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见我妈妈……”女鬼的哭泣声异常刺耳,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耳膜上,像一卷被撕裂了还在发出声音的录音带,断断续续。
徐栾将她整个塞进嘴里时,口角淌下一道乌黑的液体,它朝江橘白笑了笑,齿间早已经被鲜血染红。
江橘白后脊生凉,他手忙脚乱启动了车,匆忙打着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逃也似的跑了。
抱善抱紧了手里的玩偶,“哥哥,开慢点。”她小声说。
路程本来就短,车停进车位里,江橘白呼出一口气,可一扭头,远处的照明灯,正在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一道身影,在最远处出现,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他们停车的位置走来。
江橘白拔了车钥匙,下车后又去副驾驶把抱善抱了下来,锁上车后,抱着抱善就冲进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徐栾青白的脸在门缝里幽怨地盯着电梯的人。
江橘白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前段时间他曾经将徐栾和人类混淆,他真是信了自己的邪。
完全混淆不了。
抱善一路都没有做声,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抱着江橘白的脖子,不哭不闹,直到进了屋,她踩到地板上,转身时,她一怔,接着声音响亮地向屋里的人打招呼,“哥哥!我刚刚看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面对着门口方向的江橘白,僵硬缓慢地转身。
徐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家,他站在距离自己几步路的位置,伸手摸了摸抱善的发顶,“去洗澡吧,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
“嗯!”抱善用力点头,放下书包。
小姑娘从两人之间离开,中间没有了间隔物,江橘白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撞在门上。
徐栾此刻已经不再是雨中那副鬼气森森的模样了,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多余的眼镜,气质温润,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可太正常了,太像个人了,反而更加容易滋生恐惧。
“我帮你处理了,你跑什么?”徐栾问道。
江橘白明明没有淋雨,可却浑身冰凉,“跟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浓黑的一道,像两把锋利的刃,划在江橘白脸上。
外表再像个人,再能讨人的欢喜,再深谙人类社会的规则,也改变不了它厉鬼的本质,改变不了它已经去世十一年的事实。
江橘白刚刚被吓到的心情慢慢转好,他淡定地绕开徐栾,站在直饮机旁,放了只杯子进去。
“我以为你会使用稍微温和点的手段。”
“可我不是人。”
“我知道。”
“你知道,然后……”
徐栾没说后面的,引着江橘白疑惑地看过去。
厉鬼站在那里。
眼睛是猩红冰冷的,脸色是灰白的,他眼周绕着若有似无的鬼气,房子里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
下一瞬间,厉鬼来到了江橘白面前,他手掌顺着江橘白的胸腹攀上去,虚虚握住了江橘白的脖子。
“我可以一直伪作人类哄你高兴,但是小白,你不可以忽略我的真实模样,你不可以害怕我,不可以看见我就逃跑……”
“你不可以爱上我这个人,你爱上的,只能是鬼。”
它眼中的猩红在翻涌,尸山血海似的,眼眶终于容不下了,往外流淌鲜红的液体。
一滴,接着一滴,滴在了它自己的手腕上,又顺着手腕切出一条血线,滴在江橘白的衣摆上,滴在江橘白的脚背上。
江橘白看着那张阴气密布的脸朝自己压下来,对方吻得极其深,似乎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嘴撕开,将每一处角落都舔舐品尝一遍。
江橘白颤了颤,他无法使眼睛闭上,只能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
他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眼睛也被照映成了红色,自己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他拥有了一张和对面相差无几的面庞。
江橘白剧烈挣扎起来。
他拳头朝徐栾砸过去,但像砸中了一团空气。
徐栾哧哧地笑起来。
江橘白喘着粗气,他手撑在背后的水吧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栾,“你一定要用这副尊容和我相处?”
