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房间内,宛如一只被包裹的蝉般低低地歌唱着,青年有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应该放声大唱,他应该更用力、更大声地歌唱,将这首歌唱给所有人,唱给其他人听,让他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然后这种冲动就会突然戛然而止,仿佛不断转动的齿轮被迫中断,舒莫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因为他感觉自己缺少了什么:他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但他却找不到那样东西了。
正是因为失去了那件东西,才让他只能低声歌唱,如果能够找回那件东西,也许他就可以……可以……
不大不小的卧室内摆设齐整,除了地面和桌子有些杂乱以外,其他的细节都透出生活的气息。
墙上挂着一件华丽的披风,从干净的外表中可以看出主人对其的细心呵护。从刚刚开始,一道干净澄澈,散发着淡淡暖意的白光就出现在了床铺的上方,正在伴随着旋律散发着洁净的光芒,在光团之中,可以看见无数细小的白点在伴随着音乐跳跃,正在白光越来越亮的时候,床上的声音突然一顿,下一秒,感觉自己身体好了一些的舒莫缓缓抬起脸,眼中满是迷惑。
他的发丝被搞得乱了一些,青年抬起脸,确定着自己刚刚听见的东西:
“舒莫……”
舒莫眼角狠狠一挑。
“舒莫……舒莫……”
那甜到发腻的,低低的声音在门前呼唤着他的名字。
屋内,舒莫浑身的冷汗一瞬间流了出来,甚至比刚刚旧伤发作更加恐怖。
宛如前来索命的幽魂一般,站在舒莫的房门前持之以恒地敲着门的贪婪露出开心的笑容,对着屋内的人说道:
“我来找您了,吾主。”
舒莫打开门,就看见一头紫发的男人正半跪在他的房门前,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对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此纯粹,舒莫却眼神有些茫然起来:“你在做什么?”
“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了由T-98-NN产出的一些花蕊。”男人的手中抱着一条条、没错,一条条正在挣扎,并向着他发出嘶吼声的漂亮花束,那些花朵想要逃离他的束缚,在疯狂扭动却无法挣扎的时候,还会一怒之下暴躁地咬向贪婪的手臂,然而它们却连贪婪的皮都破不开。
“我觉得您会喜欢。”贪婪将花束捧到他的面前,奇异的是,这些刚刚还显得极其恐怖的东西在靠近舒莫后就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它们仰起头,将盛放的花苞都对准面前的青年,连身上的颜色都变成了舒莫最喜欢的白金色,温暖犹如清晨的阳光。
舒莫眨了眨眼,看了一眼贪婪之后,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束花,他伸出手摸了摸花苞,感觉到指尖传来痒麻的触感,青年轻声嗯了一声,对着贪婪说:“你先起来吧。”
贪婪小心地观察着他的方向,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贪婪看上去总是显得小心翼翼的,舒莫走到哪里都莫名感受到那股蠢蠢欲动的视线,他的脚步一顿,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了曾经邻居家养过的一条狗,那条恐怖的烈犬比起狗来说更像是巨狼,是可以轻易咬穿普通人喉咙的存在,然而就是那样的巨狼,却会在打翻了主人花瓶的时候夹着尾巴,站在远处装作无事发生地观察主人的反应,舒莫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然后他的眼角就又抽搐了一下,因为贪婪此时脸上的表情几乎就很那条巨狼做错事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在舒莫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么?
