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与恶犬by晏双笙
晏双笙  发于:2024年07月13日

关灯
护眼

梁慎言走到二楼的小办公室外,门没关严实,能看到里面。
办公室布置简单,两台电脑、两张桌子、一块白板,旁边放了一张长桌是用来看图纸的。
程殊这会儿趴在桌上,手里还拿着笔,看上去睡着了。
旁边窗户开着,山风一阵一阵地吹进来,蓝白的窗帘发出猎猎声响。
梁慎言正想关上门离开,看到这一幕,关门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程殊身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推开门走进去。
桌上有好几张画稿,全都是程殊这几天通宵达旦赶出来的,加上了他这几天走场后的想法。
之前的手稿是根据赵教授和梁慎言谈论后,达成一致的想法画的,很符合现在大多数度假村,尤其是成功案例的审美。
有艺术感,又契合大部分度假群体的喜好。
梁慎言站在桌旁,微微弯腰,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的一角,哪怕他不是专业的,但很明显,这一稿的特质是最符合项目的。
原生感、自然感融进了建筑里,就像它本该属于这里,长在这里。
梁慎言偏过头,很近的距离打量起程殊。
再见面后,他好像还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看程殊。时间走过,不可能留不下痕迹。
不论他们承不承认,彼此都回不到六年前。
但抛却当初的事,他很高兴程殊长大了,哪怕没有他,依旧长成了一颗枝叶蓬勃的树。
“唔……”
梁慎言低头,发现程殊要醒来,松开拿着手稿的手,想要直起身已经来不及,程殊像是做了噩梦,猛地一下坐起来,后脑直接磕在他下巴上。
再怎么能忍,被撞这么一下也够呛。
梁慎言“嘶”了一声,站在旁边抬手揉了揉,见程殊回头,立刻松开手。
程殊坐在那儿蒙了都,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梁慎言,眨了眨眼问:“你怎么来了?”
问完不等他回答,眼睛一亮,拿起桌上的图纸,“你看,我觉得这一稿最适合,老师也觉得很好,你觉得呢?”
熬了好几天呢,他只有尽快出图,才算能为梁慎言做点什么。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打在程殊脸侧,显得他这会儿的表情特别真挚,就跟旁边那条江上粼粼的波光似的。
一眼看得清底色是什么样。
梁慎言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一年里,每次兴冲冲凑到自己面前来的程殊,很乖、很听话、很在意他。
敛去眼神里的情绪,下巴的疼也顾不上,目光移向那张图,“嗯。”
程殊脸上的兴奋倏然褪去,拿着图纸垂下眼,“哦”了一声,椅子转回去,“那我再改改,应该还可以更好的。”
心里刚才还晴空万里呢,这会儿就下起小雨了。
梁慎言站在旁边,低笑出声,对上程殊回头时诧异又憋闷的眼神,点了点他刚才拿的那张图。
“我的意思是,这一稿很好。”
不带一点个人感情地评价,也很好。
程殊捏紧了手里的笔,耳后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怎么,有些微微发烫,又“哦”了一声,转回去直直地盯着图,像是在看梁慎言。
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他不敢去看梁慎言,生怕泄露了他心里还存着的妄想。
对梁慎言的痴心妄想。

外面的天气也很好。
程殊的眼睛一向藏不住情绪,什么都写在里面。这会儿拿着笔,埋头在那儿给图补充细节,好一会儿不敢抬起头来。
大概是外面的天气太好,也有可能是刚才说话的氛围像回到了过去,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不怎么说话,却半点不觉得尴尬。
那一年里,他们经常这样。
只是那时候程殊写的是作业,写着写着会开小差,凑过来亲他,或者赖在他肩上吐槽题目好难。
梁慎言往窗外看了眼,这会儿天阴凉了不少,风吹来都是凉快的。
收回目光,看向程殊的后脑勺,抬手揉了揉刚才被撞的下巴,他都还有点疼,怎么程殊一点感觉没有。
