他没有发现我的,我现在还没有危险。”
“乐与,”江既又叫了我一声。他说,“你能暂时远离我吗。”

雨细细地落在我的脸上,轻轻柔柔的,有点痒。
江既在说完那句话后站直了身,半低着头静静看着我。时间慢慢流动,墓园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
我睫毛轻颤,跟着一起沉默,后来想说一个“好”,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我不太想”。
江既已经把电子烟灭了,他的手在我的头顶上留了片刻,摘掉了一片落叶,然后拉着我上车,往医院开去。
在医院换了药,期间警察又问了我几个问题,问完后江既就把我送回了德叔的房子。
车停在楼下,我推开门要下去,但是转身的时候手腕被人拉住。我停了动作。
江既把我拉了回去,他吻过来的时候动作有些重、有些急,我很轻地哼了一声,后背抵上车门,慌乱地换着气。
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他的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江既的嘴唇不断向下,在吻上脖子上的伤口时动作变轻变慢,我被迫仰起头,微张着嘴小口小口地吐气,胸腔起起伏伏,带着脖子也一起起伏。
江既退了一点,用指腹缓缓摸索脖子上的绷带,然后嘴唇擦着我的脸颊移到我的耳边,最后说了句“走吧”。
我低应了一声,抬手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然后推开门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下过一场雨后B市这个冬天就更冷了,走到一半时风突然刮得很大,我回头看了眼,那辆车那停在原地没有动,因为开着暖气,车窗紧闭,看不见一点里面的场景,可我感觉我好像和车里的江既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上了楼,德叔已经在家,正在慢慢收拾英姨生前留下的东西。
我帮他把一个箱子放在柜子上,转身倒了杯水给他,让他润润喉。倒水的时候看见桌上还摆着前几天英姨自己榨的橙汁。
我沉默地将橙汁倒进水槽,打开水笼头把水壶清洗干净,但是因为泡了好几日,不管怎么洗壶里都带着一股橙汁的味道。
德叔喝了口水,看着我的动作笑了笑:“洗不干净就算了吧,说不定以后喝水还能喝到你英姨的橙汁。”
我把水滤干,打开橱柜把水壶放进去,抿了下唇没吭声。
德叔喝完水继续整理旧物,他一边理着照片一边说:“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都可以的。”
“都可以啊?那吃泡面?”德叔看了我一眼,故意逗了个趣。
屋里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闷,我知道德叔是想让我们都开心点,也笑着接了句“好啊”。
“算了算了,”德叔摆了摆手,“这次回来好不容易胖了一点,可不能把你饿瘦了。”
他闲聊道:“我记得你有段时间总是悄悄吃泡面,你英姨着急,怕你搞坏了自己的身体,想给你送饭,但她那时候身体也不好,经不起折腾,她就跟大少爷提了一嘴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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