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by甘汁若饴
甘汁若饴  发于:2024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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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热天的,要不是常遇青作妖,谁会舍弃透气干爽的老头汗衫!金朝照着衣柜中的镜子,又疑神疑鬼地想,自己平日里这么不注重打扮,等沈满棠谈恋爱的新鲜劲过后会不会嫌他没有魅力?
这么想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发胶,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梳了个自带气场的背头,然后拿起车钥匙就准备去堵人。
“喔唷,你这打扮,是要和谁去约会啊?”程大器刚准备进门,就被金朝这么个变装给整懵了。
金朝不适地转转被领口箍紧的脖子,尴尬道:“去接我弟。”
“接你弟穿成这样干嘛?你要艳压他啊?”程大器不解,“小少爷这么打扮还说得过去,咱糙老爷们的,穿成这样还真看不习惯。”
哥,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要谈恋爱的。
金朝把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暂时没打算和程大器坦白他和沈满棠在一起了的事。要程大器接受两个男的谈恋爱,可能吗?他拿不准。连向来柔顺的他姆妈都没法接受这事,更何况是程大器这种“糙老爷们”。
程大器心里有事,也懒得听金朝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孔雀开屏了。他叹了口气,又问道:“接你弟的事急不?急的话我改日再来。原本还想跟你复盘一下傅明玺的事的。这人活着始终是个祸患。”
金朝瞄了眼墙上的钟表,冷静下来,想着沈满棠上门拜访人家会长也不会马上就走,便松口答应了下来:“不急,进来聊吧。”
他重新退回办公室,泡了盏茶,心平静和地和程大器把先前的龃龉都说开了。
“小金啊,我这段时间想了想,觉得自己欠你一声抱歉,大哥当时不该为了傅明玺的事冲你发火。”程大器接过茶杯,又重重地放下,面色有愧道,“你说的对,连他儿子想要对他下手都没成功,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在他地盘逗留几日能顶什么用,到头来还是白白搭上性命。我就是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才把对傅明玺的气都撒你身上了,你别怪哥啊。”
“程哥,你别这么说,这事我也有错。最初我跟你说的傅明玺身边的线人其实就是傅韫辉,我知道他一定会去行刺傅明玺,所以才会劝你不要在奉天莽撞行事。我和他是怎么搭上线的我还没法向你解释,但我当时真以为傅明玺是必死无疑了,只是没想到傅韫辉竟会失手。”金朝这段时间的自责不比程大器少,看着程大器这么自傲的人向他低头,更是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好在现在战局已定,傅明玺不会有好果子吃了。等他丢了官职军衔,便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日日派兵护送、严防死守了。这回你想要报仇,我举双手赞成。只是去奉天动手还是太过冒险,我的想法是最好将他骗来上海,在我们的地盘上将他一网打尽。”
“把他骗来?”程大器抿唇,思索道,“可傅明玺如今都焦头烂额了,如何还会特意跑一趟上海?你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沈家大太太傅君佩是傅明玺的胞妹。两人虽已久不联系,但哥哥削官丧子,妹妹关心一下也在情理之中。”金朝坚定地抬眸,打定了主意,“且沈太太恨极了傅明玺,而沈行长又素来与福臻有交集,请他们帮忙配合演一出戏,不是难事。”
程大器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金朝打断了:“只是这事一定要筹划得万无一失才行。沈家二人是我弟弟的至亲,他们若是有闪失,我弟他受不住的。”
金朝的眸中闪过担忧,可对陶园昌的愧疚和程大器给的压力都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今天写作满两百天了,求一点海星,谢谢大家!

