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舒莫走到了天台的边缘,他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
然后,他骤然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近乎窒息般的声音,青年的手指用力地握住了栏杆,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化起来,眼中的光彩惊人,舒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欢喜笑容,欢喜到,仿佛连手指都在打颤一般。
他看着远处的那道身影,即使只是远远地望着,舒莫也能看得清楚,那是希。
他不会认错的。
舒莫想,他望着那个人,脑中一片空白,近乎下意识地呼喊道:
“希!”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舒莫的心跳微微一顿,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几乎想要现在就从天台跳下一般,跳跃着去到对方的身边。
在阳光下,希转过身,他的眼眸微微眯起,看见了远处的那道漆黑身影,接着,男人唇边的淡笑顿了顿,他的唇角勾起,眼中的暖色炫目至极。
在舒莫的视线中,希抬起手,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如此温柔、漂亮,带着抹不开的暖色,在他的脚边,议员的身体被碾碎、吞噬,希轻轻地笑着,脸上的笑容纯净,仿佛一个温暖的幻觉。
“舒莫,”他说:“到我这里来。”
舒莫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走下去的。
他只记得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希的前方,正仰起脸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里是实验所的后花园,此时已经到下班点,实验所内只有轮班的人还在工作,几乎没有人会来这个偏僻的角落闲逛,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希抬起脸,纯白色的眼眸在后方扫了一眼,下一秒,他的身边涌现出一股力量,将其他声音隔绝在外,希的眼眸垂下,看着面前有些紧张的黑发青年,唇边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些。
“舒莫。”两个人对视着,片刻后,还是希最先开口说话,对面的舒莫看上去有一丝紧张:“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空灵悦耳,带着一股难言的温柔,是一种落入耳中初感暖意,过了一会后却能觉出一股微妙冷感的音色。但在舒莫耳中却是全然的温色。他看着面前的人,激动之下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起来,他和希甚至只见过一面,上次见面,也是对方把自己救了出来,接着让他来到了二层。
他在二层所经历的一切,都源自于和希当初的那一次偶遇,若不是对方举荐了他,那么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来到二层,更别说进入研究所。
而在上次见面后,舒莫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本人,舒莫的心里仍然有一种难言的激动,这不是在商城里购买的海报;也不是在电视中仅有几次出现,在摄像头下显得和他隔了一段距离般,看不见摸不着的人,而是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的希。
舒莫看着他,一瞬间几乎有些失语。他在这时模糊地听见了一声嘶哑的尖叫声,但又仿佛是他太过激动时产生的错觉,在地面上,希的阴影呈现出一股不自然的蠕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下方钻出似的,然而男人的长靴很轻地踩了一下,那波动就被他踩在脚下,接着不再动弹了。
舒莫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望见了那一片阴影。他顿了顿,绿眸缓缓眨动着,看着那片狰狞的阴影在他的面前形成希的影子,男人的声音这个时候从头顶传出来,将他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在看什么?”希温柔地询问道。他整个人是站在阳光下的完美生物,身上没有丝毫的污秽般,连眼珠都是日光般的暖白色,在那双瞳孔中细细地揉出彩色的光斑。
男人说:“在实验所的感觉怎么样?舒莫。”
希的声音给人一种体贴感,宛如温柔的前辈在询问他的生活。舒莫终于不再看着那片阴影,而是望向他说道:“谢谢您的关心。”
他顿了顿,接着回答道:“我觉得这里很好,在这里的工作非常轻松,对于我来说很舒适。”
舒莫的这番话并不是在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感觉。不过他或许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了,但同时也是这样,舒莫才能感觉到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多么合心意,这就是最适合他的工作。
“我很喜欢这里。”说到这里,舒莫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开心的笑容。希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一直观察着他表情的舒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但在下一秒,希的表情就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他的脸上一直露着微微勾起的淡笑,仿佛一张面具似的,死死黏在他的脸上。
“那就好。”希说:“我在和你接触后,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实验所是个很适合你的地方,在下层的实验所里,并不能发挥出你的才能。”
“你应该拥有更好的、属于你的位置。”希说:“我听所长称赞过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在这里生活得更好。”
