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最后这句话声音很小,我听得断断续续很不真切,也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没什么。”江既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手机忽然一连响了好几声,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便没再打扰他,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墙上那几张已经褪色的照片。
有一张照片的颜色很是突出,照片上的女人带着温柔又强大的笑容,身边围着一群瘦瘦小小的小孩,身后的房子挂着“太阳福利院”的牌子,而福利院中种满了小雏菊。
我盯着照片上的小雏菊出神,突然记起来江既母亲自杀的日子和秦木寒出车祸的日期挨得很近。
窗户开了一半,外面的风吹进来,轻抚在我的脸上,就像母亲轻柔的抚摸。
昨天晚上赶实验报告,很晚才睡,现在身下的沙发很柔软,山顶的温度适宜,周围格外安静,我难得放松下来,靠着沙发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妈妈。
我被送到江宅的第二天她就去世了,之后的很多年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梦。有些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因为走之前我一直缠着她要生日蛋糕,她有点生我气了。后来我知道,可能她根本不想再见我吧,毕竟我也是她的痛苦之源,她能帮我找到退路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个梦很混乱。场景一会儿是我和妈妈在江家别宅相依为伴的日子,一会儿又是终于凑够钱去殡仪馆把她下葬的场景。
工作人员问我死者生前有没有什么喜爱的或者看重的东西,可以和骨灰一起放进墓地,我回忆良久,为难地告诉他,可能需要回去找一下。工作人员理解地点头,我便回到别宅。
人去楼空这么多年,别宅早就上了锁。我早就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进去的,梦里的场景变换得也很快,下一瞬我便出现在别墅里。
房间里很乱,仿佛有人多次在这栋小宅子里翻找东西。我避开满地狼藉,走到妈妈的房间,凭着记忆从床底的木板上拿到东西,然后回到殡仪馆,把那样东西随着她的骨灰一起埋进了墓地。
工作人员将最后一铲土倒进去,我忽然感到有些闷,从睡梦中醒来。
思绪还未回拢,先听到屋里的交谈声。
“你父亲是不是明年打算竞选了?……哎,人总是要有家人才好,不然太孤单,还是和你父亲好好谈谈吧……”
“他不配。”
江既的声音带着十足的阴霾,我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心里轻轻一颤,彻底清醒过来,揉了下眼睛看过去。
江既身边坐着之前那位徐老,注意到我醒过来便没再谈及刚才的话题,起身叹了声气,对江既说:“我老了,可能想的就多了些。你给我的那个项目我会好好看的,刚才我和你说的话你也好好想想,叶家那小女性格挺好,配你也合适,你不能一直一个人。”
江既跟着一起站起来,不置可否。
徐老的司机等在门口,他撑着拐杖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叹道:“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你这孩子……这几年藏了不少事。”
司机帮他拉开门,他坐上大门停着的车,车慢慢开下了山。
徐老离开后江既还站在原处低头沉思,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他的外套,明智地没有开腔。
刚才睡着时他的外套一直被我抱在怀里,等到睡醒时外套莫名其妙搭在了我的身上。
可能是睡梦中感到冷,我下意识把它搭在身上了吧。
我打量手里的外套,江既的味道早就消散,现在上面完全就是我身上的味道。
我朝窗外看去,黄昏将尽,残阳的余晖透过透明窗洒在我的手上。
原来已经睡了这么久吗?
“你晚上什么安排。”江既从沉思中抽离,转头看向我。
“有个选修课。”我如实说。
他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朝楼上走去。
江既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大,裁剪合身的衬衣扎在笔挺的西装裤下。可大概是今天的江既一反往常地沉默,我竟然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些许落寞。
我摇了摇头,第一次对自己5.0的视力提出了质疑。江既有钱有势,只要他一声令下,有的是人愿意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没和我说该怎么回学校,我便只得继续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等来了陈原。
陈原将车开到了山顶,我拉开门坐上去,回头再看那栋房子时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这个世上连鬼都没有。再有钱有势又能如何,想念的人一个也不能陪在自己身边,他落寞是应该的。
“乐先生,”陈原唤我一声没听见回应,提高了点声音又叫了一声,“乐先生?”
“嗯?”我倏然回神,勉强笑起来,“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太入迷了,您说什么了?”
“没事,我问您是直接回学校吗?”
“是的,麻烦了。”
车往学校方向开去。
“……他最近好像很忙?”
