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雨:“……”
他咬牙切齿,“徐抱善你真是烦死了。”
半夜,首都下起雨来,窗台上的玉牌摇个不停。
抱善还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宁雨睡在了一楼沙发上。
他的心事也不能影响他睡觉,他四仰八叉地睡着,却总是听见铃铛响。
但他睁不开眼睛,眼皮像是被人硬往下扯着,使他只能进紧闭着眼,而无法睁开。
宁雨好像还听见了脚步声,从自己所在的沙发背后过去,不知去往何处了。
睡前,首都明显降了温,江橘白把自己跟抱善的毯子都换成了被子,也给了宁雨一面被子,所以半夜下雨时,他只觉得静谧温馨,没觉得冷。
直到冷意从背后袭来。
他浑浑蒙蒙地睁开眼,没看见人,然而被子底下的腰却被搂住了。
身后那具冰冷的身体慢慢地热了起来,江橘白重新睡了过去。
翌日没工作,江橘白也懒得去打卡,他腰酸得很,一直在雨声里绵绵地沉睡。
直到楼下宁雨开始哇哇大叫。
“哥哥你好好哦,你居然还给我准备了盒饭,我哥哥从来不给我做盒饭!”
“我去上学啦!”
“你怎么在这里?”
江橘白用被子盖住了自己。
过了良久,他忽的弹坐起来。
徐栾好像是半夜来的。
宁雨跟他碰上了?
担心徐栾把宁雨弄死,江橘白被子都没来得及抖平,穿着拖鞋就跑下了楼。
宁雨举着筷子,吃着徐栾煮的面,红着眼睛,“你抢我的人,我不会原谅你,以后宁家不再和徐家产生任何生意上的往来,我们这是世仇!”
徐栾却没理他,而是看向楼梯楼,“醒了?”
江橘白手臂撑着墙,开口沙哑,“你们聊,我再去睡会儿。”
宁雨急忙叫他,“你不吃早饭吗?徐栾煮的面还不错。”
面吃了还活着,徐栾应该不会拿宁雨怎么样。
放下心后,江橘白回到被子里。
在他躺下后没多久,有人敲门,宁雨不让徐栾开门,说这不是他的家。
宁雨跑去开了门,将向生迎了进来,他抱住向生,干嚎。
“那你为什么还要吃人家煮的面?”向生推开他,他一身风尘仆仆,伞放在了外面走廊,但他两片肩头都是湿的,眼下的青色代表着他最近一定都没睡好,没有多少神采的眼睛也说明他情绪低落。他看起来比气色红润活蹦乱跳的宁雨,更符合失恋之人的状态。
“不吃白不吃。”宁雨说,又见着向生肩头湿了一片,便问,"外面的雨很大吗?啊,我还说去徒步呢,他们发现了一条特别刺激的路线……"
向生看着宁雨喋喋不休的那张嘴,对方似乎没怎么被江橘白恋爱这件事情影响到。
不意外。
宁雨对江橘白的喜欢更像是对朋友,对家人,对喜欢的猫咪。
那不是爱情,所以他从宁雨脸上看不见失去的灰败。
向生跟宁雨不一样,他少年时期就认识对方,他人生的三分之二都在爱慕对方,骤然被告知,即将开始恋爱了,他像是被医院下了死亡通知书。
"天气预报不是说这个星期都是特大暴雨?"向生说道。
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宁雨已经又回到餐桌前吃面了。
向生站在原地,他看着在厨房忙活的那个男人。
侧脸有些眼熟,但他一定不认识这个人,除了宁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鲜少出现富家子弟,更何况还是徐栾这种级别的富家子弟。
徐栾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擦干净了手,从柜子里拿了一双拖鞋放到地上,俨然像个主人家。
“吃过早餐了吗?小白睡懒觉呢,他不吃,你正好可以吃他的那一份。”
对方周到客气,温和又没有架子,不管是容貌还是态度,都使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向生艰涩地呼吸着,亲眼看见比听说,更具有冲击力。
他今天就想来看看,徐栾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抱着一丝淡淡地恶意,想着,对方或许根本不比自己好。
可此时向生见到了本尊,他连只言片语的挑剔之词都讲不出。
“路上堵了半天,我正饿着呢。”向生硬挤出得体的笑容。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他也得友好地对待对方才行。
不然,他对江橘白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饭后,向生与徐栾坐在榻榻米上围棋,会围棋的人不多,向生是头一次碰见,他对徐栾印象又好了点。
宁雨不会,他盖着被子在沙发上继续睡大觉。
向生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徐栾棋艺高超,不止高出他一层,但对方明显有意让着自己。