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在舒莫心中出现,但却因为信息不足,导致他完全无从查起,一旦舒莫尝试询问些什么,贪婪就会露出心虚的表情转过脸,几次试探后,舒莫无奈地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这家伙的马脚,他只能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接着开始今天的工作:
接触污染物。
是的,除了作为夕的饲养员外,舒莫还需要兼职负责照顾其他污染物,当然这全凭他的自愿。他的能力实在太过特殊,以至于很多情况下,实验所里一些极度棘手的污染物都需要他的帮忙,就比如现在面对的T-98-HG-天堂之梯、O-11-GH-灰雾之主、以及O-12-KL-月之女巫。
除了天堂之梯外,剩下的两个都是被关押在实验所最深处的五级污染物,舒莫走到灰雾之主的收容室前,他的身后,贪婪片刻不离地跟着,面对着赫赫有名的恐怖污染物,他脸上也并无其他情绪,他的眼睛仅仅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其他任何人或物在他眼里,似乎都是多余的、不需要投入任何注意力的。
站在舒莫面前,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选择性地忽视了身后的贪婪,她的脸被头罩盖住,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听见对方用清脆的声音说:“麻烦你了,舒莫,灰雾之主在这段时间突然出现了异样,按照它的规则和习性,这段时间应该是它的‘休眠期’,然而它却突然开始躁动起来,如果它突破收容,将会造成很严重的伤亡。”
女人的声音变得很严肃:“虽然很危险,但我们还是希望你可以排查出它失控的原因。”
“我会尽力的。”舒莫看了她一眼,女人给他让开了路:“非常感激你,舒莫。”
舒莫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贪婪紧紧跟上,他回过头,黑发青年的一双绿眸在昏暗的房间内显得很亮:“你要跟过来吗?”
一般情况下,接触如此危险的污染物时,其他实验员或饲养员都会严格按照之前所记录的污染物规则和习性为准则行动,必要情况下不会让没有经验的人去接触对方,但舒莫的情况不同,而他也不是很在意贪婪要不要跟着他。
贪婪望着舒莫点了点头,他看着那双仿佛压缩着一整片森林的绿眸在他面前缓缓眨动,被其中的绿色蛊惑地几乎失去呼吸。明明他也有一双绿眸,但贪婪就是觉得,舒莫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眸。
如果可以把它挖出来做成装饰就好了。
贪婪的脑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他一定会把它当做最珍贵的宝石供奉起来,但想到要挖走舒莫的眼睛,他又有些舍不得。
男人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眼眶上,突然想:为什么他的眼睛就这么无用呢?
如果舒莫想要他的眼睛,那么贪婪一定会愿意给他。
男人心中划过这个念头,望着舒莫的眼神更加热切了,黑发青年背后突然一寒,一股浓浓的恶意从脚底板一路窜了上来,但他们已经走进了防护罩内,收容室内部的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舒莫闻到的味道,是一股浓烈的、仿佛沉淀了几百年般,在日渐腐朽的王国中曾经存在过的气味。
他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在穿越过一团笼罩在前方的灰雾后,鞋子踩在冰冷地板上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噗嗤一下的声音,舒莫低下头,就看见自己正踩在一团粘稠的蜡油上,脚底板被其牢牢粘住。
舒莫望着那团蜡油,沉默了一瞬后,拿出了O-11-GH-灰雾之主的规则书:
【O-11-GH-灰雾之主的档案:
第12条:务必不要接触、触碰到收容室内的任何一点蜡烛和蜡油,并防止嗅入收容室内的气体,在进入收容室的期间,请务必穿上防护服,并时刻保持警惕。】
望着眼前的小字,舒莫沉默了一瞬后,默默地将其收了起来。贪婪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眼舒莫脚底下踩着的东西,他刚想继续跟上去,就发现那在舒莫脚下毫无动静的蜡油突然就开始流淌起来,它们缓缓地流向面前的七罪之一,就如同捕获到猎物一般,想要一团团凝聚在一起,将贪婪完全包裹起来。
然后,贪婪就偷偷地看了舒莫一眼,接着一声不吭地一脚踩碎了地板上的东西。
模糊的、令人脑中一阵眩晕的尖叫声传出,舒莫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就在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手臂上仿佛出现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咳嗽声,灰雾中渐渐出现了一道道人影,他们掐住自己的脖子、揪住自己的头发,接着捂住脸,佝偻着腰,开始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
痛苦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舒莫眼前一片眩晕,是一位脸上长着红晶的女人在他的面前低声说道:
“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你的病很重,‘红晶病’已经传染到了你的肺部,尽早安排后事吧。”
女人的声音传来,平静的语气显得毫无人性,但那只是麻木,看见了太多死亡的麻木。
“我已经没有其他家人了,死了,也好。”
“……”
“到王宫去。”
“什么?”
