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又去糖厂转转。丰州县的糖厂是总厂,贾叔这些年帮忙培养了不少人才。如今到了要退下的时候,江知与过来,他举荐了几个人。
有些关系,是不能避嫌的。
江知与选了贾叔的次子继任。
自家人有本事,就自家人先上。劳苦功高,这点特殊待遇要有。
走完糖厂,他顺道去庄上看看。
陈管事已经退下,两年前过世了,庄上换了新的管事。
王管家也走了,来巧再无其他亲人。宋明晖认了干亲,让他有个依靠,免得被人欺负。
到了庄上,江知与还看见了宋游那一堆人。
宋游的领导能力被带出来了,本也是个孩子王,这会儿一群小孩子围着他,都不敢闹,全都乖乖听话。
射箭骑马都要排队,不听话的,下次不带他一起玩。这对小孩子来说,是很重的惩罚。但排队的人,今天没轮到,下次就从他开始,整体公平性很高。
小孩子们都抢着要跟宋游组队,弄得宋游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弟弟宋勇肯定要带着的,谢家的两个小豆他也答应了。二叔家的小孩他同意带着。
前阵子江致微回来,这又多了个弟弟。刚好六岁,年龄符合。他一并捎带上了。
江知与过来,跟他说江岚江庭也要跟他组队。
宋游:“……我还成香馍馍了。”
说起来,谢川还说要跟他组队的。
这咋整。
江知与让他找找其他弟兄,“舅舅和表哥应当有些兄弟?他们的孩子不厉害吗?”
越是在底层挣扎过,越是舍不下一身本事,怕孩子没有一技之长,养不活自己。
如今虽不做刀口舔血的生意,但多一个本事,被东家看中的希望就大。这些教育从未落下。
还有镖局那头,很多小孩自幼习武,这也是一堆人。
宋游觉着不错。他可以多找几个人,大家一块儿玩着练着,到要比赛的时候,就抓阄分队。玩得更开心。
江知与说话越发不要脸,小孩子之间玩一场,他还要让宋游暗箱一下。
“我家两个小宝很崇拜你,自上回在京城见过一面,他俩时时念叨你,以你为榜样,好不容易见到,赶上了狩猎活动,你可不能让两个弟弟失望。”
宋游听乐了:“真的假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被人如此吹捧一番,哪有不开心的?
江知与说是真的。
庭哥儿那里还有点水分,岚哥儿可是真真切切的崇拜,以宋游为目标,认为这样子就有本事在外头闯荡了。
不过两个小宝最会夸哥哥,喊人都叠声,话对不上没关系。见面以后,他们会当面夸,只会让宋游更开心。
宋游答应了:“就是个活动罢了,我带着他们一起。他们什么时候来庄子上?我明天出发前去府上接他们?”
江知与说:“行,他俩有点闹,你该罚罚,该训训,他俩喜欢有威严感的哥哥。”
比如顾思勉。
这个威严感听得宋游更乐:“还是服从管教的好孩子啊?”
江知与:“……”
当然不是。
他不拆台,确认一天的流程,他就跟宋游告辞,回家给两个小宝收拾东西。
骑射服要有两身替换的,让江承海给他们找找合适的弓箭,又临时去逛小集挑选酷炫箭袋。
两个小宝高兴坏了,还没展现本事,就要拉着爷爷们一块儿去看他们的威武身姿。
这头安排妥当,次日一早,一家人分作两边,一架马车去庄上练射箭,一架马车去山里泡温泉。
温泉馆整体大小没变,一开始就是林庚出资,未免日后反复拆除,徐诚最初就划了大块的地盘。
后来修缮,让内部结构更加精巧细致。院里移栽花树,又添了些景观和装饰,整体看上去有点度假温泉的样子。
里头配了管家和小厮、丫鬟,方便伺候来客。
江知与跟谢星珩在堂屋坐会儿,听管家介绍完,才发现这里开发成了一个可定制服务的地方。
温泉之外,可以提供其他服务。
他们把街上游走着帮人剃须、修面、掏耳的人请来一些,除此之外,还有按摩。
做这一行的,都是男人。温泉馆另培养了些妇人和夫郎,方便不同性别的人。
再就是美酒佳肴类别的。有些地方名菜可以选择,谢星珩居然在菜单上看见了熊掌、虎骨酒。
谢星珩:“……”
这也太野了吧。
他问:“你们老板姓林吗?”
