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软成这样了,嘴还硬。
“还是跟堂哥一块儿走,有个照应。这一路上,水匪山匪都有,不安生。你落后去,我不放心。”
谢星珩含糊着应话。
把老婆丢家里,面对未知的危险,他更不放心。
科举是要考的,家都没了,那考什么?
他想,到那天,他先跟着一起走,半路折回来,这样江致微他们一行人都走远了,小鱼也没法子再赶他。
若不能共患难,枉做夫夫一场。
次日一早,他俩起来去主屋给爹爹请安。
宋明晖没这规矩,三人一起吃早饭,顺便问个安。
宋明晖今天要去农庄,做最后的安置。
前阵子都是江知与主事,要跟他一起。
谢星珩同去,主要负责跟县衙师爷聊天,套套话。
他比较奇怪的是:“堂哥今天不来啊?”
江知与小声跟他解释:“二婶盯学习盯得很紧的,堂哥今年没去府学上课,她都不开心。这回去农庄耗了日子,马上要下场考,不会再放他出来的。”
谢星珩表示理解。
和百姓建立了信任,再来通知消息,他们都很配合,愿意来听,全场安静。
江知与在家里软和,对外有几分威严,台子上站着,吐词清晰。
“大家伙都看见了,庄上的活要干完了。我夫君昨天问过知县老爷,县里派来阮师爷过来做个见证。余下还有些活计,各家各户先出一个人,到我家务工,算月钱,每月一两银子。等朝廷的人来了,你们决定返乡,我每户会给三两银子做盘缠。如果决定留在丰州,也愿意继续在我家务工,这个活计就是你们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做了,可以交给你的孩子。”
江家不倒,这个活计就是铁饭碗,可以一直干。
阮师爷有常知县的嘱咐,只要能继续安置难民,稳住他们情绪,又不用县里出钱,他就过来露个脸。
到了地方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出点人力可以,随便叫些衙役来。出钱是没有的。
——县里已经捐了八千三百两,红榜上贴着,他们再没有银子了。
其他都好说。
现在朝廷的人还没有来,百姓们都抢着干活,做一天就攒一天银子,不论返乡还是安家,都要银子的。
他们来农庄一个多月,早就习惯了排队,也知道在哪里登记,固定的村民代表都有。
散了会,各家扎堆商量完,再有人来找江知与问细节。
一家一个人,以后还会加人吗?
有的人家十几口都在,只一个人干活,养不了家。
答案是肯定的。
农庄还没有彻底运转起来,慢慢会加人。
工钱也会加。
做得好的有红包,过年过节会拿双倍的铜板。
这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棚屋。
有活干,就有钱拿。能过日子,朝廷的人来不来,他们都能立起门户。
有了干劲,有了信心,才跟他们说:“当初建这厂房,是想以后弄些营生。现在请你们继续务工,也算缘分。”
话很含蓄,百姓们却都听懂了。
他们盖的厂房,他们来务工,这是他们新生活的起点。
厂房是江家的,日子是他们自己的。
谢星珩半推半捧的,叫阮师爷做记录:“县衙也得备份嘛,知道哪家哪户,都在做什么。”
阮师爷拿笔的手,什么写不得?
江家说得清楚明白,一户就出一个人,百来个名字而已,百姓们看他的眼神还跟看青天大老爷似的,他飘飘然提笔,谢星珩给他研墨,他边写,谢星珩边夸,夸完了羞涩问:“阮师爷,你这字写得实在好,也给我抄一份?”
阮师爷:“……”
太厚脸皮,也太直白,前阵子都没听闻这赘婿在农庄干活,这回怕是想在常知县面前露脸,见了谁都巴结。
谢星珩在他的沉默里,抓了一把碎银子,笑容不露痕迹:“阮师爷,请。”
区区名录,阮师爷写了。
谢星珩拿到他的笔迹,心满意足。
成年人进入社会第一课,不要乱签字。
登记妥当,官府留档,这事就板上钉钉,百姓们欢腾一片。
谢星珩把五页薄纸交给江知与,江知与捧着,眼眸晶亮。
“我们去给爹爹看。”
早上通知过后,庄上就热闹了起来。
百姓们先回去商量,再来登记,消息自然而然扩散开,江家族亲听闻,都急吼吼的跑来。
宋明晖让他们夫夫照看这头,他去应付族亲。
谢星珩还未见过江家亲族,知道他们欺负过江知与,一直很想看看都是什么人。
今儿赶巧,一并瞧瞧。
过来一看,满屋子人挤人,男女老少都有,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横飞,全冲着坐上首的宋明晖嚷嚷。
“你把活计都派出去了,族人怎么办?一点亲戚面子都不顾了?”