“小白脾气有些坏,说话很直,但他心眼不坏,”向生落下一子,“你们以后要是分开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他跟江橘白都是从小乡镇走到首都的,他见证过江橘白在初高中的熠熠生辉,亦见证了江橘白在这个大都市里的毫不逊色,但他们这样的人,若非机遇,可能一辈子也够不上徐栾那个圈子里的人。
对方是个好人还好说,若不是,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徐栾慢悠悠道:“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向生不解地抬头。
“宁雨没告诉你?我跟小白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徐栾浅笑着。
向生听见了什么东西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他以相识相交时长引以为傲,这是徐栾比不上他的,但在现下也化为了乌有。
“擦擦吧,”徐栾递来一叠纸巾到向生眼前,“你哭了。”
江橘白醒来时是黄昏,他睁开眼,便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没什么人气儿。
不用猜,肯定是徐栾。于是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徐栾爬到了他的床上,从背后搂着他,被子底下的手开始不安分,他手掌按在江橘白瘪下去的肚子上,“你饿了。”
江橘白攥住对方的手腕,没睁开眼,“宁雨他们呢?”
“吃过午饭后就离开了。”
江橘白心里也挺难受的,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
恶鬼能够凭借味道判断怀中人类的心情如何,他表情阴郁下来,“没看出,小白还是多情之人,那怎么当年单单对我无情?”
翻旧账……
江橘白在徐栾怀里挣扎转身,他手腕一动,就是一串铃响。
昨天也是,徐栾撞他一下,他腕部的铃铛就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转过身后,江橘白果不其然看见了徐栾一脸阴森的鬼色。
他还是有点怕,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
江橘白正要开口,就被徐栾咬住嘴巴,他没刷牙,突然接吻极为不适,可对方哪管这些,咬着吻得又急又深。
徐栾用手指捏着江橘白的下巴,听着对方喘出粗气,直到对方眼底出现泪意,他才肯放过。
昨天晚上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剧烈运动,今天又大半天没吃东西,一醒来就被堵着深吻,江橘白眼前有些发黑。
他被徐栾抱进怀里,听那如绵绵细雨般又密又冷的鬼吟,“怎么办?怎么吃你都吃不够。”
江橘白闭上眼睛,只当床上无人。
他不知道徐栾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对方离开时,好像留下一句“记得吃饭”,他醒来时,厨房里的饭菜还是热的。
外面还在下雨,电闪雷鸣,江橘白时不时朝窗外看一眼,他手指划亮手机,六点,这么大雨,他应该去接抱善放学。
这么想着,江橘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他四五分钟就刨掉了一大碗饭,饶是他对徐栾再挑剔,但对方做饭的手艺没得挑。
饭还在喉咙里没完全下去,江橘白抽了把大伞。
他给徐抱善打电话,但是没人接。
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了,没听见电话铃声。
江橘白把伞丢到车的后座,开车驶出小区。
五分钟不到的车程,雨大得看不见车窗外面的景物,江橘白下了车,撑开伞,雨是白茫茫的一片,可夜色深重冰凉,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学校里的灯只剩零星几盏,校门口空无一人。
“叩叩。”
江橘白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
窗户唰啦一声被拉开了,胖胖的保安朝外探着脑袋,“什么事呀?”
“我接人,他们还没下课?”
“这么大的雨,学校怕回去路上出岔子,今天提前了两个小时放学,你家学生没告诉你吗?”
