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皇朝更迭,来去人影无数。
可此时此刻,圆月下只有他们二人。
此时此刻,千百万人消失无踪,明月只为他们照耀。
他轻轻看向朔月,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好像宇宙所有的星光涌入心脏,点燃了过去十九年孤寂的血,在静谧的漫长的燃烧后,留下满天细碎闪耀的星屑。
他的躯体叹息出长长的释然一声。
爱——这就是爱吗?
是的,这就是爱。
那些躁动和不安有了解释。那些柔软和期待有了归处。
很意外的,意识到这一点的谢昀很平静,他甚至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水到渠成的事情。
是的,他们的现在,正是无数夫妻的日常。
他们日夜相伴,同榻而眠。分享秘密,交托信任,毫无保留,共面危机。
至亲夫妻莫过于此。
大概是睡得不舒服,朔月偏了偏头,含糊地抱怨:“陛下……”
这个称呼将谢昀从云端拉向地面。
但凡相爱,必然唯一。
他是天底下最不能唯一的皇帝,而这一点尚可克服避免,而朔月却是从时间长河逆流上岸的神迹,他的身边注定会不止自己一个人。
那是万万里之外的明月。月亮高悬天际,月色柔和地落在肩头,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捕捉。
月亮短暂地照耀着他,却不可能为他永远停留。……将他留下来。
让他与自己永永远远在一起。
与他一道长生,或共死。
从未有过的想法激烈地敲打着他的心绪,不可告人的欲望野草般疯长。
谢昀克制住了那些。
他轻轻揽住朔月,双唇触碰到朔月的眉心,算作今夜自我剖白的结束。
他心中从未如此宁静。
不问来日,只问今朝。
今时今日,在你身边的是我。
【作者有话说】
小谢直面自己的第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爱着朔月呢。
第47章 锋芒初露
一晃眼,年节已经过去。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朔月卸下厚重的冬衣,站在宫殿红瓦下,伸手去接融化的积雪。
去年的春猎因着国丧一事没有举行,今年必然是要办的。
出发当天是个好天气,时辰一到,浩浩荡荡的车马从京城出发,朝着郊野围场而去。
朔月自然也是要去的。
离宫那日,他脱了颜色素淡的宽袍大袖,换了一身便于骑射的大红劲装,衣袖束起,裤腿扎进靴子里,勾勒出一道漂亮的腰线。
天空蓝的透彻,仿佛能吞噬一切色彩,独有他在其中熠熠生辉。
乌发雪肤,红衣热烈,眉眼间仍旧残留着久居深宫、充作神仙教养的飘渺脱俗,同鲜艳明快的少年气撞在一起,却恰到好处,分外勾人心神。
饶是谢昀看了一年,也忍不住有些晃神。……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谢昀特意没有让朔月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朔月总不能一直藏在自己身后。
他有心让朔月多认识一些人,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结交几名真心朋友。
客卿的身份只是开始,未来,他应该变得更好。……即使看着朔月与旁人言笑晏晏时,他心中总有一丝丝隐秘的不快。
外出远行疲惫,太皇太后便未曾前来,不过林家的公子小姐倒是来了几个,朔月远远便瞧见了林群玉的身影。
林群玉一身明艳骑装,人群中光彩夺目,正与一个文官衣袍的中年男人说笑。
谢昀说那是林群玉的父亲,太皇太后的亲侄儿,也是如今的林家家主、相国大人,林迩。林家历经三朝不倒,如今半壁朝堂都是林氏的姻亲故旧,几成党派之势。
前些时日,他的姻亲故旧数次被言官弹劾,他本人亦受波及,但如今看来,他却并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与同来的官员谈笑,仍旧是温文沉稳的当权者模样。
谢昀自马车里远远望去,眸光有些晦暗不明。
这一重重身份叠加下来,天下能安枕者寥寥无几。
即使在这样热闹宏大的场合里,朔月也很是瞩目,不多时,便有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前来春猎的不仅有文武百官,也有皇室亲贵,很快便有人认出那便是皇帝陛下留在宫中的客卿,不久前还出席了除夕夜宴。
一路上,朔月骑着马,同身旁的严文卿说说笑笑,身边绕了一圈好奇的同僚们,严文卿正大大咧咧地给同僚朋友们介绍:“这便是我同你们提过的朔月,别看人家年纪小,当初大悲寺那桩案子,可是出了大力的。”
有人闻声调侃:“哟,严大人怎么没把小先生带到大理寺去?”