“我只是有点伤心,”徐栾声音低低的,“伤心你看见我就跑。”
“我那是生理反应,条件反射,”江橘白蹙眉,“拜托你去照照镜子,谁能对着你这张脸谈情说爱?”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看见徐栾,不需要任何缓冲,都能直接被吓死,
江橘白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
“可你又不是他们,你喜欢我。”
江橘白语气一噎。
就算不喜欢,交情也颇深,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我尽量。”江橘白泄了气,“你能把你的皮套上吗?抱善要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洗手间。
徐栾轻嗤一声,“徐抱善半人半鬼,鬼的部分占比甚至更多,你担心她,多此一举。”
不等江橘白理解徐栾话里的意思,徐栾就摸了摸他的脸,“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徐家有事要处理,你手腕上的铃铛,不要取,你有事,直接对着玉牌说话,我能听到。”
江橘白挥开徐栾的手,“爱来不来。”
他没将徐栾的有事放在心上,潜意识里,他觉得徐栾无所不能。
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宁雨跑来告知江橘白的。
像徐家这样的家族,家里有个什么情况,除了几个有交情的朋友,外人连半点风声都别想探见。
没有恶鬼缠身,江橘白神清气爽呐。
“你还乐呢,”宁雨冲进江橘白的办公室,“徐家老大说徐四不是徐家血脉,是徐家招来的邪灵,来吸食徐家气运滋养灵体的,专门去瞿山请了瞿山观的道长,开道场驱邪。”
江橘白怔了怔。
“瞿山?”
“瞿山,嗯……很灵,很多官场擅长大佬都经常上那山,我们家好几件大事,都是去那山上请道长看吉日,不仅我们,我们头顶那些人……”
“但是他们这次请的那个人我没见过,说不定是徐大花了钱,专门请来搞徐四的。”
“在徐四之前,徐老爷子最看好的可是徐大,徐四这一出现,徐大就被发配了,他肯定不爽很久了。”宁雨自言自语道。
“但居然用这种手段排挤人,我都干不出来这么无聊又下作的事儿。”
江橘白的脸色却变得很差。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难道还能不知道
徐栾虽不是邪灵,可却是比邪灵更恐怖哀怨的恶鬼。这一点,徐老爷子也清楚得很。
胳膊肘永远不可能往外拐,徐家……会不会是卸磨杀驴?
江橘白打了个寒噤。
无畏子和江祖先当年没能杀得了徐栾,是因为实力不够,所以让徐栾混了过去。
外面却不同,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光是宁雨告诉他的豪门奇事,就有好几件与灵异邪灵有关,比如哪位少爷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请人给那位千金下蛊,但因为喂养方式不对,结果自己被反噬,脑袋都被母虫啃掉了。
徐家是顶级豪门,自然不会请几个菜鸟来做这场戏,徐栾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江橘白想起十年前,在六爷庙前,他刺进徐栾身体里的那一剑。
这远比恶鬼本身带给他的恐惧和阴影要深许多。
想完,江橘白发现自己四肢都僵住了,口中也失去了温度,肌肉僵硬得无法抻动。
宁雨笑嘻嘻的,对他来说,这算半个好消息,半个坏消息。
江橘白从抽屉里,拿出那块透亮的玉牌。
他才发现玉牌上面有花纹,不是龙纹也不是凤纹,更不是神仙菩萨,正面是柚子花,背面是橘子花。
半个月过去了,江橘白把这块玉牌丢在一边,从来没对它说过一句话。
徐栾那边应该棘手得很,按照他的性格,若能轻易解决,他闲不了。
江橘白趴在办公桌上,电脑屏幕都熄灭了许久,他手指捏着玉牌转了一圈又一圈。
过去很久,身后落地窗外的天都暮色四合了,他才破釜沉舟般地对着玉牌,低声道:“徐栾,我们谈恋爱吧。”
第84章 徐栾
江橘白说完这句话之后,等到外面加班的人陆陆续续打卡走光了,也没等到徐栾的回应。
应该,是听见了。
男人从位置上起身,也没心情收桌子上的东西,直接走了。
他在公司楼下的车里坐了很久,发觉,一直以来,他对徐栾的嚣张不耐,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觉得对方足够强大,也是他不珍惜。
江橘白从未去想过,不管徐栾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都有多千难万难。
他心底发酸发涨。
他一直在车里坐到抱善打来电话,才动了动身体。
“哥哥,我好像发烧了。”抱善在那头抱着手机,声音虚弱。
江橘白回过神来,启动车子,在路上的时候,顺便点了一盅抱善喜欢的陈皮红豆沙和螺头汤。
“还要一份牛肉粒炒饭,要那个和牛……”
“闭嘴。”
“叉烧酥……”
“……”
抱善口味清淡,连酱料味太重的都不喜欢,她在南方长大,更喜鲜。
以前江橘白觉得没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口味。
但在经徐栾提醒后,抱善半人半鬼,江橘白觉得,如果不把抱善喂饱,她下楼追着人生啃,也不是没那可能。
在电梯里,江橘白正好碰上外卖员,他一道拎了上去。
抱善正好站在电梯门外,她头发散乱,脸白若纸,唇色也发青,可一双眼睛却比平时还要黑,还要亮。
电梯门一开,江橘白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看见了抱善。
他差点吓背过气去。
“你做什么?”
