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相信汪先生一定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既然你并无大碍,能不能就先放了他,饶过他一回?”常安捏紧衣袖,急切道。
常胜又猛干了几碗酒,语气越来越冲道:“他一个外男是死是活关你屁事?管闲事还管你老子头上了,这个家干脆让你做主得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请求你,求你放他一马吧,行吗?”常安急切地恳求道,“汪先生家里还有个病重的母亲要照顾,老人家等不到儿子要心急死的。”
常太太看丈夫隐隐有些喝过头了,怕他控制不住脾气闹起来,只能制止女儿道:“小安,听你爸爸的话,大人的决定小孩子不要插手。”
常安哀切地看着她的父母,痛心而坚定地争辩道:“只是没做成生意,有必要这样报复人吗?堂堂护军副使滥用职权,欺压百姓,成何体统?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必定会被大做文章。爸爸,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难道你愿意明日出现在申报头条吗?”
常太太看着常安那不寻常的激动样,心生疑窦。常安平日里一副软弱无害、人淡如菊的模样,从来没敢违抗过父母,今日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她父亲出言不逊?
常太太重重地撂下筷子,赶在常胜发火前对常安使眼色道:“常安,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我看你也不用吃饭了,赶紧给我回屋反省去。”
常安没有顺从,依旧是以一副对抗的姿态逼视着常胜。“啪”的一声,她被常胜用力地扇了一个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你是他姘头吗这么护着他?关两天怎么了?我再吵老子明天把他剁了喂狗。”常胜扇红了眼,已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一掌掌下去,把常安的半边脸都扇得没了人样。
常太太急忙上前去拉架道:“你疯了吗常胜?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她一把拽过常胜的手,却被他大臂一挥甩到了地上。
“不准打姐姐!”常遇青扑到常安身上,牢牢地护住她的脸,对常胜吼道,“你要打就打我吧。”
宝贝儿子当肉盾还是有点作用的,起码让常胜短暂地从暴虐的快感中清醒过来。他甩了甩麻痒的右手,叫常遇青滚下去,可常遇青却哆嗦着将常安搂得更紧了。
“滚,都给我滚。”常胜拿常遇青没办法,即便气极了也只是将餐布揉成一团扔他头上泄愤。
常遇青毫不犹豫地拉着常安回了房间,直到关上房门后才松了口气。
“姐姐,你别和爸爸对着干了,”常遇青看着常安红肿的脸颊,心疼道,“汪先生被抓,沈叔叔肯定会去捞他的,你别担心。”
常安摇摇头,眉头紧簇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姐姐,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吧。”常遇青握上常安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汪先生。”
常安眼眸微颤,怛然失色地看向常遇青:“你说什么?”
常遇青缓缓道:“我闻见了,汪先生身上有你做的香包的味道。”
常安沉默不语,良久后才道:“遇青,替姐姐保密,好吗?”
“我不会说出去的,”常遇青忧虑道,“但这件事要是让爸爸知道了,他一定会打死你的。姐姐,你和汪先生断了吧,好吗?”
“遇青,这是我的事。”常安的语气无波无澜,内心如一潭死水般寂静。
“……所以你宁愿被打死也要和他在一起吗?”常遇青无法理解常安的想法。他从没见过常安这么轴的样子。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常安拍拍常遇青的背,说道,“你回房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翌日天刚亮,常安就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准备到汪缘觉家中一趟。汪缘觉的母亲身子不好,昨晚一定是在苦苦熬着等儿子归家。若是让她知道汪缘觉下了狱,定然会气血攻心,加重病情。
“你上哪去?”沙发上,常太太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裳,一脸愁容疲态地看向常安。
“妈……我,我去……”常安心跳加速,紧张的有些磕巴。
还没等她说完,常太太便打断道:“是去找江二小姐吗?”
常安惴惴不安地“嗯”了声。
“所以你以前跟我说要出门找江二的时候,都是去找的汪缘觉是吗?”常太太微眯着眼,扬起眉毛,眼神里满是狐疑与失望。
常安僵在原地,宛若石化了一般不知所措。
“说话啊,哑巴了吗?”常太太锐利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常安,冷笑道,“常安你真是出息了啊,平日里看上去老老实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背地里却跟我玩这套呢?”
