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是个杂活,接触的人三教九流,哪一行都有。他们摸摸底层百姓的生活情况,把这块空白补齐就行。
等到林庚有了回信,谢星珩看有无联络人,再决定摸底力度。
江知与点点头,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句话的工夫,就略过了。
他转而说起各家夫人夫郎对加盟糖铺的意向。
“除了户部的人,还有其他衙门的人感兴趣。这几天走完,只有盐课司官员的家眷没见过。”
盐课司的人,想来是不会缺钱的。
他们都不用两相倒卖,只收收商人的礼,就够他们富得流油。
谢星珩说:“我明天去跟四位郎中聊一聊,这事便能定下了。”
大启朝有一千多个县城,糖厂开满版图,是以运输路线为核心来选址,后面为了方便软糖制作,在原计划的基础上又加了几间厂子,目前有三十二间糖厂,以及七家附属工厂。
加盟商到现在,突破了三百个,严格按照规矩来,一个县城只能开一家。
可以容纳的加盟商数量还很多,放一些名额出去没关系。
照着社交圈的规矩,江知与一圈拜访结束,也该写帖子,邀人来家里玩玩,或者挑个园子玩玩。
江知与想请人到家里来,“新鲜感要先破了,这样能拉近距离,满足他们的窥探欲,以后就能随意安排,怎样都好。”
屋子是旧宅,他们没来得及细细打理,添置摆件字画,里头寒酸着。来一趟就够,往后换地方请客,大家都会理解。
谢星珩没意见:“行,你安排就好。”
晚饭过后无大事,江知与陪谢星珩锻炼身体,以做监督。
谢星珩说要跳舞。
他最近想起来了一点拉丁舞的舞步,想跟江知与一起跳。
明明是他的提议,也是他更加熟悉,因为江知与的身段更加柔软,对各类动作的适应性更强,双人的舞步,两个人跳起来,江知与的动作潇洒又轻盈,谢星珩仿佛一个乱入的二人转演员,还是生手的那种。围着老婆转圈圈,气氛很不融洽。
谢星珩认为,这是没有背景音乐的原因。
江知与没学过乐器,无法给他伴奏。
“这样吧,我明天请几个唱的来。”
谢星珩不要。
围着老婆转圈圈又不丢人,他要继续二人转。
虽然他跳得丑,但是他老婆跳得好看啊。
他眼神的变化很明显,被看着的江知与感受清晰。从玩闹的欣赏,到满是不清白的欲.望,让人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江知与适时停下,拿谢星珩很在意的问题激励他:“你不要这样看我,你想做床上的败将吗?”
谢星珩:“……”
床上的败将,听听,多美妙的形容。
“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不行了一样。”谢星珩板着脸说。
江知与清清嗓子,下盘稳稳不动,上身摇几圈,然后扶着腰,模仿某一天谢星珩的神态,分明神清气爽,偏语气憔悴。
“仿佛身体被掏空……”
谢星珩给他逗笑了,过去拉他手,打他手心:“坏得很。”
手都拉了,一起回房,看看谁是败将。
一晚无话,次日清早,谢星珩带上饭盒,跑步去上值,到了地方,稍作歇息,在值房吃饭。
带薪吃饭。
清吏司的职官们,这么多年以来,就碰见一个谢星珩在上值的时候吃饭。
别人都开始干活了,他慢悠悠吃饭。吃完了还要出去溜达一圈,洗了碗,再上个茅房,又悠悠回座,随便看两封文书,就到了午饭时间。
午休都要躺桌子上睡午觉,下午又这样慢吞吞走流程,再摸鱼干干私活,一天晃眼就过去了。
今天与以往不同,有个小插曲,谢星珩自找的。
他拖着椅子,坐到四位郎中的中间,也就是两排桌子的中间,正对着门口。
他说:“我有事跟四位大人说。”
四个郎中没搭理他,还两两说起了小话。
谢星珩继续道:“你们都清楚,我擅长的东西不是盐务,我是避风头来的海城,迟早都要走,不论是调任到地方还是回京城,总归我不会在海城久留。
“既然如此,我也懒得熟悉海城的事务,分各位大人的职权。你们不为难我,让我混个日子,我也给你们方便,这份恩情我记着。”
把话挑明白说,四个郎中才朝他看来。
“你能分权吗?”大胡子高大人问。
谢星珩笑了:“我没这个本事,你们防着我做什么?”