“承海还念着族亲的,你们俩倒好,趁着他不在家,这样糟蹋家财!”
“也不知道跟族长商量商量,这是你们一家的事吗?上回过来,还专门分了营生的,你家小哥儿说了,以后会从族里收人,这才几天啊?说话当放屁!”
宋明晖表情冷,眉眼淡淡的看着他们,话轻而有力。
“海哥是江家人,我给他面子,才来见你们。你们冲我嚷嚷什么?”
他手里握着的白玉珠串绕三绕,戴到了手腕上。
冷厉眼神四巡,嗓音不带感情:“是觉得你们骨头硬,还是认为我不敢动手?”
他身后站着的镖师孔武有力,往前踏一步,族亲声音就弱三分。
最后一群人,推了个年过五十的小老头出来。
这是江氏族长,江在昌。
宋明晖见了他,眼神讥诮。
“江老爷子啊,您是来教训我的?”
家族没起来前,江在昌很有威严。
亲戚们群居,族长是一呼百应,他家儿孙以男居多,这在乡下是很有面子的事。
江承海发迹后,先后给族里添产,把他这个族长捧得更高。
可他在宋明晖面前,总会弱气。
族长族长,一族之长。
宋明晖没上江家的族谱,连带着江知与都没有上。
小孩子还能糊弄糊弄,宋明晖一个成年人,又管着这么大的家业,什么风雨没见过?哪会怕他一个乡野老头子。
江在昌两手负在身后,摆不起族长架子,也没露怯。
“今天这事,你得解释解释。”
谢星珩看宋明晖应付得来,拉着小鱼沿着墙壁,往前挪动,找到了最佳观影视角,过来吃瓜。
宋明晖嗤笑:“那我也把话放这里,你们有种就把海哥除名,别占着我家便宜,还惦记着老三的热灶。我不吃这套。”
江在昌眼皮子跳了跳,话锋转向,找江知与要说法。
“你们父子俩当初承诺过,要拉拔族亲的。”
时日虽浅,江知与进步了不止一点点。
家里马上大祸临头,这点鸡毛蒜皮的口角官司他还嫌可笑。
“我没拉拔吗?晒大酱的方子我亲手交给你的。”
有爹爹在,夫君也在他身侧站着,江知与不软不硬说完,补了句硬气话:“你身为族长,难道只想让自家儿孙晒酱?一个族人不叫?”
宋明晖给他补刀:“家里没银子吧。人穷就别摊大饼,这么点族亲,地给了,方子给了,铺面也是我家出。主营生产你都管不好,还带着这么些人大张旗鼓的来找我算账。你若管不好,收拾收拾退位,把族长让给我海哥当,这些就都是我的族亲,我来管。”
话说到了点子上。
豆制品加工坊那边,好几家人合伙,每天在农庄里就能把豆腐卖光,要把生意做到县城去,还得加人、加石磨。
他们各家占了股,是豆制品加工坊的“老板”,能拿分红的。
余下小利,就愿意给人喝口汤。各家都能推荐一个人,目前是族亲之间的生意,谁家媳妇夫郎都没往娘家那头拉人,叫来叫去,还在族里转悠。
可族长家,拿了做大酱的法子,几房儿女就给分了,边边角角的料都没有给族亲。
说起这事,就说江知与手里还有货。叫他们来磨。
宋明晖不跟他们废话。
“你们以前就想吃绝户,当我不知道?如今小鱼招婿了,往后家业自有人继承。我家做什么生意,有什么良方,愿意给族里,你们感恩戴德的收了。不愿意给的,你们硬要,别怪我翻脸。”
江在昌撑着老脸,还想再说说榨油厂的事。
榨油啊,不比卖大酱卖豆腐挣钱?看看李家就知道了,油料可是大财!
可他们不声不响的开工,招的全是难民!
江在昌隐晦瞪了谢星珩一眼。
男人也是祸水。
不是为了这个难民堆里爬出来的赘婿,哪会这么大方?
谢星珩:?
