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绪征换口气双手撑腰站直,自个班比完成群结伙往班级队伍里走,肖玉词跟在后头,招呼班长给他支个凳子休息,又提醒下回比赛别一窝蜂的围得团团转,全然不给人喘口气的缝隙。
底下一片哀声:“别啊肖老师,人多有面儿,你看其他班,还不是一堆围着女生喊加油,怎么着我们气势也不能输啊!”
肖玉词闷头叹气,话还没开口,主席台广播里传来三班写的加油稿,此时他们班选手正在跳高,就李绪征后面一个,稿子结束后面再加句初三三班,永争第一。
豁!挺牛逼的发言,个个听了摩拳擦掌,恨不得自个上场比一比。
三四两班,成绩比不上一二班,也是老师间常用来比较的差生,成绩相互徘徊高低错落,不是他们班高些就是自个四班高些,原本成绩好坏也不在乎,但比较一多,面子总得争一争,于是做啥只要带上三四班,两个班之间总得擦点小火。
“靠,居然可以写稿子上台,磊子,发挥你文笔的时候到了。”李绪征旁边一男生打趣道。
王磊瞟他一眼,摇头摆手:“不去,我写的那东西有文笔?跟嚼狗屎一样,我怕人家主持人见了都吃不下饭。”
惹周围男女一阵哈哈大笑。
一连班里比了几场,稿子终究没能成功上广播,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是得先经过筛选的,看文笔,看言论,再看运气,底下压着一堆稿,等念到自个的时候不知猴年马月。
上午场休息,下午场一点先开老师比赛,就三四个项目,老师人数不多,比赛全凑一块,不是跑步就是接力,没啥新颖。
曹雁禾带他上街一家面馆吃午饭,点的临安特色,味道不怪但也没到正宗的地步,小面泼点牛肉汤,撒上小葱花,色香俱全,味还差些。
曹雁禾嗦口面,抬头问:“你下午比赛都报了啥?”
肖玉词没看他,嘴上依旧吃面:“4x1和一千。”
“4x1?和谁跑?”
桌上小碟装有泡菜,肖玉词筷子夹口放嘴里,酸酸的带甜味,“谢竟南,彭媛媛,还有郑老师。”
“你们四个凑一块?”曹雁禾噗呲哼笑,“…拿名次有点悬。”
肖玉词能猜到,“就硬凑的,没想拿名次,到时候别垫底就行。”
“也是。”曹雁禾点头应:“学校每回运动会都拉老师上场,凑人数外也凑热闹,去年学校加起来不到二十个老师,全生拉硬拽上场比赛,最后凑半天就凑了个八百米跑步,后来就规定每人至少报两个项目,没想到现在落你头上。”
“敢情我们是猴?拉上场溜着玩?”
曹雁禾一本正经逗他,想一想接着说:“你一说,还真挺像。”
肖玉词又低头吃面,嘴里嚼半天咽下又说:“而且我问了,毛主任也报一千,于情于理,我一会是不是得给他面儿?悠着点跑?”
“毛主任看着不像会给人穿小鞋的人吧?”人不小气呗,才不会为了所谓名次跟你玩攻城计,本来上班就烦,还背里戳刀子,活得多心累啊!
“你下午去店里吗?”肖玉词问:“不去的话给我加油啊!”脸上挂笑,连颧骨饱满圆润,眼睛盈盈带光,像个小玻璃珠似的,亮晶晶的。
“那我要不要也给你写个加油稿上去念念?”曹雁禾碗里夹块肉丸往他碗里送,“我看人家加油都写哪玩意上去念。”
“别。”肖玉词伸手打住,“太傻了,又不是十五六岁,搞得跟非主流似的,受不了。”
曹雁禾一个劲笑,假的,骗他的,多少年手没碰笔了,肚子里几滴墨也挤不出几句优美的话,还得断句押韵,用词妥当,对于一个出社会十几年的人来说,难!是真难!比手拿千斤顶还难。
下午4x1先跑,肖玉词先到检录,谢竟南领着彭媛媛正巧赶上,老郑又提溜他的保温包慢条斯理走,检录老师扯着嗓子大喊:“老郑,赶紧的检录呢,你还老大爷背手逛公园呢?赶紧过来。”
“着啥急,又还没跑。”郑辉嘴上应他,脚步倒是加快走了过来。
检录老师拿着号码牌问:“你们谁跑第一棒?”
