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去摸手腕上的铜钱,没有变得冰凉,他低头看,那几枚铜钱也还是老旧的铜色,没有发暗,发红。
心被吊起来,又放下去。
转而,又吊起来。
不是徐栾的话,那是别的东西?那好像会更可怕,因为徐栾一直以来,都只是图他身体,不图他的命。
两匹马一直在往前走着,江橘白把黑马也牵到了自己手里,他独行了一大段路,走到了白日呆了很长时间的跑马场。
跑道上,马匹高亢雄浑的嘶鸣声像战时的号角,与猛烈的风声一起席卷到江橘白耳朵中。
他身下的夏梦梵,以及旁边夏肆所骑的马,都好像对这道嘶鸣表示出了畏惧和不安,又是踢腿又是后退。
那匹马在月光下,皮毛泛出冷铁般的光泽,它高昂着头颅,几乎是目空一切。
它的脖子上也同样套着缰绳,一只戴了手套的手从它颈后出现,它表现出臣服,迈着同样傲慢的步伐,朝江橘白所在的方向走来。
马背上,身形挺拔的人影,从模糊的轮廓到清晰的面孔。
对方将马鞭卷到了手腕上,睨着江橘白,“看来骑马不如开车快。”
江橘白戒备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看见江橘白仿若炸了毛的模样,他忍住笑意,可上扬的嘴角却让江橘白呼吸都屏住了。
为……什么会连发笑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江橘白看向身后,空荡荡的,可的确有一辆车停在入口处。
江橘白拽着绳子,两匹马和马背上的人都很乐意与对面的人和马拉开距离。
“我记得你刚刚还在民宿。”
徐栾:“但我现在在马场了。”
那种饶有兴味的笑容,江橘白见过太多次,对此他印象深刻。
一切都诡异得过了头。
夏肆还不见了。
晚上的风,携带着草的新鲜腥气,马场还有马粪的味道,飘荡在鼻息间。
山林里的味道,不管席卷了什么味道而来,都属于自然的芬芳,江橘白辨不清这里面具体裹了些什么,但对于陪伴了他十八年的东西,只需要一丝半缕,他就能嗅得出来。
柚子花的味道。
很淡,微甜,微涩。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徐家镇的柚子花香气?
江橘白望进对面马背上男人的眼睛里,他手指攥得发响。
徐栾操纵着身下的马前进。
江橘白顾不上夏肆那匹黑马了,他拉着夏梦梵,夏梦梵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窒息感,她小心又警觉地朝后退。
夏梦梵喘着粗气。
江橘白也感觉自己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这时,徐栾有了动作,他将马鞭挂在马鞍一侧,眼看着他就要朝江橘白伸手。
“夏梦梵!”江橘白拽着绳子,骑着马掉头就跑。
夏肆的黑马也立马转身跟上他的好姐姐。
徐栾没跟上去,他一脸疑惑,什么啊,他难道会欺负对方吗?
身侧景物往后撤退得极快,不时有虫子摔打在江橘白的脸上。
他今天刚学的骑马,可能是胆子大不怕死,他学得很快,但却没跑这么快过。
夏梦梵也给力,跑出了逃命的架势。
在民宿门口,他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几个接待人员冲过来扶他。
捂着就快要爆炸的心脏,他把马鞭塞到了其中一人的怀里,脸色惨白的模样吓坏了众人。
“我们马上叫医生来!”
“不用。”江橘白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手,他捂着心脏的位置,跌跌撞撞地从步行梯走到了3楼。
紧随其后,夏肆也回来了,他一身泥泞,头发上都是泥,边走边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啊?我他妈睡臭水沟里了没一个人瞧见?”
“哎,小白回来了?”
