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这人昨晚走了之后消停了。
没想到出寒仙尊带着落月弟子善后北冥事宜时,居然还偷偷跑去做了冰糕,让裴千找个借口送来。
他看着手中那被自己啃了一口的糕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放下,接着啃了下一口。
上官了了在一旁,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安无雪的动静。
她踌躇道:“……宿公子?”
安无雪转过头:“城主还有什么事吗?”
“谢出寒说,你也是一无所知地在落月峰中醒来。在此之前,你的残魂都在荆棘川,那千年来,你……可还好?”
安无雪吃着冰糕,彻底咽下一块后,才说:“你这问题好生奇怪——问一个死人好不好?别人一缕残魂是什么样的,我自然也是什么样的。”
上官了了露出心疼之色。
生前众叛亲离,孤苦无依的一缕残魂就这样飘荡千年,能有多好呢?
“这里你住着可还舒心?我当年虽……虽然十分糊涂,”她小心翼翼地说,“但并未动过此地,以灵力封存着满院的梅花树。你在落月峰陨落的消息传来,我在院外站了很久,我现在才明白,我当时或许是想再见到你的……”
“阿雪,我已知道你当年用心之良苦,误会已消,我们当真不能再同从前那样吗?我永远当你是我的兄长,我会尽我所能偿我之过错。”
她越说越情急,嗓音竟是哑了下来,带了些许哽咽。
“此后年岁还长,我可以重修立道,可以护着你,再也不用兄长为我操心了。”
安无雪动作一顿。
他本来刚拿起下一块冰糕,此刻却又放下了。
他说:“城主在观叶阵中,遇到了很多往事吧。”
他突然提起观叶阵,好似和他们此刻所谈并无关系,上官了了一时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安无雪接着说:“我也看了很多千年以来的北冥,还见到了五百年前的你。”
上官了了怔了怔。
“五百年前的你见到我,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和你说对不起,你拔剑而出,剑锋横在我的咽喉前。”
“阿雪——!”
“我知道幻境里的你没有杀我的意思,只是想对我撒气。但是,你看,了了,如果安无雪不是在你知道真相后出现在你面前,你我之间是另一个光景。”
他招呼困困趴上桌,也喂困困吃了几口冰糕,闲话家常般说:“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想回到从前。谢折风……”
他一顿。
他想到无情咒。
罢了,不提谢折风。
“秦微是这样,戚循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可你们后悔,想的都是解除误会抵消亏欠,这样便可当做没发生过。但我……”
他嘲弄般笑了,“我不是赌气离去千年,我是真的死了。我如果没有这一次重来的机会,也许只会是误入歧途的魔修,直至这世间都没人记得安无雪这三个字,也不会有所改变。或者像我在五百年前的幻境中见到的你那样,若我没有带着证据和真相出现在你面前,你和秦微都只会质问我怎么敢出现。”
上官了了已经完全僵立在一旁。
“凭什么呢?”安无雪突然问。
他终于将这些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明明我死了,诸位是觉得我罪有应得也好,后悔愧疚也罢,都是你们的事情,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你们终究无法对着个死人寻求所谓的原谅。可我活着,反倒要面对你们的那些赔罪和道谢,反而要承载你们想要回到当年的期望。”
“我没死,我重活一次,分明是我自己的机会,怎么到了最后,成了你们的机会。”
他坐在石桌旁,抬眸望着绽开的红梅,看也没看上官了了一眼。
寂静无声中,他抬手接住了几片被风吹落的花瓣。
他又抬手一挥,让那些落花随风而去。
“凭什么呢?”他又问。不是质问,只是阐述。
他的语气不带喜怒,嗓音裹着一如既往的暖,平静而和顺。
可对上官了了而言,已是无可辩驳的锋锐。
她哭着喊他:“阿雪……”
安无雪无言。
上官了了终是明白——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她悄然从灵囊中拿出了一件缝了皮毛的绒衣,将其摆在那盘冰糕旁。
