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良久没听到裴椹回话,他沉吟片刻,又道:“另外,我知你在查王家和严同海,唉,我也是到了雍州后,听说你在查他们才知晓,这两人胆大包天,竟打着梁王府的名号,做下此等大逆不道、害国误民之事,实在令我气愤。”
“你且放心,此事我定然如实禀报给父王知晓,请他严惩这二人!”
裴椹这次终于看向他,目光意味不明,就在李桢斟酌要再开口时,他终于道:“只有这两人吗?”
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李桢脸上笑意敛了几分,问:“那俭之你的意思是……”
裴椹面色看不出喜怒,良久,终于道:“我会去洛阳,但雍州涉案的人,都要被严惩,严同海、吕公公和王家那些人,必须处斩。”
李桢神情一顿,过了片刻,才点头,语气微沉道:“好。”
说完又补充:“这是应当的,你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也不会放过这帮畜生。”
裴椹把玩着青碧色茶盏,神色意味不明,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另外雍州让其他人来守,我不放心,把张大人调回来。”
李桢这次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笑道:“俭之,你这是在为难我,张大人是圣上亲自调走……”
“我想,梁王殿下一定会有办法。”裴椹抬头,目光与他对视。
李桢也和他对视,半晌,仿佛败下阵来,终于点头,无奈道:“罢了,你我相交一场,既是你请求,我定尽力而为。”
裴椹点头:“那就多谢殿下了。”
李桢摇头,叹道:“你啊,一年不见,倒是跟我生分了。记得以前在洛阳时,你常来梁王府,你我结伴同游,那时也父王格外欣赏你,还让我和弟弟们向你学习……”
裴椹淡笑,打断道:“那时我年少不知事,让殿下见笑了。”
李桢摆手,沉吟了一会儿,又迟疑道:“对了,还有件事,我刚才一直没敢跟你说,怕你知道后担心,做出不冷静的决定。现在你既然同意去洛阳,那我也就不瞒着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才继续:“燕王夫妇如今在长安。”
话音落,裴椹目光倏地看向他,眼底闪过一瞬掩不住的锐利。
李桢无奈,道:“唉,先前圣上几番下旨到并州,令你去平流民叛乱,你皆以重伤推脱,让圣上大为不悦。正好当时燕王夫妇要去并州看望你,圣上就派人去把他们接到长安了。此事我也劝过圣上,但圣上说,接燕王夫妇去长安,是怕他们在去并州途中被流民劫掠。现在他们在长安很安全,等你解了洛阳之困,就可去长安与你父母团聚,然后再去梁州平叛。”
裴椹面上没什么变化,垂在桌下的手却慢慢攥紧。
说的这般好听,实际上,不过是把他父母留在长安为质罢了。
就像曾经,他爷爷和伯父在北边守关,他的父母和弟弟必须留在洛阳一样。
看来皇帝是怕他解了洛阳之围后,借故不去西南,才防了这一手。
不过也确实让皇帝料中了,他的确不想去西南平什么太子叛乱。荆襄、南郡都有兵可调,皇帝却偏让他一个北边的守将去平西南的叛乱,目的不过是想让他和叛军互相消耗,甚至……
裴椹心中泛起一丝冷笑。
李桢目露担心,好言相劝:“你放心,有我和父王在,燕王夫妇定然不会有事,你且安心平乱去。”
裴椹回神,不咸不淡道:“多谢殿下,但您多虑了,圣上这么做,也是为家父家母安危着想,我甚是感激。”
方才还微微紧绷的脸色此刻恢复淡然,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更不担心父母的安危。
李桢仔细看他一眼,见他像是真不担心,这才放下心。
房间内,更漏声一滴一滴响着。
两人不知谈了多久,快正午时,裴椹终于起身告辞,李桢亲自送他下楼。
“对了,我还听说,你在这边娶了一名流放女子?究竟是何等绝色,能让咱们的冷面神裴将军都动凡心?”李桢说着拍了拍裴椹的肩,笑道,“需不需要我帮忙,给此女一个像样的身份?”