“你说江总吗?是挺忙,公司重心挪回A市,要处理的事情可不少。”
“这样么?”我想不明白江既在M国发展了不过三年,怎么又想着要回A市。
陈原的手边还放着公务包,身上也穿着工作正装。
“他没有司机吗?”我开口问。
这么多次都是陈原负责来接送我,可是陈原是江既的助理,按理说不应该肩负“司机”一责。
“之前是有的,但是年初回国前辞退了,之后江总一直没有再招聘司机。”
“为什么?”我把可能的理由都想了一遍,“因为他不喜欢吗?”
“那到不是。”陈原把车载广播打开,广播正好在播晚间新闻,“之前有个司机,跟在江总身边好几年了。昨年江总有一次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是他送江总去的,但是路上他突然……”
陈原话说一半,我听得心急,“他怎么了?”
“那个司机突然发了疯,在路上胡乱撞人,最后还想带着江总一起摔下悬崖。”
我的手一下抓紧,触摸到不寻常的触感才发现我把江既的衣服一起顺走了。
不过现在我没心思管衣服,连忙追问:“之后怎么解决的?”
“江总开槍了。”陈原顿了顿,“之后和M国的警方拉扯了一番,最后法院断定江总是正当防卫。”
我听得胆战心惊:“那个司机为什么会这么做?”
“M国帮派太乱了,我们碍了一个帮派的路,那个帮派就买通了江总的司机。”陈原笑笑,“回国后我本来想让人力资源部再招一个司机,江总没同意。”
车载广播的新闻正好放到国际频道,主持人大谈M国的情势,听起来M国的情势似乎更加乱了。
我轻轻皱起眉:“这种事情很常发生吗?”
“一开始是挺多的,后来慢慢减少了。”
江既的公司偏向能源与科技,怎么会与M国的帮派扯上关联?
我心里疑惑,眉头皱得更紧,不由得想起徐老离开前的那句话,透过后视镜看向逐渐消失在视野的那栋老房子。
难道如徐老所说,他在计划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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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看见有宝宝把江既叫做“酱鸡”,原谅我今天才明白你的谐音梗(滑跪),害我乐了老半天
嗯,我们酱鸡是挺犟的
在我回学校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一份邮件,邮件内容是一份血检报告和诊断书。
我先点开了血检报告,不太能看懂,只能看见一溜向下的箭头。然后又点开诊断书,翻过冗长的病情分析,我滑倒最后,看见了一个名词——
再生障碍性贫血。
有点耳熟,好像高中的生物课上介绍过这个病。
我继续往下翻,医嘱一同印在诊断书上,只不过我还未看两个字,就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
【jiangji@cp:非重型,能治疗。】
江……既?
收到上一份邮件时我没注意发件人的姓名,现在才发现是江既发来的。
【明天陈原会带你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手机在手里震动了一下,我一看,又收到了江既的邮件。
我放下手中的书,抬手慢慢打字:好的。我们不能直接发消息吗?
等了几分钟没等到恢复,我合上书准备离开图书馆去食堂吃饭,刚把书放进书包就收到了回信。
【jiangji@cp:你没加我。】
我动作一顿,之前有什么事都是和陈原联系,一直没加江既的好友,主要是我觉得他应该不太愿意有我这样一号人在列表。
我给他回了个“哦”,想了想,点开软件发送了好友申请,但是一直等到晚上才收到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
陈原按照约定带我到了一家私立医院,检查做了不少,结果还要等几天,医生给我开了不少药,嘱托了相关事宜。
“再障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你的症状很轻,只出现了贫血和轻微凝血障碍,至于病因还需要等结果。”医生把每盒药在我眼前过了一遍,“你现在药物治疗就可以,平时饮食多多注意,其他疗程看后续的病情,如果病情加重可能就要考虑骨髓移植了。”
我连忙点头,谢过医生后拿上一大包药离开了医院。
陈原把我送回学校,看着我下了车后握着方向盘犹豫道:“乐先生,我听说这个病如果是轻症,靠药物还是能治好的。”
我听出来陈原是在安慰我,便对他笑起来,语气轻松:“我知道了,今天又麻烦你了。”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清楚,我大概是得了什么病,今天知道具体的病名后我并没有感到慌乱或者担忧,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麻烦,”陈原摇手,“如果之后江总找你我再和您联系,之后的药我会帮您送过来,不用再去医院。”
我点头应了下来,拿好药转身往学校里走,刚走出几步就听陈原叫住了我。
“乐先生。”
我回过头,看见陈原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我一扫而过,似乎是聊天页面。
陈原表情有些奇怪:“呃……乐先生,你之后可以把每天吃的东西拍照发给我吗?”
我微微一愣,奇怪道:“怎么了吗?”