有病吧。
宋明晖招手:“送客。”
江在昌一肚子话都憋着了,被两个镖师架出房门,脸皮涨红。
宋明晖能说他,其他族人不敢。
心里有嫌隙,也仅是目光带有不满,面上功夫要顾着。
江在昌更是气,沉着一张脸,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都是为了赈灾,三老爷那头会有好处,我们就不添乱了。”
江老三能不能得到好处,他不知道。
他就知道,最近都在夸朝廷夸圣上,想来当官的江老三也能捞着点汤水,喝个肚圆。
时近中午,庄上到了午饭时刻。
在农务继续务工,并非每人都有着落,可每家每户都有人能拿工钱,挣的月银,算下来一天二十多文,普通人家足矣。人多的,紧巴点也能过。
百姓朴素,赶上好事,就想吃顿好的庆祝。
农庄上就一家卖豆腐的,前不久才收割小麦,他们也会去相熟的佃户家,买些新磨的面粉。
他们或是拿养着的活鱼,或是拿腌着的肉,加青菜豆腐一起炖菜,再蒸上拳头大的馒头,就是很好的一顿饭了。
吃得饱,又有荤腥。
江在昌带着一伙族人,沿路走着,出农庄前,有意绕去厂房看。
厂房修得大而朴实,榨油坊都是室内操作,屋子比他家的青砖房大上三五个。
再走一段路,看看酱油坊,这两处实在大得过分。
若都叫族亲来干活,该有多好啊。
又走一段,到了江玉昭所在的农家小院。
他们几个一起晒酱油,活少得很。过了初期的竞争,现在架都懒得吵。
江玉昭外向,老远见了人就喊。
一伙叔伯姑婶的叫下来,也没得个好脸色。
和她同管酱油坊的江致高说:“一定是挨骂了。”
他年长,人更沉稳,难得背后说人坏话,让江玉昭来了兴趣,“怎么说?”
江玉昭是个女孩儿,家贫,一家子靠她养,在族里存在感全靠她一张甜嘴喊出来的,地位很边缘。
江致高不同,他兄弟有五个。这在乡下很有话语权,族里发展也要壮劳力,与人争端、撑场面,都叫男人们去,互相见面,闲聊时东拉西扯的,能聊出好多隐秘。
比如江家主君宋明晖没上族谱,他生的孩子也没上族谱,江承海好一顿闹,当年差点就跟族里闹掰了。
不知怎么被劝下的,这些年就这么凑合着过,时不时还拉扶族亲。
江致高稍想想,就知道族长过去讨不了好。
又不是一族人,要讨方子又要塞人,给了一个不够还想什么好处都占了,不骂他骂谁?
他不答反问:“要是族长跟大伯闹僵了,你站哪头?”
江玉昭翻白眼:“我个女儿家,还指望我跟你们这些男人一样,讲究老祖宗的根呀?谁给我饭吃,我就向着谁!”
正聊着,江在昌又走到了豆制品加工坊,今天买豆腐的人多。
中午没买上的,还预定了晚上的豆腐,他们下午抓紧做,晚上都能卖了,忙得脚不沾地,也忙得红红火火。
江在昌叫人出来说话,人忙得很,晚了会儿出来,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人委屈:“怎么了?这生意得做啊,您不知道,我们铜板都收了,一下午要赶三两银子的货,饭都没吃两口……”
出来肯听他说两句就不错了。
江在昌还想骂。
依着从前的性子,是要把加工坊的人都叫出来骂一顿。
近十几年过多了好日子,拉不下脸,就训他们不知道拉拔族亲,指桑骂槐的。
这头的事儿,转眼就传到了宋明晖耳朵里。
宋明晖全当没听见,给谢星珩盛了一碗丝瓜蛋汤,又给江知与盛了一碗。
他心情好得很。
有阮师爷亲笔写的名录,最无法自证清白的一环解决,后事无忧。
宋明晖目光赞许,夸了谢星珩两句。
平心而论,他家这赘婿要比二房的致微机灵。
谢星珩听久了“珩儿”,表情麻木。
江知与算着日子,就这几天,采办的人应该会回来。
往年都要八月份回来,踩着日子送去京都。
今年礼单换了,都是便宜货色,也是常见物件,耗时会短些。
用这些便宜货,把空荡荡的家填实,就万事俱备了。
饭后,谢星珩带着来喜,还有他的书童芒种和夏至,去给枫江书生送考篮。
不算谢星珩,枫江有三个书生去应考乡试。
考篮三只,笔墨纸砚俱全,另有盘缠五两。
这三人,谢星珩把他们分为背锅侠许行之,还有人品不好的应声虫。