管家点头:“是呢,谢大人。”
谢星珩:“……”
看来林庚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这点小温泉都给他惦记上,做起生意了。
主营业务介绍完,又有合作类型的。
他们定了五天的温泉,可以点曲子、点戏折子,今天来不了人,明天开始。
谢星珩看向江知与:“小鱼,想听戏吗?”
纯泡五天,也太腻味了。
江知与让管家把戏折子拿来挑。
他挑了经典剧目《西厢记》和《牡丹亭》。这些年在京城,看了很多《西游记》改写的戏,从前看的戏折子反而少看,有点想念了。
而听曲儿,就是外包性质的特殊服务。
请来的是小院里的人,弹唱皆可。提前说好要不要陪睡。这是另外的价钱。
谢星珩:“……”
业务范围挺广的嘛。
他很想把这个产业链打掉。
他一直没跟林庚深谈过小院这个产业的存在必要与转型方式,但他依稀记得,府城有很多小院、花船,势力之复杂,江承海押镖时都不敢轻易沾边。
他跟江知与曾在花船里住过,乔装改扮,给王府送信。
他问:“现在有哪些小院啊?”
江知与朝他投来了目光。
谢星珩忙赔笑道:“我就是问问,只是问问。咱们不点。”
老管家全当看不见他们夫夫俩的眼神官司,尽责介绍道:“现在花街那边剩下的小院不多了,早年鼎盛过的几个小院都后继无人,慢慢倒了。现在是赵家院、刘家院、乌家院领头,往下还有十来个小院子。”
比起鼎盛时期,已经好了太多。
这也跟丰州县的发展有关系,百姓们富裕了,买卖孩子的事情就少了。
小院里的人会老去,后继无人,就经营不下去。
整座县城又一派欣欣向荣,大家都齐心协力,一心想着过好日子,搞钱攒钱。
从前是没法子,现在只要肯干,总会达成目标。这样一来,少数烂人懒人管不了,大部分还有救的,被家里人约束着,慢慢改好了。
或许他们还是去小院,但眼看着小院的哥儿姐儿们陆续从良,再去逛,也有点怪怪的。
这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知道他们是贱籍,就是做这个营生的。现在他们随时可能变成自家的邻居,这多尴尬啊。
再有,现在的宴请文化,还是有惯性,会请些唱的来。
睡不睡另说,宴客时没个唱的,显得小家子气。有需求,部分小院里的“老人”也还能挣钱银子过活。
谢星珩听着点点头,没说什么。
江知与跟管家说:“就你说的这三个院里,一家挑一个人来唱曲儿。”
管家识趣的没问要不要陪睡,只问是否需要按摩等服务。
江知与一并要了,都定了五天的。到时不用,再让人走,省得需要时,温泉馆的人手支使不开。
另外美酒佳肴,他要了些常见的,符合他俩口味的,没熊掌等稀缺美食。
根据他对谢星珩的了解,谢星珩对这些东西很排斥。
全定下来后,他俩就被人领着去厢房。
单独的小院子,就住他们两个。廊下有雨布,若想防偷窥,可以用竹竿拉线撑起来,这样也会遮蔽光线,全看各人选择。
有配备,就说明有前科。
江知与问:“这里有人偷窥?”
