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栾塞了两根手指进江橘白的嘴里,他另一只手抓住了江橘白后脑勺的头发,柔软湿润的发丝衬得他的手指越发惨白可怖,即使没有任何的鲜艳之色,也总令人嗅闻到一股森冷的死气。
少年脖子被迫弓起,他眼角泛开红色,泪水与流水混在了一起。
江橘白舌根发麻,腮帮子发酸,看着徐栾模糊不清的脸却清晰得像印在脑海里的犹如黑洞般的眼睛。
徐栾贴着少年的耳畔,慢条斯理地说起话来。
“我讨厌那些脏东西贪婪地看着你,它们明知道你是我的。”
“我想将你撕碎,咬碎,我想咀嚼你,把你连肉带骨咽进肚子里。”
在徐栾的手里,江橘白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玩偶或者娃娃,任他玩弄。
但还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徐栾用毛巾温柔细致地给江橘白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给他套上干净的衣服。
江橘白比前段时间又瘦了点儿,脚踝不堪一握。
提起裤子时,徐栾眨了下眼睛,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江橘白完全没有心里准备,他吓得脚下一滑,手忙脚乱中,扑在了徐栾身上,他几乎是跨坐在了徐栾的脖子上,距离徐栾的脸不到半寸的距离。
少年面红耳赤,手脚并用爬起来。
他把穿过的脏衣服往徐栾身上丢,“洗了。”
除了占空间的棉袄,毛衣和裤子其他的都穿来了,徐栾一件一件地拾起来。
在他拎起最后一件时,江橘白一个箭步冲过去,语气漠然:“这个我自己洗。”
水声哗啦啦的,流个不停。
值班老师在走廊上跺了跺脚,声控灯亮起,黄莹莹的光,却透露出一丝惨烈的白。
“谁用了水不关水龙头……”值班老师走到浴室门口,以为有人在里边洗澡。
然而里边静悄悄的,之前茫茫热雾早已经散去,只剩地面水光像碎掉的一块块镜子,将手电的光又折射回值班老师的眼底。
一脸疑惑的值班老师走到水龙头边上,伸手将水关了。
他目光一瞥,望见池子里还立着一只塑料桶,桶里泡着几件衣裳,肥皂泡沫堆在池子末端的排水口。
这下,值班老师更是断定有人用了水忘关。
“太浪费了!”他说。
他关了水龙头,往回重新走上走廊,一边走一边说现在的学生没半点节约意识,不像他们那时候……
老师的身影在下楼梯的转角消失。
浴室外的水龙头又无声启开,池子里水花四溅,白色的肥皂泡沫顺着池底往排水口淌,洗刷衣服的声音与水声混合在一起,俨然是有人深更半夜还在洗衣服。
只是一眼望过去,只望得见喷溅的水花,望不见人影罢了。
江橘白躺在被子里睡得正熟,鼻息间钻进一股皂荚的味道,他费力地抬起眼皮,走廊外面的声控灯是亮着的,滴滴答答的水珠从上方晾衣杆上刚挂上去的衣服衣摆处往下落。
洗完了?