经理跑过去,小声地应着话。
夏肆脸色一变,推开经理。
一进房间的门,江橘白就开始收拾东西,他把桌子上的电脑、数据线、已经拿出来的几套衣裳等等等等,全部往行李箱里丢。
抱善被他从被子里拽出来,怀里被塞上她那只走哪儿都不离手的洋娃娃时,一脸懵逼。
“哥哥……”
哥个屁。
你亲哥回来了。
我不是你哥。
江橘白收拾着行李箱的动作忽然顿住,他缓缓回了头,看着坐在床上,比她怀里洋娃娃还要精致漂亮的徐抱善。
他脸色白得跟白蜡烛似的,快要透明了,脸上没半点笑意,抱善从来没被江橘白这么看着过,她小声地又唤了一声哥哥。
无畏子说过,如果徐栾当时没死绝,那么以当时的状态,它不具备移动到首都并在首都潜伏十年的能力。
现在事实证明,徐栾的确没有死绝。
这是好事,但也不是特别好。
江橘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徐栾没有死绝,但一直没有出现,证明他确实如无畏子所说,他没有跟到京城的能力。
可如今,他在京城出现了。
他是跟着徐抱善来的。
那块冰手的玉牌。
那本来就是徐栾的东西。
江橘白简直想要笑了,他们都以为徐栾死了,其实徐栾一直就蛰伏在无畏子的眼皮子底下,他说不定还吃着镇民供奉上来的香火……
鬼死成聻,厉害。
难怪修出了一个看不出异样的人体。
江橘白坐在了床尾。
抱善抱着洋娃娃,大气都不敢出。
“你在思考什么?”过了半天,抱善小心翼翼地问。
“在思考……”江橘白将目光放远,他眼眶有些红了。
算了。活着就行。
他看向了行李箱。
对方跟着徐抱善来到京城,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跑,跑哪儿去?
抱善看见哥哥站了起来,把刚刚合上的行李箱又打开了,哥哥穿上了一件外套,还去洗手间弄了弄头发,哥哥拉上外套的拉链,脱了靴子,换上球鞋……
看到这里,抱善在床上站了起来,急切问:“你要去哪儿?”
“出去见个人。”
“那我呢?”
“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
江橘白一打开门,夏肆正迎面跑来,他没开口,对方便问,“你没事吧?”
他摇头后,问,“你能告诉我徐栾的房间号吗?”
“徐栾?”
“他是我一个故人。”江橘白开口开得很直接,但从他冷冰冰的口吻中,听不出与故人重逢的喜悦。
“故人?”夏肆目光疑惑,能看出来,他有很多不解,但他没立场问许多,而按照他目前的立场,伸出援手倒是应该的。
夏肆边说已经便划亮了手机,“徐栾性格虽然好,其实不是好招惹的,你要是有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直接给我说。”
江橘白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他嗯了一声。
夏肆头一回见他不呛人,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手下的皮肤简直冰得像水井里的石头。
江橘白也也难得没躲,他跟柄即将要迎战的剑一样立着,身体绷得僵硬笔直。
“609。”
夏肆亲自送江橘白到了六楼,他在六楼中间的休息厅坐下来,“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站在房门前,江橘白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按响门铃。
响了几声后,咔哒一声,江橘白身形一抖,他视野里先是出现了一双腿,他慢慢抬头,看向开门人。
“我……!”
他被一把拖进了房间里。
站在房间里,身后的门被关上了,还落了锁,每个步骤都被放大数倍。
江橘白从游隼变为一只鸵鸟。
他眼睛始终看着不远处的地板,任房间里的人忙来忙去,走来走去,他岿然不动。
对方似乎并不着急修理他,只是在房间里做着他可能本来就在做的一些事。
空气里的柚子花香气却熏得江橘白头晕耳鸣。
这也有可能是恐惧引起的副作用。
过了良久,江橘白垂在身侧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他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左脚绊右脚,往前踉跄两步,一头撞在了徐栾的肩上。
除了花香,还有药水的味道。
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松开后,按在了他的肩膀处,按着他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对方则在对面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的桌面,放着两个剥好的橘子和一盘水晶一样的柚子肉。
江橘白的脸煞白,他咽了一口唾沫。
“当年杀了我就晕倒,我还以为你爱我爱得要死呢。”徐栾姿态闲适,他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目光幽深像一弯水色发黑的湖泊。
他像置身之外了,像什么都不计较,又什么都在计较。
情绪来得太汹涌太复杂,江橘白想不通了,就烦得不行,他张口忘言,全是胡话。
“你想怎么样?”