“我吧!我跑第一棒。”谢竟南举手,第一棒开场很重要,要第一棒就甩对手,后面人还可以慢慢来,要被对手甩了,再想追上就挺难。
几人都没意见,谢竟南毫无悬念拿下第一棒,第二棒老郑,第三棒彭媛媛,肖玉词第四棒,压力给到他身上,捂着号码牌心怦怦跳。
“名次不重要,跑不了慢慢跑,别一个劲傻冲啊!”谢竟南说道,本来报名就是为了凑人数,没真想争第一第二。
肖玉词搁最后一棒位置上待跑,谢竟南正隔他百米远做赛跑准备,球衣球鞋,头发特地剪得利落干爽,双手撑地,两脚依次踏在前后,后膝跪地做预备姿势。
肖玉词眼瞟裁判老师发令枪举高吹哨,啪地一声发枪开跑,心跟打鼓怦怦直跳,曹雁禾观众席一侧,各班学生挤成一团,他在其中尤为高挑,脸上挂一笑容,冲肖玉词默声口语说了句“加油!”
谢竟南毫无意外冲第一,棒到老郑手里差点掉在地上,谢竟南眼疾手快抓住又递给他,等到老郑开跑耽误了几秒钟,对手已经逐步赶上,老郑年过四十,腰肌劳损不可逆,跑上几步大气喘得厉害,肺部进风连带喘息异常急促,彭媛媛手紧握拳,棒子交接到他手上时已落后第三,泯着直觉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铆劲就是跑。
最后几人还是拿个第三,轮到肖玉词那会已是第四,局况已定,纯看爆发力,他接过棒子就是跑,一百米的距离,刚气足莽冲刷地一下就是终点线,他超了不远处的一个语文老师,第三个冲线。
谢竟南终点安慰,“可以了可以了,第三,还能拿个亚军什么的,不错了我们。”
几人也算满足,没倒数真就阿弥陀佛了,休息半场,一千老师组报了七个人,肖玉词谢竟南其中,赶着热场打了个发令枪也开始比赛,肖玉词秉着慢跑节省体力,一直拖到最尾倒数第二,他就单纯凑人数没想拿第一,眼看就剩最后半圈,肖玉词加快猛追前面的人,主席台女主持一声“加油,肖老师,你永远是初三四班的骄傲!”猛地给他躇了一脚,差点摔比赛场上,罪魁祸首还在场外猛喊加油。
“牛逼啊征哥,这文笔杠杠的。”王磊竖大拇指给他夸奖。
“这就是排面。”另一个男生说:“你看其他班老师都没有,就我们班有。”特自豪仰头笑。
“快快快,喊加油,肖老师快冲线了。”李绪征扯着嗓子猛喊,煽动周围学生喊起来。
肖玉词最后冲刺拿了个第四,名次不重要,排面是有了,一堆学生凑着上前扇风送水,将要过来关心鼓励的曹雁禾拦截在外。谢竟南拍他肩膀笑得发抖:“看见没?你男朋友这人气,是不是特酸啊你?”
曹雁禾拦下肩上的手,“一群小孩我酸什么?”偏头漫不经心的笑谢竟南:“倒是你,不酸吗?都没有人气。”
“我酸什么?我学生都没在场上,那是他们没在,要是在我也是簇拥的对象好吗?”
