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大小,知道远近,让他们心里有了数,就开始讲朝廷往年赈灾做了哪些事。
他们最爱听的是百姓都拿到了钱粮,得以安置。最让他们憋闷的是赈灾银两也有贪官私藏,最让他们爽快的是皇上把贪官都拖去抄家砍头了!
最让他们欣慰的是,遭灾的地方,都会免税几年,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且朝廷还会对遭灾区域做建设,比方说水患,就会再挖河道,做水利工程。
朝廷会来的,朝廷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
他们从前相信朝廷会来,只是心里存着一丝希望,在日夜听闻的故事里,他们的心变得愈发坚定,笑容更真诚,眼神都有了光彩。
朝廷一定会来的,圣上是明君,圣上也是仁君,朝廷还有很多心系百姓的忠臣良臣。
他们遭遇了天灾,可他们的福气在后头。
晒场之外,还有许多书生在。
有些是慕名而来,有些是江致微下帖子请来的。
他交友广阔,时政相关内容未公开前,大家心照不宣,他不说,别人不问。
都公开了,说是朋友,却不跟人讲,这算什么朋友?
一时之间,县里书生都来团建。
江知与带路,进农庄的第一站,是公告栏。
红榜显眼,上面的数字更加显眼。
经商的会做人,不论何时,上官的风头不能抢了。
江知与把县衙的名字写在第一行,加大置顶。
老实说,常知县一毛不拔。
江家领头,他只需同意,时不时叫个人来巡视,只送过一次银子,就是商户们的集体捐款。
江知与都要散家财了,不在乎这点。
他家也要顶上贪墨的名头了,更不能藏着掖着。
已经花去的八千三百两,记在县衙的名头上。
手头留下的八千两,算江家捐款。
不到最后,不知事情严重性。
江家家主的名字,他写的自己。
万一有事,他来担责。
他后边,才是老李头,再是黄老爷。
往下十几家,都是县内小有名气的商户。
书生们头一次见这阵仗,看着讶异,心里则跟最初来的一批说书先生一样,对他们的行为很瞧不上。
捐款赈灾,做个好事还搞这么大的花花架子,谁来都得看看他们名字。
江知与介绍说:“这是捐赠明细,另一面贴着支出明细,每一文钱的支出,都有明路,保证钱银都是花在百姓身上的。”
书生们愣住,因误会,对江知与这个已婚小夫郎的态度软和了些。
往后再看,他们不由疑惑。
“怎么还有捐两文、三文的?”
恰好此时有小孩来送茶水。
不用江知与说,他们一个个都笑嘻嘻的。
“我们一天能挣三文的!像小石头人小,跑得慢,就只能挣两文!”
原来两文钱就能够支付一个小孩一天的工钱。
三文钱可以给大孩子。
他们再看背面的支出明细,十文钱可以支付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工钱。
读书很费银子,并非所有读书人都手头阔绰,不然怎么叫“穷秀才”呢?
他们囊中羞涩,初看红榜,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两边的榜都看完,一把铜钱捐出来,面上也有光。
一把铜钱没多少,可它能让孩子们有活干!
再说,能听朝廷往年怎么赈灾的,这是多少银钱都买不到的!
丰收过后,枫江百姓的面貌也都换新,他们穿上了粗布衣裳,缝制粗糙,却浆洗干净,打扮齐整的,三五几人约着去县里逛逛。
有人是纯逛,他们很久没有出来走动。
有人是探亲,他们家里的孩子,嫁到了丰州。
来到丰州县,他们都畏畏缩缩。
这座县城,曾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他们翻过了云台山,却进不了丰州县。
可今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有好心的书生自愿带路,领着他们进城,问他们要去哪里,孩子又嫁在了哪一家。
一路走着,街上没有人对他们投来异样眼光,没人避之不及躲着难民。
他们听见,很多百姓都在议论“枫江英雄”。
或许是天性使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
英雄故事多了,百姓心里有了排名,有人喜欢甲,有人喜欢乙。碰上较真的人,还得一条条的列出来,比哪个英雄更无私更英勇。
枫江百姓喏喏的,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怦怦跳。
“咋回事?好像说的你家男人?”
“谢家的也有人说……”
他们不敢吭声,但他们预想中,不会顺利的探亲,比想象中更顺利。
亲人相见,抱头痛哭,跟随而来的书生为之动容,作诗一首,流传出去,被人编了曲调,成了新童谣。
县内变化这么大,常知县怎能不过问?