“在这里等你,感觉……你要到家了。”
她眼睛看到了江橘白手中的外送盒子,“哥哥,我饿了!”
江橘白赶紧全塞她怀里。
走进家门后,抱善就自己走到餐桌边上,解开袋子打开盒子大口朵颐起来,江橘白在柜子里找了一根体温计,她自觉抬起左手。
等体温测量出来的几分钟,江橘白在微信里翻出来徐栾的联系方式,他俩从未聊过,对话框还仅仅只有一条加上好友时系统发送的消息。
江橘白试着发了一个“?”过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他目光悠悠地转到抱善脸上,小姑娘的脸白得有些吓人,额间时不时就滚下汗珠,但精神还不错,一大盅陈皮红豆沙,她三下五除二就全倒进了肚子里。
江橘白从她咯吱窝里把体温计拿了出来。
“……”
“徐抱善,赶紧吃,吃完我们去医院。”
“我不舒服,但我还没有不舒服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
正常人体温到39,多半都头昏脑涨了,再高一点,估计脑子都能被烧得稀里糊涂。
可抱善不是正常人,她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43度的高烧,更是从未有过。
江橘白心跳猛地加快,只有那几秒钟,又迅速恢复正常,他脑子里跳得嗡嗡的。
再看着抱善对自己生病恍若未知的状态时,他拿着手机,问宁雨。
[徐家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宁雨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跟徐栾分手,我就告诉你。”
“我还没跟他在一起。”
“那你跟我在一起。”
宁雨说完后不到三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但没过多久,江橘白又主动把电话拨了回来,宁雨脸上露出喜色,然而对面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用我们十年的感情绑架你,你帮我,我可以把我在工作室的股份全部送你,我开发的游戏,我……”
“江橘白!”宁雨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差点跳上天花板,“我是这个意思吗?我难道是为了你的股份?你怎么能这样,你就让我嘴上爽一爽嘛。”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江橘白其实没深思熟虑过,他本就不擅长处理工作以外的事情,他也懒得去想,刚刚说的条件也是他冲动之下说出口的,不过他也没怎么后悔。
“太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几个道长都是有真功夫的,徐老爷子也同意开道场,晚上八点开始,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后面他们会怎么做,那我就不知道了。”
“徐大也阴得很,他要是付了大价钱,那不管徐栾怎么做,他都是邪灵了,说不定会私下处死?”宁雨摸着下巴。
他不知道徐栾真的不是人类,如果是假的,那这是冤案,如果是真的,也算徐大歪打正着。
“哇——”旁边还在吃着饭的抱善,突然弯下腰,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捂住腹部,“肚子痛。”
宁雨听见抱善的声音,表情才严肃起来,“抱善怎么了?”