“杀了我?”
“那就来吧。”
徐栾倾身,江橘白却像受惊似的,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
江橘白坐下来。
徐栾从正面一寸寸地打量对方,没半点大人样子,也难怪,江橘白选择的专业从事的行业不需要他变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你跟夏肆,是什么关系?”徐栾捏了瓣橘子在嘴里,民宿提供的水果,橘子已经熟透了,按下去松软,汁水饱满,咬下去,便溅开,清甜可口。
江橘白:“我上午不是跟你说过?”
“给你机会,让你再回答一次。”徐栾笑起来,人畜无害。
江橘白活在对方制造的恐惧里快一年,不论他愿不愿意,他分辨得出来徐栾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朋友。”江橘白说。
“你跟朋友单独出来过夜?”
“又没睡一张床,而且徐抱善也在。”
“不是快在一起了?”
“关你……”江橘白紧急拐弯,“我难道不能找对象?”
这种对话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之间才会发生的对话,江橘白的脸色又白转红,情势和他来之前预测的数种都不一样。
“没说不能。”
十年时间,足够沧海变桑田。
江橘白会变成什么模样,徐栾没有把握,但就算是江橘白已婚,成为了一位被磨平棱角沉默寡言的父亲的角色,他也得回自己身边来。
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多余的人,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换做以前,全部杀掉挂树上扔河里好了。
可现在,他们可以商量着来。
沉默盘亘,江橘白抹了把脸,哑声道:“你没死。”
“我为什么要死?”
“那当年……”那阴阳剑扎扎实实捅穿了徐栾,徐栾也是江橘白亲眼看着消散的。
“我说过,你想杀我,我便让你杀我一回。”徐栾略显惨色,他靠着沙发,的确如外界所说的那样,看起来身体很不好。
江橘白的背塌了下来,“对不起。”
他还有疑问。
“夏肆说你现在是首都徐家的,这个徐家跟徐家镇的徐家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他们怎么认了你?”
徐栾手指按着脸侧,“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能让他们徐家再上一个台阶,他们给我一个明面上过得去的身份,这场交易是他们占了便宜。”
“可你不是人,你怎么跟他们谈的?”
“富贵人家,不是人的玩意儿多了去了,他们见怪不怪。”
“你不担心卸磨杀驴?”
“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能真的杀得了我?”
江橘白:“牛逼。”
徐栾歪起了头,似乎是不明白面前人的松懈是从何而来。
在对方一瞬不瞬的目光里,江橘白面部表情重新僵化,他浑身又被冻住了。
“其实这十年来我也很煎熬,我对不起你,要是你愿意也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在我的新房子里专门给你留一个房间用来给你供奉香火,以后逢年过节我还是一样的给你送上最新鲜的贡品,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给你买最、最好的……我……”他声音越来越小,在对面男人的身体像一个气球一样泄了气并且还瘪下去之后,他把没说完的话硬咽下去,直瞪瞪看着沙发上那一套皮子。
身侧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江橘白还没来得及起身,直接被掐着后颈按在了沙发上,不疼,但是绝对使他无法动弹的力道。
他侧脸几乎被压得陷进了沙发里,目光扫到桌子上的玻璃杯,杯壁上面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以及压在他身上的“人”。
少年脸色青白,他身着徐家镇镇高中的校服,没有唤起回忆的温馨,只有暗藏在岁月里的陈旧和腐朽。
对方鬼魅气息深浓,浑身都被阴湿的鬼气罩着,光是这么一会儿,江橘白的五脏六腑就产生了融化腐烂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香火,什么香火?”徐栾冰冷的手指直接就探进了江橘白的裤腰,他只在臀尖上转了一小圈,便绕到了前方一把掐住,“我只要这个香火。”
江橘白咬着牙,他身体抖成筛子,却控制不了逐渐发红的耳根。
徐栾从后面重重咬着江橘白的耳朵,他眼底的幽怨之气掩都掩不下去,他越幽怨,被他控制着的人就越恐惧。
“我试图来首都找你,但我走不了那么远,我只能待在徐家镇,我越想你,就越怨你,怨你杀了我,还一走了之,跑这么远。”
江橘白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却不得其法,他指骨蹭着沙发,眼底漫出湿意,“不、不是一走了之,我读大……大学。”
“读大学?好厉害啊,我都没读过。”徐栾像玩玩具一样把玩着江橘白的小玩意儿。
他一点儿都没变。
江橘白目光扫到对面沙发上那张皮子,那张穿上就会让徐栾看起来人模狗样,客气儒雅得仿佛贵族公子哥的皮子被脱下了,于是徐栾露出了他充满恶趣味和报复心理的阴暗真面目。
他听见徐栾的声音继续响起。
“但我发现,我越怨你,我气息凝聚得就越快。于是为了早日见到你,我每分每秒都想你,怨你,恨你。”
“你呢,想念过我吗?”