她说:“……这是极北境的狐族毛发做的衣裳。当年……你从苍古塔出来后,我听戚循说你得了畏寒的毛病。极北境的狐族就生活在苍古树下,皮毛是天赐的御寒之物,我用灵石换来它们攒下的毛发,做了这一件可抵御些许寒凉的外袍。”
“那年你生辰,我带着这件外袍去了落月峰下,想赠你此物。但我犹豫许久,还是回了北冥……”
她那时,还是怨安无雪的。
于是不论是安无雪常住的这小院,还是她做的这一身绒衣,最终都被尘封千年。
如今她想送,可安无雪连身骨都不是当年那副。
绒衣已经无用了。
但她还是拿了出来。
“千年前该送的生辰礼,迟了再久也该送出去。今天是你难得重来的生辰,我就不在这惹你烦心了。”
“过几日我将剑阵阵主之权和城主一位交给裴千,助谢出寒和兄长寻出祸事线索后,便会离开北冥,重修寻道。”
上官了了抱剑作揖,对他行了大礼。
“我确实不该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开心喜乐,随心所欲。两界之事,你想管,我们会倾力助你。你不想管,天塌下来自有谢出寒和我们顶着。”
“阿雪,若谁又欺负你了,你不必费心应对,只需往我们身后一躲就好。”
“宿公子,保重,告辞。”
她走了。
安无雪看了一眼石桌上的绒衣和冰糕,叹了口气。
他头也没回地对着院门口一直藏着的人说:“有人托裴千塞仙门氏族的宝物进来,有人留了一身我如今用不上的绒衣。你呢?借裴千之名塞了一盘冰糕还不够,可又是有什么要塞的?”
男人不甘不愿地现出身来。
谢折风本来藏得好好的,可他刚刚在外头,把安无雪对上官了了说的那些话听了个十成十,一时气息不稳,堂堂长生仙,居然被人发现了踪迹。
他缓步走到安无雪面前:“师兄……”
安无雪双眸映着皑皑白雪,眸光如华,转过眼来看他。
谢折风怕他生气,赶忙说:“我没想打扰师兄,本来是想等师兄回屋,帮你在院子里装点此物的……”
他说着,拿出了几个不带任何灵力的凡俗之物。
是几盏还未点燃的花灯。
花灯各种样式都有,有安无雪先前便喜欢的小兔子,小鱼,还有莲花。
安无雪微怔:“你买的?”
“我做的,今晨找了个老铺子学来的。我只是……看你次次见着都爱买,应当是十分喜欢这一份凡尘烟火的。师兄定然不会留人一同过生辰,夜晚院子孤寂,我方才做了一些,添点热闹,给你挂满这些就走。”
第105章
安无雪打眼看去,见那花灯精巧细致,连垂挂花灯的细木都毫无尖锐之处,大小格外一致。
花灯上的水墨点睛栩栩如生,那小兔子花灯竟然比安无雪在照水城带走的那一盏还要可爱。
他看着,已经开始想象,花灯中烛火燃起,这一手的灯火挂在房檐下、明窗旁,会有多么动人。
一双握剑杀魔的手,做起花灯来,倒是得心应手。
他没忍住问:“师弟去学这手艺的时候,匠人没夸你天分高吗?”
“……嗯?”谢折风显然没想到安无雪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怔愣一瞬,才一五一十地说,“没有。他们没说话。”
安无雪失笑。
——是没说话,还是不敢说话?
他望着那些随着轻风微微晃动的花灯,不知为何,刚才分明吃的是清甜的冰糕,喉间胸腔却好像填了什么酸麻之物,又涩又酸,却又好像没有苦味。
他今日收了很多礼物。
除了昨夜凌晨的雪莲,有些是他自己主动留下的,有些是他人非要塞来的。
其中珍奇灵宝不尽其数。
他上一世身居高位,不管是不是生辰,也总是会收到一些珍贵之物。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仰人鼻息的小修士,想要什么,本就能随意取之。贺礼对他而言,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东西。
重活一次,那些人喊他“首座”“兄长”……
依然还是将他当做“安无雪”。所赠之物,依然还是落月首座该用的东西。
他以为谢折风也是来做一样的事情的。
他点破这人踪迹,本是想着将人打发了,不论谢折风还想塞什么给他,他都不在意。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区区的凡俗之物。
谢折风惴惴不安中,安无雪忽而说:“你其实……也一点都没变。”
是冷得教人手艺的匠人都不敢出声的出寒仙尊,是那个会毫不犹豫替他出剑斩断凡尘执念优柔的谢折风,也是少年时练剑磨破了手还为他端来冰糕的师弟。
“……师兄?”