“我昨天看你反应就觉得不对,平常借你十个胆都不敢跟你爸大声说话,昨晚却为了个男人跟他较劲,被打成那样了都不肯服软。你可真有能耐啊,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我说怎么沈太太突然要给遇青补课,还让你一块去,原来是在给他们下属攀高枝啊。”
“妈!不是的,不关沈太太的事。”常安矢口否认,心急地喊了出来。
“闭嘴!你这么大声,是生怕你爸听不到吗?”常太太瞄了眼楼上,压低声音不耐道,“你给我过来,站那么老远喊话,也不嫌丢人。”
待常安坐下后,常太太便直接宣布她的安排:“昨晚我已经和江家太太打过电话了,今天下午你去和江少爷见一面,合适的话就定下来。我们一个月后就要启程去浙江了,在那之前或许还来得及给你办个喜事。”
“妈!”常安不敢置信地看向常太太,“你说什么?”
常太太嗤笑道:“我昨晚派人去汪缘觉家了,他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算抬举了,家里还有那么个药罐子妈,你觉得我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吗?我让那人跟他妈说,她儿子是临时出公差了,还给她塞了一笔钱。常安,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要你和江家结了亲,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若执迷不悟,让你爸察觉了,他们娘俩一个也别想活。”
常太太又语重心长道:“你不是和江二小姐要好吗?她哥哥你也见过的。这人虽然不太着调,但好歹是江家大少爷,怎么也苦不着你。男人结婚前都一个样,只要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他自然会收心的。”
常安无语凝噎,双手揪着心口的衣襟,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妈知道你不情愿,可你爸多精明一个人,你既瞒不了我,又能瞒他几时?你若真心为了姓汪的好,就尽快同他断了吧。”常太太柔缓着语气,将心比心道,“你以为我当初想嫁给你爸吗?结婚之前我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自古女子嫁人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里你爸打我打的多狠,我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
“当初生了你后我死活就是怀不上孩子,就因为你是个姑娘,我在常家受了多少委屈?小安,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吧,你爸要是知道你与人私相授受,还不得怪我没教好你,把我往死里打?我也不想看你吃我吃过的苦,可你偏偏就投了个女儿身。小安,这就是女人的命,你只能认命。”常太太倒完苦水,最终还是把话题落在了劝说女儿接受她安排的姻缘上。
“你回房去换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这事若是成了,姆妈就去劝你爸把汪缘觉放了。你知道你爸脾气的,你昨天那么顶撞他,他肯定是要把气撒在汪缘觉身上的。你早一天定下来,他也早一天出来。你也不想看他受苦吧?”常太太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泪,催促道。看着常安心如死灰的模样,她明白常安已经被说动了。
汪缘觉消失的这么多天里,沈沧没了秘书,只好把赵丰年召来临时给他打打下手。赵丰年一下子从管闲事的襄理变回了干实事的秘书,日子都充实了起来。
这日沈沧让赵丰年来家中接他去谈事,快到地方了才发现自己忘带了一份重要文件,掉头再取已来不及,赵丰年只好在会面的地方借了电话打到沈家,让丁香帮忙把文件送来。
这是丁香第一次踏入沈沧的书房。她找到文件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沈沧的书桌前翻看了起来。文件袋里是一户陶姓人家在五年前用自家糖坊向隆燊银行贷款的合同。丁香翻阅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把它原样塞了回去。
她又翻动起沈沧书桌上的东西。书桌的侧上方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沈沧与沈满棠、傅君佩的合影。丁香“啧”了一声,又看到桌面上摆着一支金笔——是傅君佩送给沈沧的。很显然,就连办公的地方都被那对母子挤满了,沈沧心里又哪还有位置去爱别人?丁香自嘲一笑,不欲多留,拿上文件袋便离开了。
要去的地方有点远,沈家的车又被赵丰年开走了,丁香怕耽误了正事,只好去搭黄包车。
“师傅,去飞达咖啡馆。”丁香朝一位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客的黄包车夫喊道。
“好嘞!”年轻的车夫立马起身,待她坐好后便抬起车头要走。