他挑眉应:“嗯,我信你。”说完就走,没给谢竟南开口的机会。
“我靠,你这口气骗鬼呢?”谢竟南气得跺脚。
曹雁禾怕他腿酸,找了个地儿给他按腿,于是两人跟偷情似的到了器材室,肖玉词皮肤较白,手指用力一按便红了一块,他尽量小着气力给他按,找了个凳子给肖玉词坐,他半蹲轻轻给他揉捏。
“这样疼不疼?”曹雁禾轻声问。
“不疼,力气刚好。”肖玉词摇摇头,“跑完这一回,下回我可不想再报什么跑步,就不是运动的料。”
曹雁禾给他逗得直笑,手上力气依旧轻柔:“我以为拿倒数,第四不错了。”
“倒数不至于,我想的是倒数第二。”肖玉词看着他的手指按压又松开,在皮肤上打圈轻按,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不过我真没想到谢竟南拿第二,要不是高二一班那个班主任也报了一千,他指定能拿第一。”
他把报名前的事儿给曹雁禾说,前因后果一出,他也憋不出笑了声。万事俱备,奈何对手声东击西,一想到他威风的劲不在就莫名好笑。
“我们班比赛快没了,你等我一会,晚上叫上老郑,谢竟南他们一块儿吃饭怎么样?”
“可以,那我一会先去店里等你?”
“好。”说完双手揽住曹雁禾的脖子,在脑门上猛亲了一口。
曹雁禾一征,眨了眨眼故作吃惊:“耍流氓?”故意逗他。
肖玉词又故意往嘴上猛亲一口:“就耍。”
曹雁禾笑得直乐,去贴他脸轻轻吻了上去,嘴唇之间转动,又贴着那唇瓣轻允,紧紧贴合,吻得身体躁动悸热,肖玉词唇瓣先离,水露还盈盈泛光,他抿唇一笑,轻拍曹雁禾的背,让他先回去,晚上再见,只是两人还未反应,门口抨咚一阵响声惊得两人全身颤抖。
曹雁禾最先反应,握住他湿汗的手朝门口叫了声:“妈。”又紧握他的双手安慰:“没事,我去解决,你先安心带学生比赛。”
等人抽离他的双手,才猛地反应过来,全身冷汗,常萍不比姚晶,蜗居扬昌一处某些感情之事见得不多,邻里家常头头是道,以为男女伦理情感已是极限,没想到自己儿子喜欢的是个男人,一下无处掩藏,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落荒而逃。
肖玉词心绪肉眼可见慌张,像从高楼坠下失重、急速、骤停,比肖克发现他是同性恋的那会儿还要慌张无措。
王磊跳远比赛崴了脚,关节处肿个大包,郑辉着急上脸左右打听肖玉词在哪?在器材室门口找到他时,慌乱占据头脑,全无察觉半分情绪,问他如何处理?
他急促回答:“麻烦你先帮我把学生送医院,再打电话通知家长来接。”
郑辉点头应声,再一抬头人已经不在面前。
第78章
对于感情,常萍从未过问,曹雁禾年过二十八,女友未谈,结婚未提,以为他是重重压力导致感情冷淡,所以在他面前从未提过半分急切之情,却从来没想,竟是性别所致。
她确实震惊,震惊之余是慌张,是害怕,学校到家几百米之遥的步伐,她深思苦恼,怕是自己教育漏洞给他的错误致使,百思而不得其解。
曹雁禾进门就关,常萍沙发之上一坐并未正脸去看他,气愤与恐慌占据上风,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见他就哭。
关门,下跪,道歉,是喋喋口述的真言与爱意,他说:“我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很难的路,难到路上的一块小石子就能将我绊倒。”他看着常萍气节抖动的指尖,平静而又从容的说:“也许未来某一天我们会因为生活的琐事而分手,也可能我们的感情就像冲泡的茶叶,会越来越淡,但是我却不会后悔现在的自己,固执的选择和他在一起。”
“前几年我成天成宿担心你的婚姻大事,那会儿你刚开这小店,自己独当一面,怕给人家修不好,砸了你师傅教的这技术,平日一件小活,总得仔仔细细给人修好几遍,没生意的时候愁啊,饭也不吃,晚上就搁这沙发上坐着抽烟,一根一根,满屋都是味。”说着泪流满面,下唇忍不住的颤抖,“好几次起夜我都看见了,你就坐这。”常萍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坐下的位置,咬唇憋泪,却止不住的掉,“就坐这个位置,一根一根的抽,妈就是觉得你…太苦了,觉得你不想谈恋爱是不是因为有压力?是不是怕人家女孩嫌弃我们家不好,嫌你穷光蛋,所以在你面前我都不敢提结婚这事儿,妈怕你心里难受。”
曹雁禾跪地颤肩,没说话。
“儿子。”常萍声音很抖,“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感情,你爱女孩也好男孩也好,我并不在乎。”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长长喘息一口,又说:“只是肖老师不适合你。”
她沉淀的心情颤抖而又小心翼翼的说出这些话,在意,怎么会不在意?只是比同性恋所带来的悲泯她更在乎的是曹雁禾感情上所积郁的伤害。
“为什么?”曹雁禾呼吸一紧:“因为他的性别?为人?还是职业?”