“要不要去外面转一转?顺便讲一下你打算解决怎么之前他们说的问题,觉得这一片不好修。”
心里还有痴心妄想的程殊,哪能跟表面看上去的一样镇定,心里可一堆小九九,听到这一句,吓得差点连线都画歪了,幸好即使收住笔。
努力让表情看不出什么,才抬起头,“那好啊,我画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还问了老师,老师给了不少建议。”
梁慎言瞥向他拿着笔的手,“嗯”了一声,先往外走,“那行,正好说说,趁这会儿凉快抓紧时间。”
程殊看着他背影,愣了愣,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高兴。
有点凶凶的,不像刚见面那会儿,冷冷的。
瞥眼门外走廊站着的梁慎言,程殊简单地收拾了下桌面,刚想把图都塞到抽屉里,又觉得拿上好点,一会儿给梁慎言说的时候能更清楚。
有居民住的地方,施工时间是有规定的,尤其是涉及到大型器械进场,过了晚上十点就得停工。
这几天忙着前期作业,人更多了。
工地上走到哪儿都是施工的声音,工程部那边派了个人跟着他们,一是怕他们找不到地,二是有些地方非施工人员不能进。
他俩戴着安全帽,走走停停的,绕了一圈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
从施工区出来,他俩让工程部的同事先回去了,沿着原本就有的路往观景台那边走。
这会儿天比刚才更阴了,还刮起了风,看着像是要下雨。
不过这边的天本来就变得快,一个小时里能来场暴雨,又立马变得晴空万里。
尤其这一阵雨季到了,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下雨,早习惯了。
程殊和梁慎言走到观景台,站一块儿往下看,能直接看到下面的乌江,一分为二的江流穿于在峡谷中。
碧绿的山倒影在水里,水也成绿色的了。
“言哥,那后面的其他设计,就按照这个来了?”程殊忽然转过头问他,“这样等出差回去,就能出效果图。”
梁慎言转头看他一眼,没立即接话,等程殊露出不安和紧张才开口,“嗯,主概念以你这版为准。”
程殊一听笑了起来,“那太好了,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能轻松一点了。”
梁慎言挑眉,问他,“怎么说?”
程殊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围开阔的景色感染,胆子大了起来,笑着跟他解释,“一般这样的事不用你亲自出差吧,项目是很重要,但需要你亲自出差,那说问题不小,现在问题解决,节点可以正常推进,你当然能轻松一点。”
梁慎言耐心地听他说完,听完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看向江面。
这儿视野太好,能看到江面被吹起的一圈圈水纹。
没得到回应,程殊也不难过,他能够跟梁慎言像这样待在一块,已经是他过去几年里不敢想的了。
其实也挺好的,还能说上话。
他俩待了一会儿,话说得很少,却没谁提起要走。直到风比刚才刮得还大,天飘起了小雨点。
“回吧,要下雨了。”
梁慎言看他一眼,抬脚往观景台外走,“别把图纸淋湿了。”
程殊跟在他后面,努了努嘴,有点郁闷了。
原来只是担心图纸啊。
走两步又不在意了,他身体那么好,淋点雨没什么事,笑着“哎”了一声答应,小跑两步跟上梁慎言。
从这边回项目部,得绕着工地外围走。
才看到项目部的楼,风刮得旁边的树枝乱颤,妖风一样鬼哭狼嚎的,旁边的塔吊跟其他作业都已经停了,工人们陆陆续续从施工区出去,往板房那边走。
“可算下点雨,前几天热死了。”
“你们下雨可舒服了,我们这边施工麻烦死,得耽误进度。”
“正常推进能赶上,别操心了,回去打牌,今天不打斗地主了,打升级。”
旁边有工人聊着天经过,程殊抬头看了眼天,连忙把图纸从下边塞到卫衣里,生怕一会儿大雨浇下来,直接淋湿了。
梁慎言看他动作这么熟练,咽下到嘴边的话。
工地外围是一圈铁皮围挡,风一吹,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听着有点吓人。
这一年尽管他主要负责的项目不多,但陪着跑工地的经验不少,所以知道这种天工地的烦人劲。
耽误工期不说,主要是容易发生安全事故。
“还好快到了,要是再晚点回来,肯定淋成落汤鸡。”程殊松了口气,转过头跟梁慎言说话,“言哥,明天你还过来——”
“小心!”