冷风吹过来,江橘白手腕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保安注意力被吸引走,奇怪地扫了两眼男人手上的铃铛,这人怪得很,一个大男人,怎么学小孩儿把铃铛戴手上。
窗户关上后,江橘白背过身,继续给抱善打电话,远处一个浅浅的水塘里,出现一小片亮光,挂在手机上的毛绒玩具躺在一旁。
手机一直在响,咿咿呀呀的鬼叫声,叫得人心底发慌。
江橘白举着伞大步跑过去,把手机捡了起来。
人不见了?
抱善比同龄人聪明太多,她比大多数成年人还要机灵,被拐骗这种事情放在她身上几乎不可能发生,除非是直接掳走的。
但学校门口,放学时间,谁敢明目张胆地掳走学生?
江橘白将抱善的手机收好,他先报了警,但电话却无法拨出。
四周只剩雨声了,连学校教学楼的轮廓都被雨雾给隐没了。
江橘白敏感地察觉到怪异。
潜意识引导他朝左边看过去,甚至有一个声音让他走过去看看,江橘白握紧了伞柄,他缓缓朝那个方向走去。
左边的行道树格外茂密,紧挨着的花坛已经被藤类植物给全部笼住了,学校请人拔除了好几次,但要不了两个月,它又会长成原样。
一片粉红的裙角挂在一根藤上。
江橘白本来缓慢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抬手就将那布料拽到了手中,被布料一块拽出来的,还有一只青白的手。
手的后面,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伸了出来,她裂开一口血红的牙齿,眼神充斥着怨毒。
江橘白已经习惯这种场景了,他只被吓到了半秒钟,目光就移到了女鬼头顶,其后。
茂密得严丝合缝的藤网被拽开了一条缝,已经昏迷的抱善被吊着脖子悬挂在藤笼正中间,小姑娘四肢失了力,和脑袋一起软绵绵地垂着,脸惨白。
“你……”女鬼沙哑地开口。
她的话都还没能说出口,脖子便被面前的男人掐住,她被一整个拖了出来。
“你找死。”江橘白目光冰冷,拎着她,把她往膝前的瓷砖上用力一撞,一声尖利的嚎叫撕破雨夜。
但这没完。
江橘白把她的头拧下来了,一脚踹到马路上,接着一脚踩在她的后背上,咬着牙,把手臂也给卸了,踹得整具身体都变成了一滩。
他收了伞,冰寒的面目比鬼还吓人,伞柄直接插进女鬼的腹部。
在那个脑袋从后面飞过来时,他像是提前产生感应,伞柄一挥,穿过脑袋,将她直接给串上了。
女鬼张大嘴,“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能……”触碰到她?
鬼跟人类之间本身具有结界,后者若不是能人异士,别说触碰,连看见鬼怪都不能。
江橘白把伞立在地上,面无抱歉地踩着她的头,用力把伞拔了出来,“把她放下来。”
女鬼在地上乱爬了一通,把被丢到各处的四肢捡起来撞上,钻进腾笼里,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放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江橘白面前。
“我叫陶桃,我只是想找个玩伴而已,她身上有我同类的味道。”陶桃跪在地上,小心地说。
雨水从她头顶浇下来,蜿蜒在地面上的却是暗红的血水。
江橘白没做声,他把抱善从地上抱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撑开伞,垂眼冷视着脚下的女鬼。
“我是三年前,下班回家,被人拖进工地抢了钱,又灭了口,他们把我丢进了搅拌机,我尸身没有了,投不了胎,转不了世,一直在这周围游荡,我太无聊了,然后这个小女孩好像能看见我,我请她来玩游戏……”
“这就是你玩的游戏?”
江橘白转身离开,女鬼这才敢仰起脸瞧这男人,她看见了对方手腕上滴着水的银铃铛。
那铃铛一响,她脑袋里面痛得天翻地覆,这比身体被拆开还要痛。
她痛得神识不清,跪趴在地上,暗红的眼睛朝远处投去,只有背影,男人脚下,好几个影子晃着。
“哎呀,抱善啊!”
“我的抱善!”