送了考篮,四个人坐一块儿,谢星珩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赶考。
他们早有此意,对京都不熟,怕走错路,有个熟人带着是好事。
谢星珩便讲:“出发时日还未定,我跟堂哥商量好,会来通知你们。到时先走水路,到府城转陆路。镖局有船,不用出银子。陆路就看你们租用什么车,我跟堂哥是家里马车,你们三人可以合资,租个驴车、牛车。”
这年头,组队赶考是平常事。
合资租车、租房,甚至拼饭,都是常见的,他们无异议。
正事说完,就是寒暄——对谢星珩吹彩虹屁。
谢星珩不爱听,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他一走,许行之也出来了。
屋里两个书生往外张望,把考篮打开看,见只有五两盘缠,各骂了一声“小气”。
江知与下午忙着给人分派活计。
榨油有许多步骤,轻便一些的,女人夫郎也能完成,还得留人做饭,除却固定登记的每户一人,江知与也给原本的佃户便利,从他们家挑选了些妇人夫郎来帮忙,算是平衡。
水塘保持现状不变,养鱼养鸭的还是那些人。养鸡的人少,大哥大嫂现在也没孵出多少鸡苗,第一批小鸡以采买为主。
厂子刚运转,大家都摸索着来,各处进展慢,活也较轻,今天就试产榨油。
谢星珩过来帮他指点人,江知与还不乐意,叫他去读书。
“我把图册都记下来了,指点他们绰绰有余,就不累着你了。”
庄上事稳定,宋明晖就回了府。
谢星珩没长辈盯着,黏黏糊糊的跟在老婆后边当小尾巴。
“我好心来帮你,你就收了我吧。”
他一连串的江老板喊着,屋里听见的汉子都偷偷笑,江知与怪他让自己失了威严,瞪他一眼,眼神软绵绵的。
“那你教他们用木榨吧。”江知与说。
这头男人多,谢星珩要帮忙,就跟他们打交道好了。
谢星珩欣然应下,油料没上,让人先试着熟悉木榨,他带着指点,教他们认部位组成,也让他们试试怎么发力轻松。
“别用蛮力,那样太累,也费腰。这事儿细水长流慢慢干,身体要紧。”
他话说得熨贴,一群糙汉子听得心里暖烘烘的。
江家赘婿是枫江人,他被招婿那阵,城外也好热闹,有一阵议论。
来了庄子后,他们闲聊里,也在说江家定然是很满意枫江婿,才愿意给他做脸,帮助故里乡亲。
之前谢星珩跟着江知与巡庄,还很多人悄悄看,两人都长得好,站一块儿别提多般配。
这会儿学手艺,他们看谢星珩顶着秀才相公的身份,和江家那位少爷一样,平易近人,嘴皮子利索,连教带夸,半点架子也没有,间隙里也应声,马屁拍得有来有回。
区别是,谢星珩夸得自然,夸得真诚,夸得不重样。
百姓们词穷,夸得生硬,夸得重复,真诚度十足。
江知与去后边看人蒸豆子,隔着墙,听那边笑声阵阵,心里也欢喜。
蒸豆子有妇人也有夫郎,带着几个年少的哥儿姐儿帮忙打下手。
谢星珩记得不清楚,说不确定是蒸豆子还是炒豆子,两头都有人在忙活,木榨有五个,到时能一起开工,试试哪样的豆子能出油。
他到庄上,很少跟百姓们聊家常,一开始都怕他,见他处事公正有条理,样样都没落下,又很敬他。
后边是些小孩子爱给他送茶送水,能跟他说上话,知道他好性子,遇见了也会跟他打招呼。
多是吃了没,今天都不错这种朴素话。
蒸豆子简单,看着火候,到时辰再看看豆子熟没熟,其他时间能聊聊天。
没男人在,又听得见男人声音,都夸他跟夫婿很般配。
江知与喜欢听这话,问起枫江那边的饮食习惯、生活习惯。
成亲以来,夫夫相处和谐。谢星珩没表达过哪里不满,他想多了解一些。
水乡那边,吃鱼居多。
过年过节吃个荤腥,也是以鸭汤、鸭蛋为主。
他们那里水多,养鱼养鸭都方便,小孩儿都会水,拿着竹竿就能养一群,水里散养着,喂食也简单。
养鸡是少数,一家三五只就够多了。
“你夫婿读书,应该是吃鸡多。”他们说。
读书人养得精贵,哪会跟他们一样,十年如一日,吃个瘦鸭子都美得很。
要说生活习惯的话,他们是睡床多,丰州都盘炕。
饮食没多大差距,两边米面都吃。
说起盘炕,他们不由聊到自身。
“江少爷,你说我们棚屋能盘炕吗?”
