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都不会放过你by一节藕
一节藕  发于:2024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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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来也奇怪,这徐少爷身体似乎不怎么样,药罐子,也鲜少出门,不过为人却雷厉风行,徐家近期出现的好几次人事变动,都是他在操作,拔掉了好几颗徐老爷子的眼中钉,不可小觑。”
江橘白一个做游戏的打工人,首都那些富贵人家跟他半毛线都没有,他听了下半句忘了上半句,随便点了两下头,“哦。”
夏肆忍着笑。
他喜欢江橘白这副谁都看不进眼里的小样儿。
“好了。”夏肆放下手。
江橘白说了声谢谢,他转过身,在夏肆的帮助下,爬上马背。
他脊背挺直,下巴微昂,腰身被近身安全护具绑出一条柔和妖娆的曲线,屁股也被包裹得很圆,煞是好看。
马就该给这样的人骑。
“哟~”那群人这会儿因为骑在马背上的江橘白注意到了夏肆,起高腔,“夏少爷,这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还以为你把你的俩宝贝孩子忘了呢,不干纹身师啦?”
夏肆从地上捡了个石头丢过去。
那群人作鸟兽散。
牵着那匹脾性暴烈的高大黑马的男人此刻正在轻抚着马匹的前额,马似乎被惊扰到了,不安地甩了甩尾巴。
那徐家少爷朝他们看过来,形容姣好,目光淡然。
江橘白看清对方略显苍白的面目,漆黑不见底的双眼,层山叠嶂之间的云雾被拨开,多年心绪纷扰被一朝拧在了一起,给了他一记名为恐惧的闷拳。
他攥着马鞭的手在发抖,抑制住身形的颤抖,江橘白问:“他全名叫什么?”
夏肆翻身利落上马,答道:“笋茁不避道,檀栾摇春烟,徐栾。”

江橘白坐在马背上,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被冻成冰块。
近乡情怯,怯几乎压倒性的大过于情。
来追杀他了?
夏肆瞥见了江橘白脸色忽的变得不太好看,且还是上了马背后才变不好,他以为江橘白是畏高或是在马背上没安全感,他拽着缰绳,拉近了两匹马的距离。
“别太紧张,放松。”
江橘白的注意力却完全还在那个叫徐栾的少爷身上。
会不会只是恰好同名,恰好还长得一模一样,恰好给人感觉也一样?
但江橘白已经不是十八岁了,他如今二十八岁。
那样的巧合,只能骗骗八岁小孩。
“徐栾……”
夏肆见他感兴趣,不吝啬多给他一些那人的信息,他甩了甩鞭子,手指捋着马背上柔软的鬃毛,“他回国内好像也才两个月不到,刚回来那两天,徐家还专门为他举办了一个认亲宴,好些人看在徐家的面子上去捧了个场,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他是个私生子,去了跌份。”
“直到他的待遇超过徐家另几个之后,搭理他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性格方面的话,听说挺好的,不过我跟他没什么接触。”
江橘白攥紧了手中的鞭子。
那一头,徐栾牵着马,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江橘白手中的鞭子被他攥得更紧,不……不是徐栾?