抱善差点被玩死,当晚在抢救室抢救了五个多小时,转入icu观察了三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吴青青他们跟无畏子听说此事,结伴赶到了首都。
病房是单人病房,只要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别太大,不会有人说。
江橘白坐在阳台边上处理工作,尽量降低存在感,铃铛也被他用袖口挡了起来。
抱善戴着吸氧管,吃着冰淇淋,声音嘶哑,“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别担心了。”
“谁担心你?”吴青青打量着病房,“单人病房比那几人的,要贵吧?”
抱善悄悄撇嘴巴。
无畏子最心疼抱善,他坐在床尾,“怎么还碰上鬼了?”
"我晚上就去把她超度了。"
抱善低着头,“哥哥已经把她打跑了,我不怕。”
“你之前也能看见这些东西?”无畏子紧皱眉头,无法宽心。
抱善摇了摇头,“最近才能看见的。”
于是,无畏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无畏子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摊开放在地上,和江祖先一块蹲着研究该拿哪些东西出来。
他们没注意到江橘白。
江橘白举起手,挡住脸,键盘都不敢敲了,手指在触摸板上无声地划来划去。
“小白!”江祖先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大喝一声,“抱善说你把鬼打跑了,怎么回事?!”
无畏子的眼神要比江祖先的犀利许多,能力也更强,他拎着一柄铜铃在半空中,对着江橘白,念了口诀。
铃铛自己响了起来。
江橘白静静地看着大家,大家也都看着他。
除了无畏子,其他人都不明所以,无畏子放下铜铃,他脸上的表情尤为复杂,过了良久,他才叹出一口悠长的气,“它来了。”
母亲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
吴青青“哎呀”了一声,指着几方的空气,咬牙切齿,“这个阴魂不散的死东西!”
“不是死了吗?”江梦华也回过神来,他不懂这种事情,只知道当时灭那东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江橘白还病了一阵子。
十年过去,卷土重来啦?
江橘白也疑惑,只不过他疑惑的跟众人不是同一件事。
他疑惑的是,徐栾亲口说过,他抹掉了自己的存在,相当于篡改了他人的记忆,可是吴青青等人,却全都明明白白地记着他,无畏子若记得,那不奇怪,他道行深,可以解释成徐栾降服不了他,可吴青青他们呢?又如何解释?
他垂着眼,唇线抿得锋利,工作后他就就不太像个少年了,凌厉的眉眼无法不让他显得锐利。
同时,也没有人再能用训小兔崽子的语气和他说话,凡事都下意识商量着来。
江橘白知道他们在震惊什么,想弄清楚什么,但这件事情,这个东西,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说。
如果不是抱善出了意外,江橘白还想继续拖着,拖到藏不住的那一天,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
“小白你说话啊。”吴青青急得跳脚。
江橘白身形动都没动一下,“说什么?”
“徐栾是不是又找上你了?”
无畏子蓄势待发。
江橘白眼皮覆下来,“是。”
吴青青眼前一黑,倒退了两步,坐到了床上,抱善忙爬起来去扶,冰淇淋都顾不得了。
但吴青青却一把推开了抱善,指着她,想要撒气,想要破口大骂。
“妈妈……”抱善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无措道。
“……”吴青青狠不下心骂抱善,她连平时对抱善的尖酸刻薄都伴着买裙子买头绳买故事书一起。
她也舍不得骂江橘白,就狠狠拧了江梦华几下,把一大把年纪的江梦华拧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嗷嗷叫。
江祖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死过一次的恶鬼,十个他和无畏子加起来,都对付不了。
无畏子:“你这是自寻死路!”
江橘白看着屏幕,“我们没在一起。”
“可是你们混在一起!”江梦华拍着大腿。
江橘白继续处理工作,他工作能力随着时间日渐优异,但解决矛盾的能力却一如既往,他只会直来直去,不会说软话,他没有恶意。
他的沉默在一群长辈眼中,像极了宣战。
最先败阵的是吴青青,她肩膀垮塌下来,“算了算了。”
过了会儿,她背又拔直了,“那它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影响你的寿元?”
“不会。”回答的是无畏子,他也累了,主要是也管不了了,“它如今有控制自身鬼气外泄的能力。”
吴青青的心又高高地拎了起来,“那……我儿子的命岂不是都被它捏在了手里?!”