“到王国去吧,那里,可能会有可以救你的药。”
舒莫眼前的灰雾缓缓散去,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近在咫尺的咳嗽声,青年被那声咳嗽惊得心中一跳,他转过身,就看见贪婪皱着眉,接着按住了自己的喉咙,从他张开的口中,一颗颗碎屑般的红晶缓缓推动出来,接着一颗颗掉在地上,贪婪左右扭了扭头,见舒莫看了过来,他抓过身,脸上才长出一道道的菌丝,将身上的伤重新修复起来。
“我没事的。”
贪婪又咳嗽了一声,对于他来说,现在的情况确实只是小问题,但他看着男人的样子,最后还是无奈地伸出手,对着贪婪说:“走到我身边来。”
贪婪眼睛一亮,看着面前的人,仿佛受宠若惊一般伸出手,飞快地牵住他的手,让舒莫都没有办法说他的意思只是让贪婪跟在他的身边。
但贪婪已经握住了他的右手,男人站在他的身侧,嘴角突然染上了一丝喜悦的笑意,他的手指紧紧扣在舒莫的手腕上,力度很重,像是一条捆绑住舒莫的锁链一般,一旦缠上,就永远无法甩开了。
舒莫有些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贪婪却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似得,眼珠转了一圈,无奈之下,舒莫只能让他牵着,在靠近了舒莫后,那股围绕在贪婪身边的,若有若无的恶意就如同被风吹散了一般淡化下去,贪婪好像走入了一个全然安全的环境之中,只要在青年的身边,就仿佛进入了一片安全的乐园,在他的庇护下,一切来自污染物的威胁都不能再伤害到他。
贪婪缓缓扭过头,感受着这种陌生的安全感,他转过脸看着舒莫,眼神极为认真:“舒莫,谢谢你。”
黑发青年的脚步一顿,他看着贪婪,就听见对方一字一句地说:“你在保护我呢,舒莫。”
舒莫看着贪婪那真挚的模样,他张了张嘴,表现地好像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感激似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真好。”贪婪开心地笑着。
舒莫又看了他一眼,莫名有些不自在,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却错过了男人嘴边呢喃着的,近乎无声无息的一句话:“但是,你对其他所有人,都是这么好的吗?”
粘稠的、偏执的情感如同沥青般在贪婪心中涌过,却难以摆脱,更无法抹除,他的眼眸纯净如水晶般,却在看着青年的背影时,骤然变化成了一股浓烈到仿佛注入了毒液般的深紫色。
想让你只看着我,想让你只留在我身边。
那是一种,扎根在贪婪心底最深处的渴求和渴望,并一天天地壮大起来,仿佛被人喂养的怪物,就算最开始只是给他一点好处,之后就会不断索取,直到恨不得将豢养他的人完全吞噬。
舒莫抓着他的手如此温暖,以至于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被其抛弃。
舒莫并未察觉到贪婪的异样,他继续向前走着,没走两步,就感到自己仿佛穿越了时间,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另外一个时代。
在这里,壁画上刻画的并不是高塔的神,而是曾经的帝王,暴君骑在巨兽上肆意践踏着一切,修道院的墙壁上嵌着五颜六色的花窗,舒莫站在地面上,看着一群孩子正坐在秋千上,开心地玩耍着。
见到他来了,那些孩子就朝着他走了过来,接着围绕着他转了一圈后,站在他的面前,给他唱起了圣歌。
舒莫停在了原地,而贪婪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两个人站在一起,他们手牵着手,在修道院的花窗中,甚至还有璀璨的阳光从花窗内照射而出,被玻璃窗一渲染,就化为了七彩的绚烂光华,毫不吝惜地扑撒在这些孩子的身上。
舒莫站在贪婪的身边,紫发男人和他一起被彩光一视同仁地照耀着,他们一齐倾听着,倾听着这五个由蜡烛雕刻而成的,行走时会在原地留下粘稠蜡油的孩子的歌声。
它们的歌声清脆悦耳,那由灰雾所勾勒而成的头颅是一模一样的面容,这群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头颅中是一根根点燃的蜡烛,舒莫退后一步,几乎要被面前散发出的浓雾所笼罩,圣歌团所吟唱的歌声极其悦耳,却在用清脆仿佛梦幻般的声音歌唱着一首恐怖的童谣。
【一个愚蠢的国王,想要拯救他的国家。
无能的国王无能为力,看着国都瞬间倾塌。
无能的国王做到了唯一一件最正确的事:让灰雾之主,拯救了一切。】
舒莫闭上眼睛,被迫听完了整首歌谣,当歌声停下后,这些孩子相似一笑,它们朝着舒莫走了过来,行走的过程,几个孩子就如同融化的蜡油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在地板上慢慢融化,它们渐渐融化在了一起,燃烧产生的灰雾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刺鼻,贪婪握紧了手,一把镰刀渐渐在他手中成型,他望着面前朝他靠近的污染物,就在他即将出手的那一瞬间,舒莫向前一步,他从贪婪的手里挣脱出来,接着伸出手,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掐灭了它们的芯火。