一条冰凉的舌头沿着少年裸露在外的后颈往上舔舐。
江橘白立刻就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变为完全清醒,他翻了个身,对上黑暗中那双猩红冰冷的眼睛。
“好累。”鬼祟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叹息。
“你亲一下我。”对方说道。
江橘白充耳不闻,闭上眼睛。
徐栾等待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等到江橘白主动,他毫无温度的手掌贴在江橘白的后脑勺温柔地揉了揉。
他低头吻上江橘白的唇角,舌尖探进去。
江橘白闻见对方身上冰凉的气息,每回被对方堵住嘴唇,那股凉意也会随之而来,同时堵住人的鼻息,令人仿若置身一口不见天日的井底,空气稀薄,被周围的黑暗吞噬殆尽。
少年不挣扎,徐栾迟早会停下来。
要是挣扎,反而会引得对方越发兴奋,甚至玩出花样来。
徐栾一下一下亲着江橘白的眼睛。
他轻叹了一口气,对着江橘白爱不释手一般地开口道:“我只有你。”
江橘白本来都懒得理他了。
却在听见这句话时小心地抬起了眼皮,眼前仍是那双猩红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是什么生物暂且不说,他眼底的独占欲即使放在人类的眼中,也同样使人感到恐惧。
江橘白慢慢变得疑惑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招惹上这些……这种可怕的东西。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又将眼睛闭上了。
江橘白感冒了。
他早上从宿舍里一起床便觉得头重脚轻,刷牙时,更是被自己毫无血色的脸给吓了一大跳。
昨天好像也没机会受凉,只是晚上坐了趟摩托车。
换做以前,江橘白肯定不会因为吹了一会儿风就感冒,自打几个月前把魂玩掉了,再之后,江橘白居然产生了一种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错觉。
医务室寒假放假,江橘白跟门卫打了声招呼,在外面的药店买了盒感冒药。
中午他趴在桌子上睡觉,接到陈白水的电话。
“我已经跟徐游谈过了,他那些都是动物脑组织标本,贴人名当标签是他认为每个标本都分别符合不同的人类形象,我全部察看过一遍,发现不止徐梅,徐君徐兰徐竹也有。”
“不仅有她们的,甚至他还把他自己的名字也贴了上去。”
“……”若是徐栾没有去确认过,江橘白估计会对陈白水的说辞信以为真。
徐游热爱脑组织相关的研究,行径跟正常人不同也能理解。
可徐栾没必要骗他。
那只能是徐游骗了陈白水。
可江橘白该怎么向陈白水说呢?
少年头疼欲裂。
“怎么不说话?”陈白水问道。
“感冒了。”江橘白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把手机放在耳边。
“吃药没有?”陈白水的语气一下就变得焦急起来,顺便把徐游的事情也抛之于脑后了。
江橘白:“吃了。”
“你要实在是不舒服,你就回家休息,特训班也不是一定要上,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反正也是要放假的。”陈白水在电话那头说道。
江橘白嗯了几声,挂了电话。
他趴在手臂上,脸转向窗外,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暴烈得泛白,可因为是冬天,即使是明晃晃的烈日,也泛着冷意。
要不报警算了。
江橘白想到之前送自己回家的那名女警察,她看起来不像是一板一眼的老警员。
心底有了新的打算后,江橘白心情好了些。
他的水杯被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桌面上,徐文星随之在位置上坐下,“我顺便给你接了热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江橘白瞎说一通。
少年生了病,一张脸通透苍白,连唇色都跟着变淡了,疏朗的睫根被衬得漆黑,眼珠犹如黑玛瑙般透亮。
真是好看。
徐文星看了他一会儿,才温和开口劝慰,“你成绩已经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说不定就是因为学得太狠,才生病的。”
江橘白“嗯”了一声。
吃午饭的江明明此刻也回来了,他怀里揣着从食堂打包回来的一碗牛肉粉,放到江橘白桌子上,“我让食堂阿姨给你加辣了,吃了发发汗,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江橘白早就饿了,有了吃的,他才把上身支棱起来,不再趴着。
徐文星看他饿得手忙脚乱,不禁笑道:“你饿了怎么不跟我说?我桌子里有面包。”
“我不喜欢吃零食。”江橘白揭开打包盒的盖子,热气顿时从碗里滚出来,混着呛鼻的辛辣,粉被浓浓的辣椒油和红汤给盖住了,煎蛋和青菜一齐被捂在下面。
“面包不算零食。”
“算,而且我不喜欢甜的。”
教室里不止江橘白在吃东西,一般懒得去食堂,拜托同学帮忙带一份在教室吃也是经常的事。
“好香啊,这哪个窗口买的啊?”有人把脖子伸得老长,“我在食堂怎么没看见这个粉?”