梁慎言一怔,来不及拉开突然挡在他面前的程殊,只听到一声重物砸下来的动静,跟着就是程殊疼出的闷哼。
旁边经过的工人反应很快,就十几秒的功夫,一群人连忙把倒下来的铁皮围挡抬起来,看着坐在泥坑里的程殊。
“打电话,叫车把人送医院。”
“小弟,砸到脑袋没有?”
“胳膊和腿哪里疼,别瞒着,这铁皮不沉,但这么砸一下不是小事,铁皮锋利得很。”
“联系到车没有啊,这是咱们新来的设计师程工,人图纸可漂亮了。”
程殊坐在泥坑里,腿疼得站不起来,周围七嘴八舌的,压根不给他开口机会。
正打算说话,豆大的雨点打下来,砸在他脸上。
下大雨了。
“手稿,手稿!”程殊原本正往梁慎言那里看,一下雨什么都顾不上,喊了两声,“言哥,帮我拿下手稿,别弄湿了啊。”
熬了这么几天,要是弄湿了还得重画,主要画出来是不一定和现在一样。
梁慎言听到这一声,从刚才那瞬间发生的变故里回过神。
瞥了眼被抬在一边的铁皮,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程殊旁边蹲下,几乎半个身体都挡在他身前,遮住了雨。
他不太敢碰程殊受伤的地方,怕伤到骨头了,只能上下打量着,眉头皱得很紧,“哪儿疼?”
程殊一愣,仰着脸看他,一脸茫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言哥?”
梁慎言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看着他的腿,小腿渗出的血已经打湿裤子,雨一淋,那一片都是红的。
“别动腿,不知道是不是伤到骨头。”
程殊怔然地看着他,又疼又懵的,下意识不想让他担心,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只是才被砸到有点疼。”
梁慎言听见他说疼,立即转头看向旁边的工人,“有联系到车吗?大概多久过来。”
“联系到了联系到了,估计两三分钟就过来。”有人连忙回他。
梁慎言说了句“谢谢”,挪了挪位置单膝跪在程殊腿边,伸手握住他受伤的那条腿,小心翼翼检查起来。
应该只是外伤,但小腿跟膝盖被砸了那么一下,即使是轻微骨折,那也要养一段时间,更别那么长的伤口。
程殊疼得倒吸一口气,手撑在地面,细碎的石子硌得手心疼,又疼又急又懵的,又惦记起了自己的手稿。
“言哥,那个图纸……”
梁慎言握着他的小腿,抬高放到自己膝盖上,又按住止血点,看他一眼,语气突然冷了,“你感觉不到疼是吧,还有心情管那个。”
闻言程殊撇嘴,习惯地想反驳,忽地反应过来,不由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他、
大脑里的那根弦,终于接上梁慎言的脑回路,抿着唇把话咽了回去,悄悄用手往肚子那儿挡了挡。
少淋湿一点是一点吧。
车开过来的时候,刚好过去五分钟。
是项目部这边开会用的商务车,后面够大,能让程殊躺着。
梁慎言一看车来了,不耽误时间,托着腿把程殊抱了起来,放到车里放好的座椅上。
其他人挺担心程殊的,主要是人一个大学生,这几天尽心尽力在这画图,还天天跑施工区跟他们了解情况,这会儿差点出事,哪能不担心。
亏得是铁皮围挡,砸下来不实,有些地方悬空的,运气好只砸到了腿。
梁慎言跟其他人说了声谢谢,径自上了车,一边固定住程殊的腿一边跟司机解释,“去附近的医院。”
司机“哎”了一声,立即发动车往医院开,上了高速,全程都卡着超速开的。
去医院的路上,梁慎言联系了医院的急诊,简短地说明了程殊的情况,医院那边知道情况后,立即安排了接急诊的医护,又告诉他止血的操作,让他继续帮程殊止血。
梁慎言压着程殊伤口,坐在他腿边,不时抬头往外看,“疼不疼?”