管家如实说:“现在没有了,之前发现的都被捉去挖矿了。”
江知与:“……”
他怀疑那些人不是来偷窥客人洗澡的,是某一方的眼线,来打探消息的。
第一天过来,夫夫俩没撑雨布,很老实的泡温泉,泡完就出来,回房享受修面按摩。
谢星珩不爱留胡须,年过三十,下巴一根胡须不留。
之前还有御史弹劾他,说他装嫩。这也是个理由?谢星珩想到就会发笑。
他今天还是要剃须,也跟江知与一起修面,再是按摩。
耳朵就不掏了,他要江知与给他掏,这样可以枕老婆腿上。
古代按摩技巧比较少,整体性揉捏拍打,舒缓肌肉罢了。夫夫俩都挺累的,室内还熏香,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江知与警醒着不敢睡,迷迷瞪瞪等到这服务结束,被人盖上了被子,听见人退下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他才发现谢星珩也没睡着。
两人相视而笑,表情有几分苦涩。
真是被折磨得没有人样了。
谢星珩邀他去炕上睡,这回夫夫俩抱一处,睡得很沉很沉。
中午没吃饭,到了傍晚,再来人敲门,他俩才将将醒。
白天泡过温泉,夜里就不泡了。
温泉馆里还有个观星台,配了一台大型千里镜,是琉璃一体式。
轻易搬不动,还是易碎品。若是砸坏、磕碰出裂痕,这玩意儿就废了。
以谢星珩的眼光来说,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实在不值钱。
但在古代,玻璃行业还没完全发展起来。林庚手里也就一间烧玻璃的作坊,这东西就十分精贵了。
这也是温泉馆吸金的来源之一。许多府城来的客人,都是冲着这台琉璃千里镜来的。
毕竟府城也有温泉嘛。但没有琉璃千里镜,竞争力就弱了。
谢星珩心里暗赞一声。
不过这个望远镜做得比较粗糙,工艺水平和他读书时做的手工差不多。只是外形唬人。
而当下千里镜属于军需物资,一般人连个放大镜都没见过,这东西对准星空,很是诱人。
江知与有一只徐诚送的千里镜,他们拿来看过星星,现在在这里观星,又是一番趣味。
谢星珩对天文学涉及很少,他卷的东西很实在,也很庸俗,都是些钱啊利啊,对星空的关注,只有少量了解。
读书时涉及到的早已忘记,后来网络上刷到的东西,在穿越十多年后,没有相关回忆点,也早就模糊。
他张张嘴,想跟江知与说说宇宙的浪漫,结果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这让他的情绪有点低落。
江知与注意到他的沉默,问他怎么了:“累了吗?”
谢星珩摇头:“突然发现我好无知。”
也突然发现他和另外一个世界的联系变得微弱。
他所学的知识,慢慢与这个世界交融。他现在思考的,更多的是生产力、技术性,而不是经营类别的东西。
江知与问他什么叫无知。
谢星珩坐靠背椅上,仰头看着星空。
冬夜里星空蒙着薄薄的云层,风吹一阵清晰一阵。
快到十五了,月亮大大的挂在天上,像个电灯泡。
谢星珩说不清什么叫无知,就说他对宇宙一无所知。
他眼睛一闭,张口吟诵《赤壁赋》。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这一首江知与没听过。
谢星珩报了苏轼的大名:“我在书上看见的。”
江知与小小鼓励他一下:“这样说来,倒是我无知了。”
谢星珩就丧那么一瞬,转而把这些情绪抛之脑后。
他拉江知与的手,“我家小鱼怎么会无知?你的名字里就有知。”
白天睡足了觉,晚上观星赏月一会儿,感觉夜色寒凉才回屋休息。
说是不困,但脑袋沾着枕头,两人都睡得可香。
次日开始,他们要的服务一项项来了。
上午睡懒觉,下午开始听曲儿听戏。
谢星珩今次想歇歇,这也不是他目前能管的事,暂时没深入了解小院产业。
泡着温泉听小曲,就当配了背景音乐。
戏曲穿插着来,但按摩服务他们只用了两回。
两回过后,就是夫夫俩互相按。
自然,这是不正经按摩。
谢星珩连着跟江知与胡闹两天,就深感体力不支。
他的脸皮撑不住了,也没理由再推迟锻炼身体事宜,这个冬季,他就开始强身健体。
他总不能一点点衰弱下去,等到中年,变成性.-无能的可怜男人吧!
每每想放弃,他就这样激励自己。
这具久未锻炼的身体,比不得从前。
江知与对他比对小孩子宽容,记得他会跳舞,就说:“要么你从跳舞开始?”
