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珩比大拇指,“你是这个。”
谢根腿还没见好,扶着拐杖站院里,没给他们挡道。
可能是被小豆子带的,他现在也会讲两句夸夸。
“冬哥儿真的好会养鸡,要不是他想到抓只母鸡回来,我俩指定孵不出来!”
江知与就紧着陈冬来,扶着他走,生怕他激动起来走偏踩歪摔着了。
从前底子空,养了一个月,心情见好,人的脸色看得见变化。
陈冬脸上黄气都淡了,常年日晒的脸蛋有丝丝红润。
这次过来,肚子也大了些。
江知与之前来这边,略有拘束。
农庄待了一阵,跟乡亲们见多了。各类杂事处理下来,反而知道怎么跟农民相处。
聊家常,家常内容可杂了。
不只是吃穿用度,要聊营生,要聊一文文攒起银钱的喜劲儿,也要聊聊孩子,聊聊琐碎小事。
现在就紧着鸡仔来。
他恰好也对鸡仔感兴趣,讲话真诚度十足。
谢星珩看着场子,见江知与能应付来,就不凑过去,从食盒里拿了五根冰棒出来,其他的叫来喜送去镖局。
“你就在那儿玩会儿吧,我把院门关了。”
来喜应下。
孵小鸡的耳房热得很,谢星珩给家里也送过冰,大哥大嫂用不惯,惶恐得很,晚上有冰盆睡得更舒服,身体凉了心慌慌,挪走了才舒服,说没那个享福命。
谢川睡着小床,给他凉着到好,一觉睡到天光,也不起热疹。
谢根接了冰棒,想要给两个夫郎先吃,主要是江知与先吃。
江家富贵,他总觉得矮人一头。
谢星珩给他塞嘴里,“我留着呢,让他们先看看鸡仔。”
谢川最近黏着鸡仔,连最爱的二叔都被比了下去,不跟他们处,也跑进耳房里。
兄弟俩站阴凉地儿,一口口咬着甜滋滋凉丝丝的冰棒,好一阵没说话。
等吃完了,谢星珩跟他大哥分享了一个好消息。
“大哥,我八月会去一趟京都,去赶考。可能考不上,就当见见世面了。”
谢根哪里会责怪他考不上?
只盼着他别说丧气话。
“你爱读书,你就去读,考不上,咱就等下次,你不是说读书就开心吗?那就读书。”
这般朴实无华的话,让谢星珩听得心里安定。
老想着必然考不上干嘛。
读了再说。
考了再说。
第23章 四面受敌
夏日气温高,鸡苗比预想时间早出来两天,哥嫂听了谢星珩的话,头两天没喂吃的,也搁在屋里养,他俩心里没底,到今天谢星珩来看过了,才放鸡仔出来。
小院角落里搭了鸡窝,因不是母鸡孵的,小鸡跟母鸡不熟,满院啄,就是玩不到一起。
江知与感觉很神奇,谢川抓了只鸡仔给他看。
鸡仔身上都是细软绒毛,色泽嫩黄,很是可爱。叫声啾叽啾叽,不是谢川的“咯咯咯”。
他还有理。
“大鸡是咯咯咯,我在教它们!”