裴椹淡笑:“不必了,只是边塞一个普通女子,意外娶了她而已。”
李桢点头:“也是,既是罪眷身份,即便赦免了,也当不得你的正妻。等你日后娶了世子妃,再抬她进门也不迟。”
裴椹面上笑意淡了几分,没有接话。
李桢原本还想去见见那名“女子”,但见裴椹明显没这意思,加上觉得只是一个流放罪眷,不值得自己亲自去见,且裴椹看起来也没把此女放在心上,便打消念头。
“圣旨已经带到,我就不多留了,先回府城处理王宪一家。你也速速整兵,尽快出发,我看……事不宜迟,就明天吧。”他又含笑道,是建议的语气,却也不容反驳。
裴椹淡淡点头,在他要走时,忽然又提一句:“对了,殿下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顾衡的谋士?”
李桢闻言一愣,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裴椹面无表情:“此人心性不佳,殿下最好不要重用。”
李桢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但比起王家、严郡守等人,顾衡实在无足轻重,那些人他都答应处理了,也没必要在意多这一个。
于是他很快笑道:“好,你放心。”
说完转身,上了马后,脸上笑意却很快消失。
圣上说,裴椹是他留给他们父子的一把刀。
但圣上也说,这刀太利,一个不慎就会伤手。可用就用,不可用便……如今,这刀确实越来越不好用了。
裴椹一直目送李桢一行人彻底走远,才面无表情转身,继续去镇上买鸡。
只是此刻心情,与方才刚来时已大不相同。
皇帝让他去西南平叛,而且是不得不去,意图十分明显。想必他一直以来把控雍并两州,加上此前不断抗旨,令对方生出了杀意。此次无论平叛是否成功,他恐怕……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如此,还要把身份的事告诉妻子吗?若对方被他牵连,若对方知道他死后伤心……
裴椹握了握腰间的刀,心情一阵沉重。
午后,他拎着两只小母鸡回到小院时,李禅秀刚好起床,到厨房烧饭。
裴椹见状,忙快步上前阻拦,皱眉道:“你病还没好,别出来吹风,我去做饭就行。”
李禅秀浅笑:“不妨事,已经好很多了。”
说完看到他手中拎的母鸡,又道:“你去镇上了?”
裴椹点了点头,望着他苍白病容,轻声说:“中午炖鸡汤,胡郎中说这个补。”
李禅秀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看他忙碌,心中一直沉沉。
想到后日就要离开,他仍不知该用什么借口跟对方说。
背对着他的裴椹同样心事沉沉,一刀一刀剁着鸡,同样不知该如何开口。
气氛一时静默,厨房内只有剁鸡切菜,烧火的声音。
等饭做好,两人一起坐在桌旁用饭,仍是各自沉默。偶尔开口说一句缓和气氛的话,又好像很尴尬,还不如不说。
吃完饭后,裴椹开始洗碗。
李禅秀也没离开,想帮忙,却被裴椹拦着,便在旁默默看着。
一时,两人都无言。
终于,等回到卧房,两人都知不能再拖下去。
裴椹望着李禅秀,几番斟酌,终于开口:“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对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李禅秀几乎同时开口,随即两人都愣住。
李禅秀笑了笑,很快道:“你先说吧。”
裴椹点头,没有推辞。
李桢给的时间很紧迫,明天出发,今天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处理。
他斟酌良久,终究还是没说出身份的事,犹豫撒谎道:“之前收宣平钱的事,我跟杨元说了,他说把钱赔回去就没事。只是这样一来,家中便没什么钱了,加上军中有士兵穷困,我还借了些钱给他们,就更捉襟见肘。刚才我看了下,米缸也快没米了,之前钱校尉说贩皮子赚钱,我想趁这几日休沐,先离开段时日,去贩些皮子补贴家用。”
李禅秀闻言微怔,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但,他定了定神,忽然顺着对方的理由,垂眸道:“这样啊,如此,也是我的过错。”
说完不等裴椹开口否认,他就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对了,先前你不是知道,我有个表哥来过?今天我听说我娘家还有人在,他们前段时间有幸被赦免,又通过我表哥知道我在这,想来看我。他们如今住在附近县城,既然这样,我想我刚好可以去看他们,若是他们宽裕,也可先向他们借些钱米度日。”
“你看如何?”李禅秀说完, 又小心看裴椹一眼,斟酌问。
忽然冒出来个娘家,他不知道裴二会不会信, 但左右……裴二方才那话也说不通。眼下胡人虽然被打退, 但随时可能再纠结大军来攻,陈将军怎可能让裴二休沐太长时间,还有功夫去贩皮子?