他目光巡视,顺道激了一句:“我来试试?”
没人想让他试。
在海城,没谁是无可替代的。
尤其是海城的经营项目单一,说来说去,无非是盐务。
在这座城市里,只要派来合适的人,就会有无数的前辈愿意教。经验从来不是问题。
谢星珩在户部做过侍郎,官职比在场众人都高过。他真要争,他们可以为难一时,不能拦人一世。他们也不敢把人得罪死了,迟早有谢星珩的翻身之日。
从这个角度来说,与他为难,反是拧巴。
瘦高高的季大人问:“怎么个记恩法?”
谢星珩笑吟吟的,看起来没有脾气,眸光浮动之间,又有冷意闪过。
“我之前做过一点小生意,养成了一个习惯,有钱一起挣。各位大人应该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吧?”
他说:“别跟我谈贿赂,我比你们更懂贿赂。出了这间屋子,今天的事谁传出去,那就是断其他人财路。”
后宅社交的力度,需要各家家主的首肯。
他们想要加盟糖铺,这个恩情就算谢星珩报了。
都是些老狐狸,在海城当差,对此再熟悉不过。他们顿时笑起来,眼神交流一番,以高、季两位大人为首,先跟谢星珩熟络道:“谢大人客气,我们同僚一场,互相关照是应当的。你初来乍到,不熟悉海城事务,我们理应多替你分担。”
想混日子就混吧。
利益分割清晰就行。
一个不分权,倒给他们分银子的人,就是个吉祥物罢了。
季大人笑道:“谢大人须得了解一些盐务,这样,我让人拿些卷宗过来,你先看往年记录,熟悉日常职务,日后回京也好跟圣上述职。”
谢星珩才不上当。
“不必。海城职务繁重,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他要了解的东西,不在卷宗上面。
在民间,在百姓里。
今天达成共识,来谢星珩面前晃悠的人都少了。
余下一些不紧要的文书,要他签字盖章,做工作留痕,以表示他在清吏司有干活。整体更加悠闲,甚至都能晚到早退了。
相对应的,江知与为此忙了一段时日,给人选糖铺地址,提供建议,又让人去跟省里的糖厂联系,确认送货路线,和初期的到货量。
海城人识货,初期加盟糖铺的几个夫郎,重点都是要水果软糖的货。余下是蔗糖的需求量大,都是千斤万斤的订货。
江知与让订万斤货物的夫郎再仔细考虑,先在当地经营一段时间,看看消费力再说。
反正糖厂开在那里,需要货物随时都能订。
商量时,他一直带着岚哥儿。
有人把话往岚哥儿身上引,还试探了两句婚事。
江知与含笑婉拒:“他早订了娃娃亲,怕是不方便了。”
岚哥儿都不知道他订了娃娃亲,在外头不敢问,回家的马车上,还扭捏上了,小害羞,小紧张,也有小小的不满。
“爹爹,我什么时候订的娃娃亲?谁家的?我怎么不知道?”
哪有什么娃娃亲?拒亲的套话罢了。
江知与故意逗他:“我们岚哥儿害羞啦?你以为是谁家的?跟爹爹说说,要是跟你想的人不一样,我们就换一个。”
娃娃亲还能换?
岚哥儿眼珠一转,明白过来。
“爹爹你说假话!”
没能逗到他,江知与还问:“你有喜欢的吗?”
岚哥儿没有喜欢的,都是些哥哥弟弟,说什么喜欢。
他没开窍,江知与就不多说,只嘱咐他:“咱们不在海城找,往后有人问你定亲的是谁,你就害羞,不吭声,含糊应对,胡乱搭着夸几句就行。”
岚哥儿感到有趣,回家逗老父亲。
一家人围桌吃饭,岚哥儿跟谢星珩害羞,欲言又止。
谢星珩看看他,又看看江知与,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是了解早恋的人,古代定亲年纪更早,十岁的孩子,已经有模糊概念,再大两岁,都有主观意识,知道要挑个好的。
他不喜欢别人盯上他家的小白菜。
他问:“怎么了?有臭小子搭讪你?”