江明明磕着瓜子背着书,“那是你不会吃,这是我自创的。”
饭后,江橘白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下午的时间用来随堂测验,徐游主持。
对方拿着一沓试卷走上讲台。
“班长把试卷发一下。”
徐文星上去拿试卷,一张一张发下试卷时,油墨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江橘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带病上课。
换做以前,他早就溜了。
徐游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的众学生,目光最后才落在江橘白脸上,他眼神不像以前那般只有温和和欣赏,今天还多了点儿别的,有审视,也有打量,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江橘白觉察到了。
他装作没看见。
他想,徐游可能猜到了,猜到陈白水之所以会去找他,是因为自己告密。
他拿到了试卷,刚拿到,徐游便走到了他面前,不由分说伸手碰了他的额头。
“陈白水老师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你感冒了,不舒服,他让我提前给你放假,让你回去休息。”
江橘白正想说不用,徐游在他前面开口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能坚持,还有最后两天,再坚持坚持,不要耽误学习。”
徐游温柔的语气听起来跟平时没有两样,江橘白抬头极快地看了眼对方,男人的眼神全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老师对学生的担忧,没有别的。
可江橘白觉得怪怪的。
但却不知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开始测验后,江橘白把心思放回到题目上。
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若有所思地从他脸上掠过去,被人注视,怎么样都会有一定的感觉。
江橘白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是可能,是一定,徐游一定认为是自己向陈白水说了标本的事情。
少年手心无端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换了握笔的姿势,把手掌放在大腿上擦了擦。
两节课用来测验,剩下二十分钟,徐游当着大家的面在讲台上批改试卷。
跟前边一样,他批改到谁,就把谁叫上去。
叫到江橘白时,他满意地笑开,“你这张试卷是目前为止我改到的分数最高的一张。”
这次测验的题目是化学和生物,两科加起来两百分,徐游把分数总了出来,“178。”
江橘白虽然头疼,但听见这个分数,还是忍不住飘飘然,“还好。”
少年适当地谦虚了一下,只是从表情上不太能看出来他的谦虚,分别得意洋洋。
徐游将试卷翻了两遍,“就是有几道题不该错的,你做题有个毛病我之前就说过你,只讲究速度,只关注明显的考点,不够细心。”
“每次都会因为这个原因掉一些不该掉的分。”老师不满地嘟囔,像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然而,徐游下一句的却是,“去走廊里站一会儿吧。”
“……”
徐游把试卷递了出去,无视教室里的鸦雀无声,以及那一张张疑惑的脸。
他笑着,“快点。”
江橘白顿了顿,接走自己的试卷,直接走出了教室。
江橘白走出教室后,教室里的其他人才窃窃私语起来。
“为什么啊,这么高的分数为什么还要罚站?”
“感觉徐老师也是恨铁不成钢吧,江橘白好像每回都犯同样的错。”
“他又不是78,是178,怎么样都会错几题的啊。”
“徐老师对他要求也太高了。”
江明明的下巴都快从脸上掉了下来。
他瑟瑟发抖,以为自己也要被赶出教室。
但面对着不到一百的分数,徐游却鼓励赞赏了他,说他做题的思路非常不错,值得其他人借鉴学习。
什么呀,两科加起来不到一百分的学习思路谁会借鉴学习啊。
江橘白一直站到了下课,被风一吹,他本来吃了药后好转的症状又加重起来。
所以他又没上晚自习,提前回了宿舍,躺在床上,被高烧烧得昏天暗地。
他敢肯定,徐游是故意的,于是为难他。
宿舍里的灯忽的亮了。
江橘白被刺目的白光照耀得更用力地闭上眼睛,直到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出现,他才睁开眼。
徐游穿着白天那身衣裳,手里拎着药店专用的塑料袋,他在少年床边弯下腰,手背贴了贴江橘白的额头,“嘶,好烫。”
江橘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上铺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江橘白又靠着里边,他脸上被高温烧出来的潮红色使人看不清,可带着冷意的神情却是清楚的。
“怎么这么看着我?”徐游好笑道,同时给江橘白捻了捻被子,“我给你买了药,你睡一觉,醒了记得吃。”
徐游坐在江橘白床铺的床沿,“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总在同样的地方摔倒,我希望你能改掉你这个坏毛病。”
“我对你要求是高了点儿,可那是因为你完全可以做到,你只是不够细心,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一直抱着打发过去的态度,”徐游的眼底射出一道寒芒,“你本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却因为态度问题屡次三番栽跟头,老师非常不高兴。”
江橘白没有心思去分辨徐游话里的真伪,可能是因为生病了,人的情绪容易变得脆弱。
他头一回为了徐游而感到憋得慌。
徐游是除了陈白水和陈芳国以外,第三个对他没有搞区别对待的老师。
他甚至比陈白水还有温柔细致,更符合大部分学生对一个“好老师”的认知。
比起陈芳国就更不用说了,陈芳国对学生说的话一句赛一句的难听。
然而就是已经获得了江橘白认可和信任的徐游老师,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的秘密。
甚至为了这个秘密差点被发现,做出了完全违背他人设的事情。
“我要睡觉了,徐老师你可以回去了。”江橘白嗓子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嘶哑难听。
徐游担忧地看着他。
“是老师不对,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罚你。”徐游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他从外套衣兜里拿出纸巾,倾身给江橘白擦掉额头的热汗。
过了半天,他叹了口气,更加担忧,“真的是不该,要是把脑子烧坏了可怎么办?”