他不知道裴二离开家要干什么,兴许是接了什么秘密任务, 不能透露。总之, 对方刚才那话很大可能是哄骗他。正好他一时寻不到借口, 就也顺着对方的话编了。
何况他不久前确实冒出一个表哥来,如今再忽然冒出个娘家, 也……不会太突兀吧?
李禅秀微垂着浓长纤睫,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哄住裴二。
裴椹闻言也微怔,妻子还有娘家人?沈太医一家不是除了女儿沈秀, 其他人都在流放前就死了?
即便有,也只可能是被牵连的旁支。既是旁支, 又怎会管沈秀死活?何况他妻子很可能不是沈秀, 就更不太可能去见沈秀的娘家人。
如此,很大可能是妻子的真正娘家人寻来了,而不是沈家人。至于顾衡……估计妻子只是拿他当借口。
裴椹微松一口气, 虽然妻子的话有假的成分, 但他又何尝没哄骗对方?尤其他还拿“收宣平的钱”当借口, 让妻子心中愧疚……
这般一想,本就心中有些虚的他, 更不好戳破什么。
加上梁王世子就在雍州,虽然对方已经离开永丰镇, 但万一暗中留有人手……他实在不能放心。
如此一来,妻子暂时离开永丰,去所谓的娘家,反倒安全些。
而且也就这几日,等张伯谦张大人重回雍州任郡守,就可帮他护着妻子一二。张大人是他爷爷提拔的门生,此前一直坐镇雍州,是自己人。
只是他仍免不了担心,斟酌一下,道:“原来你娘家还有人在,既然他们来了,我不好不见,他们现在在哪个县?要是近的话,不如我陪你去……不,还是我去接他们过来。”
想到李禅秀还病着,不便奔波劳累,他又改口。
李禅秀闻言一僵,暗道“糟了”,刚才没问裴二什么时候离开。于是赶紧说一个距永丰镇较远的县城。
其实他大可以让旧部中的几人假装一下,是他娘家人。但一来,他不敢让自己在这成亲,嫁给一个男子的事被旧部们知道,继而被父亲知道;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那些人来了,被看出不是普通人,露出端倪怎么办?
裴椹听了县城名字,发现距离不近,也皱了皱眉。
李禅秀忙打断问:“对了,你何时离开?需不需要替你准备一下行李?”
裴椹眉头微松,道:“明天就走。”
顿了顿,又目光柔和看向他,轻声说:“那就麻烦娘子帮我收拾一下。”
李禅秀本想转开他注意力,没想到他真这么说,不由微僵,但又不那么意外。
“好。”他很快浅笑着点头。
裴椹目光不由愈发轻柔,却又难舍。
他并非真想劳累还没病好的妻子帮他收拾行李,只是……兴许成了家的丈夫都会这般,想到出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妻子准备,心中难免柔软期盼。
但真正收拾时,他却没让李禅秀都动手,大部分活还是自己做。李禅秀趁他不注意时,将他此前送的玉镯、发簪,都藏到他的包裹里,想了想,又放一小包碎银。
玉镯、发簪都是裴二送的,他定不能真收。至于银子……虽然他猜对方那番要去贩皮子的话是说谎,但万一真需要把宣平给的钱都上交,这些银子起码够对方近日花销用。
自然,他还给对方留了更多,但那要等他离开后,留信告诉对方。
裴椹跟李禅秀一起收拾好包裹后,才问李禅秀何时离开。得知对方打算后天去见娘家人,只比自己晚一天走,便要帮他把包裹也收拾了。
李禅秀拗不过他,加上寒毒刚发作过,身体仍虚,便坐在炕边看他忙活,随他去了。
裴椹大手将他几件里衣都拿出来,理平整后,一一叠好,放进包裹里,接着又整理外衣。
他不由脸色微红,道:“我只是去见一见娘家人,不用带这么多衣服。”
里衣是穿在里面,装就装了。其他外衣却都是女子的样式,带了也不会再穿。
裴椹却道:“你畏寒,多带几件保暖,免得再生病。”
说完又仔细帮他收拾。
李禅秀沉默,坐在炕边不再说话。
他忽然想起离开太子府的前一晚,父亲也这样仔细帮他收拾物品,可收拾了一阵,却又怅然:“你这一走,倒是不需要再用这些,为父是白收拾了。”