跳舞也是体力活。
这个提议让谢星珩很精神。
他学过很多年的舞蹈,姿势忘得差不多,基础的舞步有了肌肉记忆,胳膊腿动一动,就来了感觉,生疏了些,练一练,有点样子。
初期还能拉着老婆一起练双人舞步,累了就抱着摇一摇,劳逸结合得非常棒。
这种悠闲日子过着,人都变得懒散。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三,丰州县下了第一场雪。
进入十二月,每年的年节走动时间也到了。
江知与给列了一份名帖,再写上礼单,让谢星珩确认。若没问题,今年就照着礼单采办,这就要委派下去,让人送到京城。
名帖简单,顾家是要走动的,霍家必不可少。沈钦言那里更是不能断。
余下几家,就是跟谢星珩在官场相处不错的同僚。比如都察院的几位御史,以及他在户部的上官。
内阁里,除却霍钧,其他辅臣都看谢星珩不顺眼,这里关系不提也罢。
谢星珩看了眼,都是有必要保留的名字。
他又去书房找墨尘,问墨尘有没有要捎带的信件。
这孩子对沈钦言说他没本事的事很是介怀,回到丰州县以后,成天闷在书房读书。
现在过来问,他也倔强的说没有信件。
谢星珩便坐到书桌前,跟他面对面,顺手捞起墨尘写的文章来看。
说实在的,墨尘的文采学识都不错。底子好,给谢星珩做书童时,天天看书,还会主动背诵。
谢星珩偶尔会给他解惑,更多的问题,都是沈钦言亲自教。
但他缺少历练,没有在外头沾染人气,人心人情都涉世不深,性子过于直率单纯,再有个那般厉害的亲爹,这样子的压力之下,他等不到突破瓶颈,一味的作文写诗,成品匠气很足,灵气全无。
再是人情关系的处理实在弱,文章深度不够,沈钦言说没本事,都是客气了。
谢星珩有意拉拔他,先跟他说:“冬天路难走,我又刚回来,这时候送你去津口县太惹眼,万一别人以为你是送信的,半路容易遭到截杀。今年你走不成,来年若要去找你娘亲,我上任时就不带着你,留你跟其他商队同行,最好等到夏季再去。
“若你执意要个前程,我不给你画大饼,你先跟着府上管家,学学管理一个府邸是什么样子。基础接触一下,过后我会让我夫郎带带你,让你从更高一层的角度,再来管理一个府邸。你去体会其中差距。”
从府里走出去,再带他到生意场上转转。
生意场是官场平替,各类型的人都有,大家为名为利,为着扩充势力财富往上爬,都一个样。
他要是有天分,早点“毕业”,谢星珩再把他调到身边做文书。
这一套流程,他有耐心走完,谢星珩会动点关系,给他上下打点,科举这条路就算了,先往国子监送一送。
国子监的考核难,但那里的人情好走动。打点到位,比科举好上岸。
正经入仕后,升官调任都好说。
墨尘没轻易选择,他仔细思索过后,皱眉问道:“你前面这段安排,我在我娘那里也能学。”
谢星珩没问墨尘的娘亲是谁,但津口县出女官,若是有个女官娘亲,这个答复就成立了。
谢星珩点头:“你可以权衡考虑一下,不要因赌气做决定。”
这都是年后的事,今年依然可以先跟着来喜学一学。
等墨尘应下,谢星珩又说:“我师叔老了,离京时你也看见了,他没藏着,这辈子不会有善终。你我都无法阻拦,以后也难见面,说不准上次分离就是永别,你想一想,要他真到末路,你想跟他说什么吧。”
墨尘听着,眼睛发红。
他跟谢星珩说:“他不让我写信,说我离开京城,就是江府书童,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谢星珩错愕。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墨尘的信件可以跟他寄的年礼混到一起,就算这样,沈钦言都不收?
上回离别,还真成了永别了?
谢星珩皱眉想了想,“那你有什么东西要捎带?”
墨尘没什么贴身久戴之物。
他在沈家也是书童,只是沈钦言总表现得很宠爱他,府里管家也给他脸面,没人小瞧。
但穿戴不出格,没有特殊信物。
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做书童,也没别的一技之长。想着想着,还有几分窘迫。
谢星珩说:“明天去买点东西吧,礼物形式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
墨尘点头道谢。
他有问题想问谢星珩,“谢大人,你贬官回家,好像没有不开心?”