江橘白联想到了徐游书房里那些标本,以及最后徐栾的确定,他一时间气血翻涌,差点当着徐游的面呕出声来。
徐游离开后,江橘白趴在床边干呕。
吴青青此刻正在家炸小酥肉和各种圆子,她哼着歌,时不时端出去一小盘让外出修习但放年假的江祖先尝尝咸淡。
不能吃多,都是过年做菜用的。
她放在旁边的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
谁打的?
吴青青关了火,用大漏勺暂时把热油里还没熟的酥肉给捞了起来,免得炸糊。
她伸长手臂把手机拿到手里,低头看了眼来电人。
这会儿不是在上晚自习吗?
吴青青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喂,不上课给我打电话干嘛?”
电话里一直持续响着电流声。
吴青青没听见说话的声音,以为是手机的问题,甩了甩手机,再度放到耳边,“喂,说话啊,不说话我挂了!”
过了几秒钟。
“妈妈,我是徐栾。”
电话里确实不是江橘白的声音,可来电人却是江橘白。
吴青青脸色煞白,差点直接把手机丢进油锅里。
翌日天还没亮,一个女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校门口,她大声叫喊,让门卫把校门打开。
门卫还没说她大清早扰民呢,她就指着门卫的鼻子,“你们给我等着!”
江橘白缩在被窝里,被人拍了几下脸,他起初以为是徐栾,自觉地把嘴张开了。
“……”
吴青青更用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脸,"起来!"她凶神恶煞。
江橘白醒了,把嘴闭上。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打算病死在学校里?”吴青青在放洗漱用品的那一块,麻利地把江橘白的帕子和脏衣服全装进口袋里,还从床底下把两双球鞋也拽出来装上了。
“我吃过药了。”江橘白靠在床头,“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吴青青的气焰顿时灭得精光,她看看四周,猫着腰,“徐栾打电话给我说的。”
“他还叫我妈妈,吓死我了!”吴青青的脸又变成了惨白,和鬼通电话这种事情,真是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
江橘白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摸起来,他按了按,发现没电了。
“没电了。”
吴青青说:“他打电话哪里需要电?赶紧起来,回家。”
江橘白这才从床上起来,他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后,发现吴青青站在走廊里,正伸着手臂拽他那几件衣服,眼睛亮亮的,“你现在还知道自己洗衣服啦?”
江橘白端着杯子拿着牙刷,“不是我洗的。”
“那谁给你洗的?你们学校有洗衣机?”
“徐栾洗的。”
吴青青立马就把手甩开了,还在身上擦了擦。
吴青青去找徐游拿假条时,江橘白没跟着一起去,他在操场上守着吴青青收拾出来的大包小包。
他双手揣在兜里,摸到了那个女鬼给自己的照片。
江橘白忍不住将它拿了出来。
照片刚一拿出来,他脸颊就好像被一缕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一只纤细的手臂从他身后伸过来,拿走了照片,“是我。”
徐梅站在少年身后,待少年转身后,她问,“哪里来的?”