“等一下,”边上一个年长许多的车夫喊住了他,又看向丁香问道,“姑娘,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嗯……我,我北方来的。”丁香讪笑道。她这也不算撒谎,她的母亲确实是北方人。
年长的车夫看她不自然的表情,戏谑道:“我拉过这么多客人,日本人的口音我还是听的出来的。抱歉,我们车行不欢迎日本人,请你下车。”
一时间,所有黄包车夫和过路人都看了过来,还有好事者发出“啧啧啧”的唾弃声。丁香羞愤地下了黄包车,怒气冲冲地暴走了二刻钟后才到了咖啡馆。
赵丰年透过窗看见丁香,赶忙冲了出来。他接过文件抱怨道:“你怎么回事?让你送个文件都这么慢。二爷和主顾都等急了。”
大热天里丁香走的浑身是汗却不敢停下歇息。直到到了门口,她才弯下腰缓了会儿。她大口地喘着粗气,面前的地面早被她的汗珠打湿了一片。可赵丰年却视若无睹,只顾着打开文件袋确认文件。
“我被黄包车拒载了,这么远的路我是一刻也不敢歇地跑来的,”丁香皮笑肉不笑地自嘲道,“就因为我是日本人。”
赵丰年皱了皱眉,敷衍地安慰道:“现在国人仇日情绪严重,很多商户、船只都不接待日本人了。你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别开口说话了,你国语说得这么烂,一开口就是上赶着找骂。”
丁香失望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丰年后便扭头就走。
赵丰年突然想到沈沧大抵正在窗内看着他们俩,只好强忍不耐,快步追上前去道:“你要不进去吹会儿风扇吧,外面太热了,你坐会儿再走。”
丁香停下脚步,讽刺道:“别了吧,要是让客人知道隆燊银行赵襄理的老婆是个日本人,你的脸还往哪搁?”
赵丰年不胜其烦地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块大洋塞进丁香手里,低声下气地哄道:“是我说错话了行吧。这钱你拿着,去百货大楼买几件夏装。你就是穿的太随便了才叫人瞧不起。你要是打扮的和名媛似的,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服务你。”
赵丰年好说歹说,丁香才勉强有了点好脸色。等他回到咖啡馆里时,沈沧正和客人有说有笑地聊着项目,见他回来,便开口问道:“丁香怎么了?”
赵丰年把文件袋递上前去,摇摇头笑道:“没事,就是今天天热她心情不好,和我闹了点别扭。女人嘛,就是阴晴不定的,这不现在又高高兴兴地逛街去了。”
陶园昌看向赵丰年,由衷地羡慕道:“小吵怡情,小吵怡情。真羡慕你赵襄理,这么年轻就成家了。”
赵丰年挖了口快化了的刨冰给自己降火,转瞬间切换回了新婚的幸福模样:“陶老板别打趣我了,你这厂子办好后还愁娶不着老婆?”
“嗨,我这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五年前我父亲就是为了清偿债务才把糖坊抵给了隆燊,如今我们家就剩一间祖宅了,若是再抵押了,就真没有退路了。”陶园昌叹气道,“不过我的合伙人在做糖方面十分有天赋,发明了许多新式糖果,我认为应该会挺有市场的,所以才决定冒险一试。”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祖宅的资料和金朝的手稿,一并推到了沈沧面前:“还请沈行长帮忙评估评估,给我开个价。”
沈沧草草地翻了翻陶园昌画的祖宅平面图和房屋的基本信息后,便把资料放下了,转而拿起金朝的手稿细细地看了起来。确实如陶园昌所说,这些单子上记录的都是些市面上没有的糖果种类,不仅有详细的制作步骤,还有对它口味和外观的描述,一目了然,让人不用看就能联想到成品的样子。
只是这些单子的角角落落里基本上都画满了涂鸦,有的能看出来是糖的模拟图,有的则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比如两个牵着手的火柴人,再比如一些大大小小的金元宝。
沈沧忍俊不禁道:“你这合伙人家里一定有个顽皮的孩子。”
陶园昌尴尬地笑笑,完全不敢承认——他的合伙人就是个孩子。
沈沧倒是没多犹豫,看完后便应承陶园昌道:“资料我都看了,我对这些糖果还是挺感兴趣的。你申请的贷款只要房屋核实无误后就能下来,不用担心。”
陶园昌舒了一口气,喜上眉梢道:“那我就以咖啡代酒,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作者有话说
小公鸡点到哪对BE哪对(ì _ í)
第40章 情圣
两周后汪缘觉终于回到了银行,沈沧看到他时没有很惊讶,只道:“先回家去换身衣裳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来复工吧。我前些天到你家里,给你姆妈请了个护工,你回去看看伺候得好不好。”
他一字没提汪缘觉这些天都去哪了,又过得如何,却默默帮汪缘觉安顿好了家人。汪缘觉朝他深鞠一躬道:“二爷,都是我的错,让您这几日受累为我奔走。我知道常副使一定为难您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引咎辞职的。”
沈沧大力地合上文件夹,厉声道:“你不在这几日都是赵襄理替你的班,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却又要走,你让我突然间上哪找个称心的秘书来?”
