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杳杳一言  发于:2024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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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玉倏然起身,把阿南吓了一跳,立即跟着站了起来。
“兰先生,我听明白了。”
林羡玉难以置信地望着兰殊,“我以为……你说你不再插手这件事。”
“这是为了百姓,我无愧于心。”
“谢谢你,兰先生。”
兰殊朝他笑了笑,又望向阿南,轻声说:“原以为此生一眼望到头了,没想到还能结识殿下,还有阿南,是我的幸运。”
林羡玉离开兰殊的营帐,一回到王府就说:“我要修书一封,送到绛——”
“不,”他停下脚步,对萧总管说:“我要去一趟绛州。”
萧总管和阿南同时惊愕道:“什么?”
“我要去一趟绛州,我想知道边境的百姓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萧总管肯定是不同意的,可禁不住林羡玉的撒娇纠缠,林羡玉抱着他的胳膊从天亮求到天黑,嘴巴都说干了,萧总管最后只能勉强同意。
恰好乌力罕还没出发回西帐营,萧总管瞧见他的身影,如天降甘霖一般,立即去求他:“小乌将军,你能不能护送殿下去绛州?”
“不可能。”乌力罕当即拒绝。
“从都城到绛州有一千多里,马车要走三四天,老奴实在是不放心啊。”
乌力罕皱眉怒道:“他就不能安分一点?”
“我是去帮王爷的!”林羡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乌力罕说。
乌力罕很是不屑,“你能帮王爷什么?”
林羡玉不想和他做口舌之争,也知道自己孤身前往绛州实在危险,于是能屈能伸,主动让步,说:“麻烦乌将军不计前嫌,帮我这一次。”
乌力罕愣住,看陌生人似地看了一眼林羡玉,板着脸背过身去,就在林羡玉不抱希望的时候,乌力罕说:“明早辰时一刻出发。”
林羡玉瞪大眼睛。
“马车每天只停一次,王爷不在,哭了可没人搭理你。”乌力罕说罢就扬长而去。
林羡玉茫然望向萧总管,总管笑了笑:“他这就是答应了。”
有乌力罕护送,林羡玉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回到后院和阿南一起收拾行囊,还不忘叮嘱萧总管:“总管记得每天帮我的菜园子浇水,还有我的小兔,麻烦总管帮我照顾好他们。”
萧总管一边答应,一边帮他准备四天的干粮,马车后面装得满满当当。
林羡玉握着萧总管的手,不舍道:“总管你也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萧总管很是感动,差点儿老泪纵横,点头道:“好,老奴在家里等着你们回来。”
第二天日光微熹,林羡玉还没睡醒,就昏昏沉沉地上了路。
他一进马车就继续昏睡,阿南缩在他身边,很快也睡着了。半路上乌力罕撩开帷帘,往里面看了眼,冷嗤一声:“真是又懒又弱的祁国人。”
饶是林羡玉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北境生活,习惯了风沙和尘土,然而再次经历马车的长途颠簸,还是让他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阿南想帮他揉腰,但也使不出什么力气。
林羡玉委屈地想:等过两天见了赫连洲,一定要他好好帮我揉一揉。
快到绛州时,马车上了山,原本正沿着山路飞驰着,却陡然停了下来,差点把马车里的林羡玉甩了出去,他的肩膀撞在门框上,刚想掀开帘子怒斥乌力罕,却看到一个老人倒在路上。
还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无措地站在一旁。
乌力罕冲上去,把老人扶了起来。
林羡玉也顾不上疼痛了,立即下了马车。
老人看上去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穿着灰麻短褂,胳膊和腿都瘦弱得像截枯木,他大概是被马车吓到了,仰头倒下,扁担上的风干青鼠肉散了一地。
乌力罕检查了老人的胳膊和腿,倒是没有擦伤。
“您带着这些是要去哪里?”林羡玉问。
老人有气无力地说:“去……去绛州的官榷。”
“这是哪里?”林羡玉问乌力罕。
乌力罕说:“是绛州和斡楚之间一个专门用来交易的市场,但不是这条路,老人家,你怎么走到这条山路上来了?”