岚哥儿嘿嘿笑:“爹,你别问,我不好意思说。”
谢星珩拳头都握紧了。
什么就不好意思说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跟亲爹哪里就不好意思说了。
他努力温柔:“哎哟,我家小甜宝都有秘密了?连爹也不能知道?”
岚哥儿唇角压着笑,望着谢星珩的眼神亮晶晶的,是试验成功的喜悦。
他演技可真好,第一次这么说,他的精明爹都上当了。
他哪里知道老父亲的良苦用心,遇见这事,谢星珩都没深思细想,立刻启动了防御机制,绞尽脑汁想套消息。
谢星珩看他笑成这样,拳头更硬了。
让他知道那小子是谁,非得套麻袋狠狠揍一顿。
岚哥儿记得爹爹的嘱咐,还得含糊着夸赞几句。
他认识的人很多,大多都是顾家的哥哥。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顾思勉的学识和宋游的武艺。
所以他结合两个人的优点说。
什么三岁成文,五岁骑马,听得谢星珩满脑门问号。
文武双全?
海城有这么优秀的崽吗?
谢星珩想想海城的风气,再想想宋威培养出来宋明晖跟宋原,觉得有点可能。
他看向江知与,想让江知与给他一点提示。
江知与憋着笑,低头扒饭,吃得可香。
谢星珩:“……”
小白菜都被人惦记上了,怎么吃得下去。
他等了会儿,在江知与夹菜的间隙里问:“小鱼,岚哥儿说的是哪家的小汉子?”
他还自己猜上了。
江知与最近忙糖铺的事,那些人的名单都在谢星珩心里记着。
他一家家的猜,又一个个的否定,把各家男儿说得一文不值。
江知与让他低声些:“隔墙有耳。”
谢星珩怕人听吗。
他说的是事实。
谢星珩又看向岚哥儿:“你对这小子印象挺好的?“
岚哥儿猛猛点头。
那必须的啊。
两个哥哥他都喜欢。
谢星珩看他笑成这样,心都要碎了。
“岚哥儿,你今年才十岁。”
岚哥儿笑道:“可以订娃娃亲。”
谢星珩绷不住了。
怎么就娃娃亲了。
他这一刻都觉得十岁不小了,至少跟娃娃没关系。
跟娃娃没关系,就谈不上娃娃亲。
没有娃娃亲,订什么订。
江知与看他脸都要气歪了,忙过来给他顺气,给岚哥儿使眼色。
岚哥儿过来抱着谢星珩胳膊撒娇:“爹,我不订娃娃亲,也不搭理海城的臭小子们。”
谢星珩气顺了。
他想趁热问问今天搭讪他家小宝贝的人是谁。
岚哥儿一股脑的都招了。
没有谁搭讪他,他是被人问了亲事。爹爹说谎了,还教他说谎了。
第一张谎言卡体验者:老父亲谢星珩。
谢星珩:“……”
算了,他家岚哥儿长心眼子是好事。
这件事他记住了。
明天去清吏司,就给人添添堵。
什么毛病啊。
十岁的小孩子都惦记。
家里想夫郎想疯了。
自家儿子没人要了。
江知与半晚上都在劝他:“你不是想要当什么咸鱼吗?你惹他们做什么?人家就问了一句,我说了岚哥儿有娃娃亲,他们就没问了。”
谢星珩摇头:“不,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他们做媒人去。”
江知与:?
“怎么做媒?”
谢星珩:“死对头结姻亲。”
江知与:“……”
这是结仇吧。
江知与劝不住他,只希望他做媒的时候悠着点。
“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
谢星珩“嗯嗯”点头,应声敷衍,看样子是脑子里已经盘算开了。
江知与翻身趴在他胸口上,听着谢星珩的心跳,跟他轻轻道:“你可是我的依靠啊。”
谢星珩的心跳突地加快。
他抬手落在江知与背上,轻缓抚摸。
“放心,我有分寸。”
有些事能让,有些事不能让。
他初来乍到,底线得让人知道。
底线也是软肋,他能反击,别人更开心。
谢星珩早把清吏司的职官都熟悉了,他是职场老油条,平时随便听听看看,就知道哪些人不对付。
最近江知与都是跟清吏司职官的家眷打交道,战场没扩大,应付得来。
隔天他早早去上值,满院子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季大人见了,还以为他不老实了,憋不住了,去跟高大人说,联合另两个郎中,过来找他聊天套话。
谢星珩看见他们直摇头:“我觉得我们几个当长官的人,太没有人情味了。”
四个郎中给他整不会了。
“什么人情味?”