夸朝廷、夸圣上,他不会反对。可他恨江家人是木头,就不能也夸夸他这个一县之主吗?
风波席卷,他不能跟圣上争名声,也不敢争。
他去农庄慰问的次数终于变得频繁,看着红榜上大字写着“丰州县衙出资八千两”时,他表情略僵。
老狐狸顺势笑起来,跟迎过来的江知与赞道:“你不错,你们江家后继有人,你很会做事。”
要是知道夸夸他就好了。
江知与心领神会,带他去晒场,跟大家介绍常知县。
这次能把大家接到农庄,都是因为常知县会变通,信任江家能做好,也关心百姓生活,盼着他们早日安定,过上好日子。
百姓们正是对朝廷信任度最高的时候,见官也是要跪,一声声的“青天大老爷”喊着,常知县笑意藏不住,眼角眉梢都见喜。
此时的江府,又一次迎来拜访热潮。
再次以李家当先,来的还是李家大少爷李玉阳。
谢星珩看书间隙,稍作休息,带着越长越活泼的汪汪出来见客。
红榜贴出来,李家也出尽了风头。很多百姓听了李家出资,都夸他家大气,县里还有几家小铺面卖油,更有货郎挑着油桶走街串巷的卖油,可现在,大家都愿意去李家油坊买油了。
李玉阳来得不客气,略一拱手,就坐到客座,自个儿拿了茶喝,也吃口点心,笑得眼尾生纹,乐滋滋的。
“你家会办事啊,现在出去走一走,谁不夸两句啊?我路上碰见黄家老二了,他八百年不出门的人,也在挑礼,估摸着过会儿就来了。”
谢星珩仔细打量他,李家这位少爷实在不像个心机深沉的人,跟他老子差远了。
他故意问:“你家捐了五千两,你还笑得出来?”
李玉阳看起来不知道他家实际出资是一万两,还当他家没亏。
“可你家出了八千两啊。”
八千两还在兜里呢。
已经花掉的,是常知县的八千两。
等事到临头,看他有没有胆子吞下这笔钱。
事赶事,人赶人,黄家二少爷确实拎着两包糕点来了。
他做书生打扮,人很文静,看一眼李玉阳,讲话细声细气,开口就把爹娘卖了。
“我爹说你家办了件好事,我娘让我买了糕点来。”
谢星珩:“……”
怎么两个少爷,一个比一个傻。
对比起来,大堂哥确实优秀得亮眼了。
谢星珩问:“那你来做什么?”
黄乐文没坐,作揖行礼,问谢星珩:“那些时政相关的内容,你这里有书吗?”
谢星珩:“……”
好直白。
来喜接了糕点,放在他边上的小桌上。
谢星珩顺手拎起,感受到分量,心中讶异:天呐,原来是扮猪吃老虎。
都满城宣传了,无所谓口述还是文稿。
谢星珩说:“有啊,在书房,你跟我来吧。”
黄乐文眼露感激之色,匆匆跟李玉阳别过,随谢星珩进后院,到了自闭间。
李玉阳不甘示弱,紧随其后过来。李家几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他说要给他小儿子拿书备用。
谢星珩笑眯眯不拆穿,带他们穿堂过巷。
青瓷花瓶红珊瑚,蜀绣屏风玉白菜,大儒真迹墙上挂,金玉摆件满八宝。
李玉阳啧啧称赞:“我家没这些东西,我爹总说家里人多,摆出来砸坏了可惜。”
黄乐文小声说:“还是要有一两件的,哪怕素一点,看着养眼。”
李玉阳点头,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
“确实漂亮,我回家也要捣鼓几件出来摆着看。”
这是谢星珩故意摆的。
钓的就是李黄两家的大鱼。
他们两家来看过了,才能确定江家是真的飘了。
赈灾是好事,夸朝廷是好事,难民得以安居乐业也是好事。
可江家作为商户,在接管了难民以后,还能如此奢靡的过日子,就是坏事一件。
他们是来探风声的,书只是个借口,谢星珩就拿了书童抄录的,一人一本,再多没有。
送客之后,他拆了两家的礼物。
李家生怕江家没有超规制的东西,送来了一条八兽金腰带。
兽头凶猛,栩栩如生,工艺精巧细致,一看就很适合英武之人佩戴,给江承海正合适。
谢星珩前不久才知道,商户人家不能用兽纹。
这兽首自然也不行,更别提是八兽金腰带了。
黄家实在,两包糕点拆开,里边卧着八根金条。
谢星珩手头不准,只感到重。
他拿戥子称,一根金条十两,合计八十两。
换算成银子,有八百两。
所以黄家是想两头沾,当个中立的墙头草?