显然严文卿挖墙脚的名声已经远远传开。
严文卿白了他一眼,啧啧叹息:“我倒是想,只是陛下不肯,说到了大理寺就要止步不前了,宫里有的是古籍绝学,他年纪又轻,天赋又好,不如留在宫里再多学几年。待到学成,再出来也不迟。”
话里话外透出和谢昀非同一般的熟络。
当即便有人流露出艳羡情绪。
到底是陛下自幼的伴读,提起那九五之尊的陛下,竟像是谈家长里短一样随便。严家当年站队,毫不犹豫地站了谢昀一方,严大人年纪轻轻便已任少卿,前途不可限量。
见严文卿话里话外都是对朔月的维护和赞赏,再去看真人,果真是画一样的人物,当下不论真心假意,都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传闻抛却了三分,笑着说起话来。
气氛一路融洽。谢昀静静望向那张面孔扬起的笑意,心中漫过一阵柔软。
谁能想到,那被长久拘禁在深宫中不谙世事的柔顺雀鸟,也可以是这样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巍峨的宫城被抛在身后,风中早春的凉意渐渐被阳光熏暖。如此行了大半日,才到了皇家京郊围场。
山峦起伏,取山势平缓处修建了行宫,不似皇宫宽敞,能分给朔月的只有小小一间。朔月并不在意——反正他晚上还要去谢昀那里守夜。
抵达围场时已经下午,年纪大些的都回了行宫休整,却仍旧有不少不安分的年轻人纷纷而去,马蹄溅起纷纷春泥。
朔月落在最后。他握着弓箭,眼巴巴地瞅着谢昀:“陛下不与我一起去吗?”
谢昀笑笑,抬手给他整整领口:“先自己去,朕还有事。”
那柔和神情落到严文卿眼中,又是一番咋舌。
九安山广阔,虽说早已被征作皇家围场百年之久,但山林极深处仍旧有猛兽毒虫的传说,因此众人只在山下围场中打猎。
春日的山林,草长莺飞,满山草木摇曳,青翠中偶尔露出半团颤颤巍巍的雪白,想来是只野兔子在吃草。听得身后脚步声,一眨眼的功夫便没入了半人高的草丛中。
朔月过去没打过猎,不过这一年在谢昀的威逼利诱下弯弓搭箭、习学武术,真握住弓箭的时候倒也不打怵。严文卿承担了关照他的重任,带着朔月在人群中蝴蝶般招摇。
梁安阳是伯爵府世子,素爱招猫逗狗,平日相交的都是些纨绔子弟,少见朔月这样安静闲雅的人物。
见朔月眉眼如画,朝他轻轻柔柔地笑,心中怦然不已,很是稀罕地凑在一旁逗乐,不过几句话便开始亲昵地直呼姓名:“朔月朔月,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香囊里有什么?”
朔月准确辨别后,梁安阳大为敬服,若不是严文卿拦着,险些就要跟朔月结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朔月茫然后退一步,立即被严文卿拉走:“少来,你结拜的亲兄弟加起来都快绕长安城一圈了。”
梁安阳:“怎么,跟我结拜,你很丢人?”
严文卿鄙夷地摇摇头,却听到嗖的一声,利刃擦边而过。他猛然一惊。
热闹尚未褪去。朔月愣了下,侧头看向肩膀——那只箭将将擦着他的肩膀掠过,破开了一点衣料。
面前的树上钉了一只灰鸟。
他尚未反应过来,肩膀便被毫不客气地撞开:“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严文卿看清来人,怒道:“周廷山!”
“哟,小严大人哪。”周廷山像是这才看见严文卿存在,一边拔下树上的箭,一边敷衍地拱了拱手,“没看见严大人在这,没伤着吧?”
全然忽略了身边的朔月。
——低级的下马威。
严文卿冷笑一声,尚未开口反讽,一旁的朔月却问道:“他姓周?是陛下的亲戚吗?”