第140章 出山
沈满棠站在梨园公会会长冯境秋家门口,认真地整理了下着装,然后扬起热情谄媚的笑容,恭敬地请示管家表明来意。
“不用这么笑,太刻意了。”常遇青还是忍不住上手掐了掐沈满棠的脸,不想看他讨好人的样子。
“你懂什么?”你这个只会打牌的纨绔。沈满棠睨他一眼,又对着空气练习起了浮夸的笑容。
常遇青无奈又宠溺地笑着,心想沈家银行若是日后落到沈满棠手里,估计得被这呆子干倒闭了。
沈满棠神烦常遇青这种看似纵容,实则压根不信他能做好一件事的态度。他气呼呼地白着眼,又想到昨晚金朝还说自己是他的骄傲,便又把眼球翻了回来。
活该你没男朋友。沈满棠心理平衡了,笑容也自然了许多。他有信心今天一定能拿下冯境秋。
过了一会儿,门外脚步声响起,管家打开门,弯腰恭请冯境秋入内。
沈满棠腾地起身,手掌在裤腰两侧摩擦了两下,才深吸口气笑脸相迎道:“冯会长您好,我是‘玉汝于成’抗日救助会的成员,我叫沈满棠。”
“诶,满棠是吧,坐下说吧,别客气。”冯境秋很是随和,“阿晨,给贵客上茶。”
果然吧,笑脸迎人总是没错。沈满棠冲常遇青扬了扬下巴,扭头又开始和冯境秋拉近关系:“冯伯伯,我能这么叫您吗?本来我还有些紧张的,但刚刚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这话虽然谄媚,但配上沈满棠亮晶晶的眼神和甜丝丝的语气,倒也并不烦人。
冯境秋笑着答应:“当然可以,你叫我伯伯,还把我叫得年轻了些。”他一早便清楚两个孩子的来意——昨晚常遇青就辗转要来他家电话,接通后便开门见山地央求他能拨冗会见一位爱国救助会的成员。
已退居幕后的冯境秋本无意掺合此事,只是……他看着常遇青的脸,若有所思道:“你与你母亲,像极了。”
常遇青自谦道:“我的长相不及家母半分,倒是我姐姐与她比较相像。”
沈满棠在一旁认可地点着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故意气人。常遇青在桌下握住他的手以示警告,结果就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掌拍飞。
冯境秋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逡巡,像是想岔了似的,对沈满棠更为和蔼了。沈满棠受宠若惊,但仍没忘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他从书包里拿出他们救助会的宣讲册,细细地和冯境秋讲起了义演的益处。
“冯伯伯,您看,我们下个月就要在永安公司筹办义卖画展了。目前我们已经联络了好多名家大师,他们都愿意捐画给我们代为拍卖。您也不用担心做义卖就会掉价,像是这些收来的作品我们都会结合作者的心理预期以及市场上的评估行情,标到最高的,绝不会让其他藏家觉得自己手里收来的画贬值了。”
“义演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按平常的戏院票价收费的话,我们可能演许多场都收效甚微,但一旦以公益的名头开专场,便会有许多热心人士愿意出高价收票,并且在演出后的募捐环节也会更加积极,而且这些活动的收益我们都会统统捐赠给抗日赈灾的秘密单位的。这样其实并不会有损戏班子的利益,反而能将我们梨园进步人士的美名远扬,您看是吧?”
沈满棠见冯境秋目前听下来仍旧面色和缓,便又进一步请求道:“当然,如果您能再出师,帮我们呈现一场特别的演出,那义演效果一定会更好。毕竟您是京剧老生行当里的顶峰,许多戏迷们都盼望着能再听您开嗓呢。”
沈满棠讲起他们救助会来便滔滔不绝,言辞间奔涌的兴奋压也压不住。常遇青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沈满棠的侧脸,比冯境秋听得还要入神。冯境秋偶然瞥见常遇青专注的神色,当即心领神会接下了沈满棠的委托。
“行,满棠小友放心,冯伯伯明天就帮你去各个戏班子说动说动。至于你想让我出演这事,我还要再考虑考虑,会尽快给你们答复的。”
“太谢谢您了,冯伯伯!”沈满棠双手合十,衷心地感谢道。
“举手之劳罢了,要谢还是谢你身边这位吧。我本来已经打算隐退江湖了,要不是遇青昨晚求我,许了我许多好处,我还真很难答应你的请求。”冯境秋对着常遇青眨眨眼,意为伯伯只能帮你到这了。
