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by西瓜炒肉
西瓜炒肉  发于:2024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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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曲忌之,又看了看安无雪,嗤笑道:“原来是你要查。”
她不说话了。
她很清楚谢折风等人不会对她搜魂,她说了便是无用,不说才有活路。
安无雪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
但曲忌之已经问到这一步,不论如何曲问心都会有所察觉,套话已经套不出什么来了。
他得问一问无情咒一事。
曲忌之的无情咒能解,是因为下的不深,前后动过手的裴千和曲问心如今修为都不如曲忌之,曲忌之自然能随意破开。
可给谢折风下无情咒的是南鹤,要强行破开不太可能。
最好还是寻到解咒之法。
他意味不明地对曲问心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和你合作之人为什么以我的身份同你往来?雷劫之时,你被那人引到剑阵,到底是因为那人需要你相帮,还是你被那人放弃了,对方只是想用你来污蔑我?”
曲问心神情微僵。
可她双唇紧抿,仍是一言不发。
“首座……”曲忌之似想助他。
安无雪却抬手止住对方:“不必。”
曲问心见状,冷笑一声,还是一言不发。
“你是觉得我撬不开你的嘴,对吗?”
安无雪笑了一下,可他双眼之中只有冷意,嗓音更是凉得彻底。
“你好歹执掌曲氏千年,在雷劫被挡下之后,你应该就看明白这些了。
“那个人不可能来救你,因为你已经没有用了,而你现在一直不肯说,只是为了保命。
“但你这样真的有意义吗?说不定哪一日,我们揪出了背后之人,那你也就彻底没用了,或者那人当真赢了我们,你作为一个弃子,那人没必要留着你——不论谁胜孰负,对你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永囚此地,等着哪日突如其来的死期。”
安无雪每说一句话,曲问心的神情便松动一分。
待他说完,曲问心双眸轻颤,终于开口道:“那又如何?你说得再多,也不可能放了我,我已经修浊入魔,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安无雪笑着点头:“是。经脉被浊气侵蚀,还可以慢慢排出体内,可丹田若是主动吸纳了浊气,除非废了神魂和丹田,便再没其他脱离魔道之法了。”
他话语一顿,陡然收了笑意,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所以我可以每日都来切出你丹田的一部分浊气、割碎你的一部分神魂。日日如此……”
碎丹田、割神魂。
那是痛楚远超一切的酷刑。
曲问心浑身一颤,面色煞白。
安无雪却只是古井无波地继续说:“直到把你丹田神魂全废,你就不是个魔修了。哎,但你好歹不是一个非死不可的修浊之人了,对吧?那我只好放了你了。
“只不过,你这一回害死了不少人,我可管不了其他人的恩仇。真是可惜,那时的你失去一切,日日忍受痛楚,好不容易回到了仙途,不仅成了个废人,还要血债血偿。”
牢狱之中满是浮尘,可安无雪一袭素袍,一尘不染地站在曲问心面前,清雅如深谷幽兰。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轻瞥被锁链紧缚的阶下囚,清冽嗓音仿若自万丈深渊而来,温和款款地说着冰凉之言。
就连站在一旁的曲忌之都有些意外。
裴千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安无雪——眼前之人,真的是和他熟悉的那个宿雪吗?
曲问心身前,安无雪总算缓缓屈膝,以剑撑地,同曲问心平视。
他复又显露笑意,那双桃花般的眸子却仍然只有凛冽凉意。
他喊道:“曲小仙师。”
他喊的不是曲忌之。他喊的是千年前他对曲问心的称呼。
“是我死了太多年,让你忘了我当年是如此行事的吗?”
“即便你不说又如何?我还真能怕了那个只敢躲在背后搅动风云的鼠辈不成?天色不早,我已经有些乏了,再过一刻,你若是不说,也就不必说了。”
他缓缓起身后退,一言不发地抱剑站在那。
——他已经开始算着时间。
安无雪不说话,曲问心格外挣扎,裴千和曲忌之更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一刻时间似是很慢,又好像眨眼而过。
一刻刚过的那一瞬间,安无雪根本没有废话,春华在灵力控制下乍然出锋!