“去官榷的正路要过两重衙门,交两次税金,我这一扁担的青鼠肉最多卖一两银子,交完税金就不剩多少了,只能绕过正路,走山路。”
老人看清乌力罕和林羡玉的装束,忽然起身跪下,惶恐不安道:“小人这就走,还请官大人不要罚小人。”
林羡玉连忙将他扶起来,说:“我不是官大人,我是北境怀陵王的王妃。老人家,我们正好要去绛州,不如坐我们的马车一同前往。”
乌力罕诧异地望向林羡玉。
老人原本不敢,但拗不过林羡玉的请求,最后便抱着他的小孙子,瑟瑟发抖地坐在驭夫身边,一同前往绛州。
赫连洲和绛州知府商讨了一早上,将兵力的部署方案确定下来。纳雷过来汇报耶律骐的最新情况,赫连洲掀开帘子,边走边听。
“耶律骐又派了一只几百人的小队绕过鹿山朝我们的方向行进而来,大概是想打探此次西帐营调了多少军马,不过幸好王爷您有先见之明,事先安排了人——”
纳雷说着说着发现赫连洲心不在焉。
“王爷,您怎么了?”
赫连洲看了一眼腰间挂着的小金葫芦,正要说话,忽然听见纳雷一声惊呼:“那是王妃吗?”
赫连洲一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袍,身上带着明闪闪宝石的人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几乎把整片灰蒙蒙的军营都照亮了。
不是林羡玉,还能是谁?

第27章
林羡玉扶着酸痛的腰, 走出马车,对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老人说:“老人家,我们已经到绛州了, 官榷就从这里往南再走三里路。”
老人看着四周人来人往的尽是穿着盔甲的兵士, 吓得脸色都白了,慌忙跪在地上, 一个劲地朝着面前的人磕头,颤声央求:“小人是斡楚部脱塘乡的挑货郎, 扁担里只有风干的青鼠肉, 没有其他, 请各位军爷放过小人……”
林羡玉愣了片刻, 连忙扶他起来,“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老人不敢起身, 他的小孙子懵懵懂懂地站在一旁啃手指,老人还把他拉着一同跪下。
林羡玉皱起眉头,心想:看来边境线上的老百姓被官兵欺压得不轻。
简直是闻风丧胆, 见之色变。
马车边的动静引起了来往官兵的注意,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射到这里, 有眼尖的人先认出来,喊了一声:“是王妃!”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王妃金安。”
林羡玉抬起头, 看到站在一片跪拜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苍青色的长袍, 负手而立,林羡玉的眸子倏然亮了。
可令他失望的是, 赫连洲没有向他走来。
纳雷见赫连洲始终沉着脸,只能硬着头皮先一步走上来, 和林羡玉打招呼:“王妃,您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过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纳雷将军,好久不见!”林羡玉展露笑容,朝纳雷点了点头,他暂时撇下赫连洲的冷漠,先顾及眼前的事,告诉纳雷:“这位老人家是从斡楚来官榷卖青鼠的,路上不小心被我们的马车吓了个跟头。我见他年纪大了,又带着一个孩子,便捎了他们一程。”
“去官榷怎么会从这条路上来?”
老人吓得嘴唇颤动。
“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呢!”
林羡玉刚要把官榷税金一事讲给纳雷听,赫连洲忽然走了过来,说:“纳雷,将他的货全部买下,记在我的账上,把他送出军营。”
林羡玉一愣,连忙说:“可是我——”
纳雷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听从安排。
林羡玉便噤了声。
纳雷照着赫连洲的命令,将老人扁担里的青鼠肉全都买下,简单称了下重量,本不足一两银子,他自己贴了点儿,直接将银锭放到老人手里,又喊了两个兵士过来,拿了筐子放青鼠肉,忙活完就要带着老人离开。
林羡玉见状喊住他们,回身从马车里拿出两块乳饼,放到孩子的手里。
这孩子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穿了一件不合身量的麻衣褂子,半边屁股都露在外面。
林羡玉小时候陪着娘亲去京城外赈灾施粥,见过的最凄惨可怜的灾民也不过如此。
孩子不敢拿,眼巴巴地望向爷爷,林羡玉朝他笑了笑,柔声说:“吃吧,很好吃的。”
老人连忙说:“快给王妃磕头。”
孩子乖乖地给林羡玉磕了个头,然后才接过乳饼,一口咬下去,立即对老人说:“爷爷,好吃。”老人形如槁木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挑起空扁担,带着孙子,跟随纳雷离开。
林羡玉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辕门口。
转身时对上赫连洲的目光。
赫连洲目光沉沉,读不出什么情绪。
一见到他,林羡玉的委屈就快要溢出来了,赫连洲却只是冷声说:“跟我去主营帐。”
王府外的赫连洲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林羡玉不敢反抗。
他跟着赫连洲穿过许多白色毡帐,最后来到了主营帐,两边看守的士兵躬身行礼。
赫连洲掀开帘子,让林羡玉先进去。
放下帘子,外边的一切都被隔绝,这里只剩他和赫连洲两个人。林羡玉一声不吭,侧身站着,始终忍着眼泪,直到赫连洲开口问:“谁允许你来的?”