沈满棠和常遇青面面相觑,脸上皆闪过几分尴尬。沈满棠直到散场时都还浑身别扭,刚刚谈成合作时的喜悦眨眼就被一阵失落感给冲刷了。合着他说了半天,最后冯先生还是看在常遇青的面子上才点头的。
冯境秋笑着起身,把他们一路送到了大门口。沈满棠面上还是挤着憨笑,和冯境秋也是有说有笑的,可常遇青却敏锐地察觉出他现在有些低落。他刚想把沈满棠抓来身边问问他怎么了,却见金朝西装笔挺地环抱双臂,出现在了冯宅的大门前。
“元宝?”沈满棠眼前一亮,又惊又喜地跑到金朝面前,凑近看了看,确认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嗯,顺路来接你。”金朝拨了拨沈满棠的耳朵,示意他转身,“和冯会长道别。”
“冯伯伯再会!我哥哥来接我了。”沈满棠热情地冲冯境秋挥挥手,就连偶然瞥见他身旁的常遇青都不闹心了,于是他礼数周全地补了句:“再会,常遇青。”
车子一启动,沈满棠就向金朝邀功:“元宝,冯会长答应了要帮我去劝说那几个戏班班主呢。他还说会好好考虑我邀请他上台的提议。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嘿嘿,我也刚刚看他挺好说话的,才得寸进尺,想让他也加入到我们的义演中,这样肯定能起到更好的宣传作用。”
“嗯,真厉害。”金朝腾出右手,松开方向盘揉了揉沈满棠毛茸茸的圆脑袋。
沈满棠晃着脑袋,反蹭了蹭金朝的手心,然后才郁闷道:“哎,我本来也觉得自己超厉害的,可是,冯会长好像是因为常遇青的关系才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这也不算是我的功劳。”
“这就蔫了?”金朝好笑地垂下手,又捏了捏沈满棠软乎乎的耳垂,“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常遇青今天是帮了你,可你自己的努力也起了很大作用啊。要是没有你对救助会宗旨和活动的讲解,冯会长怎么会放心给你们背书?这点上常遇青可没你这么了解,也没你这么能说会道,会哄人开心的。”
金朝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可右手却没闲着,话音刚落就又移到了沈满棠嘴边,拨弄了几下他高高翘起的唇瓣。“而且你能想到谈判时乘胜追击,就说明你很有谈判的天赋,以后就算没有常遇青帮忙,也能够独当一面。小满,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要是没有你,江小姐一个人也忙活不来这么多事,我是真的为你而骄傲。”
沈满棠抿起唇,强压住了不停上翘的嘴角。真是的,被金朝一夸,他的尾巴又要翘起来了。
“元宝,你真好。”沈满棠探过身子,把头靠到金朝肩上,痴痴地笑着,“你今天穿得也很帅,我好喜欢。”
说了这么久的话,终于注意到他这身打扮了。金朝装作不在意道:“今天去谈事了,要穿得正式点,正好结束后就直接来接你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别换别换,”沈满棠把手shen进金朝的马甲内,爱不释手地rou nie道,“我好喜欢呢,我男朋友可真帅。”
行,也不枉他被这身衣服搞得又勒又热了。金朝也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憋不住地从鼻腔里发出了笑音。
冯宅门前,冯境秋看着沈满棠飞奔到金朝面前亲亲热热地上了车,一时有些疑惑。合着他刚才乱点鸳鸯谱了?他诧异地看向常遇青,见常遇青盯着汽车离去的方向,一副怅惘的模样,心中便不免带了些惋惜。
“遇青啊,刚刚小沈在,我不方便问你,你母亲都还好吧?我听说她和你父亲一起去了香港。”冯境秋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常太太,又急忙给自己解释道,“我就是看你母亲许久没来听戏了,想问她是不是不打算再回上海了?”
“应该吧,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父母做决定从来也没跟我和我姐商量过。”常遇青无奈地耸耸肩。如果照他前世消失的那个时间点来看,他父母确实再没回过上海了。
冯境秋讪讪点头:“哦,哦……大陆如今内忧外患,他们去了香港也好。只是他们怎么不带你一起去?”