谢折风有些摸不准他的心绪,“你说我没变,可是我哪里还是没有长进?”
这问题问得着实另辟蹊径,安无雪不知如何作答,转而问道:“师弟不用去处理曲家的事情吗?”
“落月弟子和北冥仙修还在善后北冥四处游荡的傀儡,我没动曲问心,想看看她背后之人会不会来找她,此刻只能守株待兔看看。”
“不耽搁正事便好。”
“自然不会。师兄不必忧心,我先前……”谢折风低声说,“说你放不下苍生,只是出于我的私心,怕你离去,也怕你独身一人带着傀儡印会出事,这才找的借口。”
“四海两界的事情,我身在其位,这些是我该忧心的事情,你想如何便如何。”
安无雪轻笑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他吃完了那一盘冰糕,直接用灵力碾碎霜雪净手,起身去那梅树下,化出了一个足以让一人坐卧的秋千。
他抱着困困坐下,拿出那记载了傀儡之术的书册,无声翻看了起来。
雪中,花下。
安无雪身量分明高挑得很,可这么坐卧在那里,却又好像随时要融进霜雪中。
单薄得不像个曾经撑起苍生的身骨。
谢折风怔然看了片刻,又是一阵轻风扫过,花瓣飘落在他眼前,他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入内许久。
安无雪并没有驱赶他的意思。
……那应当是没有生气的吧?
他松了口气,屏着气息,无声地在院中挂起了他今晨刚做好的花灯。
他将那小兔子挂在了梅花树下的长栏上,把小鱼挂在了房檐下,又在窗边挂了好几盏……
他行至卧房床榻旁,拿出一盏莲花灯,又拿出一盏和其他花灯截然不同的似是小兽形状的花灯,一同挂在了床榻旁。
困困不知何时从安无雪怀中飞了出来,悄悄飞来找谢折风。
它看到床榻上的花灯,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爪子扒拉在小兽花灯上,转过头看向谢折风:“呜呜?”
谢折风目光微柔:“是你。”
那小兽竟是个瘴兽形状的花灯,和困困长得如出一辙。
困困高兴得舔了舔他的手腕。
他又去别处装点,终是将人世凡俗的喧嚣与繁华,无声地带进了这仿若与世隔绝的小梅林中。
做完这些,他满是不舍。
留下的理由没有了,他该走了。
谢折风很想留下,但他知道自己或许反而会让师兄烦心。
师兄得来不易的安宁几日,又是重新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他不想毁了。
他走回梅树下,想最后看一眼安无雪便离去。
可他来到那秋千旁,却见书册不知何时掉落在了积雪之上,秋千在轻风中一荡一荡的,上头卧着的人双眸轻闭,眉心舒展。
竟是入了梦。
困困跟着他飞过来,正要开口。
他捂着小东西的嘴巴,无声地说:“嘘。”
莫要扰了安无雪得来不易的清梦。
困困扇动翅膀的动静都小了许多,静悄悄地飞到安无雪身侧,趴在安无雪身旁,一同睡下。
谢折风上前捡起书册,坐在石桌旁。
他没走。
上官了了方才刚走出来没多远,又停下脚步。
她用神识看到谢折风走了进去,却许久没有出来。
怎么谢出寒就没被赶出来呢?
她想不通,站在院外等了许久,突然说:“你们既然也来了,为何不去找他?”
秦微和戚循不得不讪讪现身。
她只是修为跌落,神识修为还在半步登仙之境,戚循虽然藏得好,可秦微修为到底不如之前的她,被她发现了踪迹。
秦微苦笑道:“我哪里还敢找他?他生辰这样的好日子,我去给他找不痛快吗?”
他说着,还咳了几声。
苍古塔当年能冻伤安无雪的根骨,自然也能冻伤秦微的根骨。
“北冥真冷啊,”他说,“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呢?”