江祖先摆摆手,“以前不也一样。”
吴青青纠正,“那岂不是咱们一家人的命都被它捏在了手里?”
“没那么夸张,”江橘白淡淡道,“除了某些时候,他其实跟我们没什么不同。”
除了抱善,其他人均不可置信看着坐在阳台上,沐浴着日光金色的光辉,一脸淡然的江橘白。
吴青青跑过去,捧起他的脸,“小白我儿,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
江祖先在她身后,看着江橘白手腕上那串铃铛,若有所思,“其实,也不全然是坏事,要不是它,抱善这回可能命都没了。”
江梦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吴青青拉了把椅子,在江橘白对面坐下,她表情担忧、关切、纠结,“那那那那它是怎么找上你的啊?”
“出去玩的时候,偶遇。”
“偶遇?”
“他现在……”
江橘白的话没说完,敲门声响起,江祖先按住要去开门的无畏子,迈着老头儿步伐过去开了门,可门口却半天没见着进人,也没有动静。
“谁啊?”吴青青探头,可惜她那个位置,看不见门口的情况。
先是面色蜡黄如枯木的江祖先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位气质清贵,面容似乎相熟的男人,对方高出江祖先许多,所以病房里的人都将来访的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哥哥!”抱善一脸惊喜,“你终于来看我了。”
徐栾将怀里的鲜花放到柜子上。
他如今的面目,与鬼魅毫无干系,看着倒像是……像是许多人都无法够得上的贵公子。
“那个,你,那个……”吴青青手指指着徐栾,徐栾怎么走,她手指怎么指,“你,你谁啊?”
她只见过少年时期的人类徐栾,后来的鬼祟模样,她很少见,她对徐栾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非常,只记得是个如果活着,必定有一番大作为的孩子。
可这样一个孩子,却在死后变成了厉鬼,并且还纠缠上了她儿子。
他们明明杀掉他了,可他又回来了。
徐栾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江橘白的旁边,笑意清浅得体,“得知各位长辈来到首都,我将工作处理完后,特意赶了过来,晚上我做东,请各位去酒楼吃饭。”
“你还有工作啊?”江梦华尴尬地搓着大腿,若对方是以鬼魅的形象爬出来,那他一定严肃谴责对方,可对方如今……如今这模样,他怎么好意思说人家嘛。
江橘白托着腮,敲着键盘,慢悠悠道:"他现在身家数个亿,混得比我好。"
吴青青倒抽了一口气。
这当人有出息,这做鬼,还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呢。
那众志成城的杀气,在徐栾出现后,全化为了手足无措和复杂心情。
尤其是徐栾表现得跟人类别无二样,甚至要更周到讲礼,更谦和礼貌,又有着那样可怕的身家,模样又天生好……
江橘白在吴青青脸上看见了最明显的感情变化,从一开始的恐惧和气愤,到后来的认命与妥协,再到现在的欣赏和关切。
“哎哟,那样的家族,里面日子肯定不好过。”吴青青甚至将椅子都拖近了些,好方便谈天。
“还好。”
无畏子却比所有人都冷静,他始终满怀戒备,“人鬼殊途,他是人,你是什么东西?套个人皮,就当自己真是人了?”