如今,裴二也是白收拾,可裴二却不知道。他定定看着对方,此刻将要分别的情绪,竟和当初要离开太子府时一样。
他轻叹一声,走过去按住裴二的手,和对方一起叠那些衣服。
裴椹动作一顿,两人一时都沉默无话。
下午,裴椹还有别的事要忙,叮嘱李禅秀在家好好休息后,就大步离开。
李禅秀不知他去干什么,直到深夜,才见他带着一身寒意回来。
李禅秀忙坐起身,披在身上的衾被微微下滑,落在瘦削的肩侧,乌黑如绸缎的发丝披散,衬得只穿白色里衣的身影清冷单薄,房间里的烛光像在他清丽眼眸中跳跃。
裴椹微怔,惊讶他还没睡,又看到桌上竟然点着蜡烛。
李禅秀轻咳:“油灯熏眼,正好家中还有几根蜡烛没用。”
只不过,蜡烛是成亲那晚剩下的。现在他们都要离开了,不用白不用。虽然裴二之后还会回来,但总归,到那时,对方已经不会再缺钱,舍不得买蜡烛了。
裴椹望着桌上的小半截红烛,目光灼灼,轻“嗯”了一声。
如此良宵,气氛也刚好,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离别在即,两人满腹心事,又莫名有股愁绪在心间,谁都没再开口。
何况李禅秀还“病”着,裴椹更不可能再做什么。
两人并排躺在暖热炕上,谁都没说话。直到隔壁鸡鸣三声,李禅秀才终于有了困意,浅浅睡去。
裴椹转头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气,将他拥进怀中,也闭上眼。
天刚亮,裴椹就睁开眼,看了看怀中人,静默良久,才有些不舍地松开手臂。
李禅秀在他下床穿衣时,就也醒了,忙坐起身,睁着惺忪的眼睛问:“这就要走?”
裴椹动作一顿,目光轻柔看向他,点了点头。
李禅秀迟疑一下,也起身下床,觉得应该送送他。毕竟这一分别,以后可能就不会再见了。
裴椹见他要下床,忙俯身握住他瘦白的脚腕,快速将他又塞回被窝,道:“天冷,你别这么早起。”
李禅秀尴尬一瞬,接着又摇摇头,推开他,强行下了床。
裴椹无奈,只好拿衣服过来,赶紧给他裹上,顿了顿,又温声交代:“你要离开永丰几天的事,我已经跟陈将军说了,他说没问题,让你放心在娘家多住几天。”
“沈秀”毕竟是罪眷,要离开,不能不知会陈将军,否则会被当成逃离。
“另外我还跟陈将军说,等过几日,请他将你的功劳上呈给郡守,赦免你的罪籍。”
李禅秀闻言一怔,但想到自己明日就离开,倒不必再担心,就没说什么。
实际上,裴椹可以自己设法帮“沈秀”脱籍,但他想,妻子立了功,还是用妻子的功劳脱籍比较好,这是对方的荣耀,是对方应得的。
等他离开后,对方不再是罪籍,去哪都不会再受限制。
自然,妻子可能并非是沈秀。关于这件事,他想等自己回来后,跟对方将一切说清,再帮对方恢复身份。
若他不幸……回不来了,张大人则会帮他做这些。总之,他不能牵连妻子。
“另外丁成海和徐阿婶也已经团聚,我请陈将军允许他们一家搬出军营,就在这边安顿。他们的住处跟我们小院隔两三家,我记得你跟徐阿婶关系很好,我离开这段时日,你跟她常往来,刚好能互相照应。至于其他参加上次大战的劳役,也都得了奖赏,陈将军会一一为他们表功,应该都会被赦免……”
李禅秀闻言怔住,这也是他离开前,想去跟陈将军说的事,没想到裴二先说了。
裴椹对上他的清湛的目光,轻笑着吻了吻他的前额,眼中藏着不舍,片刻,却语气平常道:“时间紧,我就不在家吃饭了,你等会把昨晚的鸡汤热热喝了。还有,明天回娘家,我让张虎跟着你,现在到处都是流民兵乱,你一个人不安全。还有……”
他一不留神,又说了许多。堂堂裴世子,素来做事果断,寡言少语,从没这么絮叨过。
直到晨光照进小院,不能再拖下去,他终于拿起头盔,夹在臂弯间,目光落在李禅秀素净白皙的面容,哑声说:“那我,就先走了。”
李禅秀望着,轻轻点头。