程殊疼得脸都白了,一听他问,立刻摇摇头,“还好,不怎么疼的。”
梁慎言沉默了,盯着他看了很久,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挡在自己面前。他们之间,要是问这个就是明知故问了。
还能为什么?
只能是因为他,所以才会下意识那么做,可能连程殊自己都说不出那瞬间是在想什么。
默契地,谁也没提。
只是偶尔问疼不疼、累不累、多久到,其他的心思,他们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
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医院。
司机停好车立即下去帮他们拉开车门,梁慎言朝他点了点头,帮着医护一块把程殊抬到担架床上。
程殊躺在担架上,几乎下意识地拉住梁慎言的手,紧张得手指在抖。
其实他有点儿怕来医院,尤其是程三顺进医院的事,每一次都比前一次糟,到最后那次,他赶到医院,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一到这儿就总担心会发生什么。
梁慎言一怔,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不走。”
程殊不好意思地松了手,被推着走时,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把图纸从衣服里拿出来,摸了摸,笑得有点傻气地塞到梁慎言手里,“幸好今天衣服厚,不然就真白费心血了。”
梁慎言低头看手里的图纸,再对上程殊的傻笑,心里泛起一片潮意。
瓢泼大雨的天,又是这个点,医院的门诊急诊反而人不多。
梁慎言匆忙跟司机交代了一句,跟着往急诊室那边走。
程殊这会儿是真的疼了,脑仁都在疼,盯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看见的灯影都是花的,被推进急诊室时,伸着脖子看向梁慎言,匆忙和他说,“你别担心啊,我没事的。”
“伤口比较大,需要缝合,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下。”护士拦住梁慎言,说完立即跟进去关了门。
梁慎言站在门外,好半天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走到一边靠在墙上。
周围不怎么安静,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吵架。
无非是为了钱、为了病、为了情。
过了不知道多久,梁慎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了血,手心都是红的。
那几张被程殊护着的图纸,被他捏着,上面留下了刺眼的指印。
梁慎言小心把图纸收起来,放进口袋里,顾不上体面,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发现蹭不干净,泄气地笑了一声,放弃了。
他转头看向急诊室的门,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了闭眼。
就在刚才,铁皮砸下的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失去程殊了。

第90章
铁皮砸下来的时候,程殊旁边躲了。其实要是来得及,或者他没那么慌,拉着梁慎言走开,铁皮估计只能在衣服上挂一下。
但那分钟程殊什么都想不到,挡在梁慎言面前时,脑子里闪过无数工地事故的画面。
好在他反应快,往旁边躲开了一些,所以只有腿被砸到。
要运气差点砸到头,估计现在得昏迷。
麻药起了效果,程殊感觉不到疼了,闭着眼躺在那儿,心却飞到了外面。
他在想梁慎言。
他一直都觉得梁慎言是冷静的,再大的事面前都不可能慌。
可就在刚刚,他发现梁慎言的手在抖,抖得很明显。
意识到的时候,他忽然就慌了。
他只是受伤梁慎言都慌成这样,那他一声不吭离开,打不通他电话的时候,梁慎言在想什么?
程殊没敢仔细想,就想这么一下,他已经害怕了。这几年他一直逃避的事,就在刚才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明明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梁慎言,结果伤得最重的是他,用刀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条口子。
“身上还有哪疼啊?医生面前可不能逞强,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咯。”
医生抬头看他一眼,“疼得都哭了,这么怕疼,下回去工地得小心了。”
程殊偏着头,“嗯”了声,眼泪浸湿了一片,“是有点疼,不会有下回了。”
医生跟护士听他这可怜巴巴的语气,不由笑了。
人就是这样,只有摔疼了,才知道下次小心。
梁慎言坐在急诊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医院大概建得早,还是以前那种长条凳。
往后靠着,贴着墙,肩膀那一片直接跟瓷砖挨着,能感觉到凉。
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关着的门,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进去得有一个多小时了,估计还得一会儿才出来。
刚才杨丁知道了这事,给他打电话,旁边还有赵果的声音,说是开车赶过来,被他拒绝了。
雷暴雨跑这么远,得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犯不着。
这边住一晚上观察,明天看情况能不能出院或者转院,要是可以就回市区去,在酒店里待着总比医院住着舒服,按时换药就好。
最重要是今晚,别因为伤口发烧,那就麻烦了。
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一直关着的门才打开。梁慎言听到声音,几乎是下一秒就站了起来,堵在门口。
护士先出来的,被梁慎言动作吓一愣,笑了起来,“伤口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不过后面还是得小心,按时换药,不能碰水也不能受力,至少得半个月看情况拆线。”
梁慎言很少这么失态,尤其这会儿衣服上还沾着血,来来回回走廊那么多人,难免会看他,以为是出了多大事。
“请问他伤口缝了多少针?”梁慎言往里面看去,“恢复期还有别的忌口或者注意事项吗?”