常遇青摇头:“我不想去,况且我姐也在这儿。”
“是在这还有别的牵挂吧?”冯境秋语调平平,却一语道破常遇青的心事。
常遇青缄默不言,冯境秋便知道自己说对了。“这世道,太乱了,你若放心不下就带他走吧,别像我一般空留遗憾。”
“今天小沈让我登台演出,我其实心里头是一百个不愿意。曾经我当红之时,有许多日本人是我的座上宾啊,现在你让我一介戏子公然和他们唱反调,是想搅了我安定的下半生啊。”
“我这些年不再上台,一则是你母亲……一则是像你母亲这样的老主顾走的走,去的去,不再来光顾了,二则是我想要避开风头安稳度日。可看如你,如小沈这般的后生为国奔走,我又实在没脸说出自己为何不肯出山。我若重新登台,那除了与日本天皇作对以外,便没有第二个理由能让我拒绝给日本人唱戏了。”
“冯先生……”常遇青有些诧异冯境秋竟会对他这个陌生人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抱歉,是我和小满没有考虑周到。您不愿意登台,我们也不会强逼您。小满那儿我明日便找个理由和他说去,一定帮您推了这事,您也别有心理负担。枪打出头鸟,这事我懂,乱世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冯境秋看向他,凝视良久,忽而笑笑:“看来你和小沈一样,也不一样。”
常遇青皱了皱眉,还没明白其中深意,就见冯境秋背对着他走回庭院,潇洒地冲他摆了摆手:“国难当头,吾何惧哉!帮我跟小沈说,我答应他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送的海星\(^o^)/~

第141章 硬上弓
一个月后,救助会举办的书画展在永安公司如期举行,到访的书画爱好者把现场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没钱将心仪的画作带走,也想要借此机会一睹大师们的佳作。
沈满棠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更没想到他那挂在角落里的画也会得到买家的青睐。“元宝,有人买我的画了!你猜猜卖了多少钱?”他一刻也憋不住心中的激动,刚打开车门,连屁股都没挨上座垫就把好消息告诉了金朝。
“三十?”金朝故意往低了猜。
“是六百大洋,没想到吧!”沈满棠得意地仰起头等待夸奖。
“我们家小满这么厉害啊。”金朝兜了兜沈满棠的下巴,也随他雀跃道。
“嗯呐!”沈满棠满足地晃着脑袋道,“这还是我靠自己挣的第一笔钱呢,居然有六百大洋!天呐天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居然会有人在大师的作品堆里把我的画捡回家。”
虽然这六百大洋还不及沈少爷办场宴会歌舞声天的花费大,可沈满棠还是很振奋。这不是他儿时给沈沧按摩讨来的仨瓜俩枣,这是他真正意义上挣来的第一笔钱。
“你太妄自菲薄了。那人买你的画说明他眼光好,才能够一眼相中璞玉。以后你还会卖出第二幅、第三幅……就像你今天介绍的那些画家一样,成为后辈眼里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金朝边启动车子,边十分平常地说出这话,把沈满棠的心湖撩拨得阵阵荡漾。
“要不是你带我去拜师,我可能这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天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拥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了。谢谢男朋友。”沈满棠“吧唧”一口亲在金朝侧脸上,然后痴笑道,“我挣钱了,请你吃饭吧。”
金朝好笑道:“你们拍卖的钱不都捐掉了吗?还怎么请我吃饭?”
沈满棠坐回去,感慨道:“我私房钱可多了,你不在这几年,我都是直接去隆燊账房取的钱。二叔别的不说,给钱还是很大方的,把我都宠坏了。”
“这些年我糟蹋的钱,起码是六百块的百倍千倍了。以前我年纪小,对钱也没有概念,别人只要一激我我就用钱砸他。可直到今天捐完款,我才知道六百大洋能有多值钱。它能买八十石大米,能供一万多人吃上一天饱饭。原来我一幅画,能救一万多人的性命。”
沈满棠垂下头,轻叹道:“我以前真的,太不懂事了,还觉得自己只有钱没有爱,被迫要比别的孩子成熟。现在想想,真是太幼稚了。”
金朝腾出手来拍了拍沈满棠的肩:“人总需要一个长大的过程,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真的长大了,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嗯!我长大了。”沈满棠抓住金朝的手臂搂在怀里,脑袋眷恋地贴上去蹭了蹭,“长大真好,谢谢你带我长大。”
金朝扯唇一笑,目光缱绻道:“也要谢谢你陪我长大。”
前世他的人生乏善可陈,只用乡下插秧和进城务工八个字就能草草概括完一生。直到这一世沈满棠出现,他才开始模仿着他的样子,像一个正常人般关心朋友、爱戴母亲、拥抱爱人。
好神奇,在这漫长的十二年里,他终于长出了血肉,不再龋龋独行。