他们不敢奢望在农庄盖房子,这都要占地的。
只听佃户们说,进了八月,就有秋凉。丰州的秋老虎只来几天,过了中秋,就要穿袄。
现在已经到七月,他们返乡,也得重新建设,有人早早打算,开始忧虑秋冬怎么过。
江知与说:“棚屋四处漏风的,天冷不好住人。红榜的账目看了吗?余银很多的,进了八月,还没说法的话,我就安排人,划地给你们盖房子,土屋茅草房的,先住着。”
初期疑难解决,余下的大头花销是安置费。
不论是本地盖房子,还是回乡盘缠,人数积累后,数目很大。
江知与要等八月,一是看家里能不能渡过难关,二是想朝廷能出些钱。
账上银子,盖不了一千人的住所。
百姓们初安定,手头银钱没几分。吃喝还得发粮,这头都是消耗。
他们算不了太大的账,信得过江知与,听他这样说,心里就安定。
“那我们还住农庄吗?把你的良田都占了……”
江知与安抚道:“没事,你们看,现在厂子都开始榨油了,务工的人得有住处。不论是你们留下,还是我另外招人,房子总不会白盖的。”
他们留下会更好,这样子安置合情合理。
夫夫俩忙着榨油,宋明晖回府,找人销赃金腰带。
李家送的金腰带,就还给李家。
李玉阳好色,十来岁就在花街出没,豪言“好子弟嫖好姑娘”,传了一阵佳话。
成亲后有所收敛,花街新长成的苗苗却都给他过目。
哪家院子不想巴结个有钱有势的恩客?
李玉阳正巧好色,很合花街各院的心意。
他每个月,都有个七八天住在花街,东家跑跑,西家坐坐。
柳家院巴结过,现下李家五姑娘在白家院,明面上就在这两家找,余下的也不可放过。
趁醉,给他把金腰带系上。扔县衙门口,给常知县送份礼。
徐诚一听就来劲儿,他正憋着气呢!
这事简单,只在县城里,跟李家正面刚上,宋明晖也不怕。
他叮嘱几句,把金腰带给徐诚拿着,让他带几个机灵人,一起去逛花街。
徐诚有好衣裳,年年裁剪,就过年过节才打扮,今天拿出来穿,抹额系着,带块方巾,遇事好蒙脸。
点数五个人,出发前先放狠话:“是去找人的,不是去嫖的,你们谁敢不顾正事,被那些唱的迷了魂,我就把你们扒光了游花街!”
五个年轻镖师收起“嘿嘿嘿”的笑脸,一激灵绷直身体,蛋蛋都是凉的。
徐诚划了几条街,分头逛去。
他先去柳家院,柳妈妈不会每个客都迎,今晚生意不好,留了两个姐儿在前头。两人正在嗑瓜子。
徐诚看见瓜子,就想到小鱼的夫婿被人笑坏了名声,眉头紧皱。
两个姐儿把他迎进屋,徐诚知道院里的潜规则。
要找人,直接问,那就是没有。
不问的话,自己闲逛,找不到是没有,找到了是偶遇。
想闲逛,酒得点足,屋里放人了,外边的护卫才不会拦。
他叫了两壶清酒,给了五钱银子,再上一碟瓜子:“你们给我用嘴嗑,咬进去,连带瓜子皮一起吐出来的那种嗑。”
他要倒李玉阳嘴里,恶心死他。
这是另外的价钱。
徐诚冷脸再拍五钱在桌上。
她们嗑。
柳家院没有李玉阳。溜达一圈,后边恩客只两个,生意惨淡。
过前门,徐诚用她们提供的粉纱帕子把瓜子装起来,团吧团吧,塞腰带里,出门沿街走,径自去白家院。
白家院比柳家院大,更加雅致,没有艳俗淫靡气,院里有花树,树下石桌配圆凳,现在没人,上面放一盏圆灯笼,上书四字:“今夜满客。”
生意真好。
满客有满客的进法,徐诚被两个小厮送出来,拐个弯儿,绕到后面,拿方巾蒙脸,翻墙进。
他看光源靠近,又听声音找,找到院中心的一处小屋。
小屋独栋,亮着光。周围都黑漆漆的。
这不像满客,更像是包场。
包场……
徐诚记得,小鱼说过,李家送了个姑娘给北方官爷。
现在来的是那位官爷?