戚循嗤笑一声:“活该。”
秦微挑眉:“我活该,你——咳、咳咳……你就清清白白了?那你怎么不进去?”
戚循眼角一抽,梗了半晌,竟然无话可说。
他和秦微也不是一起来的,而是自己在外面踌躇之时,发现有另一人鬼鬼祟祟的。
结果一看,居然是秦微。
可他和秦微在安无雪回来之前便已经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干脆各自躲各自的树梢上,谁也没在意谁。
眼下被上官了了喊了出来,戚循这才发现秦微身上法袍乱七八糟的,还有好几道剑痕。
他无从反驳,只好揶揄秦微道:“落月峰是没灵石了吗?秦长老衣裳怎么如此破败?和狗打架了?”
“可不是狗吗!”秦微没好气道,“我来北冥的路上,听到有个渡劫修士和几个大成修士谈论阿雪回来的事情,非说就算其他事情是冤枉的,离火宗满门也是阿雪杀的,还说什么有仙尊当师弟真好,死而复生洗清罪责轻而易举——狗屁!”
“谢出寒广告天下的那些,哪些不是有了确定证据之后才说的?”
“我气不过,把那几个人揍了一顿。区区渡劫中期,如果不是我伤还没好,哪里会让他们近身?”
他“呸”了一声,转而问上官了了:“阿雪现在怎么样了?”
“修养得挺好的,”上官了了落寞道,“只是不想与我多说什么。我留下也是碍眼,便出来了。”
戚循转着手中折扇,苦涩道:“罢了。就在外面这样陪着也好。我昨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他不应我,我也不知道千年过去他喜好如何。但他从前就不缺珍宝,应当是不屑于那些外物的。”
“我给他准备了一份薄礼,是他从前每每见到从不愿错过之物,入夜之时送他。”
“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安无雪浅浅睡了一觉。
他境界骤然拔高,消耗颇大,这几日都睡了过去,今日却还是觉得有些睡不够。
他本想着小憩一会,没想到再一睁眼,天光只留下西边细细一缕,星夜东流,明月乍现。
他瞧见了满院花灯。
恰好在晨昏交替的那一刹。
花灯附着仙者灵力,被落下法诀,夜色降临的片刻之间,花灯之中烛火瞬间燃起。
黑暗还不曾笼下一瞬,灯火连绵而至,光华送入他的眼眸。
师弟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石桌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堆满了古籍玉简。
那人穿着他当年赠的白袍,雪簪束发,黑发上之上点落星星点点的梅花瓣,正在低头认真翻阅着古籍。
察觉到他醒来,师弟放下手中玉简,转过头来,花瓣顺着轻风而落。
“师兄醒了?”
“我……”
安无雪还未来得及应答。
“砰——”
“砰砰——”
“砰——砰砰……”
一束束烟火腾空而起,环绕着城主府,在近处天穹接连绽放。
刚刚入夜的北冥被灯火映照得恍如白日。
烟火停滞空中,交映在一起,居然连成了一副连绵不止的恢弘山水画。
安无雪似乎听到了城主府外凡人的惊叫声。
这世间,唯有擅炼器掌火的离火宗,才能做出这般精巧绝妙的烟火。
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坐起。
小院里满是繁华,梅树下积雪稍化,夜空中明光灿然。
他和谢折风竟是谁也没在这一刻开口。
可有人突然闯入院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裴千……?”安无雪无奈,“你送完那些灵囊了?怎么一副逃命的样子,那些仙门世家不应该对你动手啊。”
裴千只说:“救命!”
安无雪:“?”
“姓曲的刚刚把我下的幻术破了!他不仅破了,他还在幻境里学会了这个幻术,现在他说要报复我,要给我也下这个幻术!”
“天才不可怕,有病的天才才是最可怕的啊!”
裴千喊完,这才注意到谢折风还坐在一旁。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断变化的山水烟火画卷,又扫了一眼院子里挂满的花灯。
他想起了自己在观叶阵中看到的那些不该看到的事情。
他:“。”
他似乎来得很不是时候。
比被曲忌之下幻术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他赶忙说:“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仙尊,首座,今夜好梦——”
“等等,”安无雪用灵力把他拽了回来,“你不是在躲曲忌之?现在不怕了?”