好像全然不在意周廷山的挑衅。
朔月记得谢昀的亲生母亲,如今住在万寿庵礼佛的慧云夫人是京城周家的女儿。
“在座的都是陛下的亲戚。”周廷山听见了,声音淡淡。
有人为他解释:“这位小周将军是昌宁伯爵府的二公子。”
算来是慧云夫人兄长的儿子,是陛下的表兄弟。
陛下心系慧云夫人,想来也不愿自己与周家子弟冲突。朔月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又听周廷山道:“客卿先生可会射箭?”
朔月顿了顿,环顾四周。
很多人都在看着他。锦衣貂裘,尽是王公亲贵,关系盘根错节。他今日的反应,必将通过他们的眼睛和唇舌,流传到外界去。
朔月下意识往身边看去,习惯性期冀陛下神兵天降——但陛下不在。
是的,即使他能无时无刻陪伴陛下,陛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有空闲。
但陛下一直教他自立。
朔月静了静。他是陛下亲封的客卿,又在宫中习学多日,不该给陛下丢脸才是。
身旁,严文卿低声道:“没事的,朔月……”
话音未落,朔月弯弓搭箭。
箭簇擦着周廷山的肩膀破空而出,旋即,草丛中响起扑通一声。
如同方才那支擦过朔月肩膀的箭。
立刻有随行的小厮去查看情况——朔月那一箭竟是贯穿了一只红嘴雀的胸脯。
这雀素来以轻捷灵敏著称。此等箭法,不说精妙绝伦,在这个年纪也算难得了。周廷山微微顿住,头一次觉得有些难堪:“你……”
他突然哑口无言。
朔月将犹在挣扎的红嘴雀递到了他面前,眼瞳清亮得像是春日晴空:“小周将军,初次见面,送你。”
夕阳遥遥落下。在渐渐沉下去的橘红日光下,他向着所有或诧异或玩味的目光介绍自己:“我是朔月,是陛下的客卿。”
仿佛天地间最后的光明都落到他身上,猎猎红衣如火一样鲜艳夺目地跳跃。
读书、医术、骑射、剑法。一年三百六十日,酷暑寒冬无间断,时至今日,终于可小试锋芒。
【作者有话说】朔月棒棒的!——————最近在考虑入V的事情,可能下下章吧,提前跟大家说一声~
第48章 梦中是哪个陛下
天色入暮,众人纷纷散去,周廷山亦离开了,这片山林中只剩朔月和严文卿二人。
“也不知周廷山抽什么风,怎么找起你的麻烦了。”严文卿心中掠过一点猜疑,又笑道,“话说回来,你现在箭法不错嘛。”
捡起那只中箭的红嘴雀时,别说周廷山,严文卿亦颇为讶异。
明明之前连字都认不全、剑都不会拿,如今弯弓射箭都日渐纯熟了。
朔月眼睛弯弯,一派骄傲神采:“陛下教我的。”
严文卿:“啧。”
两人正闲谈着,空中却响起飞扑之声。
“朔月!”严文卿一惊。
那是一头中箭的鹰,虽然中箭,却还竭力逃脱着,恰好斜斜冲进了他们中间,尘土和羽毛散落满地。
朔月挥手格挡,手臂被锋利的鹰爪重重抓下去。
严文卿迅速拔出匕首,朝着鹰的脖颈割去。鹰砰然坠地,他松了口气,一转头看见朔月右手手臂衣衫破损,血流如注,一时大惊失色。
“怎么样?”严文卿急着来看他的伤势,“伤的重吗?我看看,附近应该有太医……”
破裂的衣衫被掀开,露出几道骇人的伤口。朔月一时阻拦不住,整个人僵硬在原地——鲜血凝固,皮肉生长,伤口复原,在严文卿看过来的短短片刻之内,他再次表演了死而复生的奇迹。
严文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看看鹰,看看朔月,最后又看看自己。
朔月心虚地望了望天,状若无事地拉上袖子。
只是袖子早已被鹰抓烂了,再怎么努力也盖不住。
面面相觑间,朔月率先开口:“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最近新配出来的药……”
“不用涂就能恢复如初?”