江知与听了直笑,小孩儿奇思妙想多,他才有了大名,也想给小鸡仔取名。
取名这事儿,要交给大才子二叔取。
谢星珩顶着“大才子”的名头,报了一串菜名:“小鸡炖蘑菇,手撕鸡,大盘鸡,黄焖鸡,酱油鸡,叫花鸡,土鸡炖汤……”
谢川吸溜口水。
江知与问他:“想不想吃鸡?阿叔给你买。”
家里缺吃少穿时,孩子就馋。
现在好日子过着,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他记性浅,早忘了苦日子,不那么馋肉。
先看父亲,要得了允许才开口。
谢根拘谨,谢星珩帮他同意了,“小鱼哄孩子,你顺着来就好了,以后我有了孩子,也吃你送的鸡。”
谢根这才点头。
他跟江知与往来不多,江知与身上也没乡土气息,往那站着,玉人似的,他不敢搭话。
好在夫郎陈冬有点胆气,几回接触,感觉得到江知与的细致体贴,能扯点闲话聊。
要买鸡吃,也要买蛋孵,两人凑一块儿算着帐。
上次买了三十个蛋,陈冬买了母鸡回来后,对孵化温度有了数,也不是很累,零零散散的,把余下二十个蛋都放进稻草下面孵着了。
约莫六月二十后出壳。
“不然再买三十个?”陈冬试着问。
鸡仔孵化出来,谢川能帮着喂养,院子就这点大,他能行。
再买三十个,加上屋里的,一起孵化的就有五十个。
江知与算着日子,让他分批次放进去。
“今天先放十个蛋,那二十个孵好了,再往里加。”
一起孵化的数量控制在三十个,他俩少些辛苦。
陈冬听了点头,把他记的册子拿出来。
初学写字,都很大一个,往后翻,才小了点。
这个册子江知与看不懂,把跟大哥闲聊的谢星珩叫过来看。
谢星珩比对数据,依然是夸赞,不挑刺。
当下环境,培养手感为主。
熟能生巧,失败率会跟着降低。
气温加控温,确实也会导致失败。
他只需要给予肯定,让大哥大嫂相信他们就是天选养鸡人,有着别人没有的天赋。
“养鸡大有可为,你们只管孵化,销路已经有了,有多少都卖得出去。”
谢根听愣了:“这就有销路了?”
谢星珩把高光给到江知与,说农庄那边有养殖场,以养鸡为主。
亲戚之间互相帮扶,是谢根熟识的。
他也觉着哪里买鸡苗都是买,他孵不出特别多的小鸡,去给江家添负担。稍一想,脸上就扬起笑意。
谢星珩休假不休全,跟他们说:“我跟小鱼去一趟镖局,中午回来吃饭,弄家常菜就行了,大热天的,别弄太多荤腥。”
两头离得近,说走就能走。
买鸡蛋,来喜有经验,还是叫他去买,顺道买只鸡。
看谢川有兴趣,就让来喜带着他一块儿去。
陈冬一路送他们到镖局,也出来透透气。
他问江知与喜欢吃什么鸡,“我们都不挑食,依着你来。”
人没坏心思,就是不太会说话。
江知与想了想,他们缺营养少滋补,谢星珩照顾得到,送来的多数是菜式,汤则是大骨头汤,主要给大哥吃,好养腿。
他便说:“喝鸡汤吧,我也好久没喝了。”
陈冬也想喝鸡汤。
他想法没变,拿一只大肥鸡去炒着吃,肉在嘴里嚼着,都嫌浪费。
应了声,又叫谢川别闹腾,慢悠悠回家。
院里就剩他跟谢根两夫夫,两个人都沉默寡言的,这么些年凑合过来了,到了丰州以后,话反而多起来。
又不善言辞,又不善表达,多说两句,就看着对方发愣,愣着愣着,就脸皮发热,心里咕咚咕咚跳,怪得很。
陈冬说:“读书人成亲,跟我们这些乡里人就是不一样,我看他俩黏糊得很。”
谢根“嗯”一声,家里没人,也不好意思黏夫郎,就跟他说:“二弟要去科举了,八月份去。”
这回不用他们攒银子了。
陈冬嫁进谢家六年,第一次心甘情愿想拿钱出来给谢星珩应考。
他想着,多多少少是个心意。
谢根找了话头,顺着吧嗒说:“他刚讲了,让我俩不要拿钱,他说穿布鞋和靴子烧脚,热得很,日头也晒,我俩给他准备草鞋草帽就行。”
“这也太寒酸了。”
陈冬无知无觉,跟江知与说了同样的话。
谢根傻呵呵乐:“大了,懂事了。怕我俩心里不舒坦,给我们找点事干。”
陈冬胎气稳了,也出门逛过,原想出去把竹编、草编的货品卖了,看看摊位。
可他发现丰州很多草编都有花样,弄得很漂亮,不像乡里的干草色,素寡素寡的。
他比谢根多些心思,记得江家也有个书生要考。送东西,只给谢星珩送就太不会做人了,干送草鞋和草帽,又真的寒酸,拿不出手,就想编个花样。
“那什么题名?金榜题名?中午他们回来吃饭,让二弟写一个,我们照着编。”
谢根觉得可行。
“行,让他写。 ”
谢星珩在镖局跟江知与分开,留老婆处理镖局琐事,他从前门出去,到堂哥的闻鹤书斋看看书。
一提看书,江知与就来劲儿,想陪着去。
“缺哪些就一并拿回家。”
谢星珩边跑边拒绝:“不用了,我就看看!”