“有点发烧,先不说了,有徐栾的消息随时联系我。”江橘白说完,挂了电话。
他扶住身形摇摇晃晃的抱善,“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我……我不去。”抱善揪住了江橘白的衣袖,她抬起脸,茫然地用模糊的目光去寻找江橘白的所在。
江橘白在望见抱善的脸时,他喉间一哽。
抱善的眼瞳不见了,变成了两个跟她哥哥一模一样的漆黑洞口,她直勾勾地看着上方的江橘白,没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反而使人毛骨悚然。
这个样子,的确去不了医院。
江橘白一点都没对这只小鬼产生害怕的情绪,他将抱善抱到沙发上放着,“你休息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
江橘白给无畏子拨去电话,他又在给人供灯,一盏灯好几百块,逢上好日子就可以供灯,他能赚上不少。
耽误了他挣钱,无畏子接电话时还不耐烦,不过不耐烦的主要原因也是江橘白又和那恶鬼搅到了一起。
“怎么了又?徐栾的事儿别找我,你俩杀来杀去打情骂俏,我跟你阿爷尽白忙活!”
抱善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江橘白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块冰,她身体的寒意甚至传输到了江橘白的身体里,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江橘白穿上了羽绒服。
“算是他的事,但不全是。”江橘白冷得咬牙,“你干姑娘出事了。”
“什么?!”无畏子一个转身,宽大的衣袖扫落了两盏灯,蜡烛倒在地上,一下就熄灭了。
江橘白把事情经过和猜想简单地跟无畏子说了一遍。
他怀疑,抱善的不适,可能是因为徐栾在那边的遭遇不妙。
无畏子一听,在那边急得团团转。
“哎呀!这可怎么办?”
江橘白一听,就知道无畏子指望不了了。
抱善几乎是无畏子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抱善转学来首都,他还洒了几颗眼泪,上次来首都,他也是给抱善带来了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玩的,还问江橘白有没有欺负她。
无畏子在徐家镇好歹算小有名气,也有自己的道观,但碰上抱善,他就变成了大马路上随便都能抓上一把的普通老头儿。
“你等着,我明天就买机票过去,你把她交给我,徐栾那边我帮不了你,那群人可太厉害了。”
“小白,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江橘白“嗯”了一声,"我给你买机票算了,你先收拾东西。"
电话一挂,无畏子就开始朝外走,一边走一边脱道袍,他徒弟迎上来,“师父。”
“抱善出了点事,我现在去首都,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话没说完,无畏子直接被门槛绊倒,面朝地,扎扎实实摔了一大跤。
“师父!”徒弟大惊失色。
无畏子在没收到航班信息时就背着包下山了,他要先在镇上坐大巴到市里,再赶高铁到省会的机场。
这么晚了,没有大巴,他掏了好几百块才叫动了一辆摩托车送他到市里的高铁站。
江橘白翌日见到无畏子时,他目不斜视大步走进门内,“抱善呢?”
“干爸!”抱善从沙发上坐起来,她眼泪汨汨地流。
江橘白关上门,看见无畏子裤脚上都是泥,平时他爱梳一个发髻,插一支桃木簪子,现在就随便扎在脑后,脸上尽是担忧,倒没有显得精神不济。
看来平时没白修行。
无畏子用衣袖擦掉了抱善脸上的眼泪,跟小姑娘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上时,他脑子里咯噔一声。
江橘白靠坐在后面的高脚凳上,他垂着眼在想,不知道无畏子在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其实是只小鬼,会作何感想。
“这……这这这……”无畏子舌头似乎都打结了,亲眼看见的感触,远比听人口述,要真实深刻许多。
“干爸……”
“你不爱我了吗?”
抱善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哥哥不说,她也能猜到,她一个人可以吃五个人的饭,她能看见那些不正常的东西,她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但哥哥没有嫌弃她,没有害怕她,没有不要她,可是干爸……
听着抱善委屈的声音,无畏子“哎”了一声,“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爱?”