“提前口服……”
两人四目相对,严文卿果断站起身来。
朔月一把拉住了他:“严大人……敬书!”
半个时辰后,得知全貌的严文卿一脸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朔月垂头丧气地蹲在原地,耷拉下一双无形的耳朵。严文卿拍拍他肩膀,宽慰道:“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说出去太惊世骇俗,陛下才给你瞒着的,也是为你好。”
“……敬书。”朔月狼狈地抬起头来,全然不复方才射箭时的意气风发,“可以不要告诉陛下,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严文卿一顿:“为什么?”
“陛下觉得,如果我的身份为人所知,会给我带来危险。所以他给了我客卿的身份,希望这件事能瞒过所有人。他在保护我……很用心。”朔月想了想,诚恳道,“我不想让陛下失望。”
“陛下是对的。”严文卿拍拍他的肩膀,庄严地承诺,“你放心。”
两刻钟后,谢昀所居的平宁宫里。
李崇道:“北境来了急报,陛下在和几位大人商议事情,回来且还要一会儿呢。”
朔月点点头:“那我去里头等陛下。”
行宫比起皇宫清简许多,纵使是平宁宫也不见得多富丽堂皇。朔月靠着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从宫里带来的书。
最先的那本习字字帖早已经烂熟于心了。他丢开书,望向窗外墨蓝的夜空。偶尔几声猎犬吠叫,声音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谢昀什么时候回来呢?
谢昀安排好边境事宜回来时,朔月正蜷在床边角落,抱着一本卷页的字帖,睡得正沉。
因边境不太平带来的烦扰一扫而光。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微微弯起了嘴角。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他已然在百忙之中听人原原本本转达了。
朔月不可能永远活在他的保护之下,他也不希望朔月做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子,适度展露锋芒和利齿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今日朔月能够一箭惊众人,他欣慰之余也着实满意。……只不过周廷山的演技实在有些拉垮。被旁人这样对待,也不知朔月有没有为此伤心,回头还要好生安慰解释。
进退两难,他何时这般操心过。谢昀叹了一声,正要给朔月抱到床上去,却忽然听到一句含混的呼唤:“陛下……”
醒了?谢昀正要答应,打眼一看,朔月却还闭着眼睛——原来是在说梦话。
谢昀莞尔。抱着字帖睡觉,不会是在梦见自己逼他念书吧?
他轻轻拍拍朔月的脸:“到床上睡,行宫这边冷。”
正要把人放到床上,朔月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肩颈。
谢昀一顿,身体莫名僵硬起来。
他轻轻拿下朔月的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柔软的线牵住了,被这么一个温和荏弱的灵魂牵引着亦步亦趋,却不觉得没有自由,注视着前面的少年时,心中只有无限柔情。
直到那沉眠之人呢喃着再度呼唤“陛下”这个名字:“陛下,我不会忘记你的……”
——忘记?何以忘记?他明明好端端在这里,何谈对已离去之人才会提及的“不会忘记”?
短暂的僵硬、疑惑、茫然过后,谢昀如遭雷击。
——很明显,这个陛下,指的不是他。
牵引着心脏的那根线啪嗒消失,或者是那根线从来不只牵引着他。
刹那间,扬起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退,便僵硬在了脸上。
谢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和严文卿坐在了一起,后者递给他一盏茶:“这么晚了,陛下怎么到这来了?”
陛下陛下……谢昀一个激灵,回魂般望向声音的来源。
哦,是严文卿啊,那没事了。
谢昀干咳一声:“……睡觉。”
严文卿沉默片刻,诚恳道:“陛下你别这样,我害怕。我虽然没老婆,但真不是断袖。”
你想跟我断我还不乐意呢。谢昀磨磨牙:“……就你话多。”
严文卿偏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他,陡然福至心灵:“陛下这模样……谁拒绝了陛下?”
谢昀恍恍惚惚,只听见了那一句“陛下”。
陛下……为什么谢从清是陛下,他也是陛下呢?