常萍眼尾含泪摇摇头,“都不是,他的家庭和教育赋予他成为一个礼貌出众的孩子,扬昌不是他的选择,也亦不是他最后的归宿,他的学识与能力不应该被拘泥于扬昌这一小块地儿。”
肖玉词要走,他从第一脚踏入扬昌的那会儿就知道要走,可能会去继续教书,会去考研,也可能会出国,但绝不是扬昌之地所能留住他的。
比起千万人口水沫子淹死却总比他的心割离爱意来得实质伤害一些。常萍其实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的心会痛,弯刀割肉一般还痛。
常萍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双手,肌肤相邻隔着皮层传递过来的虚冷,从头到脚。她眼眸微光麟麟,平静且温和:“其实男孩也好女孩也罢,只要你过得快乐,我都不干涉,我最怕的就是你难受,怕你的心…会痛。”
常萍是温柔的人,尽管心乱如麻,也从未说半句难听的话,她平静打开门的那刻,肖玉词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他唇瓣被自己咬得麻木,见到常萍的那一刻还是擦掉了眼角的泪,哽咽的叫了声:“阿姨。”
常萍想做的不是恶人,爱情无关其他,肖玉词在她眼里依旧是顶好的孩子,她微笑去抚他的脸,他的泪,“你和雁禾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你们都会得到幸福。”
肖玉词透过门缝望见屋里的曹雁禾,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而入。郑辉没了。
什么叫没了?肖玉词握着手机反问,没了是什么意思?电话那头声音抽咽回答:“死了,掉水里淹死了。”
肖玉词近距离面对身边之人死亡,恐慌?难过?好像察觉不出,就跟插根麻药管进身体里,身体到心都很麻木,尸体在第二天才被打捞出来,谢竟南说脸上已经泡得发白浮肿,肖玉词没敢去看,直至进了棺材,办了丧事,肖玉词最终都没敢去看一眼。
死亡原因是什么?
警察叉腰惋惜,又像在谈论普通案件,平静脱口:“救人死的,他下午路过河边,见有小孩溺水,下去救人就没上来了。”
他心里哽咽得说不出话,为什么会去河边?他住校极少外出,后来才得知,送一崴脚学生回家,回来路上碰巧遇一小孩落水。
小孩七八岁,吓得只会咿咿呀呀哭,警察问他事情经过,他只抱在妈妈怀里哭,狂吠的哭,小孩妈妈眼里带泪,实在不忍孩子痛苦回忆,草草一句“小孩吓着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急,他一个小孩能记得啥?”就此结束话题。警察面面无奈至极,没在追问,只能等下次孩子冷静些再来了解情况。
愧疚与自责占满全身细胞,他一动,就觉得身体溃散四分五裂,先生诵念经书时,肖玉词第一次见到郑辉的女儿,直发微分,长得和他很像,眼睛细而慧洁,小脸窄鼻,不问名字,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的女儿。
她没掉一滴泪,反而平静的烧纸,祭拜,内心情绪不得而知,肖玉词猜想,是难过的吧?应该是。
彭媛媛哭得最为凶,眼泪鼻涕一起掉,谢竟南替她掩去眼泪,抚背安慰,他从头到尾,理性至极,却在守夜时候偷偷哭泣,肖玉词与他坐在灵堂旁,他唾声抑气,鼻子擤了又擤,嘴里却念得极凶:“你说他救人就救人,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嘛?非得自个逞强下水,不会打120吗?不会喊人吗?你说平时脑筋挺好一个人,怎么遇事就成傻子了?”