无畏子甚至都没怎么纠结,就接受了抱善的身份。
这没办法,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送到了道观,连名字都是他取地。
接受过后,无畏子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给抱善做东西吃,还给她擦了脸。
忙完过后,他让抱善坐在沙发上,再把布包里的东西也都摆了出来。
江橘白在不远处坐着看,他在无畏子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还有心疼。
而他却是道家人,他救的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几乎可以看作是一只小鬼。
可现在,他是父亲,沙发上的不是小鬼,是他女儿。
江橘白听不清无畏子念的口诀,他手指从太极剑底端滑到顶端,他咬开指尖,将冒出来的血珠重重按了下去。
屋子里陡然热浪滚滚,杂志都被簌簌翻动。
无畏子用施过法的太极剑刺向抱善心口,抱善皱了下眉,她应该是想张口叫人。
可是一开口,她嘴里就冒出一口鲜血,紧跟着,她瞳孔慢慢出现,抱善立刻就开心地笑起来。
“好……好了……”无畏子松了口气。
然而,江橘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抱善刚刚显现的瞳孔又被黑暗吞没了,她流出血泪,“干爸……”
无畏子朝后面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目光停留在抱善脸上某一点,“徐栾,危矣。”
然而死者都不在现场。
屋内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无畏子打了一个寒颤,江橘白直起身,“我去给你找件厚点的衣服。”
无畏子没做声,江橘白拿着一件羽绒服下楼时,看见他坐在抱善面前的地上抹老泪。
养条狗养十年都能养出感情,更别提是个活生生的人。
江橘白听说过养小鬼的,江祖先也养鬼使用,那些东西修不出人形,更加没办法做到像徐栾那样自由地在人界生活,可同样能与使用它的人产生感情。
江橘白几乎彻夜未眠。
他第二日就向公司请了假,他在工作上素来勤勉有加,请假比起别人来说,相对容易。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把扳手,在手中掂了掂,无畏子忍不住提醒他,“都多大的人了,还使你在江家村那一套。”
江橘白又把扳手放了回去。
他找出一件羽绒服穿上,又在玄关找了一件超市赠送的雨披,为了安全起见,为了自保,他还是给口袋里装了把水果刀。
“徐抱善,我就交给你了。”江橘白拿上手机,取了把家门钥匙下来,放到桌子上。
宁雨等在楼上,江橘白径直钻上他的副驾驶。
看着男人眼下的乌青,宁雨心里酸得冒泡,“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两个小时。”
“才两个小时……”
宁雨将车打燃,雨刷器不停工作着,但车外的雨水还是如幕如遮。
一路上,宁雨都在说话。
“昨天晚上,徐家这事儿在我们圈子里就传开了,还挺多人觉得徐栾不是人的,因为徐栾吧,出现得太突然了,而且,太他大爷牛逼了。”
“你是不知道,徐六开了个破游戏公司想跟我们旗下的工作室叫板,本来都濒临破产了,就差最后那临门一脚,我就等着他公司清算财产呢,结果徐栾帮了把手,外界说是,指点一二!徐六那破公司又活了!”
“徐老爷子的态度呢,持中不言,”宁雨摆了两下手,“可能也拦了两句话的功夫吧,不过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肯定觉得徐大是在胡扯,可证明一番,又伤不了人,就懒得管了。”
“徐老爷子肯定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徐大在暗箱操作,总之,最后的结论就是徐栾不是人,得杀。”
“杀鬼还更简单,不用像杀人那样鬼鬼祟祟。”
过了半天,宁雨又忽然保证道:“但我没杀过人,我听别人说的,很有些人不把人命当回事,杀了就给钱了事,但我清清白白。”
“说真的,咱要不直接报警,徐栾肯定是人这没跑了,现在主要是徐大下黑手,那警察一去,他还能怎么办?”