有考试,就有真题。
古代科举考试,刷到真题的概率高得很。
四书五经就那么些字,来回反复的拆,乱七八糟的拼,东拉西扯的凑,考了几百年,也该考无可考了。
人脑很神奇,他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又不能完全在脑海里整理出数据库,某些生活上的细节,都是模糊的,看书背书方面,可能是大脑有了肌肉记忆,或者他现在的年龄,正值智力巅峰,背书比他预想中快,看什么都熟悉。
融会贯通需要他用题海战术练出来,他还不能做到听见两个字,就背出一大串的原文。
闻鹤书斋主业是方便家里大少爷科举,副业是卖书。
所售书籍,以跟科举沾边的为主。
往年科举的闱墨有,江老三在这方面不错,他是真心希望族里再出个官身。
早年跟二房关系怎样另说,江致微考上童生后,各类资源就都砸了过来。
到江致微考上秀才,更是不得了。很多只在京都流传的书,他都搞到手,给江致微送来了。
书斋里还是伙计招顺看店,他见了谢星珩表情复杂得很。
谁能想到,一个难民堆里爬出来的臭书生,能招婿到江家,成为江家哥婿?
臭是字面意思,初见那回,谢星珩是真的臭。
谢星珩见面三分笑,笑完就问:“有往年闱墨吗?”
招顺给他拿了厚厚数十本。
他跟谢星珩说:“这些都卖几年了,丰州书生人手一份,我估计全看完的人比较少,现在流行看主考官的文墨。”
主考官不到考期,谁也不知道是谁。
涵盖来说,是追求翰林院学士、大儒还有部分当红大臣的文墨。
早年有背下闱墨应考的,被查出来,褫夺功名后,还要鞭五十,枷七日。
科举就这么点东西,怕看得多了,动笔唯唯诺诺,索性不看了。
招顺知道得多:“都不是正科举的年份看,学作文时,这是范本,做个格式参考。后边背书、作文,就不看。”
心里有数,又不完全有数。
格式参考……
比学术裁缝差多了。
谢星珩心里点评,且无所畏惧。大家不都是在缝缝补补的过。
他还想薅一把大堂哥的羊毛,“你们应该有整理好的版本吧?”
以江致微在江家的“希望之星”地位而言,整理多个版本都不为过。
按照年份、成绩分;按照出题范围分;按照题型分;又以八股的“八股”分,破题精彩的拿出来,承题漂亮的挑出来。精准查漏补缺。
甚至还能按照地域分。
江南多才子,跟贫寒之地的才气都不一样。
招顺紧闭着嘴巴,不言语。
谢星珩:“……”
防贼呢。
“你等着,我叫我夫君来。”
招顺:???
招顺喏喏:“你别问我,你找小少爷拿。”
江知与肯定没有。
他要有,早给谢星珩准备了。
谢星珩赖在书斋不走,他要给小鱼一点私人空间。
小鱼没几个知心好友,镖局的诚哥儿算一个。成亲以来,忙乱乱一堆事,他俩还没聚过,镖局也有琐事要处理,先不去凑热闹了。
他心里有打算,就在书斋后院找个空屋,先扒拉闱墨,唤醒尘封的记忆,熟悉熟悉八股文的写法。
招顺当他脸皮厚,也没法子应付。
家主远在京都,大少爷在农庄还没回来。
他跺跺脚,不管了。
镖局里,江知与难得到了正厅大堂里,把在镖局待命的镖师都叫出来,又单独点了大师兄徐武的名字,叫他管好师弟们。
他不能直说王府的镖,就说最近事多。
“都低调点,别出去惹事。实在满身力气没处使,就跟诚哥儿说,我接你们到农庄开荒去。”
当家做主的,要为下面的人操心很多。
一份稳定的工作,终身都贡献给了东家。
这些年轻人,长辈里都有经验丰富的镖师,属于家族传承了。
江家也要为他们的亲事着想。
他们最近心思多,江知与都知道,“我给诚哥儿支了一笔银子,让他去请媒人,你们谁想说亲,回家跟家人商量商量,说个要求,趁着事少,几家合办喜酒,也热闹热闹。”
徐诚站他旁边,看下边的年轻汉子一个个都憋屈着一张脸,好艰难的忍住笑,等他俩回了后院,才哈哈大笑出声。
“你跟你那夫君一个样,就会戳人心窝窝!”