十二月十五日,在沈满棠生日当天,他与江显颐主演的电影《夜莺》终于上映了。沈满棠忐忑不安地在戏院大门口徘徊着不敢进,直到电影要开场了他才被金朝一把拽了进去。
自他的戏份杀青后费导就没再找过他,也没请他提前观摩过成片,因此他与全场的观众一样,对这部电影的好坏一无所知。他紧张地哆嗦着,双手紧紧抱牢金朝的胳膊,生怕自己的出场会令观众大失所望。
好在费导是个舍得浪费胶卷的导演,即便沈满棠只有半吊子的悟性,他都能在一遍遍重来中调教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沈满棠虽仍时刻悬吊着心,却也渐渐不再颤抖。
他怔怔地看着银幕里那个糜烂而颓废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他看见自己跪在地上绝望地恳求着育莹不要抛弃自己。那么可悲,又那么可恨。
“少爷,你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爱我,而我也不想再做你的浮木了。老爷留下的钱虽不多,但也足够你一人温饱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好受,但关键在于你想怎么活。这乱世有千千万万的人等着活命,他们远比你更需要我。比起继续对着你这个无底洞呐喊,我更想从真正需要我的人身上听见回声。”
几个月前,他正是被这句台词敲醒,意识到自己对金朝而言就是个无药可救的深渊。如果再不好起来,金朝就会像失望的育莹一样,永远不再回头。
可现在,金朝就在他身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对他侧耳轻声道:“不怕,你演得特别好。”
沈满棠僵直的背微微泄力半分,而后依恋地将脑袋靠到金朝肩上,心中又是一阵后怕。如果他真如电影中的袁少爷一般浑浑噩噩到死,金朝是不是真的会抛下他?如果没有金朝,他是不是这辈子就会像袁少爷一样,寻遍极乐刺激也无法排解内心孤苦,最后用大烟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他不敢细想。
故事终于来到袁少爷殒命的那一刻了。观众席中时不时传来一阵女观众的抽泣声,为这位这位可怜又可恨的少爷送别。
而坐在台下的“少爷”本人却不知为何不敢凝视这一幕。从拍摄那天躺到烟榻上的那一刻起,矮桌上的ya片灯就晃得他心头发慌。时至今日情景再现于眼前,他的后背又开始沁出冷汗,冻得他瑟瑟发抖。
金朝没在片场看过这段表演——他当然见不得沈满棠堕落至死,即使那只是演戏——所以他逃了,逃到片场外断断续续抽了一整包烟,才捱过了那一整天。可现在他避无可避,只能被钉死在座位上,看着沈满棠在他面前死去——即使那真的只是演戏。
只爱看女主角的男观众们见不得女同胞为懦夫落泪,因此纷纷不屑地发出嗤笑声。这小白脸金尊玉贵、声色犬马地活了大半辈子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连一介女流都不如,只会没骨气地寻死。
沈满棠躲在观众席里,觉得自己也在被耻笑着。那块大银幕就像面照妖镜,照得他无处遁形。他很想呐喊自己已经治好了,是个被他最严苛的爱人认证过的、正常的人,可他却始终不敢抬头,直面自己曾经半只脚踏进过的深渊。那个深渊,像极了曾经在他脑海中闪过的不真实的画面。
直到画面渐暗转场时,金朝才从噩梦中醒来。他转头看向依偎在他肩头的沈满棠,心中一紧。沈满棠正紧锁眉关,阖实双眼,仿佛被他遗落在了噩梦里。他赶忙抽出手臂,将沈满棠牢牢搂入怀中,在黑暗里一遍遍亲着他的头顶,安慰道:“别怕别怕,都是假的,我们小满还好好活着呢。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我就在你身边?”
沈满棠连忙掀开眼皮,迫切地确认了金朝还在这里,没有像育莹一样抛弃自己。而且他呼吸顺畅、心跳平稳,是个健康的活人,那个在烟榻上一心求死的,才是幻影。
影片落幕,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戏院,皆是惊魂未定。沈满棠精疲力尽地靠在车座上,缓了许久,才突然开口道:“元宝,我不知为何,心里好慌。我总觉得自己见过一个人,就和袁少爷一样死在了烟榻上,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只觉得那个人好熟悉,好熟悉。可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一个人求死,却不去阻拦他呢?”
金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把车停在了路边,而后向沈满棠示软道:“你先来抱抱我,好吗?”
沈满棠二话不说,立刻从座椅上爬起,一脚跨到了驾驶座上。两个成年男性挤在一处逼仄的空间里,实在束手束脚,可他们的心却在严丝合缝地拥在一块时才真正落地。
金朝揉揉抱抱了许久,才终于再次开口:“宝宝,你是入戏太深了才会看到些有的没的。你别多想,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有像我们现在这样,紧紧抱着,有温度、有气息的,才是真实的。我们回家睡一觉,明天就把这些坏东西统统忘掉,好不好?”