噗嗤一下,浓郁的灰雾缓缓消散,舒莫一一按过,等到他掐灭了所有蜡烛的时候,几个逐渐融化的污染物才慢慢恢复了原样,它们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在舒莫的注视下,熄灭的头颅突然出现,接着,几个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45章 “别撒娇。”
圣歌团的哭声此起彼伏,原本已经逐渐融化的蜡像们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样子,那股浓郁的灰雾也随之散去,舒莫看着面前啜泣的几个孩子,在沉默中和贪婪对视了一眼,紫发男人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舒莫,接着,男人突然低下头,看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攀附在他小腿部分,仿佛要和他融为一体的蜡油。
贪婪的长发被揪住,他伸出手,将自己绸缎般的发丝拉起,一匹紫发滑过他精致的脸庞,落在白皙的脸上形成错乱的痕迹,这一幕竟有种奇特的美感。
“这些蜡油……”他用手碾了碾指尖的暖白色油蜡,男人的手上戴着深黑色的手套,贪婪稍稍一用力,那些液体就犹如一团柔软的油脂般缓缓化开,变成一团粘附在手套上的脏污。
他低下头嗅了嗅,突然勾起唇笑了起来:“闻起来,真是特殊呢。”
贪婪扭过脸望向舒莫,他的眉眼展开,露出一个殷丽到出奇的干净笑容,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正准备向主人述说讨好一般的猎犬一般,笑容纯粹:“贪婪曾经见到过这种东西。”
“如果没有思想和灵魂来铸就,那么这些蜡烛就不会成为精致的艺术品。”他的这番话语气平静,再加上话中的内容,就给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舒莫的眼神落在他的手套上,就听见贪婪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位蜡像师,想要铸就她心中最完美的作品,后来她发现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偶尔的一个机会,让她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材料。”
“而那些材料的来源则如此廉价、便捷。”
贪婪悦耳的声音如同一首钢琴曲般低沉幽静,仿佛只是在普通地述说一个故事,他的唇角渐渐上扬,脸上的笑容都显得魔魅起来。
舒莫说:“够了。”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眨了眨眼,望着面无表情的舒莫,贪婪眯起眼睛,嘴角仍然蓄着一缕淡笑,他此时的神色给人一种强烈的不舒服感,贪婪似乎还想要继续说下去,但看着舒莫此时的样子,男人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在此停下。
舒莫从来都不觉得贪婪是什么善茬,也清楚对方的危险性,他只是在舒莫面前表现地十分乖巧,宛如被套上了锁链的怪物。但双方都不太清楚的一点是:这缰绳到底紧不紧。
“材料的来源我已经知道了。”
舒莫看向面前的圣歌团,已经知晓其他实验员收容对方的方式,他们只需要定期向这所收容室内提供“材料”,接着稳定对方的状态即可。
因O-11-GH-灰雾之主的特性,一旦蜡油的供应不足,就会直接导致对方突破收容。
【第二十三条:O-11-GH-1‘圣歌团’会定期聚在一起吟唱圣歌,在此期间,它们的融化速度将会加速,当圣歌团的吟唱结实后,圣歌团将会急速融化并逐渐同化为O-11-GH-2,当O-11-GH-2成型后,灰雾将加速蔓延,当O-11-GH-2燃尽时,O-11-GH-灰雾之主便会在圣歌中降临,并按照约定,治愈此地的疾病。
请务必不惜一切代价,阻止O-11-GH-灰雾之主降世。】
“在它们来到二层前,为了阻止O-11-GH-灰雾之主降世,所以下层的城镇会定期举行‘仪式’,他们会选择出一批幸运儿,并给予幸运儿的家人补偿。”
“当然,在当地牧师的宣扬中,那些人的牺牲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并非毫无意义地死去,而是为了去往更好的世界做出贡献。”
“所以当猎人到来时,他们甚至拒绝交出O-11-GH-1,并和前往下层的猎人产生了冲突,因为他们认为,因献祭而死,是一种荣耀。”
贪婪看着面前的圣歌团说道:“但来到二层后,这种仪式就被废除了,因为生命工厂会定期向实验所提供材料。”
舒莫握住自己的手臂,这是他有些情绪紧张时会做出的动作,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所以现在O-11-GH突然产生了异常,是因为……?”