与此同时,曲问心赶忙出声:“有!有解法!”
安无雪动作一顿,春华却仍悬在曲问心面前。
她急忙道:“那是曲闻道给自己用的,怎么可能没有解法?他当年想留着那把剑,所以才创了无情咒,后来发现没用,他就给自己解了。解咒之法就在曲家最年老的那一株梨花树下!”
安无雪缓缓眨了眨眼,手袖一挥,收回了春华。
曲问心面色惨然。
“既然我已开口,你接下来应该要问我和我合作之人的事情吧?我不知那人是谁,那个人其实从来没有现身见过我,一切谋划都是通过传音符与我交流,连声音都听不出男女。
“但我一开始猜那是你。因为那人什么和你有关的都说得出来。修真界尽知你修浊入魔死于出寒剑下,我以为你是死而复生来复仇的,所以不疑有他。”
“就凭这个,不够让你倾力相助吧?”安无雪挑眉,“就算你以为那是我——连我都死在出寒剑下,你为什么会相信我死而复生就能赢得过千宗万派,在出寒剑下讨得了好呢?”
“所以‘你’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好像是你刚死没有多久吧,那时候我就收到了‘你’的传音符,‘你’说出了很多曲家之事,千年前我与你打的交道不算多,但‘你’也能说得清清楚楚。‘你’看出了我机缘巧合在曲氏青黄不接的时候成了家主,其实修为不足以力压宗族,而我的修为也无法更进一步了,所以‘你’说想和曲氏合作,借我之力,也助我突破。
“我当时便已经有点意动,但我同样想到了你方才说的那些——安无雪自己都死在出寒剑下,哪来的能耐助魔修重回鼎盛?我若是修浊入魔,不是找死吗?所以那时我没有答应,但我确实意动过,所以我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但是‘你’也没有继续劝我,只是和我说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确实在千百年后得以印证,我这才信了‘你’的话,和你合作。”
此后便是曲忌之自困观叶阵,曲问心趁机加固了曲忌之的无情咒,借由曲忌之自困之机,将观叶阵学去,悄无声息地在第一城附近布阵,并收集北冥每一城的弱点,助背后之人毁北冥剑阵。
安无雪皱眉:“‘我’用什么事情取信你?
“你说……”
曲问心说着,想起了当时那雌雄莫辨的声音透过传音符而来。
——“……天柱已毁,登仙之路早在千年前就已断绝,谢折风是个意外,世间已经无人可登仙,同为渡劫,仙修如何同没有瓶颈的魔修相比?”
——“哦?你说出寒剑尊?他啊……你没发现他自从登仙之时清肃天下妖魔之后,便再也没有现世过了吗?他自己都……
——“等我事成,他自己怕也成了个浊仙,哪里还会剑斩妖魔呢!!哈哈哈哈哈!!!”

曲问心将那人所说,一字不落地转述而出。
在场四人,不论是在曲问心面前的安无雪、曲忌之和裴千,还是在结界外听着的姜轻,全都神色一肃,露出震惊意外之色。
安无雪更是心中大震。
——此事连他和谢折风都不知道!
世间再无人能登仙!?
他上辈子确实至死也无登仙之感,这次重活一世,他确实也曾想过修真界千年没有新的长生仙这件事,因此在观叶阵中还特意问过上官了了。
但是上官了了本就心有迷障,他便觉得只是因缘巧合。
难不成那人说的是真的?
可背后那人为何又会知道?
谢折风是个意外……?
这又是什么意思?