“我……”汪缘觉推了推只剩一只腿的镜框,不知所措。
“反正我是不会批准的,你赶紧回家洗漱休整,明日照常来上班。”沈沧说完便拿他当空气,低头看起了另一份文件。
直到汪缘觉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沈沧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他不是没看见汪缘觉的狼狈样——断了的眼镜、跛了的腿,还有身上那肮脏且过于厚重了的马褂。这几日上海已经彻底入夏,短短两周的时间里,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沈沧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喜帖来。喜帖内写的正是常安与江家少爷的名字。他本该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汪缘觉的,可当汪缘觉一脸狼狈的出现时,他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在汪缘觉被捕的第一周里,他还会每日去给常公馆递拜帖。他多少能够猜到,常胜是在为他之前婉拒接单一事不满,正借此机会折腾他和汪缘觉呢。他对常胜的小心眼程度并不意外,只能认栽配合他的捉弄,好让他快些把汪缘觉放出来。
到了第七日,沈沧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常家的门卫对他重复着“常副使卧病在床,不宜见客”的托词,看起来毫无松动的意思。他没时间同常胜玩这么弱智的游戏,气恼地拍了拍车喇叭后便掉头就走。
还没开出多远,沈沧就从后视镜中看见一个身影正在追车。他急忙停下,探出车窗等她跑到车前。
“常小姐,你找我有事吗?”
“沈二爷,谢谢您等我,”常安上气不接下气道,“您是为了缘觉来的吗?如果是的话,您放心,我会尽快说服我爸妈让他们放了缘觉的。我还要替我爸向您赔个不是,他根本没病,就是存心想让您吃闭门羹,您之后就别再来了。”
“我知道,”沈沧宽慰道,“我也是想尽快救出缘觉,不过你一定比我更着急。既然你有办法,那我就尊重你的意见,不再来了。你如果之后遇到困难,可以直接来沈家找我,不要一个人扛着。”
“多谢沈二爷。”常安福了福身,苦笑着与沈沧告别。
如她所言,汪缘觉是放出来了,可沈沧没想到她用的是这种方式。兜兜转转,他与傅君佩的过往又一次在一对年轻人身上重演。
回家后,沈沧将喜帖交予傅君佩,长吁短叹道:“我们都尽力了。或许老天就是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傅君佩还没好好瞧上喜帖一眼,喜帖就被沈满棠夺走了。“这是什么?”沈满棠打开读道,“新郎江显荣,新娘常安……嗯?这新郎是不是写错了啊?”
“你一边玩去,”傅君佩把喜帖抽了回来,仔细看完后感慨万分道,“婚礼竟然就安排在这个月底,也太赶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家少爷要娶人冲喜呢。”
“冲喜是什么?”沈满棠抱着傅君佩的腿,不解道,“常姐姐是不要汪先生了吗?”
“嘘,小孩子别乱说话,”傅君佩推了推沈满棠的脑袋,“去找元宝玩去。”
话音刚落,金朝就穿着条围裙从小厨房里快步走来,干脆利落地把沈满棠拖走了。
“你不是说要第一个吃高粱饴吗,怎么跑走了?我姆妈和凤仙姐都把糖吃光了。”
“啊——”沈满棠急得跳脚,“你怎么不叫我啊!”