他原地踌躇,才在山匪头子那里吃过亏,现在不敢莽。
全家都没人知道北方官爷是哪位爷,难得碰上,直接走又太可惜。
徐诚绕着圈打探,发现这里护卫很少,就三个,他轻轻松松就绕过去了。
墙根不好靠近,那边一直有人转圈巡逻。
屋顶也不好上,这里空旷,上去就是活靶子。
他想上梁,在廊柱的梁上吊着、蹲着,勉强能听见一些动静。
说干就干。
他避开巡逻的护卫,猫过来,熟稔爬柱上梁,手扒着梁沿,腰刚发力,想抬腿跃上,眼角余光发现梁上有人。
徐诚:!!!
他松手想跑,被梁上的蒙面人拽住了手腕。
单手格挡两回,方巾被扯下,露出一张惊惧交加的俏脸。
梁上人顿了下,听见护卫的脚步声,手上使劲,把徐诚往上提拉。
徐诚反应快,腰腿用力,先藏了腿脚,再才上梁。
从下往上看,梁间黑乎乎的,靠墙蹲着的那人还一身黑衣蒙面,很难被发现。
站到一起,徐诚又从对方眼神的戏谑里,感到了一丝丝的熟悉。
林庚把蒙脸的黑布扯下一点,成功把徐诚惊到以后,他又把脸蒙上。
徐诚:???
山匪为什么会直接进城啊!
隔着林庚,他看不见室内光景。
下面护卫巡过,林庚转头看墙上的破洞,徐诚看着他的后脑勺。
这梁不上也罢。
太远了,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着。
护卫绕过转角,徐诚欲要离开,被林庚抓住了胳膊,他居然还敢出声问话。
“你来这儿做什么?”
徐诚今天穿得好,玄色绸缎圆领袍,腰带护腕都是皮革制品,头戴抹额,把孕痣都藏起来。
人出现在花街,逛着小院,看起来不正经。
林庚问:“里边这男人是你相好的?”
徐诚:“……”
“你看你的,我先走了。”
林庚不松手:“来都来了,正好我腿麻,我们换换,你看你的,顺便帮我盯着点。”
徐诚警惕又踌躇。
廊下的房梁不大,成年男人并排蹲两个正好,他是小哥儿,身形瘦小些,身侧有空位,林庚不等他同意,屈身下跃,单手抓着梁柱转向,到了另一侧。
又有脚步声,墙壁的洞口还那么诱人。
徐诚挪挪地儿,跟林庚换了地方。
他打不过林庚,在林家屯时打了几十次,现在放弃挣扎,也不回头看,留个后脑勺,盯着细小洞口,往里瞧。
好消息,李玉阳在。
坏消息,他想看的官爷没有。
李玉阳在,徐诚就能走。
去外边跟其他师兄弟报信,再蹲点就行。
屋里,李玉阳在哄妹妹。
“外室怎么了?正常你能嫁大官吗?这阵子风声紧,爹要干大事,你别添乱,事成之后,我家独大,别说接你出去,就是给你再买个豪宅,让你奴仆成群的住着也行啊。”
李燕白嗓音哑,鼻音重,听着是哭过。
“这话你们说很久了,可是那晚之后,他就没见回来。你跟爹都瞒着我,也不告诉我要做什么,就让我等,也不知道要等什么,我个好人家的女儿,成天住小院里算什么事啊?”
李玉阳常在花街逛,认识的人多,都避讳着,没人敢笑话她,可这里到底是小院,她年岁轻,脸皮薄,对亲事、对夫婿最有幻想的年纪,被亲生父亲送到一个老男人床上,要她怎么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