恍恍之中,他强行稳下心神,迅速敛下面上震惊之情。
他不能在曲问心面前露了怯。
“那人可有说——为何出寒剑尊会是个意外?”他若无其事般问。
曲问心摇头。
“千年以前,那人只和我说了这么多,就再没出现过,直至几百年前再来找我。”
她说:“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可是渐渐的,一百年过去、两百年过去、几百年过去……出寒剑尊仍然是这世间唯一的长生仙,就连上官了了——她仙祸未曾终了之时都已经有望触及那一步,可千年过去,她居然也寸步未进。
“出寒仙尊更是八百年未见踪影,唯有近一两百年来过北冥几次。历来大劫过后必有大福泽,众仙陨落,本该时势造英雄,可修真界却连渡劫巅峰都凤毛麟角,足足疲软至今也不曾有新的长生仙……”
她惨笑了一声,视线越过安无雪,落在了曲忌之身上。
曲忌之歪了歪头。
曲问心:“……”
她梗了一下,才说:“曲忌之出生之后,我满怀感激地想,几千年过后,天道终于又赐了曲家一个天才。那时我已经对那人所说将信将疑,这孩子的降生,让我又生了一丝希望……如果这孩子能触摸到登仙那一步呢?不,哪怕是触碰到那个屏障,甚至不需要登仙那一步,渡劫巅峰半步登仙即可——但是没有。他也没有成功摸到一丝一毫的登仙可能。”
她神色哀然,嗓音喑哑,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让她失望的寻常曲家人,而不是亲生的孩子。
曲忌之错开了曲问心的目光。
他先前和曲问心交锋,从来不愿退让一步,可提及此事,他只是无言。
——这世间亲缘,谁不是从一开始就抱有期望的呢?
安无雪曾经被举村凡人以命相护,又见过宋芙爱子之心切,却也知晓北冥仙君与上官了了之间的恩仇,看过谢折风自保弑父。
这亲缘爱怨,他已经看得太多。
可许久不曾插嘴的裴千这时反而没忍住道:“所以你为了保住曲忌之的天赋,根本不在意胡乱修改运道的后果,从凡尘中寻到我来代替曲忌之,替他入族谱、入无情?他当年任性胡为,寻常父母为了规劝后辈,总会循循善诱悉心教导,可你却毫不作为,甚至助他满足执迷,也只是为了你想要的答案?”
“家主,他是你唯一的儿子。登仙虚无缥缈,可亲缘他无从选择,你从始至终对他,都只有利用之心吗?”
裴千少有这样的尖锐之时。
曲问心也被他问得愣了愣,复又回过神来,嗤笑一声,不说话了。
安无雪缄默许久。
他今日似是知道了很多,却又宁愿自己知道的都是虚妄。
师尊是曲家人,还正是北冥那人尽皆知的故事里的折剑少年,千年后的祸事又处处都有曲家秘法的影子,其中是否有关联,如今尚未可知。
而那背后之人知晓他的一切事情,千年来一直以安无雪的身份行事,知晓第五根天柱的存在,甚至还能说出世间无人能登仙这般他和谢折风都不敢断言之事。
他隐约之间觉得,师尊在师弟身上下无情咒,和这些摸不着头绪的事情有着联系。
线索千丝万缕地乱成一团,他找不出头绪。
他心中沉甸甸的,目光散散地落在春华之上,竟然生出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无力之感。
曲问心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其余的她也不知道,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无声的结界牢狱之中,安无雪面色沉沉地缓了许久,终于再度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沉声道:“……就算如此,这些便值得你将整个北冥的弱点暴露在他人面前,引着本宗仙修入魔,观叶凶阵更是害死了不知多少性命——只为了你那修为更进一步的贪欲?”
曲问心本来已经颓然认命,面色灰败。
可她听到安无雪的质问,猛地又抬起头来,盯着安无雪,嘶哑道:“就?哈哈哈哈哈!!!就为了!?安无雪,安首座,你说的可真轻易啊。修士这一辈子,上下求索,不就是为了同天命相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
安无雪眉头紧皱:“修为一事,尽力而为便好,你既然相信世间无人能够登仙,做这么多,哪怕魔修再度势大,你至多不过就是从渡劫中期到渡劫巅峰而已,当真那么重要?”
曲问心勾起嘴角:“不重要吗?首座当真慷慨。也是,你这样的人……从来不缺天赋,当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你我是仙修,不会在意一文铜板买来的凡俗粮食吧?可若在凡世长街上,随手拉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问乞丐一个包子重不重要,乞丐难道也会随手丢弃吗?可一文铜板对你我来说,信手拈来,所以你我才能说它不重要!!
“安无雪!你能不把天赋修为当回事,是因为你能随意地拥有它们!你不曾经历过拼尽全力都不曾突破一层小境界的绝望,又怎么能知道这不重要?”