“那口子是有点长,缝了有十多针,幸好没伤到神经、血管之类的,属于外伤,好了没影响。”护士侧身让开,担架床被退出来,“没什么忌口的,就是清淡一点,少吃甜的,不利于伤口愈合,主要是天热了,怕影响恢复。”
梁慎言还想再问什么,看到程殊出来,说了句“谢谢”就立即跟了过去,问旁边的医生,“医生,请问今晚情况好的话,明天能出院回家养吗?”
“可以的啊,不过得定时去医院换药。”医生拿笔在本子上签字,“这是铁皮刮的伤口,所以给他打了一针破伤风,病患还有轻微骨骨裂,一个月左右拆夹板。”
梁慎言点点头,看了眼程殊,“谢谢医生,麻烦了。”
医生摆手,跟护士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从急诊手术室去病房没多远,坐电梯上楼就是。不过饭点了医院人多起来,等了两趟电梯才上去。
程殊一直用手挡着脸,耳朵都红了,尤其是住院部这边一堆大爷大妈的,看他是用担架床推来的,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一个两个问还好,关键一直到八楼都还有问,哪能好意思。
进了病房,程殊长出一口气,再多几分钟,他都没脸见人了。
梁慎言给他拿枕头垫在腰后,把他安排好了才拉过椅子坐旁边,“给开了止疼药,一会儿吃了东西再吃。”
程殊靠在床头,一听他说立即点头,“好的言哥。”
梁慎言正看手机,被他这一句话弄得抬眼看他,又接着回消息,“群里回领导话啊。”
程殊一怔,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是,我没把你当领导敷衍。”
梁慎言“嗯”了声,“是没把我当领导,哪有人跟领导是这么相处的。”
程殊有点蒙了,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又不敢问,只能撇撇嘴不吭声了,眼睛东张西望,“其实伤得不重,你别有心理负担啊。”
话说完,程殊就后悔了。
提这个干什么,好像是故意提醒梁慎言自己是为了他受伤的。
“我……”程殊踌躇地看他,晓得解释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你担心。”
梁慎言关了手机,看向他,“好好养伤。”
见程殊低着头,起身时摸了摸他的头,“其他的别多想了。”
程殊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梁慎言的背影,心跳得厉害,又有些委屈地鼻尖发酸,不自觉伸手去碰他刚才摸过的地方。
晚饭是叫的外卖,他俩一起吃了后,一个躺床上,一个坐椅子上,偶尔聊一两句,但话并不多。
麻药过了之后,伤口疼得厉害,整条腿的疼蔓延到全身,程殊连思考的精力都没了,只想止疼药赶紧生效,然后睡过去,最好一觉睡到明天。
梁慎言看了看时间,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床头,拆开药盒,给他倒了杯水,“还得吃消炎的药。”
程殊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听见他说话,回头看他,什么都没说,委屈难过都写眼睛里了。
梁慎言没忍住,眼神软了下来,问:“挡的时候那么逞能,这会儿惨给我看的?”