“你自己乱跑还怪我。”金朝把厨房门关上,又从兜里掏出了几颗高粱饴塞他手里,“骗你的,给你留着呢。”
“哼……”沈满棠不情不愿地拨开糖纸,有的吃了还不忘吐槽道,“这糖纸真丑。”
“批发的便宜货,下次让你来画。”金朝边收拾着桌面边问道,“刚刚我听到常小姐是要结婚了吗?”
沈满棠的牙被高粱饴黏到了一块儿,支吾道:“好像是,姆妈小气,不让我问。常姐姐到底怎么了呀,为什么和别人好了?她和别人好了汪先生怎么办啊?”
金朝漠然道:“常小姐和汪先生身份差距太大,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门第是越不过的槛,她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可牛郎跟织女都能在一起,还能生两个小孩呢。”沈满棠不服气道。
“这都是神话故事,是穷书生臆想的。就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发生,所以大家才觉得新奇有趣。真要发生了,你看有几个会祝福的?”金朝碎碎念道,“你以后也是得和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的,不能看到什么姑娘都去招惹,白白耽误了人家。”
沈满棠在心中发牢骚道,元宝这人真是好迂腐,好古板!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儿。
他找茬般问道:“我怎么又能结婚了呢?你不是说我得打光棍吗?”
金朝不答,他就又缠上去道:“课本上说了,‘共和国无阶级之分,人人平等’,你上课都不好好听的吗?”
金朝扯下围裙,打发他道:“好了,小少爷,算我说错了行吧。我思想觉悟不够高,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说错了!”沈满棠较真道,“亏你还考那么高的分数,骨子里全是封建思想。”
金朝知道这是个教育小少爷要放低姿态、平等待人的好机会,可他打心底里就没觉得人人生来平等。若是平等,芦荟上一世又怎会被沈家人草菅人命?若是平等,他又怎会在沈家门口讨说法时被打个半死?
所以他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沈满棠平起平坐,哪怕他们现在就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生来就是为了口饭下跪的奴仆,哪怕上一世他已经小有成就了,也不过是将将够着了能见沈满棠一面的门槛。
他是没有想到,沈满棠比他还要认可这一道理,甚至到了第二天,硬是把他的佣人服套上了。
“你干嘛呢?快脱下。”金朝皱眉道。直到这身衣服穿到沈满棠身上后,他才意识到这衣服有多难看。就和往小白菜叶子上抹泥似的,简直不堪入目。
“你都能穿,我为什么不能穿?”沈满棠对着镜子扮鬼脸道,“我不要当小少爷了,当小少爷一点都不好!我最讨厌你和芦姐姐叫我小少爷了。而且你昨天说的都是歪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怎么能分开呢?如果我以后喜欢的人没有钱,你也会让我和他分开吗?”
说着说着,他还给自己说生气起来:“完了,你一定会的,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他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的新装扮,头头是道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不做小少爷了。小少爷除了能穿漂亮的衣服皮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金朝绝情地对这番豪言壮语点评道:“情圣,你真伟大。快把衣服脱下来吧,你穿丑死了。”
沈满棠的这一反叛行动最终还是止于了金朝对他容貌的抨击。
“你再说我丑我就不跟你好了!你穿的时候我都没笑你丑,你怎么这样啊?”沈满棠扁着嘴,哭着把衣服换了回来,还不忘控诉道,“我哪里丑了?”