安无雪神色一顿。
他确实从未如此想过。
他出生就在两界云端的落月峰,自小身边便是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天骄,入道便有两界第一高手南鹤引路。
他从来于峰顶俯瞰苍生,直至陨落。
曲问心的诘问乱了他的思绪,他一时出了神。
裴千正想张口替安无雪骂回去,姜轻却从结界外走入,率先开口道:“曲家主此言着实是强词夺理。”
他对安无雪笑了一下,复又道:“不曾经历便不可评说,可这世间和你一样,甚至天赋比你差上许多的修士,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他们何曾说了什么?你若要比天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永远比不到尽头,难不成他们也不能骂你入了迷怔?
“这世间人人都在上下求索,怎么你的上下求索就成了最难能可贵、最得之不易?分明是你失了平常心,却还要怪天才不懂凡世疾苦。
“我识得一个人,他污名加身冤屈多年,若说委屈,我当真没见过有人比他更委屈。可他从来不曾怨过世道不公,不曾埋怨他人不知他的苦楚。”
“当年北冥仙君为了和南鹤争胜,而将浊气引入整个北冥,害了多少无辜苍生?你的想法和北冥仙君有何区别?”
“你——”
曲问心梗了半晌,却无话可说。
她哑口无言。
安无雪从来没见过姜轻如此侃侃而谈,倒是有些意外。
他迎上对方的目光,正想道谢,姜轻却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曲问心冷笑道:“反正我已经输了。安无雪,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你可是要杀了我?”
安无雪回过头来,平静道:“你确实罪该万死,但你已经说了我想问的,接下来如何处置你,自有北冥城和落月司律峰定夺。”
他又看向曲忌之。
“曲小仙师,我对曲氏门庭不太熟悉,但我需要无情咒解咒之法……”
曲忌之颔首。
他只是刚才被曲问心提到之时愣了愣,此刻已经完全又是一副优哉游哉万事不过心的随意模样。
他说:“我会为首座取来。”
他也不耽搁,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走了。
裴千本就是因为和曲忌之连着那灵绳才跟来,此刻自然也跟着曲忌之离去。
牢狱之中只剩下安无雪和姜轻两人,还有那飘动的浮尘。
四方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曲问心失了所有的力气,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安无雪不再管她,无声的同姜轻一道走出密牢,这才说:“今日当真是劳烦姜道友了。”
“明日酉时。”姜轻只笑着说。
安无雪作揖道:“必定赴约。”
两人相视而笑。
安无雪正想告辞,余光之中,却瞥见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来人也没想躲,就这么缓步走了过来。
分明是在城主府中,出寒仙尊居然拿着那令两界闻风丧胆的出寒剑。
远处看守密牢的弟子听不见这边的动静,却能瞧见仙尊身影,赶忙跪下。
谢折风只是挥出灵力将弟子们拦住,根本没有理会他们。
他望着安无雪,嗓音低沉地问:“师兄审完曲问心了?”
安无雪敛下笑意:“嗯……”
谢折风却面色一沉——刚才他远远看去,就瞧见师兄和姜轻有说有笑。
怎么他一来,师兄就不笑了呢?
他没忍住,问道:“师兄审问曲问心带上姜轻,是因为对姜轻有所疑虑吧?如今疑虑查清了?”
安无雪眸光一转。
他隐约觉着谢折风语气有些怪,但谢折风问的话并无问题,他说不出哪里怪。
他张口想答:“对——”
“是的,”姜轻抢先道,“宿雪还特意查了我的丹田,看了我的识海,若是仙尊还要查别的什么,我也乐意配合。”
谢折风咬牙:“师兄也看了他的识海?”
“我——”我并没有进入姜轻的识海,同看你识海是不一样的。
“嗯,”姜轻又即刻道,“不仅如此,我和宿雪交了底,我所隐瞒之事,其实是我曾经捡到过南鹤仙尊的传承,若要细算,我还是仙尊和宿雪的半个同门。”
他“哎呀”一声,惊喜道:“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可以叫宿雪一声师兄?”