“是因为生命工厂的‘材料’出了问题。”
贪婪的声音总是如此直接、如此干脆,他似乎完全不懂得掩饰:“他们声称自己的产线出了纰漏,并暂且切断了供应实验所的材料。”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贪婪继续说道:“他们的产线总是时好时坏,等再过几天,他们的产业线就会自己好的。”
舒莫看着面前仍然在哭哭啼啼的污染物,他的绿眸一直以来都显得很透亮,现在却仿佛投入了一片阴影。
“如果他们一直不好呢?”
舒莫听见自己用很干涩的声音说道:“实验所的饲料和材料都来自于生命工厂的供应,如果他们一直声称自己的产业线出了问题呢?”
“那么,我们可能就只能用一些相对比较简单粗暴的方法来控制这些污染物了。”贪婪用悦耳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并不怎么上心。
相对简单粗暴的方法。
舒莫看着面前的圣歌团,又看向了自己脚底下的蜡烛。
这些流淌在地面上的每一滴蜡油中,都仿佛蕴含着无数人的血泪。
但如果O-11-GH突破收容,所造成的伤亡将远不止于此。
生命工厂所做的一切,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避免了更多人的死伤。
但他们的目的真的是如此吗?
生命工厂对于高塔的重要性如此之深,如果他们出了什么问题……
舒莫突然有些愣神起来,贪婪看着他的样子,男人凑上前,在舒莫失神的时候,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而且,就算生命工厂出了问题,这不是还有你吗?”
舒莫回过神时,就看见贪婪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热切的眼神中满是对于他、对于舒莫这个人、这个存在的狂热推崇和信仰,在初次遇到贪婪时,他眼中的狂热就已经足够让人恐惧,然而在这短短几天的接触中,舒莫发现,贪婪眼中的情绪不仅没有半分消减,反而还变得越加扭曲、越加病态起来。
仿佛舒莫现在张口要他身上的一块肉,贪婪都会毫不犹豫地切下来,接着跪在地上献给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舒莫仿佛受惊一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完全不理解贪婪眼里的疯狂从何而来,他什么都没做,却发现身边的人一天天看上去越来越不对劲了,这换谁谁都会被吓一跳。
“只要有你在,那么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你也可以让事态平息下来。”
贪婪望着舒莫,以不假思索的语气回复道,他眼中对于舒莫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就算舒莫现在突然告诉贪婪他是一个背后插着翅膀飞在天上,光靠唱歌就可以唱死污染物的天使,贪婪也会点点头,然后说:您说得对。
舒莫……舒莫已经不想去理解贪婪的逻辑和想法,他回过头看着面前的圣歌团,这几个雕刻而出的蜡像现在还抱在一起哭个不停,由烟雾勾勒出的头颅贴在一起,偶尔还会因为打了几个喷嚏而搞得同伴的脸开始变形。它们长得一模一样,看上去几乎就是由同一位雕刻家雕刻而出的,舒莫看着它们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先将收容室恢复原样。
但说句实话,在舒莫刚刚有些茫然,甚至开始钻牛角尖的那一瞬间,贪婪对他说的那番话却给了他一种异样的鼓励感。舒莫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在被其他人期待着的。
那种坚定不移的肯定、完全盲目的信赖以及毫不犹豫的选择是无法伪造的,某种程度上,这种极端的感情都意味着扭曲和异常,但对于舒莫来说,他却是有史以来,少有几次的,被其他人如此坚定地信任着。
‘要成为我的信使吗?’