希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因为他发现面前的舒莫一直在看着他,然后他说什么,黑发青年就跟着点头。希望着他的样子,甚至有些怀疑舒莫是否在听他说话,青年的眼中满是儒慕,像一条殷切地望着主人,眼巴巴看着他的小狗。
用那种柔软的、发着光的眼神看着他。
希的手指轻轻地一颤,他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只落在舒莫打着旋的头顶上,他不敢再看对方一眼,仿佛是唯恐多看了一眼就会失控似的。
在舒莫看不见的地方,希的眸色变深了些,他突然确定了,在这一刻,希已经完完全全地确定了一件事:舒莫喜欢他。
或者说,舒莫崇拜着他,舒莫崇拜着“希”。
他喜欢我。
黑发青年甚至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又或者说,舒莫已经在竭力掩饰了,可是这却完全无法阻止他在希的面前表现地像个在摇尾巴的小狗。
那种难以掩饰的喜爱、近乎纯粹的崇拜和儒慕,是无法伪装,并且对方也不会去伪装的。希很了解舒莫的性格,与其说他会演戏,不如说舒莫就算是努力去表演,所展现出的演技也会拙劣地像个笨手笨脚的舞台新人,僵硬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去摆。
所以舒莫喜欢他。
想到这里,希的眼珠在眼眶内缓缓划动一圈,就算是站在他的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舒莫,也无法看出他此时的想法,或者说,在舒莫眼里,希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如此温柔。
“舒莫。”在意识到了这件事后,希便打算放弃一些来之前的决定,转而生出了新的念头,舒莫听见面前的人说道:“说起来,我这次来到实验所,就是为了一件事。”
舒莫看着希,对方的神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却在那一瞬间仿佛褪去了某种伪装,身上的气息从温和变得略加厚重、尖锐起来,舒莫直觉对方会对他说些什么重要的话,却没想到希突然一改之前的寒暄,直接了当地说道:
“——我是来这里找你的。”
舒莫的精神一振,终于有点从见到希的喜悦中抽离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抬起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远处的花丛摇晃了一下,但只是风在吹动。舒莫抬头看向希,对方比他更加敏锐,要是周围有其他人在场,那么希应该会有准备,想到这里,舒莫才问道:
“你来这里,来找我?”
有什么事需要他做吗?
舒莫想,是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希来找他,而不是找其他人的呢?
舒莫非常敏锐,他看向面前的男人,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是有什么污染物出逃了?”
希用暖白色的眼眸望着他,那副神态让对方的样子变得望不真切起来,舒莫看着他的样子,迟疑地说:“还是说有什么五级污染物诞生,所以需要我去处理?”
希伸出手,用手指间突然摸了摸舒莫的头发,舒莫并不喜欢其他人触碰他,但在男人的指尖伸过来的时候还是没有避开,对方的手指按在他的发丝中间,很痒,他从黑发青年的头发里揪出一根飞到他头上的花瓣,全程,舒莫只是站在那里疑惑地看着他,并未对他的举动有什么反应。
于是希抽回手,他将那片花瓣在指尖揉开、碾压,淡红色的颜色从他银灰色的手套上渗开。像一团血,刚刚的动作看似无意,希却已经确定了很多东西。
舒莫喜欢他。
希咀嚼着这句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情绪。男人摇了摇头,刚刚的事情只发生了很短的一瞬间:“不。”
希说:“你知道圣者吗?”
舒莫今天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甚至于,在之前,他从未接触到这个词语,并不知晓这个词语的含义。若是在过去,舒莫并不知晓这个词代表着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您也是来找圣者的……?”
舒莫抬起脸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似乎有些想要说什么,但最终,青年偏过脸,眼珠转动着:“他不在实验所。”
“还有其他人也来寻找他吗?”希静静地望着他:“你也是这么回答他们的?”
“圣者不在实验所里?”
“那他又会在哪里?”
希的这句话直白地让人一惊,舒莫甚至感觉对方已经看透了一切,这种所有的隐私都被完全掌握在另外一个人手里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舒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就连他之前都是最近才知道圣者的存在,为什么希会知晓这件事?
希身后的披风随风飘动着,上方华丽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着绚丽的纹路,希淡淡地嗯了一声,唇角微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人,舒莫在他面前犹如受惊一般犹豫了一会,见人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下一秒,就又踌躇着低下头,含糊地说:“你来找他,是想要他做些什么吗?”
“我是来保护他的。”希说:“你相信我吗?舒莫。”
对于一个只见过两面,甚至于之前素不相识的人来说,谈论信任这一话题会有种淡淡的荒谬感,但舒莫却看着面前的人,接着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希的鼻息加重了一些,他的眸色变得更深了,深到快要形成一种接近厚重的质感,在那层白色之下,一点银黑色若隐若现地挣扎着,接着,希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他继续说道:
“如果你相信我,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圣者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舒莫将手插进衣兜里,他像是在聊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对圣者……不太了解。”
“他是做了什么事,又或者拥有什么很大的、特别的价值,才让你、你们,这么在意他?”