连日舟车劳顿的疲乏瞬间爆发。
赫连洲不问他为何而来,也不问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批评他,连一个笑容都没有。林羡玉委屈地掉下眼泪,刚想转身离开,就落入熟悉的怀抱。
赫连洲还是走过来抱住了他。
“这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这里是军营,斡楚的军队就驻扎在离这里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林羡玉哽咽着说:“我让乌力罕带我来的。”
“他也不能护你周全。”
赫连洲的语气比起以前已经称得上温柔,可林羡玉还是委屈,两手抵在赫连洲的胸膛,用力地挣脱他的桎梏,满腹怨气道:“你是不是怕被别人看到你和祁国公主形影不离,怕别人说你的闲话?你不是说你不在乎的吗?”
“我不在乎。”
林羡玉仰头看他,眼里全是星星点点的泪,可怜得要命:“你就是在哄我!你若是不在乎,刚刚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
他在赫连洲的怀里奋力挣扎,嚷嚷着“大骗子”,眼看着就快要挣脱出赫连洲的臂弯,赫连洲脱口而出:“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意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软肋?”
林羡玉猛然间怔住,渐渐安静下来。
赫连洲自知失言,避嫌似地松开林羡玉,林羡玉在原地思忖良久,营帐里陡然陷入沉默,林羡玉琢磨着赫连洲的话,总觉得这两句话有些怪,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赫连洲强压下那点呼之欲出的心思,冷声解释说:“绛州到处都是太子的眼线,我和你过分亲密,太子必然会知晓,将来必然会拿你做文章,到那时候我是保我自己,还是保你?”
林羡玉立即粘了上去,两手攥住赫连洲的腰带,可怜巴巴地说:“保我。”
“凭什么?”
林羡玉顿时忘了刚刚心头那点复杂情绪,又笑嘻嘻地说:“因为你在意我!”
在林羡玉的思维里,赫连洲对他的在意,和他父母对他的在意没有区别,他对暧昧的理解也与常人不同,赫连洲拿他没有办法。
赫连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林羡玉知道自己贸然来绛州这事确实做得莽撞,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今天那位老人家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他告诉我,北境和斡楚之间的官榷赋税太重,从斡楚到官榷,要进两重衙门,第一关按人头收户金,第二关再按货物收税金。一两银子的货,等进了榷场就只剩五钱。老百姓捕了两个月的青鼠,就靠着这点钱养家糊口,无奈只能多绕十几里,避开官榷的衙门。”
他央求道:“赫连洲,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赫连洲无奈道:“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他是斡楚派来的奸细呢?你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他带到北境的军营,你觉得合适吗?”
林羡玉愣住,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让纳雷将军送他走。”
“若他是普通百姓,便无所谓,若他是斡楚的奸细,就不能留。”
林羡玉脸色发白,这才意识到凶险。
他嗫嚅道:“他一定不是奸细。”
“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
正说着,绛州的知府走到营帐前,特意来向林羡玉请安。赫连洲让林羡玉坐在桌案后面,知府进来之后躬身行礼,说了一番客套话,又让人为林羡玉端上茶水,林羡玉摆足了祁国公主的架子,只是颔首以对。
知府那双小小的鼠眼仿佛亮着精光,一个劲地在赫连洲和林羡玉之间打量。
赫连洲站在一旁,没有表露出半点夫妻间的亲昵。
知府离开后,林羡玉问赫连洲:“这人也是太子的眼线吗?”
