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时琛侧目。
灯光倒映进方以眼眸里，他说话间，眼里似乎泛出了光：“我现在虽然没有这么大的房子，但我有在存钱，以后我自己家院子也要这样设计。”
方以很小的时候寄养在C市大姑家，睡的是小阁楼。
小孩子心智最敏感的年纪，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
长大后的方以努力赚钱、存钱，他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馨小家。

南时琛没有拒绝的道理：“好啊。”
第二日，方以下课后绕路到附近商城精品店里挑了个又大又漂亮的玻璃花瓶。
还“出巨资”买下了包装盒，让店员将礼物仔细装饰起来，盒子打了个蓝色蝴蝶结飘带。
然而这个花瓶后续连着四天都没送出去。
南时琛出差，不在A市。
方以把养花攻略的word文档传给南时琛，南时琛也只抽空回复了声谢谢。
方以不清楚南时琛主业是什么，但能住豪华别墅，定不仅仅是家蛋糕店的小老板。
大老板日理万机，方以隐退，不再轻易打扰。
偶尔白天没实验，方以也会跑蛋糕店赶工。
趁着下一轮雪天来临前，方以要把外墙的底全打好来。
周五这天是和方轻舟约好的家长会。
方以赶完墙稿后直奔二中。
二中是A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历年考出来的985、211高材生一把接一把。
冬日天暗得早，教学楼下的路灯次第亮起。
今天是高二年段的家长会，校门门禁没往日严格。
人/流熙熙攘攘。
学生们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目光清澈，朝气蓬勃。
刚下工的方以穿梭在青春洋溢的人群里，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妹妹升高二后，方以还没来替她开过家长会。
找不到新班级位置，方以问了两个路人，兄妹俩才在高二年段的走廊上汇合。
方轻舟梳着高马尾，天冷，蓝白校服外套了件棉服。
见到方以，方轻舟如同见到救星，小跑过来，抓着方以手臂，讨好地笑：“哥哥呀，我真怕你不肯来。”
方以呵了声，任由方轻舟甩着他的手臂撒娇。
方轻舟平时成绩还行。
不想让方爸方妈来参加家长会的原因，方以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退步了几名？”
方轻舟放下方以的手臂，张开十根手指，不够，又收回双手，还有脸说：“退了十一名。”
方以眼皮一跳：“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方轻舟苦巴巴：“哥。”
方以伸手。
方轻舟乖乖把叠在口袋里的成绩汇总单交出来。
走廊上有许多学生和家长穿梭的身影。
方以皱着眉头把成绩栏从上到下浏览一遍，最后停在最离谱的一科成绩上。
“地理才考这么点？”方以难以置信：“你不是文科生吗？”
方轻舟有苦说不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斯海尔德河口段会形成絮凝带啊。”
方以抬手弹方轻舟脑门：“我就知道？”
方轻舟捂住脑袋：“物化生地不分家，你不是化学研究生嘛。”
伶牙俐齿的臭妹妹。
方以咬牙。
方轻舟：“……我有在尽力理解知识点了，可是换一种形式出题我就不会了，地理是文科生的噩梦。”
方轻舟总有说不完的理由。
方以揉揉眉心，努力让自己用“换位思考”的心去宽容这位地理四十五分的高中生。
他想到有位大学同学，地理科学专业的，上周的朋友圈内容，左手写挖矿报告，右手写微课教案。
好吧，读书人理解读书人。
抛开副科，方以说另一科：“但你英语为什么……”
方轻舟张了张嘴，刚想来一句，方以立马打断：“你再说一句小时候没有买点读机？”
方轻舟：“……”
“读书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后天努力，”方以目光不加掩饰，看亲妹就像看块朽木：“你不努力怪什么点读机？”
方轻舟吸了口气。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
声音怪熟悉的。
方以把后面训人的话吞回肚里，回头，舌头在嘴里打了个弯，他轻呼：“南……南时琛？”
南时琛一件黑毛衣搭黑大衣，直简裤搭黑潮鞋，微颔首，笑望着同样黑衣打扮的方以。
两人许久未见。
这是方以第一次叫南时琛的名字。
轻飘飘的，像羽毛划过湖面。
南时琛心弦颤动，明知故问：“家长会？”
看到南时琛手里也拿着成绩单，方以反问回去：“家长会？”
南时琛点头：“嗯。”
躲在南时琛身后穿校服的小姑娘探出头，一双杏仁眼又大又圆，她朝方以这边说：“轻舟，你哥啊？”
刚被教育到一半的方轻舟，学南时玥的语气：“时玥，你哥啊？”
俩哥哥对视，笑达眼底。
妹妹们分别把自家哥哥带到班级座位上。
就是说，巧不巧，两位漂亮姑娘还是同桌。
方以和南时琛一左一右，落座在对他们来说有些矮的书桌椅上。
学生不参与家长会，教室交给了大人。
南时玥拉着方轻舟离开，路过走廊窗户，俩姐妹花还朝他俩挥手。
南时琛脸上的笑意不减。
给退步那么大的妹妹开家长会，方以是皮笑肉不笑。
学校的桌椅是传统的木色款，单人桌，单人椅。
姑娘们的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黑板上彩色粉笔画着大大“欢迎参加家长会”的板报。
陆续还有家长进教室。
家长会在晚间七点如期进行。
学生们的期中考成绩和近期表现全放到投影仪上。