他拿上金条金腰带,带着汪汪,出门来看,王管家早等着了,他便直说:“东西都收了吧。”
王管家应声,带人清场装箱,今日就押送上船,镖局暂不说亲的人带队,叫了两个因伤退下的镖师陪同,一路北上。
金腰带是李家送来的,不能一起处理,会被顺着源头找到。
谢星珩去镖局,找徐诚,让他连带金条一起,看哪个门路能销赃。
徐武愁得很:“诚哥儿三天没回来了,也没个口信。”
与此同时,宋明晖和姜楚英也抵达了丰州县。
算上路程,两人离乡五十多天,回来时,对家乡的眷念都在陌生的热闹里消磨。
什么江家赘婿有个英雄哥哥。
什么枫江百姓平凡却不平庸。
什么女人夫郎也能撑起半边天。
什么朝廷英明,圣上仁慈。
又什么天佑大启,国泰民安。
还有什么爱国商户,百姓互助。
宋明晖:?
姜楚英在里边还听见了她儿子的名字。
秀才相公下田,与百姓打成一片。
姜楚英:?
两人急匆匆回家,正巧遇上王管家送货出府,府中就剩王管家的小哥儿来巧盯着。
宋明晖进门就眼前发黑。
他家被搬空了。
正厅里连盆花都没有了。
来巧见了他,还怪开心的。
“主君!您可回来了!”
来巧的喜庆劲儿,让宋明晖心里稍安。
到了家,姜楚英该要避嫌,看家里空荡荡的,一路听闻又实在陌生,便也坐下旁听。
宋明晖先问:“小鱼和致微呢?”
来巧说都在农庄上:“五月底,老爷带着小少爷去拜访了常知县,接枫江难民去了农庄,六月忙乱乱的,大少爷一直在庄上没回来,小少爷期间回过一次,去李家吃个酒,又回农庄忙了。姑爷倒是一直在家,刚送走李家大少爷和黄家二少爷,这会儿在镖局,说找诚哥儿有事。”
姜楚英一听江致微一直在农庄,眉间就皱出一个“川”字,心里忧闷着。
宋明晖见状,暂未问赘婿情况,叫来巧说说庄上的事。
来巧一一道来。
枫江百姓都到江家农庄后,其他商户纷纷拜访,都被谢星珩挡住了,半点儿消息没探听到,还紧跟着捐款赈灾。
常知县送了赈灾银两去农庄后,小少爷把红榜贴出来。还请了很多说书先生,在县上说枫江的“平凡英雄”,在庄上说朝廷赈灾的种种作为。
“现在满县都夸圣上、夸朝廷,正赶着好时候,小少爷又给镖局的汉子们说亲,县里热闹着呢!”
来巧瞧着主君眼色,连忙转向姜楚英,跟她说:“这不,县里好多书生去农庄上听朝廷怎么赈灾,几乎每天都有一场文比,大少爷出尽风头,常知县都夸他文采斐然!”
在读书,在跟同窗交流,有上官夸赞……姜楚英一颗心总算落地。
只是:“也快乡试了,这个紧要时候……大嫂,你看看,要叫他们回来吗?”
大房二房都子嗣不兴,各自都只有一个孩子。
姜楚英男人没了,这些年坚定不改嫁,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江致微拖到现在,也有二十岁,还未说亲,她不想儿子分心,死活要考上举人才能说亲。
乡试就是考举人的,她心里哪会不急?
宋明晖喊了个人:“张佑,你去一躺庄子,给大少爷小少爷传个信儿,叫他们忙完手里活,回家一趟。”
此次去京都,两人有四个镖师陪同护卫。
张佑是张大力的长子,谢星珩给哥嫂租的小院就是他家的。
他应声,顺嘴问:“那我要不要先回一趟镖局,叫姑爷回来?”