这句话突然在舒莫脑中一闪而过,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贪婪和希既然有一丝相似,这个念头出现在青年脑中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想笑,但笑着笑着,他突然皱起了眉。
舒莫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脸,看向自己的身后,然后他就看见那道无论他身在何处,什么时候回头,总会无时无刻地看着他、贪婪地凝视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印在眼中,渴求着他一切的眼眸。
舒莫回过头,身体轻轻一颤,换成之前会选择不与其对视的他,这一次选择和其一眨不眨地对望着,在犹如修道院般的收容室内,贪婪那绚丽的彩窗下,他精致的漂亮的面容被五颜六色的虹光一照,整个人宛如坠落在金芒中的天使一般,连发丝都被渲染成了淡淡的浅白色。
那是一种足以让人窒息的美丽,绚丽得犹如一块易碎的水晶般,只要伸出手就在他面前破碎开来,他的脸、他的样子都没有任何区别,舒莫却在那一瞬间突然眯起眼,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他看见贪婪站在那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舒莫的心猛得一跳。
“怎么了吗?”
男人声音很轻地询问着。
“你……”
舒莫看着他,还没有说些什么,他就看见从贪婪的身后,那群圣歌团的蜡像瞪着面前的男人,突然蹲下身,从自己身上拧巴拧巴掏下了一团蜡油后,就对准了面前的贪婪敌视地扔了出去。
紫发男人望着舒莫,他唇角温柔的浅笑还未散去,就突然在那一瞬间换了一幅神态,贪婪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对着身后的蜡像们挥出一道,只见到一把惨白色的镰刀在他手中急速成型,下一秒,蜡像们的身体就从胸口处被整齐地一分为二,它们慢慢地倒在地上,灰雾勾勒出的面部冷漠地凝视着面前的贪婪,一股难以形容的浑浊恶意涌现,然而当它们看见身后走来的舒莫后,几个孩子表情一变,突然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舒莫:“……”
舒莫看了一眼圣歌团,又看了一眼贪婪,紫发男人的眼珠转了一圈后,就收起巨镰,对着舒莫好声好气地说:“我也可以哭吗?”
舒莫:“……”
“够了。”舒莫按着自己的脑袋,让贪婪帮他一起把圣歌团的身体安回原位,换成以往,就算是和圣歌团相处最久的饲养员只要稍有怠慢,都有可能被突然出现的灰雾吞噬,然而舒莫就算把它们的身体安措了,几个人也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然后表示没关系,它们本来就长这样。
“乖孩子。”舒莫摸了摸它们若隐若现的头颅,轻声哄道:“你们要听话。”
他这么说着,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骤然瞪大的眼神,这副表情直到贪婪离开收容室的时候还停留在他的身上,之前见到的实验员匆匆忙忙地赶来,对舒莫表示感谢:“太好了……”
她看了舒莫一眼,又看了贪婪一眼,虽然已经有些感觉到不太对劲,但为了不出问题,她还是接着说道:“H-77-HU-微笑之子那边似乎也出现了什么问题,舒莫,你可不可以……去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后,贪婪骤然扭过头看向她,那道恐怖的目光让女人噔噔噔后退了几步,她甚至不敢再靠近舒莫了,仿佛青年的身边是个禁区。舒莫从刚刚开始似乎就一直在思考着什么,看见这一幕后,他对着女人点了点头,回复道:“我会去看看的。”
“辛苦你了。”女人如蒙大赦,立刻离开了。天可怜见,她本来只是想询问一下舒莫究竟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松应对如此恐怖的污染物而已,但贪婪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你又是怎么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贪婪原本已经打算接受舒莫的谴责并诚恳认错然后死不悔改,但舒莫的语气却很平静。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贪婪,声音听上去甚至有股异样的温柔。
贪婪眨了眨眼睛,跟在舒莫的身旁,他对着舒莫说:“我不喜欢其他人靠近你。”
他说完这句话后,舒莫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向前走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那一瞬间有些交叠起来,贪婪又跟上了一步,良久,这种宣示主权并且有些冒犯舒莫的话语也只引来了对方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