赫连洲没有回答,林羡玉便知道了答案。
赫连洲每天都要应付很多人,很多事。
战事的艰难,远比他想象得复杂。
他走上前,伸手抱住了赫连洲,说出了憋了好几天的话:“我很想你。”
赫连洲目光怔然,心还是软了。
“等纳雷回来,让他带你去官榷看一看。”
林羡玉猛然抬起头。
赫连洲明明说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可还是顺应了他的想法,没有扑灭他的热情,就像那日他偷偷去私场买种子。
赫连洲总是一边冷脸,一边纵容。
林羡玉踮起脚,扑上去圈住了赫连洲的脖颈,兴奋道:“赫连洲你最好了!”
乌力罕和阿南还等在马车边,赫连洲把他们叫进营帐,乌力罕一见到赫连洲就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向王爷请罪。”
“什么罪?”
“不该送……送王妃过来。”
罪魁祸首的林羡玉和阿南一同缩在桌案后面,眼巴巴地望着赫连洲。
“算了,”赫连洲没责罚他,只说:“等会儿一起吃个午膳,早点回西帐营去。”
乌力罕好久没和赫连洲一起吃饭,闻言陡然抬起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弯了起来,眉眼里全是久违的喜色,说:“是,王爷。”
纳雷回来时,菜刚好上桌。
几个人围坐在桌边,阿南帮林羡玉盛了一碗汤,林羡玉拿起一块粟饼,揪了最软的一部分,剩下的硬边都丢进了赫连洲的碗里。
一旁的乌力罕看了:“……”
纳雷也目瞪口呆,差点忘了汇报:“王爷,属下刚刚送了那挑货的老人回去,他的确以卖青鼠为生,家中贫苦,不是斡楚的奸细。”
林羡玉得意洋洋道:“我说的吧!”
赫连洲没搭理他。
林羡玉才不计较,吃完饭就缠着纳雷陪他去一趟官榷,可没想到过了时辰,官榷每天下午申时三刻左右就关闭了,林羡玉到那边的时候,监官们已经开始往外赶人。几个零零散散的挑货郎急忙往外走,赶在日落前回家。
林羡玉吃了个闭门羹,只能悻悻而归。
纳雷安慰他:“没事的,王妃,属下明天再陪您来。”
赫连洲处理完鹿山的事,回营帐时已经天黑,想到还没安顿好林羡玉的住处,他连忙快步往回走,营帐前的士兵见到他,立即行礼。
“王爷,您回来了。”
赫连洲问:“王妃住在哪里?纳雷将军安排了吗?”
士兵呆住,朝着主营帐指了一下:“王妃……王妃不和您住在一起吗?”
赫连洲微微一怔,抬手撩开帐帘。
就看到林羡玉穿着一身豆绿色的寝衣,披散着头发,正在他的床上爬来爬去。
阿南已经帮他铺了三层的羊绒毯,他还是睡得不舒服,一见到赫连洲来就抱怨:“赫连洲,你的床好硬啊,再给我加一条毯子吧。”

林羡玉爬到床边, 问:“你怎么了?”
赫连洲没回应,转身出了营帐,林羡玉在后面喊了一声“赫连洲”, 他也没理睬。
赫连洲直奔纳雷的营帐, 纳雷刚打了一盆水,准备擦擦身子, 赫连洲掀开帘子就闯进来,把他吓得一哆嗦, 差点把盆打翻。
“王、王爷?”
“你为什么没给王妃安排住处?”
“安排了啊, 属下给王妃安排了浴桶, 热水一烧好就送过去, 还加了一盏酥油灯,还有——”
赫连洲打断他:“不是, 他怎么住在我的帐中?”
纳雷愣住,“不然……王妃应该住在哪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反应过来, 慌忙道:“属下会错了意,属下见王爷和王妃感情融洽……”
赫连洲眉头紧锁, 脸色都沉了。
纳雷震惊不已,心想:您和王妃都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竟然到现在都没同过房吗?