肖玉词搂住他的肩,拍了拍,好几次都憋住了眼泪,见他哭,又忍不住心里酸涩,眼泪打转,“白天劝人不挺好的?怎么晚上自个哭得最凶。”
谢竟南又擤鼻子,说话音调极重,“她本来就哭得止不住,我再哭,她能一块哭死。”
其实就像牵引的线,一端引着另一端,跟孟姜女哭城墙似的,捂着心口直哭,比起难过,更是想不通,不接受,昨天还见好好一人,温度与声音还在耳边逆旋,再一相见,却是隔着冰冷厚重的棺材板,他憋声擦泪,手心纸巾重复抹泪揉作一团,肖玉词又递新的给他,自己却忍不住又掉眼泪。
他哽咽说道:“我认识老郑三年多,工作跟拼命似的。”他擤了擤鼻涕,又说:“刚进四十,头发秃得快赶上出家人,就差穿上僧衣拿串珠子念阿弥陀佛了。”他握住肖玉词的手不断发抖,“我能想到他会猝死,病死,这样我心里起码能好受点,你说救人把自己淹死算怎么回事?”
他越说越哭,眼泪擦得更勤。
肖玉词的心一下楸得发紧,好像所有沉重代价都是由他而起。他揽着谢竟的肩,没说半句话,胸腔鼓鸣却一阵阵颤抖。
谢竟南哭得眼皮底下发酸,哭累了哭干了,抽咽声才逐渐停止,曹雁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无话无声,手上拿着一条毯子,顺其自然的盖在肖玉词身上,他让谢竟南先去休息,自个陪着肖玉词,谢竟南噗呲笑了一声,自个有眼力见的消失不见,走前临门一脚转头又说:“你俩悠着点,可别在人家灵堂前做什么。”
他也以为曹雁禾有话要说,从坐下到面面相觑,却是一句都没说,他其实也很想问,你会和我分手吗?或是我选择留在扬昌,在这教一辈子书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没挽留也没说分开,人生亦有许多弯道与风景,选择留足亦或是前往下一道风景,无论结果好坏,他其实都能接受,姚晶育以他洒脱与真诚,爱时拿得起,不爱也放得下,只是时间长短,难过哭过再从容自信面对,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常萍关门说话那天,曹雁禾其实知道肖玉词也在门外,只是话听了多少,他不得而知,他自诩这几天来不是冷落,也不是要分手的前兆,这段恋爱开始以来,他全凭自己感受去走,全然忘了这段崎岖的路,还有很多人的感受需要顾虑。
朦朦一片天地,屋外的坝子夜色渐浓,瓦色青黑的天,黛月零星,地上漆白的蜡烛荧荧跃起,照在肖玉词半张脸暗明乎应,曹雁禾抬手摸他鬓发,清冷夜里出声却格外的温柔:“晚上凉,你多穿点。”又握住肖玉词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摩挲:“要坐不住了,靠着我睡。”
肖玉词耳垂一痒哆嗦看他,半拉亮光映在他的侧脸,眉目硬朗鼻梁挺立,他摇摇头说:“我不困。”不想睡也睡不着。
“那我陪你坐。”
原本守夜不应该是他们,郑老师的女儿从设灵堂到现在,连守了两天,至亲之人少之又少,前妻改嫁,一个月前又生了个小儿子,刚满月,还在吃奶,人家改嫁又隔老远,凭什么来给你守灵又收棺,郑辉家有两兄弟,他排老二,老大一家来了小辈,平日走得不多,亲情更是淡如白水,肖玉词与谢竟南,不忍再看一小姑娘连熬几个大夜,轮流与她换着守。
肖玉词拉拢肩上的毯子,看眼时间,三点半,再过三小时天也就亮了,睡不睡的其实无所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问曹雁禾。
“我知道那天我妈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曹雁禾想好措辞:“这几天我在想,这份感情会不会影响你?我又会不会拖累你?”曹雁禾看着他的眼睛,一只一句:“我喜欢你,但不想这份喜欢成为你的枷锁,你懂吗?扬昌不是你的归宿,我也不想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肖玉词一时忘记了呼吸,看着他的眼睛,转为酸涩难隐的泪光,他抿唇抬头,始终没有在他面前哭出来,“所以…是要分手?”