谢星珩摇头。
这孩子还真是不会说话,搁到外面要挨打的。
谢星珩跟他说:“我求之不得。”
他不知道别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做人,目标感很重。
他上辈子追名逐利,想要证明自己。这辈子只想一家团圆,过个简单的小日子。
造化弄人,越是求,越是难得。
所谓居安思危,因墨尘一句话,谢星珩懒散的精神,又回到了朝局之上。
他一直认为,当前的局势,是两方势力的消减,是皇帝跟林庚的较量。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眼下是三足鼎立之势呢?
毕竟三足鼎立,才是稳定关系。
太上皇还没有死。
那个“废棋”程明程国师还在给太上皇说道讲经。
会是这里吗?
谢星珩眉头舒展。
不管怎样,沈钦言的儿子跟他在一处,没特地提醒,就说明这件事他避开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紧要事,还有时间想。
有空想,就不用逼得太紧。越紧,越容易遗漏。
怀着这份心情,他约家人去赏雪煮酒,体会一下冬日雅兴。
这份邀约,只有江知与陪他。
两个爹和两个小宝都没空。
两个小宝在京城拘久了,回老家以后,谢星珩跟江知与没安排课业,让他俩放假。
他俩也切实尽兴玩了一个多月,现在像收假前的学生一样,都趴桌子面前,学得可认真。
江承海跟宋明晖想陪陪孩子们,他俩还要辅导功课,没空去赏雪。
问个缘由,江承海笑呵呵,说谢星珩积德了。
“原来积德的人,祖坟真的会冒青烟。”
这也太玄乎了。
等他高兴一阵,得意完了,才说出真实缘由。
原来是两个小宝回老家以后,感受到了家乡百姓的热情,从他们嘴里听说了很多父亲和爹爹的事迹,从前说的读书为了什么,他们都没有实感。
现在在家乡感受到了。他们因父辈的功绩,被百姓们爱屋及乌,受到了百姓爱戴,知道了当官的意义。
庭哥儿有了触动,又在近段时间的射箭练习里,被宋游教训了。
他一日偷懒,两日偷懒,今天想着明天补,明天想着来日方长,那他永远都比别人少勤奋,少练习。以射箭为例,他今天射不中靶心,明天也不会射中。来日不会,以后不会。
他今天差的一点,不会莫名其妙补全。靶子就在那里,他有几分努力,几分用心,手上功夫不会撒谎。
那读书呢?
他是否因为这些懒惰,已经被人远远甩开了?
若他学业有成,帮着百姓们做事呢?
也这样一日日的拖延吗?
他尝试着饿了一天肚子,好难受好难受。
他不想以后是个会让百姓饿肚子的人。
这就奋发图强起来了。
岚哥儿也一样。
他读书不能科举,但他可以跟爹爹一样,做一个能帮扶百姓,带着百姓们吃饱穿暖的商人。
这般懂事,江承海跟宋明晖哪能让他俩孤单单的学习?坐旁边什么都不用说,都能笑开花。
谢星珩跟江知与对视一样,也没压住笑意。
可不是积德吗。
这事还得好好感谢感谢宋游。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严师啊。
别的师父都太温和了。
夫夫俩眼神一瞬转变,坏坏的,亮亮的。
江知与说:“严师?”
谢星珩笑眯眯点头:“懂我者,小鱼也。”
今天不赏雪了,带点礼物,找宋游去。
谢星珩那张嘴,经过几年官场历练,忽悠一个宋游绰绰有余。
江知与又配合着,话赶话的说从前多愁,现在看见孩子的变化多高兴。礼物一样样的拿,夸赞一句句的给。
夫夫俩会办事儿,挑的好时候,正巧宋家在吃饭,除了宋游亲爹在南地未归,一家大大小小都在,全听着这些夸,把他脸皮都说红了。
再说一句让他多带着两个弟弟,他稀里糊涂就点头了。
宋威自饮一杯酒,跟孟秋摇头道:“还是嫩了点。”
孟秋说:“是这两个太不要脸了点。”
两个大的,欺负个少年人。都是亲戚,宋游都没藏着心眼儿,哪能不被哄骗?