谢星珩大扯特扯,以京城为例,高门大户互相结亲,壮大亲族势力,世代发展下来,盘根错节,不论想动谁家的人,都顾虑良多。
又讲大道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事情就好办了。
“我看这些职官的年龄,推算他们家里必有适龄孩子,嫁娶一事,本该是父母之命,但身在官场,谁家儿女会往低了嫁娶?我们做长官的,也该给他们牵线搭桥,给他们一些希望、甜头,这样他们办事才更尽心嘛。”
确实如此。
官场上,还有很多职官看中某个下属的能力,会两相嫁娶,结为姻亲。往后互相帮扶,也是官场助力。
只是他们对谢星珩还有警惕心,不愿意谢星珩借结姻亲的事,探听职官家庭情况,以此搭上线,私下结党。
他们点头说好,但神色迟疑,又摆出给谢星珩面子的态度,想听听谢星珩的意见。
谢星珩扬唇笑起来。
“本官没有什么高见,提一点粗浅意见。比如高大人,你家小哥儿要是能嫁去刘家,于您官运来说,必然红红火火啊。”
谢星珩说的刘家是清吏司金科的主事,官职不算大,但他的职责之一是盐税。
盐务另设部门管理,又有专门的巡盐御史,金科职务的盐税就名存实亡,这笔银子,不走户部的账目。
但刘大人跟盐课司提举是表兄弟,这关系搭上了,盐税就能过手留一笔。户部账上漂亮了,直接跟政绩钩挂。
刘大人平时在清吏司可以横着走。
清吏司的郎中都以高大人为首,刘大人连高大人的面子都能驳。两人面和心不和。
高大人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谢星珩浑然不觉,跟他把刘大人夸了又夸。
自身有本事,家里有关系,兄弟都跟盐务沾边,捧着金饭碗吃饭,何愁不飞黄腾达?
现在是上下级关系,还好搭线。等人高升,不一定愿意让人攀高枝儿呢。
季大人听着都愣住了。
他看谢星珩表情好真,眼神也好认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提出如此蠢钝的主意。
高大人被气走了,他还要在背后喊两句。
季大人不做陪,忙追上去,跟高大人说:“他就是个不会说话的蠢货,但凡会说话,哪能贬官到我们这里?”
高大人哼一声:“贬官都跟我们同级,我们又是什么聪明人。”
季大人莫名被怼,摸摸鼻子,不言语了。
高大人也不说了。
他原想借着加盟糖铺的事,让他夫郎跟江知与拉拉关系,借机说说孩子的事。
儿女嫁娶,谁不想往高了攀?
谢星珩不会在海城久留,退一步说,就算他这辈子都耗在了海城,这门姻亲都不亏。
他入赘了好人家,江家占了糖厂近半的股,这是何等体量的财富。
现在好了,才试探一回,就跟戳了肺管子一样,一清早就来找人添堵。
又不是跟他姓,还当个宝。
这天开始,高大人看谢星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但是金科的刘大人看谢星珩极为顺眼,认为新来的郎中很有眼光,闲来无事,就过来找谢星珩聊天说话,让他不必理会这些人的排挤。
“这有什么?不就是盐务吗,藏着掖着当个宝,他们不带你,我老刘却非要教教你!”
谢星珩:“……”
不想学,谢谢。
老刘非常热情,当天就给谢星珩塞了一箱卷宗,把谢星珩推到桌边坐下,还给他摊开一卷,让他看。
他嗓门大得很:“你看你的,我看哪个敢不让你看。”
谢星珩:“……”
完了,好像把事情搞大了。
他痛苦闭眼,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名字,又自然睁开眼睛。
卷宗上写着一行字:谢敬之亲启。
谢星珩:?