陈原嘴唇蠕动了两下,正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到嘴的话卡了一下:“就是,嗯,今天的医生想看看你每天的饮食。”
“这样啊,”我了然地点头,心想私立医院的医生真负责,“那我从明天开始拍吧。”
“好。”陈原扶了下眼镜,连忙应下。
陈原说如果江既找我会和我联系,但一连好几日也没收到陈原的联系。我每天按时给他发我的一日三餐,他回得很快,可是没有提起江既。
我坐在食堂,刚拍下今天要吃的午饭,点开陈原的对话框发过去。
最普通的套餐,两荤一素,加上食堂免费的汤,这几天我基本上都是这样吃的。
陈原照例发了个“收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便收好手机,一点一点把盘子里的饭吃完。
最近期中周,我忙于复习和考试,江既不找我,我也乐得清闲,正好能专心学习。
把最后一口饭吞下,把盘子放到收盘处,又去窗口打包了一顿饭。最近张一凯感冒发烧,我就自觉肩负起了帮他带饭的责任。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很轻微的震动,如果不是我一直留意着可能就要错过这个消息了。
我拿起一看,竟然是江既发来的消息。自从他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过了这么多天从来没有再发过什么消息,现在聊天框里正光秃秃地躺着一句话。
——“晚上,君庭湾。”
我在心里自动扩写了这句话,想回一个“好的”,结果手一滑误触了软件根据对话自动联想的表情包。
【小狗ok.jpg】
我脚步一顿,整个人被钉在地面,愣了许久才回过神,看着屏幕上一边跳舞一边比着“ok”的小狗,有些懊恼地皱了一下眉。
我长按表情包,想要撤回,手指点下去前又停住了。
算了,过了几分钟了,江既可能早就看见了,现在撤回没什么意义。
我在原地略等了一会儿,小狗在聊天框里自顾自地跳了几段舞,没人搭理。
把手机锁屏,我提上张一凯的饭回到寝室,顺便把今天上课的笔记给他。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哑着嗓子说我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费劲从床上下来,嘴上还不停嘀咕:“乐与,你人真好啊,我从来没遇见你这样好的人……你说你咋这么好呢?”
我听得笑起来,问:“我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那当然,”张一凯清清嗓子,开始自己的演讲,“星期一,林丹睡过头忘记收被子,你冒着雨帮他把被子收回来;星期二,郭旭浩跟别人打球伤了脚,你翘了晚课陪他去医院拍片……”
林丹和郭旭浩是我其他两个室友。
“好了好了,”我带着笑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演讲,“你说的这些事不是都还好啊,你们平时不是也都很照顾我吗?”
张一凯打开我带回的饭,囫囵吞枣地吃了一口,继续说:“不一样,你是别人对你好一分,你要十分百分地还回去。乐与,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你嗓子都快没声儿了,快别说了,养养嗓子。”
我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张一凯接过去喝了一口:“不说了,嗓子眼里跟有刀片一样。”
他安静下来,吃完饭后开始看我的笔记,我收拾好下午要用的书,到床上睡了个午觉,等闹钟铃响起拿好书出门。
“你下午还有课啊?”
“没。”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回,顺便用手机看了眼时间,界面还停留在我和江既的聊天页面,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江既回了我刚才那个表情包。
我垂眼盯着手机上那条简洁的“嗯”看了几秒,才接上刚才的话。
“是之前在选修课认识了一个老师,他邀请我去他的实验室参观,据说他的实验室最近在研究一颗白矮星,我想去看看。”
张一凯“嚯”了一声:“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专业。”
我换好衣服,背上书包推开,回头对张一凯说:“嗯,我很喜欢抬头看宇宙。”
老师带着我在实验室转了一圈,拉着我介绍斥资八百万的一台仪器。下午老师的学生来实验室观测数据,我安静地坐在一旁,盯着在仪器上逐渐成像的星球入了迷,等回过神时外面的天黑了一半了。
我心里一慌,连忙看了眼时间,快七点了。
如果江既找我,陈原一般会在我下课的时间在学校门口等我,现在早就过了下课的时间,他肯定等很久了。
我起身和实验室的学长学姐道了个别,又和带我来实验室的老师说了声谢谢,拿上书包脚步匆匆往学校大门赶去。
学校门口果然停了一辆眼熟的车,我慢了脚步,缓了缓急促的呼吸,随手抓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说:“抱歉,是不是让你等——”
一抬头,和驾驶座的江既对上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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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最后我们小与肯定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哈
第41章 为什么不会闹脾气
嘴边的话卡了壳,我要上车的动作也犹豫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说:“今天是你来接我啊。”
“嗯。”
江既坐在驾驶座,面上表情不显,车厢里还带着淡淡的烟味,但是车窗降了一半,散得差不多了,不仔细闻还闻不出来。
我顶着他的视线坐上副驾驶,等我把安全带扣上后他一言不发地换挡踩油门。
车里很安静,面前的车载香薰散发着清新的茶香。随着步入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暮色四合,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在车道尽头。
我用余光觑着江既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是不是让你等得有些久了。”
江既目视前方,嘴角轻抿,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嗯”。
我听得指尖一颤,心想他是不是等得不耐烦,有些生气了,把还想问的话全部憋回肚子里,不停用余光打量他。
车开出一段距离,余光中他忽然皱了下眉,说:“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有事直接说?”