恐惧绵延万里,尽头是模糊不清的酸楚。
“走吧,我带你先慢慢走两圈。”夏肆说道。
江橘白收回目光,垂下眼,他在夏肆的引领下,拽着缰绳,掉转了方向。
越走越远。
头顶日光逐渐明媚了起来,像徐家镇那几年如同白炽灯一般的刺痒日光。
抱善抱着一匹矮脚马的脖子,玩得很开心。
江橘白没骑过马,谈不上技术,一身装备倒还专业,但他此时没了心情去学难度更高的东西,只想慢悠悠地走着,最好是一直走在太阳底下。
夏肆认识的两个人在不远处,呼唤他。
他叫来了一名安全员随行,让江橘白自由发挥。
看着夏肆骑着马走远,江橘白毫不犹豫扯了一道缰绳,夏梦梵被他牵着转了一圈,她甩着尾巴,慢慢悠悠走上了刚踏过一遍的路。
远处,穿着黑白马术服的男人身形修长挺拔,他拎着一只铁桶,铁桶里大概是草料和一些水果,黑马咀嚼起来,汁水四溅。
男人垂着眼皮,眼窝里剩漆黑的一道墨笔,比黑马身上的颜色还要漆暗。
江橘白夹着马肚,让夏梦梵停下。
他居高临下打量着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人过来了的私生子,在对方垂着颈子,没回过头来时,江橘白毫不畏惧。
直到对方搓掉手掌上的草屑,回了头,他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夏梦梵仿若感应到了背上人的不安,她踢踏了两步,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她也挺不舒服的,一种莫名阴寒的气息袭到了面前。
“你是……”对方开口。
他的嗓音跟江橘白记忆里的完全不同,江橘白不能指望一个鬼祟有多么悦耳动听的声线,从前,哪怕徐栾温和地说话,入耳还是阴恻恻地使人感到不适。
但眼前这个人,他语调轻柔,声音平缓,不至于如沐春风,可也算得上礼貌客气。
徐栾礼貌个屁,客气个屁。
“你不认识。”既然不是徐栾,即使拥有着同样一张面孔,江橘白也骤觉无趣。
“好吧,”徐栾弯腰在桶里洗了把手,直接用挂在马鞍上干毛巾擦干水珠,他朝江橘白伸出手,“我是徐栾,你是……夏肆带来的,他的朋友?”
江橘白迟疑着跟对方握了握手,“嗯,我叫江橘白。”他居然在对方脸上找不出一点与脑海里那个人的不同之处。
眼前这个明显是个人类,他的手虽然也有些凉,但那是刚刚他洗过手的温度,松开手时,江橘白已经感觉到了从对方掌心传渡而来的微热。
即使如此,江橘白也不敢与他多对视。
对方拥有一双神态和徐栾本人高度相似的眼睛。
惊惧消散后,惆怅心绪接踵而来。
要是徐栾当年没死,应当也是如此意气风发,众星捧月。
“我还以为你们是在谈恋爱,你们之间的氛围不太一样。”
对不熟的人,哪怕是同样的面孔,江橘白也自然熟络不起来,他懒懒地“嗯”了一声,“应该快谈了。”
之前徐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他那时候犟嘴,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行,完全可以独自生活。
实际上除了工作,他的生活一团糟,他在打理生活上没有天赋,还没有耐心。
大学里有洗衣机,他的衣服不管薄的厚的毛衣还是羽绒服,统统往里塞,羽绒服里面的羽绒被搅成一团,还是苗远他们给他拍开,重新蓬松起来,不然他就打算直接穿上身,冷暖都自己受着。
毕业后工作住员工宿舍,室友明里暗里会照顾着他,他就在工作上照顾着点儿他们。
如今带着孩子单住,徐抱善每次去上学,都要给家里贴好几张便签。
徐抱善和徐栾一样,都认为江橘白离开了自己没法好好活下去。
夏肆厨艺不错,抱善喜欢他做的饭。
男人眯着眼笑,“但你看起来,好像不喜欢他。”
江橘白轻嗤一声,“一把年纪,凑合过算了。”
再者说,夏肆方方面面都符合他的喜好,也算高质量对象。
徐栾看了他一会儿。
两人身后,传来马蹄声。
夏肆带着人过来了。
“你俩怎么碰上了?”夏肆满头大汗,他摘下帽子,鼻梁上的汗水闪闪发亮。
“偶遇,”江橘白拉着缰绳,作势要离开,“我去走走。”
夏肆留下来断后。
“你好,夏肆。”
徐栾与他握手,“徐栾。”
“久仰大名。”
“那是我喜欢的人。”夏肆眉目并不热络,他飞扬的神态有隐隐的警告之意。
徐栾收回目光,弯腰拾了一块苹果喂给了旁边的黑马,“很帅。”他由衷夸赞。
远处的跑道上,矮脚马在树荫底下休息。
抱善捧着一盒冰淇淋,大口大口往嘴里喂,她望见江橘白,大声地喊了一声“哥哥”。
江橘白骑着马过去,抱善把脑袋往他刚刚过来的那边转,“你们在跟谁说话啊?”