“好了,我没说你丑,是衣服丑,”金朝哭笑不得道,“你还是穿小少爷的衣服最好看。”
沈满棠抠着手指纠结了半天,最终心中的天平还是在金朝的打击下,在喜欢的人和漂亮衣服之间暂时偏向了后者。但他还是声明道:“如果我喜欢的人没有钱,我也可以不穿这些衣服的。”
“好,伟大的情圣,收拾好了就下楼吧,上学要迟到了。”金朝背起双人份的书包,使了些力气才把镜子前左照右照的小孔雀拽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写作的第66天,谢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41章 私奔
六月二十九日,天光乍破时,已经摩挲了半夜窗帘的常安终于下定决心,让曦光照进封闭了十几日的屋内。倏忽间,她瞥见大门外十几米远处有一辆黑色轿车隐蔽又突兀地停在树下,在微弱日光的照耀下才得以遁形。
她好像隐约可以辨认出这是沈沧的车,前几日他上门时开的便是这辆奔驰。
沈二爷怎么来了?作为婚礼的座上宾,他应当在几个时辰后出现在礼查饭店的孔雀厅内,而不是在天蒙蒙亮时不动声色地候在她家门外。
她心中一咯噔,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联想。不会是汪缘觉出什么事了吧。她匆匆下楼,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
四个警卫见她那百米冲刺,似要夺门而出的架势,吓得瞌睡都没了,立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快回去吧!上次您出去追车太太就发话了,让我们看紧您,不能让您踏出这扇门半步。”警卫们不敢上手拉常安,只能手拉手充当人墙,滑稽地堵住常安的去路。
大小姐是要逃婚了吗?警卫们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常安这回铁了心要私奔。上回常安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门去追沈二爷的车时,他们就没追上,事后还被太太一顿责罚。好在大小姐和沈二爷说完话后就自行回来了,没过几天常家又宣布要和江家订亲了。他们几个复盘后一致认定,大小姐上回一定是在与爱诀别。
可这不是诀别过了吗?怎么还带反复的?四个警卫手拉着手,像芭蕾舞剧里的四小天鹅一样并排堵在常安面前,一会儿往左挡,一会儿向右拦,严防死守着不让常安靠近铁门。
常安冲不破四个成年男性的围堵,只能奋力喊道:“沈二爷!沈二爷是您吗?沈二爷!”
“常安!你疯了吗?大白天的鬼叫什么?赶紧给我回来!”常太太从阳台上探出身叱骂道。
常安像是没听见常太太的声音一样,还是不管不顾地推搡着门卫的肉墙想要打开铁门。快了,马上就碰到了,她的手已经挨到门锁上了……
突然,她的背后传来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地上碎得七零八落的,应当是阳台上摆放的安琪儿雕塑。安琪儿摔得面目全非,只残存半边的脸和翅膀让人还有复原它原貌的空间。
“你翅膀硬了要离家出走了是吧?行,你走,你走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常太太像疯了似的,作势就要跨坐在围栏上。
常安失了力气,手贴着门锁重重滑落下来。她凄切地回望了一眼远处的车影,在一行清泪流下前,决绝地转过了身。她裹了裹身上的白色睡袍,行尸走肉般踏过安琪儿的残骸,在常太太连绵不绝的骂声中走进屋内。
好久好久以后,她终于听到屋外传来了汽车驶走的声音。
四个门卫目送着汽车驶远后,纷纷摇了摇头。沈二爷看来真是个孬种,连私奔都做不出,大小姐真是痴心错付了。
接下来发生的许多事常安都记不清了,她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别人安排。绞面娘用线给她开脸时她没喊疼;敬茶时茶盏被婆婆失手打翻,她没喊烫;常遇青滚新床时不小心摔了下去,引起哄堂大笑,可她实在笑不出声。最后,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站在大厅外,机械地跟着新郎与每一位到场宾客点头示意。
直到一辆车驶入视线时,她的眼神才逐渐有了焦点,心跳如擂鼓般轰鸣。可当那辆车泊好后,驾驶位上下来的却是沈沧。
“常哥,常太太,恭喜恭喜啊。”沈沧率先打了招呼,大方地与常胜握手,仿佛前段时间没有被常胜刻意刁难过一般。
常太太也笑脸盈盈地握住傅君佩的手说着客套话,好像她没有咒骂过傅君佩刻意撮合常安和汪缘觉一般。
常安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沈沧身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艰难地对他们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傅君佩自是觉察出了常安的失态。这样的绝望她七年前就体会过一次,没人比她更能共情常安当下的心情,可她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步上她的后尘。
她俯下身,借着拥抱附耳低语道:“小安,对不起,姐姐没能帮到你。事已至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