徐栾表情不变,“您说得是。”
无畏子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
“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出现,徐抱善现在能看见那些脏东西了,她可是你亲妹妹。”
徐栾看着裹着被子的抱善一眼,他脸上虽然有温和的笑,可他对人类没有感情,对抱善自然也没有。
他会包容病房里这些人,没有在他们印象中抹去自己的痕迹,都是因为江橘白。
“我会处理。”徐栾道。
无畏子找不到毛病挑了,一下站起来,"我出去转转。"
江祖先跟他一起走了。
吴青青看着门关上,这唯二的两个道士离开了,她安全感一下消失了大半。
江橘白察觉到吴青青的不安,他合上电脑,安抚母亲,“你放心,他喜欢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只要徐栾没露出青面獠牙,吴青青一干人等勉强还能自欺欺人。
大人们既忧心又恐惧,饶是江橘白的话说得再轻松漂亮,也免不去这一环。
那可是鬼,恶鬼。
吴青青努力安慰自己。
她真不能看着江橘白到老了还是一个人。
男的就男的吧,鬼就鬼吧,这么有钱的鬼,全天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江橘白往嘴里喂了一颗格外酸的橘子糖,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不想让吴青青他们继续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
不论什么样的后果,他都自己承担,如何与徐栾周旋,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但徐栾却真将自己摆到了江橘白另一半的位置上,不仅在当天晚上在首都最高规格的酒店为江家人和无畏子接风洗尘,在后面几天还亲自带他们去首都几个漂亮地方游玩,哄得吴青青一开始的担心全无,连无畏子都绷不住那张冷漠的脸了。
“可惜了,男的跟男的领不了证。”
江橘白从吴青青口中听见这句感叹时,忍无可忍了。
“我跟他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
“啊?”
幸好吴青青他们没留太久,抱善出院后,他们就由徐栾的司机送到了机场,大包小包都是徐栾请人购买的礼品,还是按每个人的喜好购买。
看见无畏子的脸上都出现笑脸的时候,江橘白都有些后悔那天说那么一番话了。
不过,江橘白承认,不管是做鬼还是做人,徐栾都能做到其中翘楚,令大部分人拍马不及。
抱善的脖子上也挂了一粒铃铛,徐栾给她的。
“那个女鬼,好像还没有被超度……”江橘白这才想起来。
徐栾主动请缨,“我去吧。”
他笑眼柔和,烂漫如春光,无法让人联想起他的真实身份。
甚至,就连深谙对方本质的江橘白,有时候都会感到恍惚。
江橘白点点头,“办好了有赏。”
他的人生真理,算了,就这样吧。
如今也能用到徐栾身上了。
算了,就他吧。
首都的雨季比江家村的雨季要长多了,雾蒙蒙的,像一层又一层的白纱罩在城市上空。
抱善举着伞,蹲在学校门口,等哥哥来接自己。
头顶是乌沉沉的天,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有几缕风肖似抚摸而来,绕着抱善的脸颊能滑一整圈。
抱善受不了,被刺激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觉得四周仿佛变得有些奇怪,她看不见,只能凭借感受。
抱善扬起伞,朝周边张望。
雨里,她看见一道气场的影子从远处的路灯下铺陈过来,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可路面之上,只有一个又一个亮晶晶的水洼,没有人。
那为什么会有影子?
这道影子最终在那个巨大的腾笼前止住继续拉长,紧接着,影子从起始处蓦地缩短,在腾笼前聚成了黑色的圆盘,圆盘像正在翻涌的浪,一道更浓黑的影子从中心升了起来,凝成人形的轮廓。
那腾笼开始剧烈晃动,在轮廓逐渐清晰,变为清隽的少年模样时,一束头发从腾笼里如剑般朝外面的“人”刺来。
抱善抱紧了伞柄,她觉得那个哥哥很眼熟,像徐栾,可是徐栾已经不年轻了啊。
她被吓住了,连江橘白的车停在她身旁,她都没反应。
“徐抱善,上车。”江橘白放下车窗,叫了她一声。
“……好!”抱善收了伞,爬上副驾驶座,“哥哥我们快走吧!”
“等会儿。”江橘白脸色凝重。
他以为徐栾会超度这个女鬼,但按照目前情形来看,徐栾是想直接杀掉对方。
这很符合恶鬼的性情。
要真是超度,反倒要怀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了。
那女鬼发出尖锐的哭喊,她在这等厉鬼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她连对方在人类身上留下的一道残影都打不过,更别提面对的是厉鬼的本体。
“放了我吧,我没有杀过人!”她的下巴被掰开,黑色的气雾从她喉咙里窜出来,她望着顶空,却只看见了那双漆黑如黑洞的眼睛。
原来,真正的厉鬼都是藏在人群里的,她这样的,只是小把戏。
越像人,才越符合成为一个厉鬼的标准。
“我是被杀的……”
“我那天,只是想跟那个小女孩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