他好像收到了林庚的来信。
貌似这位粗犷老刘,是他在海城的联络人。
谢星珩:“……”
这下是真完了,闲不了了。
谢星珩配合着来,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去看卷宗。
和之前在书里夹信纸一样,这回传信依然是夹带。
卷宗开头那段,是盐务相关,摆在谢星珩面前这一段,是信件。
信件很长,他拿起来往后展开,半晌没见到尾。
这次的信件里,讲述的事很多。
先是海城联络人,谢星珩误打误撞,联络上了刘主事刘进贤。在信件里,他的联络人应是他的下属职官文世昌。
就是那个,他刚过来报道,就对他阴阳怪气的员外郎。
文家跟他们家离得近,文世昌的独哥儿常来找江知与玩。
这事没关系。
谢星珩继续往后看。
林庚说了点当前局势,首先是去年年中开始,就没有军饷送到南地边境。
秦将军连番上奏,朝廷回复都是拖,只说在筹备了,没个准信。
这是战备信号。
另外是每年数次降旨召林庚回京。林庚今年回了京城,因谢星珩贬官,在家里过的年,不知道这件事。
也因此,林庚顺带给他说了沈钦言遗骨的事。
直到三月初三,沈钦言的遗骨才离开京城。
这之前,京城戒严,严进严出。抬着棺椁上路,极可能被人开棺验尸,未免伤了逝者体面,日期往后延迟。
沈钦言的管家赵忠,硬扛着沈家的压力,没让人入土为安。等到谢星珩的信件到京,有霍叔玉跟顾慎行出面,家里才少了喧闹吵嚷。
然后是京城戒严的原因——守皇陵的四皇子跑了。
四皇子是太上皇的儿子,跟现任皇帝是兄弟,他有王爵封号。如今该叫他贤王爷。
他曾是夺嫡大热门,他活着跑出皇城,当今天子极为震怒。
谢星珩又往回看了几行字。
嗯,林庚突然回京城过年,可能就是为着帮贤王一把。
看来他的信件,对林庚来说可有可无。
也对,那么重要的信息,怎么可能只给他一个人传递。
他再次往后看。
贤王逃离京城的时机很巧,常如玉前脚点兵去剿匪,他后脚就跑了。
林庚手握兵权,没了常如玉在京城,就没人跟他抗衡。不管皇帝同意不同意,他硬是把搜捕的差事抢到了。
结果不言而喻,贤王没抓着。
皇帝可以借机发作,但林庚不给他面子了,一改往日的卑微听话模样,他强行“领命”,在外追捕贤王。
皇帝连下数道圣旨,要他回京,他以天下安危,皇权稳定为由,拒绝了。
给谢星珩写信的时候,林庚和常如玉的军队碰面了。
战争信号没来,双方都不能动手。
林庚想争取策反常如玉。
这之后,是后续会发生的重要事件。
贤王为活命,必然会佣兵自立为皇。他手里有太上皇的诏书。
太上皇骂当今天子是忤逆不孝之徒,要立贤王为皇帝。
佣兵要钱,当下最快搞钱的内陆城池是几个有盐矿的县城。
那些县城必然会被截流盐税,成为贤王的大后方。
这是皇帝预料之外的发展,为着解决当前的燃眉之急,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不能跟林庚撕破脸,他还得给南地边境的军队发放军饷,以安军心。
但他给了军饷,也不敢轻易调动这批人马。皇令下发,军马合理向内陆调动,万一林庚顺势起兵发难,皇城将无抵挡之力。
为此,这位生性多疑的皇帝,在不敢调兵,也不想轻易放人的时候,会把林庚困在常如玉的营地里。
这正是林庚要的。富贵险中求,良将难得,林庚会以身入局。能兵不血刃最好,若是不能,他跟常如玉,在未来几年会互相牵制,谁也不能上战场。
林庚人在敌营,但布局深远。
海城在不久之后,必然会上调盐价和盐税,各地税务都会上升,以筹军资粮饷。
他交给谢星珩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在海城制造舆论,以南地发展为例,说天子不仁。
这是舆论战。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百姓能吃苦,也能忍耐,但他们不能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在税务上涨的同时,必然有众多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