“那属下现在去给王妃安排新的营帐。”
“不用了,”赫连洲皱眉道:“现在让他住出去, 旁人会如何议论?”
纳雷也没想到自己好心办坏事,正挠头发愁, 只听赫连洲又安排:“算了,给我拿床被子, 再拿一条厚的鹿皮毯。”
纳雷连忙道:“是。”
赫连洲抱着被子和鹿皮毯进营帐的时候,林羡玉正坐在床边, 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绛州志》。见到赫连洲进来,他翻了个身,把书举过头顶,一副乖巧的样子,说:“我只拿了这本州志,没有翻看你其他的公文和舆图哦。”
赫连洲觉得四周有些热。
绛州靠山,夜里凉风习习,可赫连洲还是觉得热。
外面闷热,里面又燥热。
他走到床边,把鹿皮毯放到林羡玉身边,刻意不看他薄如蝉翼的寝衣,沉声说:“这么热的天,垫四层毯子,你还想不想睡觉了?”
林羡玉觉得有道理,但他握起拳头锤了锤床,“梆梆”两声,苦恼道:“这也太硬了!”
赫连洲嘴上这么说,其实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说:“先下来,我来铺床。”
林羡玉觉得奇怪,他凑到赫连洲面前,盯着赫连洲的眼睛,问道:“你怎么板着脸?刚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
林羡玉“哦”了一声,正准备下床,又说:“我的靴子跑到那边了!”
他指着酥油灯下的短靴。
赫连洲于是任劳任怨地将他的短靴捡起来,拿到床边,林羡玉勾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皱着脸说:“我不想光脚穿鞋。”
赫连洲低头就看到他一双白嫩的脚。
他朝赫连洲伸出手,赫连洲便知道他想要什么,抻开鹿皮毯,皱眉道:“自己下去。”
林羡玉摇头。
“娇生惯养。”
林羡玉身子一歪,倒在鹿皮毯上,又开始扮可怜:“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爹娘,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话还没说完,赫连洲已经把他抱起来,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他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林羡玉的脸上立即露出得逞的笑容,问:“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赫连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忽然岔开话题:“阿南呢?”
“阿南就在隔壁,我本来想和阿南一起睡,可是纳雷将军说这样不好,他让我睡这里。”
“……”赫连洲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铺床。
把鹿皮毯垫在羊绒毯上之后,赫连洲原本好好的一张床直接被垫高了一掌宽,他伸手按了按,无奈地想:他今晚大概是睡不好了。
他把林羡玉抱回到床上,转身又要出去,林羡玉忙拉住他:“你又要去哪里?”
“出去洗漱。”
“哦,”林羡玉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环境总让他感到害怕:“你早点回来。”
这话让赫连洲的指尖微微发麻,但他很快也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的作用和阿南一样,都是因为林羡玉不敢一个人睡罢了。
他走出营帐,吹了一会儿凉风,让人替他拿了干净的寝衣,在别处洗漱好再回去。
林羡玉原本缩在锦被里四处张望,见他回来,忙往床铺里面滚了两圈,给他让出位置。
赫连洲刚坐到床边,林羡玉说:“我口渴。”
赫连洲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林羡玉抿了几口润了润嗓子,便又躺了回去,两手攥着被边,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你倒是会享福。”
林羡玉得意地说:“我可是天生福星,你知不知道,我刚出生的时候,侯府后院的一棵死了好几年的梧桐树竟然死而复生了,重新生出枝丫。我爹爹特地去问了兴国寺的住持,住持说这吉兆寓意着我此生平安无厄,不仅时有贵人相助,还可保家族兴旺。”
赫连洲把茶杯放回到桌上,说:“那你还被送到这里来?”
这话瞬间像针一样把正在得意洋洋的林羡玉扎漏气了,他有些难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好心情说:“不管如何,我到底还是平安来到了这里啊,你就是我的贵人。”
他三句话不离奉承,嘴甜得不行。
他见赫连洲还站在桌边,疑惑道:“你怎么还不上床?”
赫连洲见夜色深了,林羡玉的眉宇间也有了几分倦意,想了想还是回到床边。
林羡玉从没睡过这么硬的床,赫连洲也从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他刚躺上去就有种悬空感,叫他的四肢都没有着落,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睡姿,倒把林羡玉连累了,只能跟着他挪动。
林羡玉抱怨道:“哎呀你怎么动来动去的?我都要掉到床缝里了!”