安无雪一愣。
和他同宗的人有很多,落月峰上下都是他的同宗。
可若说是同门……他确实只认谢折风一人。
不论前因与后果,撇开情爱,他和谢折风确实是自年少便一同斩妖除魔,一起走过风雨飘摇的乱世的同门师兄弟。
这世间……
无人能替。
他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姜轻便已经看出来了,好意道:“宿雪只有仙尊一个师弟,我也喊你师兄,也许会惹仙尊生气。若是让你为难,那还是算了。”

安无雪确实有点为难。
但话都让姜轻给说了,对方刚刚还被他冒犯过,又帮了他,于情于理,他再多说什么都不好。
他只是一笑置之。
可谢折风脸色却更难看了。
出寒仙尊平时就不常笑,看守密牢的落月峰弟子远远见着谢折风身影,就一直脊背挺直地站着,生怕仙尊突然走过来——现在还不敢动弹。
谢折风这么沉下脸,那些弟子纷纷胆战心惊。
安无雪眉头一皱,赶忙对姜轻说:“姜道友,若有要事,你可以直接传音于我。我从曲问心那得知之事,还要同仙尊相商,先行一步。”
他和姜轻说传音的时候,谢折风双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可他下一句提到了要同谢折风离开,这人面色缓和了一些。
下一刻,谢折风直接挥起灵力,拉着他离开。
城主府占地广阔,但对于长生仙而言,不过片刻方寸。
安无雪甚至没来得及听清姜轻的告别之言,眨眼之间,满院梅花映入眼帘。
困困被他们的突然出现惊到,乍然起身“呜呜”地嚎叫了一声。
北冥深冬积雪直至入夏才会消融,满地厚雪全是困困的脚印。
天光微暗,院中花灯在风里摇晃,照出谢仙尊颇为阴郁的面容,竟像是晴天之下只此一朵的乌云。
安无雪分明已经站定,这人却还是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
他困惑多于不悦,因此没有立刻甩开这人。
他悠悠叹气,问道:“是我今日审曲问心时,哪里越了身份和规矩,让师弟不开心了?”
谢折风微愣。
他眸光晃了晃,阴郁之色瞬时褪去,急忙道:“师兄不生我的气我都很是喜乐,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是因为那姜轻——”
那姜轻什么?
谢折风不知如何说。
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憋闷与难受。
顽固的心魔已经寻着时机,在他的识海中猖狂地引诱着他。
他好不容易压下不该属于他的暴戾,理智归来,可他张了张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立场与资格置喙这些事情。
他先前怕安无雪让自己忘情,把自己推远。
现在怕安无雪漫漫人生中,挤入另一个人的影子——而那个人不是他。
但如果那人不是他……他能如何吗?
他是他的师弟。
也只是他的师弟。
就连同门之谊,都是千年晃眼而过,直至此刻才得来不易的关系。
谢折风没能说下去。
但他双眸愈发幽暗,抓着安无雪手腕的力道愈来愈大。
安无雪却更为茫然。
他一瞬间以为谢折风在委屈。
可谢折风怎么会委屈呢?
他满脑子的莫名其妙,只好说:“我带姜轻一起去审曲问心,此事我昨夜是同你打过招呼的。”
身前之人稍稍垂眸,双目微红。
这时,困困几步来到了安无雪脚下,蹭了蹭他的脚踝。
安无雪甩开谢折风,弯下腰把这个飞起来都懒得的小东西从积雪中抱了起来,顺了顺困困的毛发。
他平静道:“师弟随我进屋吧,我确实有要事必须和你说。”
他就这样转身,打开房门,抱着困困走进屋。
一如当年。
没有合上的房门瞬间安抚了谢折风,一句“随我进屋”就把他识海中那和他争斗了八百年的心魔打趴下。
他双眸之中戾意尽消,就这么无声地跟着进了屋。
房门关上。
谢折风随手一挥,卧房四方便落下了温暖的火精。
火精光华伴随窗边倾泻而入的天光,洒在安无雪的侧脸上,将明光照进了谢折风心中。
他忍住了继续追问姜轻的冲动,说:“曲问心说了什么?”