“哦,”车开过商业街,我的视线不自觉朝外看去,“好像是和我说过。”
车外一晃而过一家珠宝店,橱窗里摆放着硕大的钻戒,看着折射出白光的钻戒,脑中忽然想起刚才在实验室的时候,一位学姐指着在仪器上成像的那颗白矮星,对我说:“你看,我们都在等它变成一颗‘钻石’,可惜要等很久,我们都等不到了。”
白矮星是演化到后期的恒星,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慢慢结晶,最后演变成与钻石类似的结构。但是因为结晶时间格外长,甚至远远超过了宇宙的年龄,所以到现在宇宙中还没有一颗已经变成“钻石”的白矮星。
学姐语气分外惋惜,我听着也格外遗憾,出了实验室还在想这件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身边的人问。
“我想问……”车开过了那家珠宝店,我的视线不由得往后追随,“如果买了一颗钻石,是不是就相当于有一颗自己的白矮星。”
“什么?”
我回过头,对上江既皱着眉的脸,倏然回神,连忙道:“不是,我是问陈原去哪了?”
以前都是陈原与我联系,今天竟然是江既亲自来接我。
江既扫了眼后视镜,语气平淡:“下楼踩空摔到头,现在还在医院。”
“啊?严重吗?”我语气担忧,白矮星钻石什么的总算从脑中消失了,不自主地联想到陈原头破血流的情景。
“额头青了一块,没什么大碍,我让他放假休息了。”江既看向左侧的后视镜,转了下方向盘,“你很担心他?”
“是挺担心的。”我忧心忡忡。陈原平时也很照顾我,就像一个大哥哥,我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车猝不及防地加速,冲上高架桥,我由于惯性猛然朝后一仰,抬手抓住安全带,待稳住重心后语气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
车速又慢了下来,后半程格外平稳地开到了君庭湾。
江既把我放在别墅的大门处,将车停在车库后提着一口袋东西走过来,我微微低头凑近看,袋子上logo是A市最大的连锁超市。
我注意到袋子里装了不少东西,有新鲜的菜,还有沾着血水的鲜肉。
江既打开门,提着菜去了开放式厨房。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菜全部拿出来,问:“你今天叫我来是想让我做饭吗?”
我看着认不到的菜和肉,有些苦恼地皱眉。这些菜看起来很复杂,目前我的厨艺还处于煮泡面和番茄面的阶段,好像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菜。
江既侧头看了我一眼,指着案台上的肉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盯着那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诚实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行了,别废话了。你还吃不吃晚饭?”
我把话都吞进肚子里:“我吃。”
江既把身上的大衣脱下,递给我,然后将内衬的袖子挽起来,摘下腕表放置一旁,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把袋子里的菜都拿出来,熟练地放进盘子里开始处理。
我抱着他的衣服站在一旁,他似乎嫌我碍事,随手一指,让我去餐桌旁待着。
我把他的大衣放好,听话地走到餐桌边坐下。
君庭湾的这栋房子还是我上次离开时的模样,那次台风我将屋里的窗户都关上了,离开前又把它们一一打开来透气,现在在屋里坐着环顾四周,我发现这些窗户还是我上次打开的角度。
如果不是桌上的花瓶中插着新鲜的小雏菊,我还以为这栋房子这么久都没人来。
厨房里已经开了火,抽油烟机嗡嗡作响,菜倒进锅里发出了一阵刺啦的声音。
我朝厨房里的那个身影看了一眼,又看向桌上摆着的花,伸手碰了碰,娇小的花在我的手下颤了颤,花瓣在我的指尖挠出痒意。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特别讨厌小雏菊,一看见它我就会想起种着常青树的墓园,想起那块冰冷的墓碑,那个混着血腥味的暴雨夜,那个……总是摆脱不了的人。
秦木寒死后的一段时间,我总是会梦见他,从噩梦中醒来时天总是不亮,我会坐在床上,在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愧疚感中等待天明。
等到天真的破晓,我推开房间的门,走廊充斥着烟味,空气中飘着很薄的烟雾。
我握着门的手紧了紧,朝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离得越近,烟雾越浓。然后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我看见了不知多少天没睡觉的江既。
他神色颓疲,手边的烟灰缸推满了烟头,地上全是烟灰,房间里漆黑一片,对我的到来毫不知情。
我会站在门外看很久,浓重的愧疚感如潮水般退去,基因里的那点劣根性再次慢慢显现,我看着屋里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人,多日的难眠与害怕最终变成了难以发泄的烦躁,我想,为什么秦木寒死了还要阴魂不散?