“一个陌生人。”
“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江橘白弯着腰,拿走了抱善手里的冰淇淋,抱善的脸垮了下来。
午间,他们在马场的会员餐厅用餐,厨师在操作台热火朝天地烹饪着各色美食,架势摆得很了不得,食材的量取用很少,求精不求多。
江橘白啃着一节烤玉米,他面前还摆着奶油蘑菇汤和烤制的牛肋条肉,以及几碟子他辨认不出来也不爱吃的红黄绿黑白料碟。
夏肆给抱善碗里夹了两只避风塘蟹腿。
他筷子收回来时,目光恰好落在江橘白搭在桌面上那只左手上,后者懒洋洋地用勺子在偌大的汤碗里搅着只有几口的浓白艳汤,注意力分散。
那几朵柚子花所占的皮肤面积实际不大,只是出现在手这种几乎一直暴露着的身体部位上,很难不惹人注意。
他一直很想知道,这样一个纹身,灵感从何而来?
餐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推开门的两个男人走在前头,后边跟了两男一女,但一直到后面的三人已经走进了餐厅,掌着门的也没松手,过了半晌,才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
男人一边走一边摘着手套,他将两只手套叠在一起,放在了一旁侍应生手中的托盘里,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正好路经江橘白这片地。
对方应当是没看见江橘白,径直路过。
但江橘白却不受控地将目光往对方背影上投。
太他妈像了。
怎么连走路姿势都一样的!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和江祖先的对话框,他编辑好了询问的短信,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了。
他把手机扣到桌面,继续吃饭。
夏肆一直观察着他。
他往身后方向看了一眼,“你对徐栾很关心?”
“没有。”听见徐栾这个名字,江橘白条件反射地开始逆反。
“可你总是看着他。”
“小说里看过一些私生子崛起抢夺家产的故事,现实里看见,感觉挺奇妙。”
夏肆挑了下眉。
“那你怎么不好奇我?或许我身上也有你感兴趣的故事呢?”
江橘白这才看向夏肆,他睫羽很长,却并不柔美,因着眼型凌厉,面无表情时显得尤其混不吝。
“什么故事?”
夏肆也没跟江橘白见外,江橘白问,他很乐意答。
“我爸有三个老婆,我妈是原配,我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他双手托着腮,脸上看不出对此有不满不忿,“我妈希望我能回去继承家里的产业,一滴都不能给那几个小贱人。”
“……小贱人是我妈说的,我其实不这么认为,他们几个挺可爱的。”
江橘白这才真正开始了解夏肆,真是人如其名。
“唉,你都不知道,我大学在美国读书,我妈撒手不管,是我二妈不放心我,也不放心花钱请的人,亲自到美国,照顾了我一年多,直到我适应那边,她才回国。”
江橘白差点把勺子掉在了碗里。
处这么好?
见江橘白震惊得呆住,夏肆给他碗里夹了块香煎带鱼,“吃饭。”
“晚上我们就在山庄住,那边有个湖,可以泛舟钓鱼,”夏肆把江橘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滑翔伞、攀岩、蹦极……设施不少,够你跟抱善玩这一个国庆了,最后两天还有个马术比赛。”
“马术比赛?”
“嗯,参赛的都是业余爱好者,奖金很高,你也可以试试。”
江橘白筷子顿住,“那也太业余了。”
夏肆笑个不停。
徐栾从洗手间的方向回来,他返回时才看见江橘白,略一笑表示友好,直接就过去了。
抱善却恨不得把眼睛盯死在刚刚路过的这个男人身上,她脑袋跟着转,回过头来时,脸已经惨白成纸色。
“哥……哥,我忽然好不舒服,好想吐。”抱善坐着摇摇晃晃。
午后,太阳落了下来,江橘白拎着抱善去山庄的民宿房间休息,民宿快被四周拢近的浓荫给埋了,幸好整座民宿华丽得不容忽视,像是一颗明珠镶嵌于山间。
民宿如同一座城堡,只是它方方正正的,没有尖顶,也没有圆弧,像江橘白爱玩的俄罗斯方块,好几块堆在一起,靠着一个两个方块拼接,其余部分则长长短短。
颇具设计感的民宿,造价想必也不菲,驾着马沿着马路边往民宿方向走,慢悠悠晃着,慢悠悠欣赏着。
一辆车从后面驶来。
车窗被完全放了下来。
江橘白跟夏肆的关系明显比之前亲近了不少,夏肆伸手碰他的头发,他也没表现出抗拒。
惨白如鬼魅的脸被无声升上去的车窗给挡住,黑色的商务车疾驰而过,留下漫天灰尘。
抱善此刻已经缓了过来,她捏着鼻子,“真讨厌!”