安无雪本就想谈及此事,可开口之时,他还是滞了滞。
他该从何说起呢?
他一开始是想直接找曲问心问无情咒的事情的,结果在此之前又知道了南鹤仙尊入落月前的身份,最终得出的消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千头万绪,他干脆放弃梳理,转而反问谢折风:“今天在密牢中,姜轻和我说了不少事。刚才他在你面前粗略提了一嘴,你可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嗯?”安无雪洗耳恭听。
“师兄有心悦之人了?”
“……?”
困困在茶几上翻了个身,肚皮朝上躺着,圆溜溜的眼睛先是转向左边的安无雪,再转向右边的谢折风。
“呜……”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安无雪在谢折风的目光下,茫然而又生气道:“仙尊,我要与你说的,是两界大事。”
谢折风眼神轻闪。
“我……”
安无雪恍然。
从前满心满脑是眼前之人的是他。
他如今已经不愿再碰情爱之事,这人却成了当年的他。
天命当真是会讲笑话。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干脆不管这人,接着说:“你可还记得,除了如你这样登位的仙尊,落月峰弟子姓名,皆在弟子册。”
男人似是在打量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点头道:“是,我在弟子册上的名字是尊号和剑名。”
——出寒。
“姜轻几百年前在冥海深处,捡到了一个约莫一千多年前的灵囊,里面有着些许落月峰和阵道传承,还有一个碎裂的落月弟子玉牌。玉牌上的名字是——曲闻道。”
谢折风乍然回神,皱眉道:“弟子册上没有此名……姓曲?”
安无雪点头:“是,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曲闻道就是……师尊。而我从曲问心口中,问出了师尊身为曲闻道时,在北冥的过往。他……”
“……”
天色越来越黑。
又是一阵轻风扫过,梅花院落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又是几盏花灯亮起。
清澈的嗓音隐隐从房门中娓娓冒出,却被结界拦在了数不清的梅花里,带着那些往事,深埋在彻骨冰雪中。
困困在屋内待得无聊,走到了安无雪床头挂着的和自己相似的花灯前,拨弄了一下又一下旁边的莲花灯。
不知过了多久。
安无雪将所有事情告知谢折风,唯独隐下了无情咒一事。
还未收到曲忌之来信,在无情咒解法未定之前,他并不打算让谢折风知道神魂中无情咒的存在,以免横生枝节。
谢折风一直听着。
他一开始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旁敲侧击地提起姜轻,可之后他听到了断剑一事以及其中和曲氏千丝万缕的联系,神色也逐渐严肃。
安无雪说完后,问他:“登仙路毁,但背后那人在千年前就和曲问心说——你是个例外。”
谢折风确实是四方天柱崩毁之后唯一一个登仙之人。
“我记得你先前也同我说过,你杀我……”
他嗓音一顿。
谢折风也登时神色一紧。
他们其实已经谈过斩灭安无雪生机的那一剑。
可这说到底确实是永远无法在安无雪心尖拔除的刺,每每提起,总是有些伤心。
安无雪垂眸,默了片刻,镇定下来,用眼神止住谢折风想要开口的举动,接着说:“你说你杀我,是被心魔左右。我那时便想细问你,只是后来诸事纷杂,一时忘了。”
“你既然在雷劫之时就有心魔,当时是如何登仙的?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能这般问出口,其实已经算是以平常心,将面前之人重新当成自己唯一的师弟。
可他说完,仍觉着胸腔有种空荡荡的酸疼。
就好像那一剑的痛楚穿过了生死,跨越了年岁,就算他换了一个身体,也仍然印刻在他心中。
他一直不愿过多提起,就是因为若是要谈论此事,无异于把当年自己最狼狈的一刻剖开来看。
他终究做不了不被所有往事所扰的圣人。
但如今正事摆在前头,安无雪知道轻重缓急,终于不再逃避。
他想,谢折风会怎么提及那一句“罪有应得”呢?
心魔也好,无情咒也罢,这些能影响师弟的心绪,却无法替师弟挥出那一剑。
这一瞬间,他久违地想了很多。
乱七八糟的心绪闪过,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对他而言却已经过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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