这是很好的一课。
谢星珩跟江知与从宋家出去,宋威跟孟秋就现场教了宋游。
宋游听了:“……”
那就严格点教两个弟弟吧。
他这样想着,隔天就加了训练量。
狩猎活动定在小年那天,从腊八开始,陆续有人去报名。
报名有筛选条件,须得射中三箭,才能参加活动。
小年夜前没登记上的,就得明年再来。
岚哥儿过关快,庭哥儿哼哧哼哧练到了小年前一天,还是让活动点的人多留了会儿,给他审核了参赛资格。
他羞愧得不行,晚上饭都没胃口吃,黑灯瞎火的,还在院子里练箭。
江知与跟谢星珩悄摸摸躲在假山石头后边看,表情变化相当丰富。
这小子原来是要脸的人啊。
要脸就好办了。
岚哥儿怕弟弟饿坏了,给拿了些吃的来。刚过月亮门,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猫在一处交头接耳。
岚哥儿:?
他脚步轻轻的靠近,还没细听,就被江知与发现了。
江知与回头看,谢星珩也回头看。
父子三人大眼瞪小眼。
谢星珩问:“你干嘛呢?”
岚哥儿如实说了。
这孩子,总这么乖做什么,让人心里软软的。
江知与招手,让他过来一起猫着。
岚哥儿问:“我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谢星珩:“……”
真会说话,用幽默的语言把自己算进来,就不算编排两个爹。应该让墨尘来学学。
江知与说:“你弟弟难得勤奋,我们再看看。”
岚哥儿沉默了会儿,跟他们一起。
待到有些冷了,看见庭哥儿终于不练了,他才跟着两个爹从假山后边走出来。
人生如戏。
这便演上了。
谢星珩说他是路过,问庭哥儿在这里做什么。
江知与好惊讶的看着他手里的弓箭,“我们庭哥儿还在练习啊?”
庭哥儿抿唇,看向岚哥儿。
岚哥儿:“……”
他实诚道:“你饿了吗?我给你拿了吃的。恰巧碰见了父亲和爹爹。”
院落的另一边,江承海踩在梯子上,从院墙上面冒头,看见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孩子不练了,他就放心下梯子。
宋明晖抱着只手炉,在下边等他。
“你笑什么?”
江承海如此这般跟他说:“哎,是不是做了长辈的人都会偷偷摸摸的?”
宋明晖:“……”
大概吧。
庭哥儿的勤奋,在江家是重大喜事,一家子都在看稀奇。
眼看着他坚持到了今天,还是受挫,大家心里都担心。怕他气性上来,明天不去参加狩猎活动了。
这只是一个小活动罢了,在他人生里,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若因面子工夫不去,往后遇事容易退缩。家里还得想法子开解。
但庭哥儿本人心态还不错,羞愧有余,韧劲不减。
他说:“都劳烦爹爹帮我走后门了,我得去的。”
问他怎么不练习了,是不是冷。
他说:“是看不清了,练也白练。”
一家人进屋,给他又摆上吃的喝的,让他再添点儿。
谢星珩跟他说:“明天就要上场比赛了,今晚可以歇歇,留点体力精力,明天更好发挥。万一拉伤胳膊了怎么办?”
庭哥儿“嗯嗯”点头,笑眯眯的。
他这几年很喜欢谢星珩用关心的语气教他,很受用。说话的声音都变甜,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夹子音”。
这是谢星珩辅导他功课留下的心理病,总觉得老父亲不够喜欢他。
江知与跟谢星珩说过,所以这几年谢星珩对着孩子,也慢慢调整态度。如今父子关系是越发和谐了。
今晚早睡,次日清早,一家人往赛场去。
赛场在卫所,那里有大片的空地和大量的靶子,也有围场,可以投放猎物。
活动在卫所进行,没给大的好处,这是与民同乐的好事,算个政绩。
因是娱乐性质,又都是小娃娃。所以卫所的职官会做点修辞,比如说,选拔优秀人才。
因着卫所职官的小心思,拔得头名的人叫“神箭手”。
这个称号,有几个人能拒绝诱惑?
到比赛开始的时候,还有主持人,一个个的报姓名、说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