“他对你很重要吗?”舒莫含糊地说着:“还是说他曾经救过你?”
说完这句话后,舒莫很想扇自己一巴掌,因为之后的那几句话不应该说出口,他不应该提起的,但是青年却在这一瞬间突然生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他甚至已经不太在意希是如何知道圣者的存在,寻找他又是为了什么,在说完那两句话的那一瞬间,舒莫明明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却反而在聚精会神,整个人完全紧绷起来,几乎在控制不住自己的一举一动,紧紧关注着面前人之后会说些什么。
然后,在舒莫的面前,希勾起唇,脸上仍然带着一幅淡淡的笑容,男人的面容完美到令人失神,那副神色在万千花海的包裹中,近乎夺走了舒莫的全幅心神,舒莫完全无法不去在意他说的话,接着,舒莫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汗水从侧脸流淌下来,他几乎有些在颤抖,青年偏过头,说道:
“好吧,我不应该问这些,其实我……”
“他对我很重要。”
然后,舒莫就听见面前的人低下头,俯身而下,希身上温暖的香气传来,只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阳光般的温暖,舒莫转过脸,就几乎要撞上希。他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却猛得镇住,因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力度很轻,却让人动弹不得。
“他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你知道一个人的存在会对其他人重要到甚至程度吗?”希很轻地说:“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可能会死。”
希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笃定,那其中坚定的情感以及毫不犹豫的、无法动摇的声音,让舒莫瞬间肯定了对方的话是真实的、无法作伪的。
“所以,我要来这里找到他、保护他。”
舒莫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甚至于就连希靠得他如此近都来不及反应了。他的大脑有些呆愣起来,下一秒,青年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凝涩迟疑,干巴巴地说:
“这样啊……”
“这是真的吗?”舒莫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他却看见希轻轻点了点头。舒莫感到那一瞬间,有一股狂喜的情绪顺着四肢百骸朝着心脏内部涌动了进去,将那里撑得紧紧的、几乎要直接爆开,将他整个炸成碎屑。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当那股情绪汹涌到了最强烈的时候,却仿佛在那一瞬间满溢则亏一般,瞬间失潮了下去,希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不太理解舒莫的反应,黑发青年犹豫了一会后推开了他的手,他按住自己的额头,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表现看上去有多奇怪了。
他应该觉得高兴的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
就连舒莫自己,都是在之前几天才知晓这件事,他根本就无法将这个词语跟他本身完全联系在一起,舒莫有些高兴,但更多的还是茫然。
他几乎就要钻进牛角尖了,舒莫脑中甚至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的神色仿徨,让望着舒莫的希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微不可见地产生了些许变化,男人用那双白眸望着面前的人,偏过头想:听到他的话后,舒莫就这么不高兴吗?
希脸上的笑容就像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般,从内部缓缓迸裂出了些许的裂缝,接着发出了细微的破裂声,他仍然在笑,眼中的白眸却既浅又冷,笑容和眼神呈现出完全相反的神态,舒莫仍然在自己和自己较劲,他回过头望着面前的人,几乎想要询问:圣者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希这么的在意他。
然后,舒莫回过头,就望见了那种漂亮的脸,和男人温柔的表情。
舒莫的大脑一顿。
“这样吗?那如果他知道的话,圣者一定会很高兴的。”
舒莫听见自己呆呆地说:“我觉得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真的吗?”希伸出手,抚摸到自己勾起的唇角,仿佛触碰到面具上裂开的缺口。
“真的,你这么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舒莫突然清醒了过来,并看着希点了点头,希说圣者对他很重要,那他也对希很重要。
真好。舒莫想,感觉一股异常甜蜜的触感在心中蔓延,只要看见希,他就什么都忘了。
希凝视着他,片刻后,男人的唇角加深了一些,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有的嫉妒、疑惑、和一丝纠结,似乎都在希的眸光下化尽了,舒莫感觉连指尖都是暖的,因为希的那些话而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希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说你来找他,是为了保护他?”舒莫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有多久,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现在非常危险,”希说:“圣者的存在,是非常特殊、非常重要的。”
“他拥有可以安抚并净化所有污染物的力量。”希继续说道,舒莫听见别人如此描述自己,感觉还是有些怪怪的:“所以审判所需要找到他,我需要在审判所之前,将他带走。”
舒莫皱起眉,听到审判所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审判所找他干什么?如果他拒绝呢?”