他们之间犯不着拐弯抹角的,过去那些亲密都不是假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梁慎言这么问,是故意的,更是带了点气。
气程殊的莽撞和冒失,又气自己没办法不管他,更看不得他委屈。
程殊结果药片,就着水咽了下去,小声辩解,“才不是卖惨,本来就惨的嘛。”
房间里就他们俩,再小声都听得见。
梁慎言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逗乐了,笑了声,懒得跟他说,转身去了卫生间,打湿了毛巾出来,递到他手里,“擦擦脸,不疼了就老实睡觉,早睡早起有助于伤口恢复。”
程殊拿着毛巾,发现还是热的,惊讶地眨眨眼,看向坐回椅子上的梁慎言。
只看了几眼,发现梁慎言要抬头,立即用毛巾捂住脸,嘴角止不住上扬。
好开心啊。
入夜了,医院变得格外安静,里里外外都没有声音,除了救护车外,世界都变得寂静了。
双人病房虽然旁边没人,但房间小,而且只住一晚上,梁慎言就没要陪护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眯一会儿,不时留意程殊的情况。
一点多的时候,程殊发起了低烧。
身上多了那么大个伤口,又淋了一会儿雨,加上天气反复,发烧太正常了。
梁慎言去了护士站,说明情况后,护士跟过来给程殊量了体温,给值班医生那边说了过后,开了退烧药。
体温计留了一支在病房里,护士交代了注意事项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俩。
梁慎言接了开水回来,兑了一杯凉的,拍拍程殊肩膀,“吃了退烧药再睡,身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程殊人迷迷糊糊的,几乎坐不住,尤其腿不方便,怎么躺都很难受,勉强摇了摇头,“就觉得热,发烧了吗?”
梁慎言“嗯”了声,坐在床边,单手环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烧,三十八度,吃了药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程殊靠在他肩上,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神志迷糊到不自觉蹭了蹭,“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别烦我啊。”
闻言梁慎言皱起眉,端着水杯给他把药喂了进去,“别瞎想,睡吧。”
见他吞了药,把人扶着躺好,又瞥了眼搭着的腿。
人病了,还迷糊了,脑子不够用。
程殊发现梁慎言起身要走,一把拉住了他手腕,“言哥,你别走,别生气啊。”
梁慎言站在床边,过了几秒才回头看他,忍不住问:“你一直怕我生气,那说说看我为什么要生气。”
程殊抿紧唇,努力睁着眼看他,“……因为我把你丢了,我知道错了。”
梁慎言的目光停在他被烧红的脸上,没把手抽回来,“你说丢就丢,说别走就别走,程殊,你把我当什么?”
那天的话,他又问了一遍。
程殊眼睛都红了,“我没把你当什么,我只是……”
梁慎言声音有些哑,“只是什么?只是还喜欢我,所以又想留我了?”
程殊微微睁大眼,反应有些迟钝,却没否认,只是抓紧了他的手腕,怕他离开。
梁慎言却没想要得程殊的回答,心里有点疲,想拉开他的手,被握得太紧,到底没太用力,任由他继续牵着,不去看他了,“想好好恋爱,就没你这样的。”
退烧药吃下去,这会儿渐渐起了效,程殊脑子都糊成一团。
白炽灯亮着,照在梁慎言那张脸上。这会儿侧着头,眉眼那儿有一小片阴影,看着让程殊的心抽了抽。
腿受伤了实在不方便,可这会儿他管不了了,侧过身,伸手抱住梁慎言的腰,脸埋在他衣服上,还能闻道血气。
“我……还喜欢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的。”
程殊胆子没以前大了,可隔了这么多年,他又对着梁慎言剖开了自己的心。
怎么会不喜欢呢,从还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那么多年,一直都长在那儿。
这句话在房间里响起的那瞬间,梁慎言的心跟着身体一瞬间绷紧了,连手都捏了起来。
安静的房间里,他俩都没有说话,一直到梁慎言身上那股劲儿散了,程殊又贴着他的腰蹭了蹭。
“言哥——”
梁慎言倏然转身,伸手握住了程殊的手腕,动作不重,却把程殊逼得躺了回去,靠着枕头。
背对着灯光,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清晰的。
恨,不加掩饰的恨。
“别再叫了,知不知道那天见面,要不是那一声言哥,我是真想弄死你。”
程殊在发抖,微张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怕梁慎言对自己做什么,是怕梁慎言伤心、难过。
对上程殊的表情,梁慎言声音嘶哑,忍着烧心烧肺的火气,“我告没告诉过你,什么事想明白了再做。”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