我忘不掉他,江既也忘不掉他。
如果江既现在想的是我该多好。如果秦木寒能从他的记忆里消失该多好。
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江既手指轻轻一抖,带着火星的烟灰掉落在地,却仿佛落在了我的心上。我被烫了一下,倏然清醒过来,被自己阴暗又自私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在江既发现我之前喘着大气逃跑般离开了二楼。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事后回想到那个无法言明的清晨,比之前更为浓郁的愧疚朝我压来。明明一切的悲伤和苦难都来自我,而我竟然会那样想。
我不想被人当作趁虚而入、不自量力之人,我应该忏悔,而不该窃喜。
所以当叶昭扬问我喜不喜欢江既时,我像是彩排了许多次,斩钉截铁脱口而出“不喜欢”。
得知江既听到了这句话,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在他们眼中我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
手中花还在轻轻颤抖,我低头沉思,突然想起那栋老房子里的照片,想起秦木寒与江既母亲。我记得江既的母亲是在四月自杀的,可是具体是哪一天我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如果……江既现在已经放下那个人了呢?
“你在想什么。”
我怔怔抬头,江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主持人带着职业微笑,对C国与M国重新建交一事发表看法,语气中充满期待。
“我在想……”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对上江既那双黑沉的眼睛,突然想到江既说过,有事直接对他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口:“我能问问你妈妈是哪一日去世的吗?”
“四月六日。”江既身上沾上了点油烟味,之前的不近人情和冷漠随之消减了不少,“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见这个日期,我的手突然抓紧,四月六日,和秦木寒的忌日是同一天。
但我忘记手中还握着桌上的花,手一紧花就在我手里揉成了一半,汁水流了我一手。
“……”江既低头看我。
“对不起。”我连忙松开手,惨遭蹂躏的小雏菊掉落在桌上。
江既看了一眼桌上的花,难得沉默。我惴惴不安地打量他的神色,做好被他骂一顿的准备。
他张开口,下一秒问:“你不喜欢吃猪肝?”
“什么?”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绪,“猪肝是什么?”
他指了一下桌上的菜,我顺着看去,才发现他已经做好了几道菜,其中一道菜是刚才血淋淋的肉切成片状,配上芹菜和青椒,色泽看起来很好。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猪肝,在跟我闹脾气。”
“怎么会?”我讶然道,“我不会和你闹脾气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会和我闹脾气?”江既将目光从桌上的花移开,落在我身上,“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也不和我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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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猪肝补铁
“保姆”合约真正的乙方是江总
我愣愣道:“哪样?”
“对你冷漠,任由江都南的所作所为,还有……”他说了一半止住了,“乐与,这样你也不生气?”
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江既抽了一张纸慢慢擦着指间的水,我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才回道:“不生气啊。”
江既的动作顿了一下,重复刚才的话:“为什么?”
刚说完他就强调:“我要听实话。”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赞美默默吞下,想了下,慢慢说:“虽然你有些时候的确……很不可理喻——”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皱起眉头,反问我:“我不可理喻?”
我看了他一眼,想起在白玉兰酒店那个混乱的夜晚后江既的质问与嘲讽,没有回答他的反问,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江既的视线定格在我的脸上,听见我的话短促地笑了一声,讽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摇摇头:“我知道你是怕我没钱用才跟我签了合约,虽然这个合约签了后我并没有做到合同上的要求,因为我厨艺太差反倒每次都让你亲自做饭,我不会开车所以每次都要劳烦你……”
我没说完,其实我知道江既做的事不止这一件,他把善意藏得很深,但是对于在沙漠中行走数年的人来说,一点甘露就是福泽,对我来说格外明显。
“你挺有自知之明。”江既评价道,嘴角难得勾起一点不是嘲讽的幅度,“所以你就觉得我是好人。”
我点头:“嗯,你是好人,陈原也是好人。也不知道他从医院里出来没,有没有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