听见舒莫的话,希缓缓抬起身子,向舒莫讲述了一件事:“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你知道那些不服从审判所的人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吗?”
“他们先会选择用利益来诱惑对方、用威胁和恐吓加以刺激。”
“如果他还不顺从,那么之后就会选择用暴力来强迫他顺从。”
“你知道审判所曾经的圣女吗?”
希说:“圣女,是一位拥有特殊能力的猎人,她可以吸收污秽,并将污秽转化为力量,当审判所发现这一点后,他们先是让她加入审判所,之后逼迫她去日以继夜地处理污秽。”
“但这种吸收终究是有限度的。”希向舒莫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残忍又血腥的事,那是异常在审判所最深处的阴暗:“所以他们改造了她,并将她制成了‘圣女’。”
舒莫微微睁大眼睛,可能是因为处境相同,又或者是同病相怜,当狐狸听见兔子的下场时,知道自己和对方相差不大的他,才仿佛更能贴身体会到那种感觉。
“他们发现猎人的能力来源于她的骨头。”希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所以他们挖出了对方的脊椎骨,并将她制成了圣器,用以最大程度地吸收污秽。”
舒莫的呼吸一窒,几乎感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一股尖锐的痛苦,仿佛他的骨头也被剖出去了似的,希看着面前人的样子,继续说道:
“圣女只是拥有可以吸收污秽的力量,就被如此疯狂地对待,但圣者,却是可以直接净化污染物。”
“所以,我很担心。”希说。
“他们……不会找到圣者的。”舒莫说:“他们找不到他的。”
“他们可以找到。”希却反驳着他的话,说:“很快,他们就会找到他。”
“审判所已经快要疯魔了,你不知道圣者对于审判所来说以为着什么——现在的审判所,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些猎人和七诫,会像铺天盖地的红蚁般倾巢而出,接着撕碎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希低下头,突然猝不及防地捏了捏舒莫的脸:“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找到圣者,至少要比他们先一步寻找到他。”
“你觉得你能躲多久?舒莫。”
舒莫还在消化希的话,却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听见男人这么说,舒莫瞪大眼睛,望着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
“圣者不在审判所,你是这么对他们说的吗?”希说:“你的演技连最傻的傻子都骗不过。”
“圣者大人。”男人轻声说:“当审判所的主教来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也要对他们说出这句话吗?”
舒莫的呼吸急促,他望着面前的男人,咬着牙,下一秒,舒莫像是浑身失去力气,近乎恼怒地拍开希的手,垂头丧气地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你在戏弄我?”
舒莫瞪着希,但因为是希,所以他只敢瞪几眼,就重新低下头。
“我一直在找你。”男人的声音仍然十分温和:“我害怕你有危险。”
“如果亵神者的身份只值得审判所派出几个猎人来追杀,那么圣者,就足以让他们疯狂了。”
“你不知道那些人会对你做什么。”
“即使你能控制污染物,又或是净化污秽,但审判所的人清楚如何对付你——他们现在表现出的力量,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希的双手放在身前,十指相对:“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圣女’,也不想看见你被做成工具,被绑在审判所的柱子上,日以继夜地清理污秽。”
“你的喉咙会歌唱到裂开,身体也会因为过度压迫而崩溃,然后他们会治愈你,接着周而复始。”
“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的。”
舒莫相信希,并且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有所隐瞒,这不是代表他对审判所更有好感,在审判所和希之间,他会选择谁,当然是不需要去问的事。
但希对他太好了。
这种好让舒莫有些无所适从。他们才见过两次面,无论希说什么,最重要的事实是:他值得希这么对他吗?
希在拉拢他,希需要他的能力?
他需要想想。舒莫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他突然想到了贪婪和夕,舒莫的脑子有些乱,希嘴里说出的关于审判所的一切,让舒莫的精神有些紧绷起来。
然后,希轻声说:“你作为亵神者,还不知晓审判所会做些什么吗?”
“说起来,舒莫。”希抬起脸,突然说道:“你认为亵神者究竟是什么?”
舒莫瞬间抬起脸看向希:“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审判所说的是正确的吗?”
希抬头看向他,此时太阳渐渐西沉,阳光变得暗淡了一些,被屋顶的窗户所分割开来,让希的脸被其分割,一半呈现在阳光下,另外半张脸则落在阴影中,是完全的漆黑。
“来,告诉我,舒莫。”
“你认为亵神者是什么?”