明知道小汉子们中意他,还要亲自跟他们说别的亲事。
江知与不觉有问题:“他们迟早要说亲的。”
人多,慢慢说。
一个月相看,一个月走礼等日子。
差不多父亲回来,都能赶着喝杯喜酒,多好的事儿。
江知与久没动武,技痒得很,趁谢星珩不在,邀徐诚打架。
徐诚疑惑:“他不知道你练过武功?”
江知与摇头,“他知道。”
那徐诚就不懂了:“知道你还藏着做什么?以前是怕家仆乱说,现在都成亲了,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书生么,都文文弱弱的,不服就揍他!”
江知与才舍不得。
他笑脸含羞:“他知道,可我也不能真的表现粗鲁啊?”
书生应该是喜欢娇俏些的人。
徐诚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但他还是不跟江知与打架。
这次换江知与不懂了,“为什么?”
徐诚看着他腹部,笑得揶揄。
“怕你怀了崽崽,一打架他就踢你!”
江知与羞得要命,追着他捶打。
“让你乱说!”
徐诚问一句:“你不想怀崽崽?”
江知与又止步,摸着肚子说想。
夫郎怀孕慢一些,他不急。
说到夫婿,徐诚很关心他俩处得好不好:“他前阵子还问你喜欢什么,要给你送礼物。”
江知与一下想到小金鱼和小银鱼,笑得甜滋滋的。
他给徐诚看,“我拿了金鱼。”
一枚有一钱的分量,偏差小。
金鱼有四十五条,算四两五钱金子。
银鱼他掂过分量,相差不多。
把工费去了,这次礼物,应有五十两。
很豪气了。
徐诚看得称奇:“读了书的人是不是花花肠子多?送个金子银子还整这花里胡哨的。”
江知与就爱花里胡哨的。
他跟徐诚说:“还有凉粉做的鱼。”
好大的胖锦鲤!
徐诚看他开心,便不挑剔了,转而问起城内流言。
“你夫君的名声都坏了,我带人去把柳家院砸了?”
江知与叹气,“不能砸了。”
他给徐诚说了柳妈妈上门的事。
两人父亲是过命的交情,他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江知与性情软和,徐诚常年在镖局,养得彪悍,处事风格跟江知与完全相反。
他听完了柳妈妈上门的事,眉头皱得要竖起来。
“你管她说什么,她来赔礼道歉是应该的,你还给那么丰厚的回礼。”
两匹银红绸,都有七八两了。
金丝牡丹头面合算成银子,也得十五两上下。
别的都懒得算。
江知与知道,可越是小人越不可得罪狠了。
“这个消息值价。”
徐诚没特地学这些弯弯绕绕,跟江知与相处多年,耳濡目染的也了解些。
他皱眉想了会儿,没想明白。
“这消息关你什么事?李家拿了盐引,也就多挣一笔银子罢了。不影响我们家生意。”
江知与还要清个铺面出来,卖豆制品。
明年开始,家里还会卖豆油、酱油、大酱。
这消息他能稍稍给徐诚透点风声,过后调徐诚来他身边帮他。
李家卖盐,对他家是有影响的。
再一点,接管难民的事,破坏了李家的计划,两家已然结仇。
徐诚不在意这点仇,两家本就不对付,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就高兴江家有了手艺,这下可稳当了,不用刀口舔血的挣钱了。
“难怪,我就说你去了农庄,怎么不见回来。”
有些心里话,只好对朋友说。亲人不行,夫君也不行。
江知与骂了好些族亲,“烦人得很,我爹那天也发了脾气。”
徐诚比他耿直,连着一顿骂,江知与听着心里就爽快。
“什么玩意儿?要不是伯父挣下这份家业,他们还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呢!现在来你们面前摆谱,有种把田契还给你!带他们挣钱,还一个个的飘起来了,那是刁难你吗?他们连伯父的面子都下了!”
“建个祠堂祭祖,还真把他们牛坏了!没见他们给族里贡献一亩三分地,那些祖田祭田不都是伯父买下的?都不要脸啦!”