江橘白使劲点头。
“骗子,”徐栾低头咬疼了江橘白,“你巴不得我死,怎么会想念我?”
徐栾根本就没想得到什么答案,江橘白的嘴从始至终都很难撬开。
他把江橘白的底下玩得湿透了,这才是目的。
他目光晃了一下,将江橘白攥着沙发的左手纳入到了眼中,那只用力到泛白的手,无名侧面有几朵颜色清丽的柚子花。
柚子花?
那不是应该伴随着他当时近乎消失的气息,一起消失了?
意识昏朦时,江橘白察觉自己被人翻了个面,又被抱起来,他后背抵着沙发,终于正面对上了徐栾的面孔。
完全是记忆里的样子,阴湿却又鲜艳,阴湿的是他的眼神和气息,鲜艳的是他腾腾的杀死和血色一样的唇。
徐栾的目光也变得鲜艳起来,变成猩红色,被江橘白手指上的纹身刺激的。
“你好像跟当年不一样了。”
江橘白声音发着抖,他的确欣喜,可也真的害怕,徐栾明显比当初更厉害,更残忍,更怨毒。他不知道对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徐栾亲吻着他的手指,“鬼都会变的。”
“……”
江橘白无言以对的下一秒,他无名指钻心的疼,眼泪直接狂涌而出。
他被恶鬼完全拥搂着,无名指上他人留下的纹身被洗得干干净净,但疼过后,无名指上还是那几朵柚子花,只是颜色更艳,也更逼真。
“小白,和我在一起,就像人跟人之间谈恋爱一样。”
什么东西?
徐栾将江橘白抵进了沙发的角落里,江橘白想把自己缩起来,可又被徐栾握着,他退得太狠,底下就疼。徐栾不是温柔那一挂的。
他看出江橘白眼底的茫然,那是一种对感情之事完全没经验也弄不懂的茫然。
“我想要一个身份,”徐栾垂首凑近,他咬在江橘白的唇上,眼神也跟着逼近,“有资格做这些事情的身份。”
江橘白:“你哪件事情没做?”早十年前,什么都做过了。
“我说,在一起,谈恋爱,不止是做那些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
“你没谈过?”徐栾力道忽的变重,江橘白挣扎中蹬了他一脚,被捏着脚腕,他就差被折了起来,徐栾压向他。
江橘白气急败坏,“你就谈过了?”
早知道徐栾一直蛰伏在徐家镇修养,他就该趁机谈他十个八个。
徐栾摇了摇头,“初恋留着和你谈。”
“……”谁爱谈谁谈?
但徐栾此刻的注意力却有些分散,他握着江橘白下面揉了揉,揉得江橘白急急喘了两声,他才说话。
“我不谈是因为我没得谈,你不谈,是因为什么?”
他真心实意地夸赞,“你长得这么好看,在徐家镇高中的时候,喜欢你的人不是很多吗?怎么偌大首都,竟没有一个长了眼睛的,我不信。”
江橘白正为了自己这十年以来的怀念和感伤懊悔不已,更为徐栾的归来而心绪纷乱,他做不到徐栾的有条有理,也没他那么冷静。
“你怎么知道我没谈过?我没谈过我还能没睡过?”江橘白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盖儿都生长着反骨精神,他不舒服,下意识就会攻击导致他不舒服的对象,“你难道我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开什么玩笑?”