民宿的接待人员抱着抱善下马,将几人的马牵走,接着办入住手续。
提前送来的行李被放上行李车,和他们一起乘坐电梯,送进房间。
民宿内部有着一棵树,它享受着露天,一直将枝条延展到二楼,抱善围着它不停地哇塞哇塞,一仰头,却看见了二楼那道模糊不清的黑影,那双阴森森的眼睛。
抱善往后退了两步。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江橘白先听见了工作人员的呼叫,他才注意呆滞的抱善。
他大步跑过去,夏肆也紧随其后。
抱善看见他,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哥哥,我看见鬼了……”
“跟恐怖片里的鬼好像不一样……”
夏肆乐得不行,他弯腰把小姑娘从地上抱了起来,擦掉她脸上被吓出来的眼泪,“你还看恐怖片啊?胆子挺大啊。”
“当然!”抱善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了。
江橘白却还蹲着没动,他浑身僵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找回呼吸。
他站起身,“先回房间。”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三楼这一层的方块最多,左右两边都延伸进了山林里,落地窗外就是潺潺溪水和蔽日的树冠,很有意境和情趣。
只是若欣赏不来的话,乌压压的树枝和青黑的岩石,反而使人害怕。
不过民宿也早有准备,外面点了不少灯,照得亮莹莹的。
加上保安定时巡逻,倒也还好。
抱善在房间里跑了一圈,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接着脱掉鞋子跳到了床上,用被子包着自己,“我害怕!”
江橘白往她脸上扔了一套睡衣,“你在家趁我睡着的时候看那些鬼哭狼嚎的恐怖片的时候,怎么没说怕?”
“哥哥……那不一样,恐怖片是假的,我刚刚看见的是真的,我对天发誓。”抱善笃定道。
江橘白懒得理她。
他不愿意去深想。
抱善进了浴室。
“好好洗,你身上全是汗味,很臭。”
“哥哥,不要这么说我,我会自卑。”
水声响起,伴随着水声的,是抱善平时也经常在哼的一些鬼里鬼气的童谣,还有一些恐怖片里的背景乐。
平时还好,今天在马场看见了一个跟徐栾长得一模一样还同名同姓的人。
此时再听见抱善哼的这些调子,只觉诡异,不觉其他。
江橘白坐在落地床边,他面前放着工作用的电脑,上面是同事发来的消息。
“部长,部长部长部长,小白部长,你去哪儿玩了啊?怎么不带着人家~”同事在语音里嚷嚷的跟工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江橘白直接点了叉,进入到工作页面。
外面落日的余晖打在树冠上,几只尾巴比身体还要长的鸟雀停驻其间,它们的羽毛闪烁着点点金芒。
夕阳变换得很快。
那几只低着头在树干里找虫子的鸟灵敏迅捷地转着脑袋,太阳一照,黑眼珠变成了红眼珠。
江橘白看得出神,被那几对红眼珠子吓了一跳。
“叩叩”
敲门声响起。
江橘白起身过去将门打开。
走廊上没有人。
他住的房间不是什么十字路口的房间也不是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廊灯光昏黄柔和,墙壁上挂着山水画。
江橘白的心在往下坠,他关上门。
房间里一派宁静。
抱善在这时候洗完出来了,江橘白取了毛巾,给她擦着头发,同时淡淡道:“以后别哼你那些小曲儿了。”
抱善不明白,那是多么优美悠扬的音乐啊。
“为什么?”她仰着脑袋。
江橘白:“招邪。”
抱善本以为哥哥在开玩笑,可哥哥好像没有,哥哥目光沉沉,里面深藏了很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她注意到,哥哥给她擦着头发的手,在发抖。
“那我以后都不唱了。”抱善小声说。
给抱善吹完头发,她自己卷进被子里,“那我睡一会儿,开始下一个活动的时候记得叫我哦。”
江橘白没理她,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他将电脑搬到腿上,花半个小时读完并回复了邮箱里那十几封邮件,接着打开了植物大战僵尸。
伴随着一个个僵尸倒下,江橘白心情好了点,玩得更起劲了。