“老师不经常说,有事就找警察叔叔,你……”宁雨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但副驾驶的人却一声未吭,他把车速放慢,认真地看过去,发现江橘白睡着了。
宁雨不再说话了,专注开车。
首都的雨下得骇人,淋在车顶上,像无数柄钢锤咚咚咚地砸下来,甚至让人觉得,皮角柔嫩些的人若是在这种天气,站到雨里,能被淋下一层皮。
天像还没亮,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时,周围孤寂得死气沉沉。
“我怎么开得心里越来越慌呢……”宁雨大腿抖得很高,身体也发起冷来。
徐家住得偏僻,因为徐家人口多,又喜好奢靡但要低调,房子不能是辉煌华丽的庄园,那太张扬了,可却得是处处精致考究的苏氏园林。
每一支一处院子,在徐氏创下业绩后,还得分家,这需要的土地就更广了。
住所偏远,绿林深深,长径如窜入林间的一尾黑蛇。
在进山时,江橘白刚刚醒来,他将脸贴到车窗上,想要看清窗外的景物。
窗外的树林黄黄绿绿,现下是隆冬时节,窗外略显颓迹。
看得仔细了过后,那苍茫昏朦的路边,有一条横向延长的红绳。
“宁雨,停车!”
车停稳后,江橘白将雨衣的帽子戴到头上,打开车门跳下车,路面水洼里的水顺势溅湿了他的裤脚,冷得惊人。
他恍若未觉,走到那根红绳面前,身后传来脚步声,宁雨下车了,只不过他撑着伞,“这是什么东西?!”雨声哗啦,说话都得喊着说。
江橘白摇了摇头。
这根红绳不知始末,和路面一同伸向前方。
“它应该是指向徐家的。”
很普通的红绳,但红色被淋湿后会变暗红,这根红绳却没有,反而被雨冲刷得鲜艳无比,像是将密林一切为二。
一路上,不仅有红绳,还有蜡烛,已经熄灭的火堆,飘动在树梢上的符纸。
江橘白的脸色越发凝重,难怪无畏子说自己应付不来,往常无畏子做道场,也就划一个小圈,站上十几个人都费劲,可这个道场,却用尽了这一整个林子,任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都难以逃出生天。
难怪徐栾音讯全无。
车在徐家外面的院子里停下,经接待引进门后,还有一进,二进,三进,四进,徐老爷正坐在最中间的屋子里,四周是撑着房梁的抱粗大柱,挑高的房顶看上去只使人感到无尽的压抑。
徐家不止这一处宅子,徐老爷子却只住这一处,首都城里他好几套价值上亿的别墅,不过都给了小辈住用,方便他们通勤。
此刻,老爷子正端着一枚手大的紫砂茶壶,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棉鞋,头发花白,面目和蔼,看见两个年轻人,忙招呼着坐,上茶。
老爷子一直看着江橘白,他说道:“小雨说你是,是,是谁来着?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说罢,他拾起桌面上的烟杆子敲了敲后脑勺,身上没一点老钱家族主事人的架子。
“徐栾的男朋友。”江橘白声音嘶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上面的这位老人,将对方眼底不善的审视看得一清二楚。
老爷子嘴角一凝,“男朋友?他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江橘白没说话。
“那你今天见我,是为了……”
“我想见徐栾。”
屋檐上的雨水如同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的水柱,砸在地上,溅起人高的水花,水汽打湿了屋内的地面,让地面布满了湿气,像漾开的血色。
“可你来得不是时候,他现在估计见不了你了。”老爷子遗憾道。
宁雨反应比江橘白还要快,“你们杀人了?!”
江橘白的脸色也转为惨白。
“你这猢狲!改天我就给你爷爷说,让他好好管管你,徐栾是我儿子,我杀他?这是身为父亲做的事?”老爷子眸子立刻变得如冰锥般,宁雨被他看得后颈一凉,错开眼,低下头。
见宁雨老实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再说了,如今是法治社会,动不动杀人杀人的,你整天就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瞎混……”
江橘白语气略显急促和尖锐,“那为什么现在见不了?”
老爷子脸上滑过一道不悦,可莫名忍下了。
“我家的家事,您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我又为什么要告知您?难不成是仗着和小雨这小子关系好,所以跑我徐家来撒泼耍横了?”但该说的话,老爷子还是一字不差的说了。
“年轻人,有求于人的时候,把气性收一收,别说你只是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徐栾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