裴千说:“我更怕仙尊一点。”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什么的谢折风:“……”
安无雪刚想说不必怕,可他心念一转,却发现自己有些松了心神。
即便现在他和谢折风重回同门之谊,裴千怕不怕谢折风、会不会被谢折风问罪,他可以帮裴千解释说道,但怎么就帮谢折风决定了?
他咽下话语,转头看向谢折风:“仙尊……?”
他想问问谢折风。
谢折风却一愣——他知晓裴千是安无雪的朋友,也看得出安无雪没有不悦,根本没有在意裴千闯入。
他本来在一旁还怕打扰了师兄同裴千交谈,却乍然听到这么一句“仙尊”。
师兄分明入睡前还在喊他师弟。
他心下一紧,细细思虑了一番,问安无雪:“是我午后没有离去,让师兄不满了?”
“我一直在查阅古籍,看看会不会有和傀儡之术有关的记载。没做什么别的。师兄和裴千谈吧,我去别处翻看古籍。”
“等等。”安无雪无奈——他明明没有赶人。
他那边刚拦完裴千,这边又把谢折风也拦了下来。
“我神识探到曲忌之了,他就在外面,估计是知道你我都在,这才没有妄自闯入。”
“既然都在,我也修养好了,择日不如撞日,我正好有事找他——不,是他们。”
“我就知道他追来了!”裴千一顿,不解,“等会……他们?什么?”
谢折风神识修为更高,自然知道院外不止曲忌之一人。
他并不意外,只是悄无声息地在满园灯火中打量了一下安无雪的神情,确认看不出什么怒意和冷意,这才放下心来。
安无雪让他留下,他便又无声地站在一旁。
安无雪对着外头扬声道:“雷劫过后我还不曾同曲小仙师细聊,曲小仙师既然来了,便进来一见吧。”
话音未落,院中已出现了黑袍男子的身影。
来人直接落在裴千身旁,抬手便把裴千拽到面前,低声说:“你倒是会选地方躲我。”
“呸!”裴千撇开他的手,“我这是光明正大地来拜访首座,顺便躲你。”
“嗯,但我是特意来找你,顺便拜访首座的。”
“……你是真的有病。”
曲忌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裴千的夸奖,这才一肃神色,对着谢折风和安无雪作揖道:“仙尊,首座。两位有事寻我?”
安无雪点头,却没急着问什么,而是说:“稍等片刻,人还没齐。”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朝着院外走去,不知去干什么。
这时,烟火终于停了。
那几幅转瞬即逝的烟花早就的山水画卷一如过往光阴流湍,不论美好与苦痛,都只能看得见,抓不着。
安无雪出去了,谢折风一人站在曲忌之和裴千面前。
这两人瞬间拘谨起来,竟然和平共处地并肩而立,一言不发。
谢折风对此并无所觉,只是看着已经瞬间沉寂的夜空,说:“他从前就喜欢烟火。”
裴千恍了一下:“啊?谁?——哦……”
“但他喜欢的其实不是烟火,而是烟火常伴的喜乐,这些清平,唯有盛世才能时常得见。”谢折风兀自说着,“师兄很喜欢同你相处。因为你生在烟火下的盛世,不是他作为安无雪认识的过往。”
他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向裴千。
“所以你不必顾忌我的存在。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你同他说什么,我知不知道也无妨。”
裴千头一次得谢折风如此态度说话,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没忍住道:“仙尊,您一言不合就要杀了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啊。”
谢折风:“……”
曲忌之面色一沉,转头看向裴千:“他想杀你?”
他说着,自己已经抓着裴千把人藏在身后。
“……”裴千白了曲忌之一眼,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我和仙尊开玩笑的!”