整体上,江橘白这十年都没什么变化,十年前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太大,世界都在向前,他却在原地徘徊。
他从事的行业,也不需要他将心性磨炼得老练圆滑,他只需要跟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处好关系便万事大吉。
一路走来,他也不是没有遇见过麻烦,相反,麻烦很多,因为他脾气太坏,也为着坏脾气而吃过亏。
但有的人是草芽,一锤就能把它锤进泥里,有的人却是青笋,别说锤子,房子都能被它顶翻过去。
与上司与同事指着鼻子骂简直就像是呼吸和喝水一样轻松又简单。
去年江明明结婚,他回去了一趟,大家伙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变化,就他看着还一如当初,白T和牛仔裤,洗出线头的帆布鞋,骑着他妈的电动车就到了婚礼现场,没一点在大城市扎了根的优越感。
大部分人的长大,其实就是多了一些令人讨厌的特质。
足够讨人嫌,就是大人了。
他玩游戏一如既往的投入,还是跟少年时期一样的清瘦,发丝乌黑,显得皮肤越发白,只不过他是活人,白得健康生命力蓬勃。
他低着头,把向日葵产出的太阳一个个捡起来。
他的侧脸印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发黑的树冠在风中轻柔摇晃,玻璃上映出的便是流淌着的乌云。
漆黑之中,出现了另一张熟悉青白的侧脸,但窗边除了江橘白,明明再没有其他人。
那张侧脸凭空出现,额头抵着江橘白的额头,鼻尖贴着江橘白的鼻尖,它微微倾斜,蹭上了江橘白的唇瓣。
一轮游戏结束,江橘白换了个姿势,拧开了瓶矿泉水。
他喝着水的时候,那张侧脸转为正脸,它出现在窗户上,影影绰绰,目光阴郁,但更多的是垂涎,是爱怜。
江橘白饮水的动作却忽的停下了,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看向窗外。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正从对面的台阶上走下来。
继续玩游戏。
两个保安下来的地方,与江橘白房间平齐的山岩台阶转角,那里有一个人造凉亭,里边摆放着石桌石凳。
一个男人正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落日已经完全消失,外界传他体弱多病,因此他脸色常日惨白着也实属正常。
可,也太白了点,甚至透着一股了无生机的死气,这种死气,在他宛如黑色枯木的眼睛的映衬下,越发明显。
若不是头顶有一盏暖黄的灯,要有路过的人,说不定还会被他给吓到。
但若看清了,却又有可能认为这是一场艳遇。
徐家这个私生子长得实在是英俊,细长的眉眼,着立领制服时,温润儒雅,不论待谁都和和气气,周到细致,挑不出半点毛病。
就是有一点,他跟徐家的人半点都不像。
徐家外形基因平平,也不知道徐老爷子外面那小的,得是什么绝世佳人,才能生出如此俊美的一个孩子。
徐栾静静地任山谷的风将自己吹着,他身形稳当,从耳孔眼洞里刮进去的风却呼呼作响,内里好像是个空心似的。
他眼睛始终盯着远处三楼房间里的男人。
按照年龄来说,的确应该是个男人了啊,只是没半点成年大人的样子,光看他的表情都能看出来这一把的僵尸很难搞。
倒是更好看了。
十年前被自己压制着,憔悴,喘不过来气,在那个小乡村里,像一枝颤颤巍巍随时都将会折断的茅草。
如今,工作光鲜,首都定居,交往的朋友非富即贵,于是改头换面了。
可一看见自己,那紧张恐惧的神态还是半点都没变。
伴随着恐惧的,还有期待和欣喜。
徐栾很高兴,很欣慰,对方还记得自己。
落地窗边,江橘白起身去开了门,他身后跟着夏肆,夏肆进来后,江橘白又在沙发上坐下,夏肆则直接蹲在了他的旁边。
明明是下位,夏肆看着江橘白的眼神却一脸宠溺。江橘白把电脑屏幕往夏肆的方向稍微倾斜。
徐家那个私生子在远处看着,本来还算温和的面庞骤然阴冷下来,鬼气使他的面色发青,他略苍白的嘴唇变得殷红,像出现在脸上的一道新鲜豁口。
要交男朋友了是么?小白。

江橘白言简意赅:“解压。”
他去年就已经以技术在工作室有了1个点的股份,听起来不多,但这是国内互联网top旗下的游戏工作室。
他心头盛着很多事,信息量太大太费脑的游戏不适合他。
“抱善睡了?”