宋明晖目光四望,看着空荡荡的家,再看来巧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点了头。
“去吧。”
来巧知道家里东西都去哪里了。
“小少爷说要给三老爷送礼,怕赶着考试季,人多眼杂的不好送,今年农庄花销大,手里银钱吃紧,就先拿家中旧物应应急。”
宋明晖淡淡“嗯”一声。
骗骗家里下人得了,还来哄他。
他咳疾未愈,说会儿话再次咳嗽起来。
姜楚英拿了药给他。
药丸就剩下三颗,得叫医馆的人来看看,再开方子。
镖局里,谢星珩打算去问问小鱼,把徐诚派哪里去散财了,三天不见回,该找找。
张佑来说主君回来了,谢星珩一听就眸光大亮。
进入七月,宋明晖回来了,家里有主心骨了。
徐诚的下落,也能问问宋明晖。
他是一家主君,对江家的人脉再熟悉不过。
谢星珩进江家以来,恪守本分,上孝亲长,对小鱼也体贴周到,回家见岳父,半点儿不心虚。
宋明晖对他有所耳闻。
家里招婿,江承海写信跟他说了。
时间短暂,再是夸赞,他都当做是安慰——表面过得去。
实际人品如何,成亲以后对小鱼好不好,都需要时间来检验。
贺成功回到京都以后,江老三还破天荒的对着他家赘婿一顿乱夸,说小鱼找了个厉害夫婿,口齿伶俐,年少骨傲,清高得很。
照理来说,江老三不喜欢的人,他应该喜欢。
可小鱼是他的孩子,他连婚酒都没吃上,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
多年掌家,心有城府。
对谢星珩人品不确定,存有疑虑,见面却笑得温和喜爱,开口就是一声“珩儿”,把谢星珩叫得原地顿住。
江家人果然都好肉麻。
他恭恭敬敬行礼,跪父母亲长是应该的,掀袍欲跪,宋明晖把他扶住了。
对这赘婿,宋明晖好一番打量。
穿锦衣,系玉带,簪的紫金冠,织金扇面黑玉骨,腰间环佩,穿得很是显贵。
模样上乘,身形瘦高,腰背板正,眼神清亮,双目有神。不见书生文弱气,也没个恹恹懦懦样。
很不错。
谢星珩对长辈是很尊敬的,这还是小鱼的爹爹,他只认人时看了眼,记个样子,过后就目不斜视。
宋明晖有一张无暇美人脸,眼尾生细纹,眉心稍上的地方有一颗朱砂痣,色红而不妖。
小鱼跟他有七分像,或是稚气未脱,小鱼的五官更加柔和,眼神也软软的。宋明晖五官自带冷感,同是桃花眼,他眼神利如细剑。
直直看过来,只有不动声色的威严。
就是笑着,也让人感觉到丝丝冷意。
谢星珩在他的介绍下,又恭恭敬敬对二婶姜楚英行礼。
他俩回来匆忙,手头没见面礼,宋明晖说:“还要再摆桌酒,两家人见见,到时再给不迟。”
简单寒暄过,谢星珩先切话题,说正事:“诚哥儿出门办事,三天没音信了,我正想去农庄问问小鱼——”
他看看周围侍立的小厮和镖师。
宋明晖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谢星珩压低嗓音说:“诚哥儿出去散家财了,岳……爹爹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散家财?
宋明晖心惊。
自家长辈若不可信,这局棋就别指望逆风翻盘了,掀桌摆烂得了。
谢星珩简要说明现状。
如是种种。
江老三发难,江承海赌护身符。
李家为盐引,愿意出资五千两给县里赈灾。被江家截胡。
商户联合捐款,李家明里捐款五千两,暗里盐引五千两。被宰狠了,发疯送了个女儿给北方官爷。
黄家被迫卷入其中,突然大出血。但他家窝窝囊囊,要当墙头草。
现在常知县的立场未知,李家是要江家死。
“我猜着朝廷赈灾的人到了,第一件事就是抄了我们家。”
宋明晖不由多看了谢星珩两眼。
是个聪明人,临危不乱,还能撑起门户。
江承海给他写的信里也是这句,说谢星珩一家遭灾,他能撑起门户,事事有条理,处处没落下,是个厉害顾家的人。
宋明晖眼里锋利弱三分,垂眸想想,报了个地名。
“去林家屯看看,叫徐武带人去。”
徐武是个木头,抗打耐揍,武力值过人,脑子不灵光。
两句话不和,人家撕票了怎么办?