谢折风神情不变,完全同安无雪在身侧时截然不同。
仿佛安无雪一走,他便回到了那个让众生触不可及的出寒仙尊。
曲忌之的神色却更为难看了。
裴千一个头两个大,正在发愁怎么办,幸好这时候安无雪回来救了他。
可安无雪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回来之后便走到石桌旁坐下,随意翻看了一下谢折风看了一下午的那些古籍卷轴。
而这时,戚循和上官了了还有秦微这才神情各异地走进来。
戚循本来还有些被发现的不自在,见着谢折风居然还在里面,他抓着折扇的手都气得抖了抖。
他嘀咕道:“谢出寒白日里进来就没走?怎么这家伙能待这么久……”
上官了了紧抿双唇。
秦微许久没见安无雪,一见便是眼下被抓包。
他稍稍低着头,甚至没好意思显露自己被积雪冻得厉害。
可安无雪却一眼看了出来,指了指上官了了留下的绒衣外袍,说:“秦长老,根骨畏寒非灵力可抵,今夜风凉积雪重,你觉着冷,这有个外袍正好你能用得上……”
上官了了脸色一白。
秦微却面露期冀:“阿雪……”
安无雪却接着说:“莫要因身体不适而耽搁正事。”
秦微神色一滞。
安无雪说也说了,便不管他去不去拿那件外袍,看向曲忌之道:“既然都到了,仙尊这几日应当都在让落月弟子善后除魔,曲小仙师也在整肃曲氏,而且……”
而且还被关进幻境里待了两天。
“你们应当还没来得及互通线索吧?我想问一下曲小仙师,曲氏魔修到底怎么回事?”
谈及北冥祸事,众人纷纷正了神色。
谢折风也抱剑立于一侧,静静地等着曲忌之开口。
“曲家大部分人不知情。追杀姜轻的魔修就是追随我娘亲修浊入魔的所有渡劫修士,其余不过在大成小成之境。”
曲忌之拿出了一个名单递给谢折风。
“这些人便是为祸者的名单。”
谢折风视线一移,看了一眼上官了了。
曲忌之会意:“我将这些人的名字念给上官城主听……”
待到他念完最后一个,上官了了便说:“有些人……我有印象,虽说天资不高,但修行很是努力,往日来往各氏族与城主府办事,都算老实——怎么会行如此歹毒之事?”
谢折风问:“搜魂了吗?”
“搜了几个人,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娘给了他们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那个和我娘合作的人似乎知道哪里有浓厚浊气,这些年一直给他们提供浊气修炼,让他们提升修为。修浊没有回头路,只要修了浊便只能站在仙修的对立面,所以我娘根本不需要费心思掌控他们,他们入魔之后,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修浊入魔本就是捷径,千年前连仙者都不一定能抵抗其诱惑,何畏乎普通修士?
“而我娘亲掌管曲氏多年,知道谁能被诱惑,所以她根本不会去找那些会揭穿她的仙修。因此这么些年,上官城主也无从知晓此事。”
安无雪皱眉道:“可是浊仙秘法不存于世,修浊等同于断送登仙之路,曲问心背后之人甚至并没有登仙之法,如何能说动这么多人为祸北冥?”
裴千摇头,笑着说:“这就是首座天赋太高而无法理解的烦恼了。断送登仙之路,对于有望登仙的天骄来说,才是后果严重不敢触碰之事。
“但世间蜉蝣,生灵千千万,仙者不就只有站在咱们面前这一个吗?”
谢折风:“……”
“对于大多数的修士来说,他们本就不能登仙,修浊于他们而言,百利而只有一害。那唯一的一害,就是会被出寒仙尊的出寒剑斩灭神魂。”
裴千从来笑嘻嘻的,说到这里也展露出了怒意。
“所以他们想要仙祸重来,仙魔分庭抗礼,这样他们不仅能更上一层楼,还不用当个过街老鼠。这些人哪怕平日里努力修行,也只是为了他们自己——自私才是他们的天性。”
“哦,包括我的养母,曲问心。她没有修浊时,卡在渡劫中期太久了,不出意外的话,直到寿数将至她都只会是渡劫中期。”
“所以她就不顾凡俗性命,也要修浊入魔毁了北冥的‘天柱’?”安无雪冷冷道,“阴冷鼠辈。”
戚循听出了另一个关键:“可修浊需要浊气,魔修千年来成不了气候,就是因为落月峰坐镇着长生仙,而四海万剑阵镇压四方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