哦,对,因为他是谢从清的儿子。
谢从清从朔月六岁的时候就待在他身边了,虽然混账又荒谬,但朔月却还念着他,而自己只在朔月身边一年……
从一开始初见,他揪着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不需要我吗”,再到后来,小家雀一样收拢羽毛,乖乖躺在地板上守着他,听他的话,读书写字、日日陪伴、寸步不离,都是因为谢从清的教养。
甚至他执意要与自己睡在一处,也是因为昔日他正是如此对待谢从清。
自己从他身上获得的一切,都源于谢从清。
而自己带给他的,又有什么呢?
——朔月在称呼他为“陛下”的时候,会想起已经死去的谢从清吗?
谢昀深深地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这个问题令人如此难以忍受。
他从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活人终究是战胜不了死人的。
严文卿觑着他的神色,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声:“陛下,我今日瞧见了一点东西……大约陛下早就知道了。”
谢昀一叹:“你知道了。”
围场行宫,星空明亮,风清月明。
朔月自平宁宫床榻上醒来,愣愣地回忆梦中景象——不知为何,他又梦到了谢从清,梦到了谢从清病重之际,他握着谢从清的手,庄重地承诺“我不会忘记陛下的”。
他不知道为何会梦到谢从清。谢从清在时也举行春猎秋狩,但他一次都没去过。
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
是陛下把自己抱上来的?那陛下如今去何处了?
他急匆匆去问守门的侍卫,在得知谢昀来而复去后,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行宫里,严文卿嚼着小花糕,一边飞速串联这一年所有的不寻常,一边满腹真情实意地叹息:“哎……原来如此……我就说当初……陛下啊……”
先帝、谢昀、朔月、长明族、不死者、契约、守候、相伴。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抛开一切繁杂问题,言而总之,就是——陛下心动了。
要不怎么说皇帝陛下不同于常人,心动的对象都这样不同。
谢昀深深吸了口气,看起来想把他一巴掌拍死。
严文卿及时止住真情流露,为陛下再奉上一盏茶,模棱两可地宽慰道:“陛下,此乃人之常情。”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当然是人之常情。
谢昀不语,严文卿又道:“陛下若是有意,不妨亲自问问。毕竟朔月那么听话,问什么答什么的。”
于严文卿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然而于谢昀来说,他正在恐惧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眼神一闪,忽而瞥见了门外踌躇的身影。
——朔月来了。
【作者有话说】
计划3.27入V,届时更新7000+,从33章开始倒V,谢谢大家捧场(鞠躬)~
第49章 这样的春夜
严文卿识趣儿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人——一个神思恍惚,在百忙之中纠结于我爱你你爱谁,另一个……
“陛下,我听到了。”朔月说话时还有些气息不匀。
他自平宁宫一路奔来,跑得太急太快,头发凌乱地散在脸颊两侧,在这微冷的春夜里,额头还冒出了汗。
谢昀下意识伸手,想给他捋一下头发,擦一下汗。
“陛下,刚刚你和严大人说的话,我听到了。”朔月平复了一下呼吸,眼睛清亮地重复,“陛下想的话……我愿意。”
谢昀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
这是他梦中出现的场景,这是他梦中也想听到的答案。但……
春山宁静,明月澄澄,偶然响起几声鸟鸣。
这样的春夜,合该两心相映,红烛高照。
“我喜欢陛下。皇后,妃妾,侍从……什么身份,我都不在意。”朔月虔诚地仰望着谢昀,如同信徒在朝拜至高无上的神明。他去触碰谢昀衣袖下的手掌,一遍遍地自我剖白:“我愿意的,陛下。我愿意。”
他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地位。只要谢昀愿意,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的契约,亘古不灭。
他做这天下的君父,做百姓的明主,他便做君主身边最亲密而忠诚的影子,必要时用不灭的身躯护他平安康健。
既然已将全副身心交付,又有什么不能做呢?