金朝觉得,哪怕沈满棠哪天原原本本地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他也会选择继续这么忽悠他的。仅仅是相似的电影片段都能叫沈满棠这般痛苦,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恐怕真会要了他的命。
“刺激大了,可睡不着了。”沈满棠贴了贴金朝的脸,郁闷道,“讨厌,早知道今天不来看电影了,怎么偏偏就选在我生日的时候上映呢,你说费导是不是故意的?”
这还真不怪费导,金朝哑口无言。他作为该片最大的赞助商,自然会在杀青后持续跟进这部片子的进度。当得知费导对成片极为满意,且对沈满棠的表现很是看好时,他便极力劝说费导将上映日期选在了今日。本想让沈满棠在新一年生日时收获美誉,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
他蓄力弹了弹沈满棠的脑门,语调轻松道:“你瞧你,连看自己演的自戕桥段都能被吓到,胆子还没芝麻大。都说了是假的了,赶紧忘了吧。你要是入戏都这么深的话,我可不敢再让你接戏了啊。万一演完后你再对哪个女演员念念不忘,我可怎么办?当初幸好是没同意你拍吻戏,不然这会儿你是不是就追别人屁股后头去了?”
沈满棠终于被他逗笑了。他抬起头,两指戳在金朝脸上,肆意蹂躏着:“你还怕我跑了啊?我就差没把心掏出来送你了,你还质疑我。我追谁后头了?你说话讲点良心。而且我也不会再演戏了,这部以后就是我的封山之作了,你好好珍惜吧。”
“好,你就追我后头了,成吧?”金朝挑挑眉,又纠正道,“你那哪叫追人,你就是霸王硬上弓,见人就啃,赖人家里,逼人和你在一起。”
“霸王硬上弓又怎么了?你就说追没追到吧?”沈满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金朝怀里东扭西蹭的,试图切实重现他一路走来是怎么“硬上弓”的。
金朝摊着手,纵容地由着他去。结果沈满棠就这么“硬”着“硬”着的,把事情引向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去。两人气息不稳地对视着,当下心领神会,一个跨坐回副驾驶,一个一路脚踩油门,飙到了家门口。

第142章 释怀
两人在车上磨磨蹭蹭半天才下了车,又跌跌撞撞地开了门,正欲再次纠缠在一起,就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
房内,芦荟、沈满棣和一众佣人正捧着蛋糕、鲜花,与门口两个连体婴面面相觑。芦荟尴尬地收起笑容,瞥向别处不知所措。佣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最后还是被看不懂暧昧氛围的沈满棣生生打破了僵局。
小弟热情地扒住沈满棠的腿,又蹦又跳:“哥哥回来了!抱抱!”
沈满棠生怕裤子被扯掉,又担心外套遮不住某个正在抬头的部位,情急之下只能呵斥道:“别动了。”
沈满棣被吼得一抖,收回手,大眼睛怯怯地瞥向金朝寻求帮助:“那大哥哥抱……”
大哥哥本人也正捂紧大衣,不想也不能松手去抱一个孩子。
沈满棠“啧”了一声,妥协道:“过来,我抱。”
沈满棣看似委屈地趴到沈满棠怀里,实则背对着他哥捂嘴乐呵,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雀跃。
被他这么插科打诨一闹,芦荟的面色也和缓许多。她托着蛋糕走到沈满棠面前,欣悦道:“少爷,今日你生辰,芦姐姐擅作主张给你做了个蛋糕带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满棠被众人簇拥着看向他的生辰蛋糕——粗糙的雕花、歪歪扭扭的字迹,实在不大好看。可他没忘了芦荟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妇人,能做出这样的西式糕点,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时日。
“我很喜欢,谢谢芦姐姐。”沈满棠单手抱着沈满棣,迫不及待地用手指刮了抹奶油尝尝。食指含入嘴唇吮吸的动作让金朝瞬间警铃大作,不假思索地就打了沈满棠的手背一掌。
“手脏,别放嘴里。”他抽出手帕,细心地擦拭了番食指,然后又报复性地捏了捏沈满棠的手心后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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