裴椹目光深邃,又看了他许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就在踏出小院时,他忽然又顿住脚。
熹微的晨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高大峻拔的身形,在地面落下长长的影子。
忽然,他转过身,光线照过深邃轮廓,高挺的鼻梁,在侧脸落下界限分明的阴影。
李禅秀刚好快步走出,站在主屋门外,遥遥目送。
看见这一幕,裴椹目光倏然幽深,仿佛血液中有什么再也压制不住。就像那晚他在军营辗转反侧,终究克制不住,骑马冒着严寒,在星夜奔回小院,只为回来见妻子一面时的冲动一样。
他忽然快步走回,在李禅秀错愕的目光中,如铁的手臂箍紧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扣在他脑后,阴影瞬间压下。
裴椹低头,狠狠吻住了他。李禅秀微愕,还没来得及出声,唇齿便都被侵占,连呼吸也被掠夺。
仿佛一切失序,再没有克制和理智可言,裴椹吻得极凶,又生涩不得章法,像要将他吞噬殆尽。
李禅秀从不知道,被亲吻是这么耗费体力的一件事,他紧紧揪住对方冰凉的衣甲,几乎快要站不住,被迫仰着修长白皙的脖颈,身体不住下滑。直到对方手臂将他箍紧,往上又提了提,才勉强又站稳。
终于被松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李禅秀眼尾微红,甚至沁出水光,脸颊都酸得厉害。
裴椹额头轻抵着他,声音低哑又充满浓烈的占有,喘息着道:“等我回来,我们再成一次亲,好不好?”
若他真能回来,定要三书六聘,真正迎娶对方。
若不能……
裴椹眼睛微红,低头又轻啄了啄怀中人微肿的红唇,忍不住将对方紧紧箍在怀中,仿佛要揉进骨血。
李禅秀被箍得腰身发痛, 伏在裴椹肩头,微微喘息着失神。
许是寒毒发作过,身体仍虚的缘故, 他手脚发软, 努力呼吸着,根本无力站起。
最后裴椹将他拦腰抱起,送回屋中。李禅秀闭了闭眼,薄透的眼皮微红, 眼睫还沾着潮湿的水汽。
裴椹低头又吻了吻他的眼皮时, 他也闭着眼, 一副累极了的模样,无力推拒。
裴椹轻叹, 妻子实在太柔弱了,只是吻一次便累成这样,真不知以前洞房时……罢, 不能再想。
再想下去,今天就真走不了了。
他帮李禅秀理了理微乱的衣服和头发, 低头吻了吻鬓发, 又叮嘱几句,才起身,再次不舍地离开。
李禅秀在他转身后, 才缓缓睁开眼, 清润眸中仿佛还含着水汽。这次只目送, 没再起身出门。
裴椹几步一回头,出了小院, 又再次回头看一眼。没看到人,心中不知是失落, 还是怅然。
他翻身跨上骏马,独自一人踏着寒霜,在晨光熹微中离开永丰镇。
到了并州军驻地,杨元羿很快骑马迎上来,勒住缰绳,拱手道:“将军,都准备好了。”
裴椹目光逡巡,看一圈已经整装待发的兵马,很快下令:“那就出发。”
说罢调转马头,冷峻身影率先驾马离开。
杨元羿忙跟上。
队伍开拔,浩浩荡荡,绕过一座山头,很快就要彻底看不到这片边镇。
裴椹忽然勒马,停在一处高地,远远望向永丰方向。
杨元羿策马紧跟,见状靠近几步,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去,问:“怎么了?”
裴椹目光看不出情绪,很快摇头,语气似叹息:“没什么。”
说着离开高地,抽鞭驾马道:“走吧。”
杨元羿又看一眼永丰方向,摇了摇头,很快跟上。
不多时,浩浩荡荡的并州军便彻底走出这片山道。
主屋内,直到裴椹离开许久,李禅秀才终于回神。
他深深吸气,敛去眸中雾气,直到呼吸再次平稳。
刚才他一度怀疑裴二完全恢复记忆了,否则何以说出重新成亲这种话?但观对方离开时的神情,又不太像。
李禅秀摇摇头,坐在炕边休息一阵,力气恢复后,下意识抬手碰了一下唇,不由疼得“嘶”一声,忍不住皱眉。
裴二是狼犬吗?做什么咬他?