他们不吃不喝,割肉剜心,都填不了税务空缺。
这时煽动一番,海城必然内乱。
另外,这等贫苦百姓众多之地,必有数不尽的良民投身做匪。
第二件事,林庚要谢星珩对这些匪徒给予兵器、粮食以及情报服务。
他要在海城扶持一个以民为主的盐帮。
要这个盐帮,内心有信仰,他们反抗是为着过好日子,清理贪官,抵制朝廷敲骨吸髓的行为。他们不是反民,他们是大启朝万万千千的贫苦百姓。
林庚对此很重视,明知谢星珩是个聪明人,这一段也揉细掰碎了说。
他告诉谢星珩:“民众反抗,才能少压迫。尽管会流血牺牲,但比被押着做盐奴强。”
搏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而他愿意扶持,就愿意原谅。
若最终赢家是他,这些“匪徒”“反民”,都是大启朝的良将贤才。
海城在大启朝的地位特殊,是一国税务的主要地区。林庚在这里有人手,但这件事,他只放心交给谢星珩去办。
手下人的心思、性情,他再了解不过。
在舆情和利民方面,谢星珩无人能及。
他也相信,为着百姓们,谢星珩会冒险一试。
成大事者,不能空画饼子。
跟着他做事,要有实实在在,谁也拿不走的好处。
林庚许诺,此事结束,不论赢家是谁,他都会让谢星珩得偿夙愿,让江知与鱼跃龙门。
往后史书上,会记录他们夫夫俩同朝为官的佳话。
信件最后,是《西游记》的戏折子,是谢星珩很喜欢的《三借芭蕉扇》。
以弱敌强又何妨,他敢以身入局,但皇帝敢不敢朝着腹地捅刀子呢。
谢星珩的情绪被这封信调动,他心潮澎湃,不露声色合上卷宗,抬头跟刘进贤说:“刘大人,我实在不擅长盐务,这卷上内容看得我颇为头疼,我能拿回家看吗?”
刘进贤很大气,让他拿。
高大人说卷宗不能出清吏司。
刘进贤拿过谢星珩手里的卷宗,把封口处缝着的布条怼到了高大人脸上。
“看清楚了吗,这是盐课司的卷宗,高大人是要留下盐课司的卷宗吗?”
卷宗封口处的布条,是做纪录归档之用。上面写着卷内涵盖内容,以及存放地点。
刘进贤只怼一下就拿开,转而又给谢星珩放回去了。
高大人没看清,但谢星珩看清楚了。
这布条上面,分明写着户部海城清吏司文书房。
谢星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城养育彪悍人。
谢星珩进入状态很快,看信前还痛苦闭眼,看完信,他立刻展现出相见恨晚的姿态,约刘进贤吃酒去。
“刘大人爽快,我也不与你客套,承蒙关照,下值后喝一杯?”
刘进贤笑呵呵应下了。
刘进贤来海城十多年了,地方他挑,菜式他选,下值以后,刘进贤还叫了几个相好的兄弟过来捧人场,席间只谈投缘,不谈公事,笑声满座。
谢星珩酒量不错,刘进贤又以他是京城来纯文官为由,替他挡了不少,酒席散场时,他俩都清醒着。
到了外边,刘进贤一个个的安排,把人都送上轿子、马车,回身问谢星珩:“今天太晚了,没喝尽兴,等休沐,你来我家里,我们再喝一场?”
谢星珩的耳朵自动翻译:去他家里,好好议事。
他应下后,二人各自上马车,打道回府。
江知与跟岚哥儿收了口信,先吃饭,没等他。这会儿父子俩都在院里坐着聊天,等着谢星珩回家。
谢星珩回来,先被灌了一碗醒酒汤,才听他们父子俩说话。
原来是在聊庭哥儿的事。
江知与跟岚哥儿都有点担忧。
“他上学去,怎么一封信都不给我们写?我俩今天去书院找他,说看看他,他还以学业忙碌为由,不见我们。”
谢星珩:?
“出息了?”
同城住着,路途却远。怕口信误传,也照顾孩子的脸皮,怕他不好意思叫苦想家,江知与连着说了好几次,让他记得给家里写信。
书院有小厮,这些人下山来,顺带着送个信,挣个跑腿钱,都乐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