谢昀定定地凝视着他。
他太简单,太明净,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他人眼中会变成什么龌龊模样,不知道自己的答应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谢从清”与“谢昀”有什么区别。
他们离得那么近,彼此呼吸可闻,唇齿间的气息扑在对方面颊上,浓黑的长发海藻般交织,有那么一些落进了谢昀掌心,痒痒地搔着敏感的肌肤。
谢昀咬着牙去掰他的脸:“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朔月拨下谢昀的手,凑上前去细细密密地吻他的眼睛。
“朔、月。”谢昀的声音哑的不像样子。
朔月抬头看他,眸中满是清澈和疑惑,谢昀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眸子安宁如初,没有一丝丝……情动的迹象。
可是他还覆压在自己身上,落在自己唇上的吻留有滚烫余温,鬓发衣袍散乱,姿势暧昧又轻佻。
少年嘴唇染得水红,黑发缠着雪白肩颈,如同温暖海洋中随波逐浪的茂盛海藻,随着海水起伏而婀娜起舞。
而它的主人是海底深处的精怪,用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瞳,无知无觉地勾走满是贪欲的魂魄,邀请他与自己共赴人世间最热烈又荒谬的云雨巫山。
朔月学着话本里的模样,轻轻抚上他的衣襟:“陛下……”
一声陛下,如冷雨泼下。
陛下……他是朔月注定的无数“陛下”之一。
——已经有人比他来得早。
谢昀一颗心如同被抛掷进寒潭,冻住了所有旖旎情思。
他慢慢坐起身来,声音温缓如白水:“……陛下?哪一个陛下?”
朔月顷刻愣住。
他跪伏在谢昀膝前,问得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是仔细斟酌好才敢开口的,姿态卑微而虔诚:“陛下……嫌我不干净吗?我没有……”
朔月的指尖还抓着自己的衣袖——谢昀猛然甩手,大踏步向外走去。
掌心还残留着衣衫的温度,可人却已经不见。朔月无措地站起身来,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严文卿阻拦未果,探出头来,诧道:“怎么回事?”
朔月摇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一言一行都顺从陛下的意思,“我愿意”的回答也真实的不掺杂一丝水分,缘何陛下却气恼离去了?
严文卿看样子恨不得自己追上去:“快追啊,发什么呆!”
“可……”陛下那个样子,恐怕不喜欢别人跟过去。
严文卿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连推带拽把他拖出去:“你还不知道陛下那嘴?硬的跟乌龟壳子一样!再说,你本来就要保护陛下安全,你不跟过去,陛下出事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朔月一阵风似的奔出去,徒留下操碎了心的严文卿仰望星空,默默祝祷陛下的感情生活一帆风顺。
朔月先看到了李崇,在李崇的指引下,在溪水边找到了谢昀。
夜深时分,天边明月笼了一层薄雾。林间气息清新,草木摇曳,偶尔有晚睡的狐狸兔子躲在草丛中,竖着耳朵颤颤巍巍地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水流潺潺。
朔月紧走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天色晚了,小心有刺客。”
他似乎听到一声叹息,谢昀幽幽开口:“你就只在意这个?”
朔月被问愣了——怎么,担心陛下安危也有过错吗?
这样的春夜,花影缠绵,少年更胜皎皎明月。
他一点一点朝谢昀靠过去,像只猫探出爪子,试探自己的领土范畴。谢昀盯着那只鬼鬼祟祟攀上自己衣袖的手,心中却是苦闷。
他的确嫉妒朔月在谢从清身边待了十一年,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一年过去,谢从清早就烂成泥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成?
最重要的是,如果皇帝是别人……朔月也会对他这么好的。
朔月对他的好,只是因为他是皇帝。
无论是谢从清,还是自己,亦或者是未来代代帝王,在朔月心里都是过客,永恒不变的只有那该死的契约。
心中一刹那透亮,旋即灰暗下去。
谢昀默然起身,正要转身离开,朔月却不死心地凑上前去,手指碰到他的肩膀:“陛下不要生气了,我真的……”
“我真的愿意”一句话尚未说完,后背突然覆盖上一阵柔软温暖。
那人一双手臂紧紧圈住他肩膀,呼出的气息吐在他颈项之间。
谢昀一阵麻木:“你……”
这家伙怎么还学不会好好说话,一有事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人怀里扑?
等等——谢昀一滞。
有黏稠的液体滴落到颈间,春夜的风带起一阵血腥气。
极为短暂的怔愣过后,谢昀猛然拔剑,砍向那点自幽黑浓密的林间掠来的银光——“来人!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