谢星珩决定亲自去看看。
宋明晖听了满意,但不让他去。
“你个书生,就别掺和了。叫徐武带着杨高去。”
听起来杨高是个“军师”?
谢星珩应下,喊了来巧去回话。
因他给的信息量太大,姜楚英都没再忧心科举的事了。
即将危机临头,江家还各处喜庆热闹。
真就是门庭锦绣,内里惨淡。
叙过话,谢星珩让他们先沐浴吃饭,也叫了个郎中上门诊脉。
有人上门,就看得见家里空空。
宋明晖不提,由着他来。看他本事有几分。
刚清的场子,没那么快张罗好。
谢星珩摆规矩,进门就给人蒙上眼睛,进了屋,郎中能看也不敢看了。
药方开了,抓药就熬煮。
宋明晖让他给谢家下帖子,“今天匆忙,明儿我带着小鱼,你跟着一起,我们去你大哥大嫂那儿吃顿饭。正式见见。”
谢家情况他知道,两家已结亲,就无所谓谁高谁低。怎么方便怎么来。
别说谢家一家三口伤的伤,幼的幼。单说谢星珩目前还在为江家筹谋,他就能给十分面子。
又问:“你见过贺管事了?”
谢星珩隔着屏风,老实答话:“嗯,他让我跟小鱼和离,我把他骂走了。”
宋明晖赞了声:“无碍。老三要政绩,而且他换了五哥儿去当侍妾。”
谢星珩知道五哥儿,从小鱼嘴里听见过几次。
不知叫什么名字,听起来是经常欺负小鱼,让小鱼下意识较劲,五哥儿没有的,他有,他就开心。
对江老三的选择,谢星珩不做评价。
宋明晖简要说明江李两家的恩怨后,谢星珩脸色就跟吞了只苍蝇一样。
合着全是江老三造的孽。
先得罪李家,再去京城得罪个更狠的,回头两个对家联手,回旋镖打到了大房身上,冤不冤呐。
他是赘婿,府中家主不在,不好在爹爹房中久留,信息交换完,谢星珩就要告辞。
宋明晖问他:“今年乡试下场吗?”
谢星珩要考的。
不论如何,举人必须考上。
考上了举人,才好入仕。
否则就要大机缘,才能另走偏门。
宋明晖点头:“该去催办了,等致微回来,你俩一块儿去县衙,先把试卷买了。你户籍在枫江,要找常知县给个条子,你就能易籍去京都考。到京都,还得去衙门报备,得提早几天走。”
这么算下来,留给谢星珩处理家务事的时间不多了。
他今日不办,听来巧说,有人去农庄报信儿了,他就张罗了一桌席面,给两位家长接风洗尘,也给堂哥和小鱼吃顿好的补补。
农庄事务好交接,人心安定,都有活干,各司其职,就是人多,外来者多,要仔细盯着。
得知宋明晖跟姜楚英回来了,兄弟俩归心似箭,当即分头行动,把人都遣散了。
已经热闹了好久,该说的赈灾细节都说烂了,故事也都耳熟能详。地里要种豆子,小麦晒好要交税,佃户们也该分粮了,再在这里不合适。
书生们有应考的,该回家准备。
今年不下场的,也要趁着记忆热乎,回家默写下来,留待日后复习。
这边散场顺利,红榜不摘,每日收入支出一列列的加,哪怕枫江百姓说相信他们,没几个人来看,也都贴着。
夏日长,兄弟俩回到江府,天边刚现晚霞。
两个人都跑野了,江知与还没进家门,就姿态急躁,老远就喊“爹爹”。
江致微穿了一阵裋褐草鞋,再穿书生袍服,各处不习惯,感觉热、不方便,一路走着扯扯拽拽。
一家吃饭,就在堂屋大圆桌边,江知与进屋,乖乖叫了二婶,又甜甜叫了小谢,然后扑到爹爹怀里去。
都是一家人,他唯独在小谢面前会顾着几分面子,可小谢也看他哭过,这便不在意了,趴爹爹肩上掉眼泪。
“我让你担心了,也没把家看好……”
他瘦了一圈儿,下巴都尖了,皮肤底子好,久晒不黑。日头烈,有几处脱皮,脸上起了红斑,哭起来可疼。
宋明晖摸他头,又抚他背:“好了好了,爹爹不是回来了吗?都会没事的,你也做得很好,都成亲的人了,你夫君还在看着。”
被宠爱,才会纵着性子来。
江知与抱着他不撒手:“小谢不会介意的。”
宋明晖跟谢星珩相处不久,就看他在家逢变故时,能守着一家子人,就知道是个品性好的。
也就客气两句,他哄了小鱼好一会儿,才叫孩子洗洗脸再上桌吃饭。
江致微是个男人,对娘亲撒不出娇,母子见面,被衬得干巴巴的。
好在他农庄里打滚过,知道做儿子的,除了撒娇外,还能调皮。
他往常不会说什么俏皮话,尤其在娘亲面前,那叫一个端方,细细回想,母子相处很客气。
江致微黑了很多,瘦了,也壮实了。
他给姜楚英说:“娘,你看我好久了,不会没认出来我是你儿子吧?”