幸好已经分别,他马上也要离开,否则今天这情形,他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禅秀深深叹一口气,休息好后,一个人吃了早饭,然后去军营。
他找到陈将军,跟对方说,暂时不用把自己的功劳上报、请求脱籍,一切等裴二回来后再说。
虽然他马上就要离开,此事对他不会再有影响。但裴二还会回来,万一他的身份在他走后还是暴露了,裴二娶过他,定会受牵连。
至于裴二回来后……他会给对方留一封信,将能告知的部分尽量告知,让对方别再为他脱籍,更别寻找他。
辞别陈将军,他又去了一趟药房,将近日整理的医案、药方送给胡郎中,望他能多救治伤兵。
胡郎中不知他这一走,就不打算再回来,接过他给的书册后,除了一番感谢,还笑眯眯恭喜:“听说你娘家人找来了,明天就要去看他们,真是可喜可贺,苦尽甘来。你就放心去与他们团聚,多待几日,放心,军营这边有我呢。”
李禅秀浅笑点头,辞别他后,又去见了张虎。
离开军营后,他最后又去了一趟徐阿婶家。
徐阿婶一家也是租的住处,他到时,丁成海正在院子里劈柴,小阿云在旁给哥哥递水。
见他来了,丁成海忙放下手中的活,局促地跟他打招呼。小阿云也小跑过来,惊喜腼腆地喊“沈姐姐”。
李禅秀揉揉她的头,接着问丁成海:“阿婶在家吗?”
徐阿婶刚好端着一簸箕豆子出来捡,见他来了不由惊喜,说正打算中午去看他,可巧他就来了。然后拉着他的手絮絮说,他们一家能团聚,还能在这边租个房子住,多亏裴二帮忙。
李禅秀笑着替裴二接下道谢,离开时给徐阿婶留了一封信,请她在裴二回来时,帮忙交给裴二。
除了信,他还留了一些银子。徐阿婶和丁成海都不愿收,直到他说家里有一只金雕可能偶尔会回来,需要请他们帮忙喂一下,两人才勉强收下。
回到家中,他将物品又清点一遍,能锁起来的都锁好,最后在放衣服的箱笼中,也留一封信。
然后望着熟悉的房间、摆设,一阵微微失神。
晚上,他一个人躺在暖热的炕上,望着黑暗中的屋顶,心中既有要去和父亲团聚的期盼与欣喜,又有将要离开的复杂与失落。
之前和裴二一起睡时,总是担惊受怕,不敢睡着,却往往在对方拥抱中,不知不觉熟睡。现在只他一个人,反倒翻来覆去,真睡不着了。
难道自己这段时日,竟养成了需要被人抱着,才能入睡的娇气习惯?
李禅秀摇头失笑,很快闭上眼,告诉自己赶紧睡。毕竟明天就要出发离开,得养足精神。
一夜无梦。
翌日,天刚亮,李禅秀拿起裴椹之前帮他收拾的包裹,踏着清霜走出小院。
张虎等裴椹早就安排好的人已经在外等候,见他出来,张虎忙掀开马车的车帘,请他上车。
李禅秀朝他微微颔首,然后坐进马车。
张虎立刻驾车,与旁边十几名负责护送的士兵一起踏着清晨的冻土,安静离开永丰镇。
为了不让胡郎中和徐阿婶等人来送,李禅秀特意很早就出发,没惊动任何人。
然而车队行至一处山坳时,两旁乱石后忽然冲出百来名蒙面匪徒,挥刀直冲马车而来。
张虎等人只有十几名,根本不是对手。但那些匪徒见他们身穿边军的甲衣,也不敢下死手,抢了马车便驾马狂奔,许是觉得车上应该有什么宝贝。
张虎等人都被打趴在地,灰头土脸。
等那群人驾马奔远,只剩一路烟尘时,张虎才勉强爬起,呸了呸口中的土。
旁边一同跟来护送的陈青着急道:“快快!都给我赶紧上马,去追人!”
张虎却打断他:“沈姑娘被流匪劫走了,我们回去向陈将军禀报。”
陈青一听就急了,道:“叫一个人回去禀报不就行了?那些可都是匪徒,被劫的是沈姑娘,我们还不赶紧去追?”
张虎却坚持:“他们人多,我们不是对手,追上去也没用,先回去禀报。”
陈青愣了愣,忽然气急道:“不是,张虎,你什么意思?裴二也算是你恩人吧?他一手提拔的你,信任你,让你护送他娘子。现在他娘子出事了,你就这么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