江橘白也没兜圈子,好不容易能看见对方,他直言道:"你妈给我的,她在找你。"
“妈?”徐梅青白的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我不记得了。”
“照片给我吧。”
江橘白看着徐梅,她头发相当长,裙子上全是发黑的血迹,与她脸上阴森的暗色相比却算不得什么。
她脸上同样还有残存的血迹,幸好五官还算清晰。
江橘白仔细地端详着对方,发现她的眼睛和徐游的十分相像,只是目光的温度大相径庭。
鬼祟的眼睛通常被怨气充斥着,令人望而生寒。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
江橘白在此时问她:“其他三个,跟你是什么关系?”
“啊,我是姐姐,她们是我的妹妹。”徐梅说道,“她们一直都很听我的话,我们感情很好。”
“你妈说她只有你一个女儿。”江橘白说。
徐梅:“那她肯定不是我妈。”
"……"
“你怎么死的?”江橘白又问。
徐梅抚摸着照片的动作变慢了,似乎是在迟疑着,她将眼皮抬了起来,目光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被房顶压死的啊,房顶塌了,房梁正好压在我的身上,我就被压死了啊。”
江橘白打了个喷嚏,“那你的头呢?”
徐梅用手指着自己,“这儿。”
“我的意思是,你的头当时有没有受伤,脑子还在不在?”
“头当然也受伤了啊,流了很多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徐梅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江橘白蹙起眉头。
风从侧面吹来,刮着他的耳廓,呼呼啦啦,他在冰冷的肃杀天气里。
想起来,徐梅有些地方的表现与徐栾相似。
徐栾好像也忘记了一些东西。
这回是吴青青开车载着江橘白,她边开车边大声说:“徐栾跟我说徐游故意罚你站,我本来想把他骂一顿,但是徐游跟我解释后,我觉得他也是为你好!”
江橘白懒洋洋地应了声,“你不是觉得他很好,怎么还想骂他?”
“对你好我才觉得他好,对你不好我怎么不骂他?”吴青青理所当然地说,“你是不知道一个好的老师有多重要,你要是犯了错,他抽你一顿我都觉得少了,但无缘无故罚你,那就是这个老师德行不好。”
“去年,你那个什么姑奶奶的孙女,小学六年级,这年纪也不算小了,在学校当小组长,给组员批改作业,改错了一道题,结果被她那老师直接扒了裤子打,打得血哗哗的,回家的时候一屁股血!”
“然后呢?”
“然后?然后肯定是你那姑奶奶闹到学校去了,让那老师道了歉。”
“我就是怕你也被这样……”吴青青担心得很,她很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顺着毛捋怎么都好说,不然能死犟。
江橘白:“……你说我被人扒了裤子打屁股?”
吴青青:“……我好像是想多了。”
村子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各家会在自己院子里的树上挂小灯笼,在窗户上贴剪纸,门上贴大红色对联,有那个闲钱的,还能把自己门前路边的树上也都弄上喜气洋洋的装饰。
到了门口,江橘白下车,院子里一前一后窜出两道红色,飞扑到江橘白身上。
江橘白一个不稳,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摔得龇牙咧嘴,抬手给了两条狗一狗一巴掌,吴青青停好了车,赶紧回头把江橘白扶了起来。
江橘白拍掉裤子上的灰,看清了两条狗身上的红棉袄,无言片刻,“你怎么还给它们买衣服?”
“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你小时候那些衣服放着也是放着,正好裁了给它们做两件新衣服过年穿,怎么样,好看吧?”
“……还行。”
堂屋里烧着烤火的炉子,江祖先正弯着腰在往炉子里放红薯和土豆,见着他回来,“回来了?”