既是骂人,该骂的一起骂了。
徐诚骂李家:“什么狗屎,长你一辈,还在饭桌上为难你,男人没本事当老大,她不嫌丢人,还好意思满城下帖子,呸!”
“你才成亲多久,当众叫个唱的给你夫婿送瓜子,李家安的什么心?要我说,柳家院的也没向着你,送瓜子的时候怎么不提醒一下?闹得满城笑话!”
江知与不太会骂人,听得想给他鼓掌。
笑吟吟听一阵,他越听越不对。
随着他神情变化,徐诚也逐渐安静下来。
“怎么了?”
江知与皱眉:“有点不对劲。”
徐诚闭上嘴巴,让他去想哪里不对劲。
自五月收到京都来信后,家里就在连轴转。忙到今天,江知与都是偷闲过来见见好友,一直没空闲细细梳理。
听徐诚把事儿串起来骂,他察觉到了异样。
三叔毫无预兆的对他家下手,不顾后果;
族亲从前欺负他,都会避开父亲。现在父亲还没倒下呢,他们就当众给难堪。
李家挑衅,柳家院的香姐儿顶缸领罚,他未动怒的主要原因是,谢星珩的态度鲜明。
若是谢星珩提早知道瓜子的含义,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李家应该没有想过能成事。
那天最怪的不是香姐儿送瓜子,是酒宴座次安排。
李家要刁难他,又怎会把向着他的人安排在他周边坐着?
他们结盟了?
因为接管难民的事?
江知与眉头紧锁。
酒宴同一天,常知县去的农庄。
堂哥给他回信了,其他商户合计捐款一万一千两。
不是小数目,可十几家合伙,不至于让他家成为众矢之的啊?
三叔发难,是京都出了事?
李家紧跟着就巴结上了“北方官爷”,这位官爷,会是三叔的对头吗?
这么一想,江知与有了四面受敌的感觉。
不是一路的,又恰好凑到了一处。
他思索的时间太长,徐诚忍不住担忧,“你待会儿跟你夫君说说,让他帮你想?”
徐诚想法简单,贵人府上都会养幕僚。
幕僚就是读过书的聪明人,他们有现成的读书人问。
以他几次接触而言,谢星珩是顶顶聪明的人了。
江知与摇头:“不行,他们要考试了。”
他一并把堂哥排除出去。
堂哥太久没看书,小谢最近才有了读书热情。
江知与拳头握紧,过了会儿松开,长舒一口气。
至少赈灾这件事,满城皆知。他还有时间周旋打点。
农庄一定不能出事,要漂亮圆满的交接。
宁可拿大把的银子补缺口,也不能出一丝一毫的乱子。
徐诚把他拉住,强硬劝道:“我看你脸色,好像摊上大事了。你别憋心里藏着,家都没了,还考什么试?”
江知与忧心的就是这个。
商户家的锦绣富贵都是水面浮冰,见不得光,也受不住力。
可他跟谢星珩成亲时日尚浅,先是三叔那头刁难,再是对外结仇,事情一件件的赶着来,他怕惹人厌烦。
他最怕原本很亲近的人,突然对他发火。
徐诚和他有着默契,帮他利索下决定。
“靠得住的男人不会因为你两句话,就耽误考试了。”
江知与记下了,事情说起来,却是谢星珩先问的。
中午回大哥大嫂家吃饭,江知与向来能藏事,各处都周到,偏在谢星珩眼里像个假人。
是一种对外端着礼仪体面的衣架子、人模子,没半点活泼样。
谢星珩也能藏事,饭后他们在家里待了会儿,写了数个寓意好的词给大嫂做参考,回来听风轩,还跟江知与聊了招顺。
给足了时间,江知与愣是急着给他找闱墨,两地派人送信,得了许可,去堂哥书房拿了书,又转交给谢星珩,也没提起心事。
他有好多机会说,信息太散,他无从说起。
谢星珩一问,他吓得一激灵,坐凳子上都抖着弹起,眼睛睁得圆圆的。
谢星珩:?