舒莫退后一步,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一改温和的态度,接着开始步步紧逼,他退后一步,前面的人便向前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远又拉进,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传来,希的态度突然变得锐利且压迫起来,仿佛像是在说:你作为亵神者,难道不相信我,还要去相信审判所?
“你认为,你是污秽的、邪恶的、令人厌恶的,遭人唾弃的吗?”
“审判所厌弃亵神者,你知道他们如何形容亵神者吗?——他们说,那是不应该出生、应当被沉入烈狱的脏污之物。”
希微微眯起眼,仿佛在说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似的,舒莫盯着他,表情渐渐有些不悦起来:“够了。”
“你知道审判所是如何对待亵神者的吗?他们说自己是为了神而行动,为高塔除去污秽,所以才要进行大清洗,将所有的脏污处理。”
“你会是那其中的一部分吗?”
“够了!”舒莫抬高了声音,怒视着希,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你……”
“你为什么……”
舒莫摇了摇头,他今天收到的冲击有些大了,青年退后几步,看着希,接着想要转身离开,他需要去一个人静静。
“看来你并不这么觉得。”
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舒莫。”
“回头。”
希停在原地,看着舒莫转身走远,他没有去追,甚至没有做多余的动作,男人只是做了一个举动:他伸出手,然后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舒莫有些失落地转过脸,脸上带着犹疑和愤怒掺杂在一起的表情,他听见希的话,脚步一顿,青年站在日光下,转过头,去望向站在原地的男人,然后,那一瞬间,舒莫猛得睁大眼睛,一种从未出现的、近乎震撼到失语,让他完全不敢置信的神色出现在了舒莫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舒莫甚至感觉自己在做梦。
高塔日柱,传闻中会成为未来新神的存在,无数人崇拜的对象,完美无缺的,被人敬仰的人站在那里,褪下手套,对着舒莫伸出了手。
“过来。”
希伸出他的右手——那只上方缠绕着狰狞黑纹的手,对着舒莫说:“来我的身边。”
舒莫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下一秒,舒莫的身体开始发抖,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地朝着希的方向跑去,所有的声音包括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虚影,舒莫的眼中只有希的身影,他朝着男人的方向飞奔而去,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掌,在用手紧紧握着希的手腕,控制不住地用力按住那只手,抚摸着上方的黑纹时,舒莫将脸贴在他温暖的手掌上,突然有一瞬间完全失去了呼吸。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希的手掌上,被男人接住。舒莫紧紧握着他,用力到即使被砍断了,那只手也会扣在希的身上。
“你……我……”
舒莫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希看着他,用手擦掉舒莫脸上的泪水,接着,希说:
“现在,你相信我吗?”
舒莫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他不断地点着头,希静静地望着他,两个人凝视了片刻后,舒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希同样张开手臂,将人抱进了怀里,两个人在花园中死死抱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舒莫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然后前所未有地跳动起来。
“我相信你。”他说。
第56章 共犯
画厅内,一位位来此观赏画作的贵族和富商或是踱步,或是停下来细细观看。贝拉夫人站在一幅看似普通的画像前,手中托着一把骨扇,正望着画上的青年。
“您也对这副画作感兴趣?”旁边突然出现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贝拉眼中划过一丝被打扰的不快,她将视线往一侧看去,就看见了赫赫有名的蛮羊商会的会长,对方一头金发,手指上戴着几枚华丽的戒指——是每根手指上都戴着,赫然一幅暴发户般的形象。
他走到贝拉的身边,望着这幅画侃侃而谈:“这副画出自于一位出名的画家之手,他生前所绘了数百幅画作,其中最出名的还是他所绘制的神国印象画,以及他自己的自画像。”
画上的人便是画家本人,他正站在一丛向日葵花田中,手里捧着一束花束,似乎正在对着前方的某个人微笑,他脸上的喜悦,以及眼中那莫名的依恋情感,都被画家本人以一种不自觉的手法画出,正是因为倾注了太多的感情,所以才会让这幅画仿佛鲜活一般栩栩如生。
喜爱、喜悦、以及一种莫名的依恋感都被压缩在那双眼睛里,会长看着这幅画,然后,他没有什么感觉。
他虽然举行了这个画展,但他本质上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当做其炫耀的资本。
但他随后看了一眼价格后,男人就来了兴趣:这幅画非常贵。
“这位尊贵的女士。”会长抚了抚自己的金发,虽然戒指上的倒刺差点刮花他的脸,但他也要维持笑容:“如果您喜欢的话,请让我将这幅画当做礼物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