徐栾玩味的笑意在江橘白的口不择言下逐渐地隐没了。
徐栾没有反应,江橘白开始膨胀,不是得意,是这十年的压抑疯狂朝他反扑。
江橘白的眼睛红了,眼泪像一层又一层的碎玻璃从眼眶里倾倒了出来,顺着眼角一颗颗滑落。
他没露出半点的软弱,反而前所未有的硬气,“现在没有契约制约你,你可以杀我了。”
“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要把你带回徐家,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小房子里放着你的食碗和水碗,我要给你的脖子戴上漂亮的项圈,用长的绳子拴着你,我要用每天一半的时间上你,”徐栾看着江橘白慢慢褪了色的脸,满意极了,“直到你这张嘴不再乱说话为止。”
恶鬼殷红的唇靠近了还在颤抖的人类,它用心感受着对方的气息,跟当初一模一样,没有被其他人沾染上恶心的味道。
对方只是为了气它。
它目光攫取着江橘白的泪光,“你,一直都很想我对吧?”
江橘白目光一震,他张了张嘴,神态莫名狼狈,他在徐栾逐渐意味深长的眼神下,齿关里硬挤出一个“屁”字。
徐栾捏着他的耳朵,“那我们现在就算是在一起了。”
江橘白把脑袋扭向一边,他两只眼睛里的眼泪汇成了一道,在眼窝里漾出一小汪亮晶晶的潭水。
“说话。”徐栾把他的脸扶了回来。
“……我要考虑。”这四个字,也是挤出来的,并且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回答之后,江橘白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他以为徐栾会蛮不讲理地强迫他现在点头。
没想到徐栾放开了他,还给他把裤子穿好,捋好他后脑勺翘乱糟糟的头发。
“应该的。”
说完以后,徐栾便消失在了江橘白面前,而江橘白对面沙发上的那张皮子,又慢慢地充盈鼓胀了起来,坍塌下去时,那张皮子看不出面目,甚至,看不出那与人有什么关联,但一旦开始充盈,它的四肢伸展开来,肩膀脊背挺阔了起来,就连发丝和眼睛也变得富有光泽与身材。
“你这是哪来的?”江橘白想到了十年前徐栾杀了徐文星之后,穿着徐文星的皮跑来医院吓他。
“我自己的。”
“你哪来的?”江橘白嗤之以鼻。
徐栾挑眉,“我的坟是座空坟,你忘了?”
江橘白看着徐栾,“你找到尸体了?”
“嗯,在徐游家里找到的,我泡在福尔马林里,”徐栾不疾不徐,“正好拿来用用。”
“你那什么表情?”徐栾看见江橘白的脸都快拧成了包子褶。
江橘白坦言,“恶心的表情。”
“叩叩。”
敲门声响起时,两人一齐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门外站着夏肆,江橘白进去太久了。
等了十来秒钟,房门打开,江橘白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自己开的门,自己走出来,徐栾还坐在窗边,没动,更没有相送。
“看你进去这么久,有点担心。”夏肆说完,目光越过江橘白的肩,看向他的身后,与徐栾远远的对视,对方朝他勾唇一笑,温和有礼,可却不善。
回去的路上,夏肆抓了把头发,“你跟徐栾怎么会认识?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国外。”
江橘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网友。”
“网友?”
“嗯,高中的时候跟他网恋过。”
夏肆本来只是不安的心情瞬间往下跌了一大截,他笑了声,但其实脸上一点笑意都见不着。
“网恋?”
江橘白睁着眼睛瞎编,“是的,当时只是谈着玩,他这个人比较……贱,我跟他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有时候还会互相人身攻击,后来要高考,就没继续了。”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联系了。”
虽然是编的,但好像跟现实情况的出入不算太大,江橘白面对着夏肆,安心稍许。
“所以你们准备再续前缘了?”夏肆的口吻漫不经心,他朝一旁的江橘白瞥过去。
要说喜欢得多么难以舍下,那不至于,但夏肆真有点难受了,因为江橘白这一款他是头一次遇上。
江橘白:“不知道。”
夏肆心情又好了点儿,“你的意思是,我有机会?”