江橘白:“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你这嗓子比村口收破烂的那堆破烂还不如。”江祖先说道。
江橘白在炉子旁边坐下,烤了烤手,江祖先从炉子里夹出来两个熟了的土豆到桌面,“待会儿让你妈带你去打个吊针,吊针好得快。”
“嗯。”江橘白拿起一个烤土豆,吹了吹上面的灰,太烫了,放会儿。
江祖先却拎着火钳,迟迟没有放下,目光格外锐利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
“你脸色不太对。”江祖先沉声道。
“你又说屁话了。”江橘白拿走老爷子手里的火钳,添了两截柴进炉子,他好冷,把火烧大些。
江祖先缓缓坐下来,眼睛一直转也不转地看着少年,对方确实是一脸病容,也的确有感冒的症状,可是除了感冒导致的,老人隐隐察觉到,还有些别的,不像是疾病导致的。
“你跟徐栾关系是不是变得比之前好了?”江祖先忽然问。
“……”江橘白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了?”他没觉得他跟徐栾关系好,但做的那些事情,也不像是关系差能做出来的。
江祖先表情复杂,更透露出浓浓的忧色,“他是鬼祟,怨气又那么重,你是人类。若你的阳气能跟他旗鼓相当,是个什么厉害的山人天师,那无伤大雅,对你对他都没什么伤害。”
“可很显然,你不是。”
“我刚刚是感觉到你身上的阳气好像淡了一点,所以才好奇你们现在的关系。”
江橘白拾起桌子上的土豆,可能是他太冷了,他拿着还没变凉的土豆,一点都没感觉到烫手。
“你别操心了,我跟他关系一般。”
江祖先冷嗤一声,“同龄人嘛,哪怕物种都不同,也能玩到一起去。”
“但我可提前跟你说了,鬼,祟也,一身邪气的玩意儿,你离它太近,阳气越来越弱,你会虚弱至死的!”
江橘白低头咬了一口土豆,“哦。”
“哦?你哦什么?”
“我也没办法。”他说,“我要是有办法……算了,说了他又不爱听。”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你管他爱不爱听。”江祖先怎么觉着江橘白变得支支吾吾的,性子好似改变了。
江橘白垂着眼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管了。”
按照常见的做契,他跟徐栾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上面,对方能在关键时刻出手帮他一把就算对方信守承诺了。
然而如今他跟徐栾几乎是天天见,徐栾强势地进入并且开始掌控他整个人。
江橘白也不可能把自己跟徐栾之间到底干了些什么告诉江祖先。
老爷子能被气得直接归西。
“吵什么吵什么,快过年了别吵架,”吴青青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我炒几个菜,你爸回来了我们就开饭,等吃了饭,我带你去镇上医院打吊针。”
“去镇上打吊针?就在乡政府那卫生所打一针不就行了”江橘白满不在乎道。
“那不行,那短命陈医生每回给的剂量都不够,故意把病拖着不给赶紧治好,挣的都是棺材钱……”
江橘白不在大过年的参与诅咒他人的活动,他点了几下头,“好。”
“我爸出去干嘛了?”他吃完了一个土豆,让江祖先给自己再夹一个出来。
“打麻将去了。”
江橘白吃完第二个烤土豆的时候,江梦华缩着脑袋搓着被冻僵的手回来了,他一头钻进堂屋,挤到老爷子旁边,把手恨不得塞进炉子里,他烤了半天,烤暖和了,才看见自己儿子。
“你妈还真去把你薅回来了?”
江橘白淡定地喝着水,“你不欢迎我?”
“不是,昨天晚上你妈半夜接到徐栾的电话,她本来还怕徐栾是来害她的,吓得一晚上没睡,早上快四点的时候,你妈越想越觉得徐栾不至于骗她,她直接就冲你学校去了,看来徐栾的心思确实不坏哈。”早在最开始,江梦华一想到自己儿子跟鬼做了契,就日日吃不下睡不着,但现在越看越觉得,这好像还算是个好事儿?
心思不坏?
听见江梦华的感叹,江橘白嘴角泛开不明显的冷笑。
徐栾心思不坏,那世界上就没有心思坏的人……鬼了。
江梦华回来了,吴青青也将饭菜摆上了桌,她把烤炉桌子上的瓜子花生水果全都拿走,放了一只分两层的铜锅在上面,倒了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羊肉萝卜进去,浇上辣椒油,一时间香气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