“不是。”曹雁禾一把抱住他,双手揽住他的背,头埋在肖玉词的肩颈处,摇摇头:“不是分手,是将这份感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放手就什么时候放手,你觉得你不爱我了,或者不需要我了,觉得我拖累你了,随时可以叫停,好吗?”
真狡猾啊!让他心里怎么放得下。
郑辉下葬那天是阴雨,闷热了好几天的天气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转冷,实在气人,偏在这最难受的时刻,它阴沉得与心理情绪密切。
孝子走最前面,一袭白布往头上带,托举逝者照片,后面乌泱泱一群孝媳孝侄哭葬,只听呜呜呜的咽泣声划破清晨的天空,个个掩面哭泣,真哭假哭,难辨真假,只身后一群老师家长,是真哭得撕心裂肺。
彭媛媛哭了几天的眼泪还未流干,一直到下葬一泡黄土盖上,再不见棺柩的轮廓,这场真正的生离死别才算告别,直到那一刻,肖玉词积于多少天的情绪终于崩溃爆发,他的眼泪与雨一同落下,冰凉一股清流,顺脸颊而滑落,是雨是泪,终究分不清。
下葬过后他连夜烧了几天,曹雁禾不放心,将他连人带被一同抱回了家,常萍看见只叹一口气,是心疼也是无奈,多好一孩子,瞧着又瘦了大半,至于这份感情,她始终没有再说半个字。
肖玉词夜里痛哭,身体蜷缩一团,咬住被子呜呜咽咽,曹雁禾只一墙之隔,他再小声,还是被他听在耳朵里,手指扭动把手,开门上床抱住他,轻轻用手拍他的背。
“玉词,不要怕,是不是做噩梦了?”他说得温柔。
他没有回答,依旧哭泣。
曹雁禾搂得更紧,将人全抱进自己怀里:“宝贝,玉词,想哭就哭,不要害怕,我一直陪着你。”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宝贝,叫他玉词。
他哭得更凶,委屈,愧疚,难过,伤心,以及爱意,全宣泄在这个夜晚。
第79章
郑辉入土以来,毛至强几经惋惜又难过,出葬那夜不见他,其实在办公室挽头啼泪,从卉南到扬昌,他们同出同进,宛同手足兄弟,偶有意见分歧却丝毫不影响感情,郑辉尤爱笑着说,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是分开的。
他几度惋惜,扬昌失去郑辉,是破玉锤珠,而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郑辉遗物是他收拾,除去吃穿用度,教案书本不计其数,他舍不得扔掉郑辉女儿也带不走,索性叫人全搬进自己办公室,可是时常目光所及范围,有种睹物思人的沉痛心情,于是最后还是一把火,烧尽他前半生的所有物,火雀欲跃而出,越烧越猛,直至变成一堆灰烬,化为黄土。
学校调来新的化学老师,看着年轻,一问年龄,三十,中长直发,个儿有一米六,微胖幽默,开一大众四轮小车,卉南扬昌两头跑,孩子刚满一周岁,正是咿咿呀呀会说话找妈妈的时候,晚上哭闹得不睡觉,她又风风火火开车往卉南赶。
肖玉词见她忙不站脚,早上天不亮就开车过来,随口提了句:“慧姐,您要不行叫孩子奶奶跟你一块住宿舍多好,反正屋子也宽,总比你来回跑要好。”
楚慧摇摇手,叹了口气:“他奶奶才不会过来,老人家嘛,退休了跳舞唱歌什么的,孩子都聘的保姆去看,一个月得花好大几千,但人家老人家就乐意花这个钱去请人看孩子。”楚慧转头看他,耸肩抿唇说:“你猜她怎么说?她说请保姆钱她出一半,就单纯想图一清闲自在。”
“那她老人家看得还挺通透。”这话真心实际,难得有这么明朗的老人。
楚慧笑了笑:“是挺通透,日子过得比我们年轻人还享受,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还组什么小舞蹈队,上人大舞台上表演呢!”