“……谁让你垫四层毯子?”
林羡玉朝他撇嘴。
夜阑星稀,营帐外逐渐安静下来,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就只有山间呼啸的风声。
“赫连洲,山上有老虎吗?”
“有。”
“有狼吗?”
赫连洲没工夫跟他聊这些三岁孩童的问题,只说:“有,快点睡觉。”
“你这是第一次和人一起睡觉吗?”
赫连洲转头望向他,不答反问:“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啊,我以前经常和阿南一起睡,”林羡玉翻了个身,要往赫连洲的臂弯里挤,絮絮叨叨地说:“有一年京城里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好多房屋都被淹了,还打雷,我很害怕,就把阿南喊过来一起睡。他睡在床外边,这样外面一有动静,他就能立即叫醒我。可是阿南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蹬被子,不仅蹬他自己的被子,还蹬我的,我差点着凉,后来我就不喜欢和他一起睡了。”
赫连洲静静地听着。
林羡玉裹在锦被里,虫子似地一通蛄蛹,硬是挤进赫连洲的臂弯,把脑袋枕在赫连洲的肩膀上,他忽然问:“软肋是哪里?”
赫连洲只觉得心脏停跳了一瞬。
林羡玉把手放在赫连洲的胸膛上,好奇地问:“是这里吗?”
他的手纤细修长,指尖泛凉,再往下一点,他就能触碰到赫连洲快如擂鼓的心脏,赫连洲神色微变,一把握着林羡玉的手腕,放到一边。
“不要乱动。”
林羡玉是真的好奇,满脸写着单纯的求知,他问:“我好像在哪本医书里见过,软肋是胁之下小肋骨处,到底是哪里啊?我好想知道。”
赫连洲像是被蛊惑了,或者是因为太热,理智都被焚烧殆尽,他竟然又一次握住林羡玉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胸相接的位置。
“你这里,硬梆梆的。”
林羡玉又握着赫连洲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笑着说:“我是软的。”
话音未落,赫连洲就将手抽回。
“你最近总是这样,”林羡玉十分不满,翻了个身,趴到赫连洲的胸口,向他抱怨:“你最近总是对我忽冷忽热。”
他的脸陡然靠得很近,近到赫连洲能看到他脸上的细小绒毛,脸颊鼓起,像饱满圆润的汤圆。
他用手指戳了戳赫连洲的软肋,批评道:“做大将军的人怎可这般阴晴不定?”
他的腿还一个劲往赫连洲的腿上蹭,非要整个人都趴在赫连洲身上不可。
可赫连洲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化,他轻轻一推,林羡玉就一骨碌翻了下去。
“你干嘛呀?”
“林羡玉,”赫连洲掀起被子将他困住,盯着他的脸,哑声问他:“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
“朋、朋友,”感觉到赫连洲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林羡玉立即补充:“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像我爹爹,因为我爹爹也对我这么好,但是你比他更威严一些,我爹爹是个老好人。”
这里没有一句是赫连洲想听的话,他颓然松开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怎样的答案,或者他心里知道,但无法说出口。
林羡玉艰难地从被赫连洲控制住的锦被里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按在赫连洲的眉头。
“不要总是皱眉,赫连洲,这样显得凶。”
赫连洲怔怔地望着他,几乎是无奈了,林羡玉还浑然不觉,又蛄蛹到赫连洲身边,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嗡声说:“我睡觉很乖的,你就让我靠着你睡吧,不然我睡不着。”
赫连洲能拿他怎么办呢?
恨他不懂,又存了些私心,不希望他懂,贪恋他毫无保留的依赖。若是他终有一天要离开,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也足够赫连洲回想一生。
不懂也好,免得生出断不了的羁绊。
赫连洲想翻身将林羡玉揽进怀里,但最后还是忍住,他静静地望着白色的帐顶,听着耳边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心也逐渐定了下来。
玉儿,林羡玉的爹娘应该总这样唤他。
美玉一样的人,像美玉一样被呵护着长大,赫连洲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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