“你朋友说我坏话了?”他也没得罪徐诚吧。
江知与摇头摆手:“不是,没有,他还夸你的。”
谢星珩拿捏他,一拿一个准。
“你完了,你让我惦记上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在想什么,愁得我不想看书。”
江知与一听他不看书就急,哄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李家怪怪的。”
谢星珩对古代许多规则不清楚,原身受限于家世,也没点见识。
他跟李家接触不多,想来就是酒宴闹得不好看,再有盐引的事。
他问:“李家捐赠了多少银子?”
江知与说:“五千两。”
谢星珩确认:“五千两?”
江知与点头,“对,常知县亲自送去农庄的,堂哥信里写了。”
谢星珩肯定道:“李家出了一万两。”
江知与瞪大眼睛。
谢星珩给他解释:“五千两赈灾,五千两盐引。赈灾银子送到农庄,盐引银子……”
进常知县荷包。
他给江知与一个眼神,江知与不想懂,又被迫懂了。
一万两银子,难怪恨得厉害。
那黄家……
谢星珩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家曾是丰州首富,现在又式微,想少给也顶不住压力。我们家不用给,他只能比着李家来。常知县能把五千两透露给我们,就能说给黄家听。黄家只能比李家略高一筹才能堵住上官的嘴。”
他家最少六千两。
江知与小心看着谢星珩神色,见他颇为冷静,没有生气不耐,心神放松,说着他感觉怪异的地方。
他前几年管家,都有爹爹带着。
头一回主事,长辈都不在,他经验尚浅,本就心软,长这么大,被动防御的次数多,主动攻击的次数少。
怕自己想多了,也怕真的有危机潜伏而来。
李家送了个姑娘给北方官爷。
李家家仆还穿戴锦缎。
“盐引有没有可能是北方官爷给的?”江知与问。
谢星珩点头,“有可能,概率不大。”
真有这门关系,李家早把女儿卖了。
从前不给,是利益不到位。这回该是被常知县宰狠了,一家铁了心要找靠山。
盐引拿少了,还不如自家油坊生意,算什么东西,能跟李家家底比?
谢星珩稍作思考,跟江知与说:“你没想错,发现得很及时,还好小楼已经推了。
“我想了想,农庄是不可能出事的,你重心偏移,把家里东西变卖一些,金玉瓷器,锦缎绸缎,能卖的都卖了。当票留着,有大用。”
话说一半,谢星珩安抚道:“我都会给你赎回来的。”
“最好借镖局的路子,带去别的地方卖,一定要把同城商户都瞒实了。给江老三攒的礼,有贵重的也一并卖掉。”
江李两家多年较劲攀比,李家家仆都穿戴绸缎、锦缎,江家家主还能穿布衣?
好低级的激将法。
谢星珩说完处理方式,再才细细教小鱼。
“如果我没猜错,什么五姑娘、北方官爷,都是幌子。他家这是要烈火烹油,釜底抽薪。
“我们要得赈灾的功劳,他们要把我们摁死在最风光得意的时候。”
一念之间,功臣变贼子。
借救济之名,鱼肉枫江百姓,挥霍赈灾银两,中饱私囊。
府上搜一搜,真有江老三的对头使劲,哪怕年份久、不算金贵的物件,也能给罪名坐实了。
李家少了对头,又能解心头之快。
江老三的对头除掉了老三的“钱袋”,自己则多了李家这个“钱袋”。双赢。
所以过程里,农庄小有差错没关系,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至于族亲——无关紧要的墙头草,以后慢慢收拾。
江知与听得心脏急跳,他两手抓着谢星珩的手腕。
“我、我……”
谢星珩也心疼他。
这般年岁,摊上这么大的事。
“别怕,我会和你一起的。”
很平常的一天,忙里偷闲着过日子,突然炸响了惊雷。
江知与怔了半晌,定定看着谢星珩,被他身上那股云淡风轻的气质影响,紧绷的心理防线瓦解,踏实的流眼泪。
他很自责。
明明这么弱小,对外界的防范之心却不足。
成亲之后,家里得了良方,眼看着家族会蒸蒸日上,他们也抓住时机,有了博个“护身符”的机会。
他一门心思在那头,忽略了太多细节。
江知与松开紧握着谢星珩的手,太过用力,在他手腕上留下了数道指印。
谢星珩叫他别用手擦眼睛,“对眼睛不好。”
房间里的圆桌很小,他们挨着坐,稍一侧身,就能碰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