楚慧外地人,嫁的老公卉南户口的,她平日性格开朗,和年轻人熟络话也多,没个几天家庭情况也一知半点。她老公也是老师,卉南教高中数学,两人朋友介绍认识的,恋爱谈了好几年才结的婚,也算恋爱长跑修成正果。
聊起恋爱史,她问肖玉词有没有女朋友,一心想给他做媒,肖玉词舔嘴皮笑了笑,点了点头,楚慧可惜叹气,他老公妹妹,正读研究生,模样长得也不差,和肖玉词年龄相仿,正想做这个煤,没想到人家有女朋友,实在挺可惜的。
其实自从上次感冒结束,肖玉词又搬回自己宿舍,两人之间吵架没有,分手也没有,只是心里好像隐隐种了一个隔阂,那种隔阂无关爱情,无关常萍,是感情延续至今对未来的未知与迷茫,他要留在扬昌吗?为了爱情,可是感情这东西真的太飘渺太虚无。他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曹雁禾,也关于常萍和自己的父母,可是至今还没有答案。
彭媛媛打电话说请大家一起吃饭,让他叫上曹雁禾,肖玉词电话里笑了笑,拒绝了。
正街中间一家特色火锅店,红色大棚支在店外,里头铺面不大,容下四五桌便拥挤不堪,外面支个棚,桌子凳子摆好,又是一节约租金的好方法。
三人点了份中锅微辣的,聊起家常,又聊到郑辉,情绪一下沉到几点,谢竟南摆手招呼老板:“来箱乐堡,冰冻的。”
老板进屋往冰箱里给他抬出一箱,哐当一声放脚下,谢竟南拎起一瓶,开瓶器啪嗒一声起了瓶盖,一人杯里倒半杯,“来整几口,我们几个好久没一起喝了。”
话刚说完,彭媛媛平时酒水不常沾的人,抬起杯子闭眼一饮而尽。
谢竟南看得目瞪口呆,杯还没举酒还没敬,仪式感全然不顾,抬起酒杯就是一口干。
谢竟南咂嘴反倒杯口,气泡混酒全咽进肚子里,展示自己一杯全干,干干净净:“我全干了,你们随意,悠着点儿,全一瓶倒,别一会儿我还得给你们个个背回去。”
肖玉词一口喝干:“大门朝这儿几百米,我爬也能爬回去。”
还挺有骨气,谢竟南拍手竖拇指:“才待半学期,怎么还学人吹牛逼,你要真能爬回去,我叫你爹。”往肖玉词杯子又倒一杯酒,说:“赌不赌吧你?”
肖玉词一乐:“赌你叫我爹?那多不好意思,平白无故多个儿子。”
彭媛媛逗得笑,火锅烫牛肉往热汤里刷一刷味道正是鲜嫩,彭媛媛吹口冷风放嘴里,不老不腥,恰到其好,“要是回头你俩都醉了,我就看着你们爬回去。”彭媛媛抬头盯着他俩笑,筷子搁碗上一放,双手交叉靠桌上说:“这样你俩谁也别管谁叫爹了,叫我一声媛姐,狗爬的事儿我替你们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