江橘白:“没有。”
夏肆步伐微顿,他从拿起到放下,几乎只需要秒针走几步,“看来你不是不知道。”
江橘白按了电梯,电梯门徐徐打开,他目光变得茫然,“我真的不知道。”
“但你对我没那意思。”
“……嗯。”
然后就没下文了。
夏肆直接哑然失笑,“我以为你会跟一句对不起。”
“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江橘白蹙眉。
夏肆笑完后,眸光深深地注视着江橘白,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
其实,做朋友也不错。
他欣赏江橘白,能发展成情侣最好,不然退而求其次,做兄弟,如果对方感情不顺利,出现空窗期,他也能当个用来慰藉的炮友。
他不是宁雨,不是不给糖就撒泼打滚在地上哭闹不休的性格。
“但我提醒你一句,徐家根系复杂,徐栾能在徐家站稳脚跟,手腕说不定比我们这些家族从小费大力气培养的还要了得阴狠,绝对不算善类。”
“你如果跟他打交道,不论何时,留一手。”夏肆低声道。
江橘白这时候明白了为什么宁雨说夏肆不属于他们首都少爷圈了。
这样的洒脱,不符合家族对他们的期望,估计在继承人选拔的第一轮就会被淘汰。
“遇到麻烦你可以来找我,”夏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无语道,“不过宁雨应该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他会上赶着帮你解决。”
“对了。”
夏肆露出看热闹的表情,他拍了拍江橘白的肩膀,“你决定跟徐栾再续前缘之前,最好想办法先把宁雨那一关过了,他可不是我,他肯定会折腾你,再去找徐栾的麻烦。”
江橘白这才警觉了起来。
“多谢提醒。”
的确,得安抚住宁雨,免得他去找徐栾闹,徐栾会直接弄死他。
江橘白睡了场好觉,他睡了一夜,拉着窗帘,不知时间几点,醒来时头重脚轻。
“都十二点啦!”抱善坐在他旁边,她用江橘白的平板悄悄看恐怖片,一感应到江橘白醒来的动静,立刻欲盖弥彰,先指责江橘白,另一边迅速将恐怖片切成红色主旋律,“啊~我爱我国!我爱我家!”
江橘白都懒得戳破她,他就是被房间里的鬼叫声吵醒的。
重新闭上眼睛,在抱善正准备切回恐怖片的时候,江橘白的声音响起。
“没有人来找我?”
“没有,今天下雨,不能出去玩。”抱善回答道。
“哦对了,夏肆哥哥来过一趟,叫我们去吃早餐,但是我叫你了,你没有醒,后来酒店的姐姐又来送了早餐,我也叫你了,你还是没有醒,但我已经吃过了。”抱善一点都不漏地说完。
江橘白从床上起来,“看完恐怖片记得删除浏览记录。”他说完后,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抱善望着江橘白的背影一脸懵,“被发现了?”
山上从昨晚凌晨开始下雨,到中午转为小雨,下午,一群公子哥搭着场子准备开始赏雨,雨停了,甚至连太阳都冒了尖,山顶的天变成了一片浅粉,民宿被浸染成了山林中的童话屋。
江橘白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同事开了个视频会议。
“谁敲门都不许开。”
抱善回答得响亮,“那你开完会之后呢?”
“也不许开。”
“好的!”
江橘白的同事中好几个校友,但都是学长学姐,也是在江橘白在工作室里崭露头角后,才开始认起亲。
围绕着工作谈完后,江橘白正要退出视频时,对话框里的明晗叫住他,“你国庆在哪儿逍遥呢江橘白?”
江橘白说了山庄的名字。
“我记得那儿是只有会员才能出入啊,得验资,你……”
“和朋友一起来的。”
镜头里,江橘白那边虽然灯光昏暗,将人显得昏暗,轮廓都跟身旁的景物连在了一起,可还是好看得扎眼。
会议里其他几人退出了会议,明晗还在。
“那个……江橘白,我拜托你个事儿。”明晗开始吞吞吐吐。
江橘白:“什么事?”
“上个月游戏不是搞那什么抽奖活动吗?人太多,游戏都给冲崩了,咱们加班的时候,我妹来给我们送吃的,她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