姜楚英心疼他吃苦了,眼里湿润,又被他逗笑。
“怎么会认不出?你也黑太多了。”
说笑一阵,正式入座。
宋明晖在主位,左侧是姜楚英,再左是江致微。
小鱼挨着爹爹,谢星珩挨着小鱼,坐在兄弟俩中间。
席间上酒,家里清存货,赶上好日子,把窖藏的琼酒都拿出来喝。
桌上就两个男人酒量好,其他人两杯下肚就不再喝。
家里没有旋转桌,江家人吃饭守礼,要留丫鬟布菜,否则就只夹得到面前的菜。
如今家里出事,好久没见,许多话要说,就把家仆都使唤得远远的。
谢星珩怕小鱼吃不饱,给小鱼夹菜。
小鱼脸红红的,被爹爹看得不好意思,反过来给爹爹夹菜。
江致微吃过几天大锅饭,站起来夹菜不觉有什么,一下给他娘碗里堆得冒尖尖。
是变了很多,可瞧着比从前更有个人样。姜楚英心里熨贴得很。
宋明晖问事情进展,才知道谢星珩入赘江家,还给了一份大礼。
那么多营生,二房也有留,姜楚英为之侧目。
江知与可劲儿给谢星珩拉好感:“他可厉害了,又体贴,又周到,农田的事懂,还会孵小鸡,我跟他对账,他连账目也懂的!”
宋明晖笑眯眯:“读书怎样?”
谢星珩:“……”
干嘛啊这是。
这次换江致微夸:“一等一的好,我才知道他是廪生,每个月能领钱粮的。”
谢星珩:“……还成,好久没看书,脑子有点木。”
他不再说他可能考不上,考上的人是万里挑一,家人有期待,却没给他压力。
江知与很想念爹爹,吃着饭,嘴里都咕噜咕噜,夸一阵小谢,又夸一阵哥哥。再把他怎么察觉不对劲,又有哪些不对劲,后边跟谢星珩怎么商量,具体做了什么,堂哥又补充了哪方面,现在进程在哪里,都细细说了。
一顿饭吃完,菜肴撤下,换上茶点,一家人转去小院乘凉继续说。
宋明晖不愧是一家主君,听完就补了一个缺口。
“以工赈灾是朝廷的事,朝廷出钱,灾民务工,是安置也是给朝廷服劳役。现在给我家务工,还是以工赈灾的话,我家依然占了便宜。挪用善款的罪名跑不掉。”
散尽家财又怎样?
农庄还在呢。
新盖的厂房在,新开的荒地在。
东西摆在那里,那就是别人捐钱,难民出力,江家得好。
这是流氓说法。
一开始是江家提供了地盘、活计,盘活了枫江百姓的经济,让他们快速安定。
这也是得到常知县同意的,遭灾的县不是丰州,丰州没有多余的活给枫江百姓做。
工钱实实在在发放了,账单都有,他们还能私吞不成?
谢星珩想过这个问题。
“厂房还没动工,可以说是粮仓。荒地也没撒草种,可以说单纯给他们找活干。”
所有款项名目都在,余额尽数上交。
营生要来年才见效,可以避开这阵子风头。
宋明晖摇头:“这件事坏就坏在常知县什么都不干。他但凡叫个人做监工,这些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