“嗯。”江橘白打完了第一波僵尸,在警报声响起时,他才从屏幕上错开目光,撞上了夏肆的眼神,“……你可以坐。”
他伸手指了下对面的位置,手腕上的铜钱撞出两声低但脆的响。
夏肆撑起身,他在对面坐了下来,他看了眼床上睡得正熟的抱善,脸色比那被套还要雪白,唇色却鲜艳绯红,加上过浅的发色,使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不像个人,像个人偶。
“我听宁雨说,抱善是早产?”
江橘白压在笔记本触摸板的手指僵了一下。
“她妈身体不好,七八个月的时候就把她……生下来了。”
说生都勉强了,那肯定是徐栾硬掏出来的,多半是,虽然江橘白当时并未亲眼看见。
夏肆摆出闲聊的松散姿态,“然后呢?”
然后就难说了,徐美书和江泓丽至今对外都说当时生的孩子被人贩子抱走了,但他们不敢大肆宣扬,手里太脏。
其实这孩子一直都在徐家镇,现在还来了首都,在山中民宿的大床上呼呼大睡。
“问这么多干什么?”江橘白瞥了夏肆一眼。
夏肆失笑。
脾气真的不太好啊。
“他们等会在楼下玩牌,你想不想去看看?”夏肆没觉得江橘白无礼,他觉得对方娇蛮可爱,整体看上去虽不是这样的感觉,凌厉帅气,但会让人觉得他可爱的不是长相,而是动作和神态,以及产生这种感受的人。
“他们?”江橘白对玩牌不感兴趣。
“昂,一楼有个娱乐厅,饭后休闲怡情的地方,我们去转转,反正在房间里也没事儿。”夏肆伸手想碰江橘白的脑袋,江橘白下意识地躲开了,有点生硬。
江橘白又陷进了沙发里,“我不去,我去骑马。”
他直接将电脑合上。
他起身时,抱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床上,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你们干嘛去?”
“出门转转,你要一起吗?”夏肆笑着问她。
抱善还是很困,她又倒了下去,“睡眠不住会影响我的发育,你们去吧。”
她睡得很利索,问清楚江橘白的动向后,心无旁骛地闭上了眼。
江橘白换了鞋,拿上手机和房卡出了门。
接待将马牵至门口,江橘白在门口套上马甲,换上长靴,他接过夏肆递来的马鞭。
他不需要人扶着上马,但夏肆还是伸手扶着他。
“谢了。”
他拽着缰绳,人跟马同时回身,不远处,依着缠满藤蔓的围栏路边,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看见两人俨然是要出门的装备,徐栾笑着打招呼,"天黑了,路上可能会不太安全。"
夏肆往山下看了眼,一路上全是路灯,山中也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灯。
“这地界,谁那么大胆子啊?”夏肆开着玩笑,“走吧。”
他们都跟徐家这个私生子不熟,碰上了,说一句话,足矣。
走了一段路,快要过拐角,江橘白忍不住回头,门口台阶处空荡荡,那人分明已经离开。
江橘白收回目光,听着脚下的马蹄声,还有虫鸣草掠声,他心虚飘得远啊远,飘得收不回来。
马蹄声清脆,踢踢打打,甩着尾巴时,尾巴也发出响。
晚上的山里空气发凉,江橘白穿着一件薄长袖,不冷不热。
夏肆好像在一旁说了句话,但江橘白还没听清,这句话就被风吹散了。
他疑惑地看向身旁。
黑马精神百倍,它虽然走得慢悠悠但步伐活泼,挂在马鞍上的马鞭不停拍在马鞍上,而本应该骑在马背上的夏肆却不见了。
江橘白手指瞬间攥紧。
他的目光延伸到右边最尽头,接着如指针缓慢往后移动,一切微小到平时难以注意到的动静都在此刻被放大。
白日葱茏碧绿的山林仿若舞动的鬼影,那些灯,变成了它们的眼睛。
若江橘白没有过往那些经历,他只会认为是夏肆在恶作剧。
毕竟周遭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变化。
可让人感到害怕的地方恰恰就是此刻周围的环境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在如此正常的环境里,夏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这样的情况,江橘白已经有十年未曾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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