方以虽不知道南时琛的妹妹叫什么，但看到年段第一的名字叫南时玥，方以稍侧头，发出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太厉害了吧！”
南时琛嘴角一翘，语气带着笑：“也就学习好点，我才敢来开家长会。”
方以想想也是，老板都爱面子。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并肩而坐。
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
高中生的桌椅对两个成年人来说空间过小，小到仿佛只要方以偏转身体方向，就会整个人栽进南时琛的怀抱。
南时琛端端正正地坐在方以身侧，低头仔细看南时玥的成绩单，侧颜赏心悦目。
方以右手垂在大腿上，食指摩挲着裤腿布料。
高一那会还没分班，方轻舟和南时玥不在一个班，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
方以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他们早点儿认识……
从学生成绩到未来规划，班主任及科任老师讲得头头是道。
家长会后，班主任点了几位学生和家长留下来，到教师办公室单独开小会。
南时玥和方轻舟的名字在列。
出于隐私，班主任是一家一家进行谈话。
轮到南时玥和方轻舟这边，俩姑娘非要一块儿听教。
班主任见怪不怪，对跟着进来的哥哥们说：“这俩丫头感情好，整天黏一块。”
方以和南时琛笑了笑。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老师，带着个红框眼镜，目光犀利，先从年轻的方以身上来：“要是轻舟学习成绩能有时玥这么好，老师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方以把方轻舟拉到身边，兄妹俩并肩站着，虚心听教。
班主任拿出笔记本，详细分析方轻舟这次退步的原因，日常表现，还有学习潜力。
铺垫那么多，最后班主任是说：“轻舟在音乐上有很大的天赋，高考不是唯一出路。”
方以蹙眉。
方轻舟低下头。
班主任：“这也是我和几位科任老师的小建议。”
方以没马上应答。
在场的人都在等方以。
方轻舟小声：“哥……”
方以才表情木着，淡淡点了个头：“好的，谢谢老师们的关心。”
轮到南时玥时，班主任交谈的语气就不一样了。
南时玥成绩好，班主任是要和南时琛商量以后南时玥报哪家高校和后续高三学习计划的事。
方轻舟拽了拽方以衣角：“哥，咱们先出去……”
方以耳朵有点蒙，没做回应，迈开脚下步伐。
出了办公室，走廊上没剩几个人。
方以走在前面。
“哥。”方轻舟疾步，跟不太上。
这样的状态走出一小段，方以才停步。
方轻舟刹住脚步，没往上撞。
方以回身，表情认真，他问她：“你喜欢音乐吗？”
方轻舟抿着唇，表情笃定：“嗯，很喜欢。”
方以胸膛起起伏伏。
方轻舟的眼神过于清澈，像刚才方以来时碰到的那些年轻人。
方以：“我明白了。”
方轻舟：“哥……”
“你只需要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方以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家里人肯定会支持你。”
这是从前兄妹俩最不愿意提的内容。
方轻舟鼻尖有些酸涩。
“哥你之前不就是因为爸妈不给辅导费的事放弃艺考，”方轻舟耿着脖颈，面上憋得发红，小孩子语气：“我才不要……”
她的语调不低，跟着他们出来的南时琛落在后头。
南时琛由远至近：“什么放弃艺考？”
不堪的过往被他人窥探。
方以和方轻舟都闭上嘴，不答话。
南时琛来到方以身边，方以朝南时琛扯了个不尴不尬的笑，干巴巴地说：“太晚了，我和我妹先回去了。”
南时琛眉眼沉静：“我送你们。”
方以摇头，谢绝。
“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呢？”南时琛语气明显比平时低了几度，他试着叫：“小以？”
昵称在耳边震荡，方以耳热。
小机灵鬼南时玥眼珠儿滴溜转，看出些许名堂，她凑上前，声音清甜：“小哥哥，不麻烦的，我哥大闲人，送我们回家不耽误事。”
南时琛半垂着目光，等方以的回声。
方以调匀呼吸，“……那就麻烦你送我们回家了。”
全场就方轻舟没有发言权。
方以已经熟悉了南时琛的那辆迈巴赫，系安全带的弧度都能把握。
车内放着轻音乐。
一排排路灯从他们身后离开。
前方道路还有许多灯光，回家的路逐渐明亮起来。
坐后排的方轻舟和南时玥像有说不完的话，两颗脑袋凑一起，压低声音，叽叽喳喳。同龄人，喜欢同个乐队，有共同的聊不完的话题，少女间纯粹的友谊。
反观前排的两位大人一言不发。
南时琛按着导航指导，将方轻舟送到方家小区楼下。
方轻舟背着书包下车。
方以摇下车窗。
方轻舟走近，明知道结果，但必须要问：“哥，今晚回家住吗？”
方以连安全带都没解，他的意思很明显，“学校还有事，不回。”
方轻舟哦了声，朝他们挥手：“谢谢你们送我回家，路上开车注意安全，拜拜！”
南时琛点点头。
南时玥挥手，声音轻快：“周一学校见！”
车子继续往前开。
送完南时玥，最后剩下两个不说话的大人。
南时琛降低车速，回A大的路，又慢又长。
路过一排还没打烊的夜市，南时琛问：“要吃点夜宵吗？”
方以拒绝：“不吃。”
南时琛：“碳水食物能让心情快乐。”
方以抿了下唇。
南时琛眉眼深深，下颌线条紧绷。
方以摸摸鼻梁，声音很轻：“你别脑补狗血家庭伦理内容啊。”
南时琛开车间隙抽空回了方以一眼色。
方以：“……”
南时琛那么聪明，早能猜到些事。
无非是碎银几两和梦想的纠缠。
方以抠着安全带。
他不知道两人还有没有下次见的机会。
南时琛不再出声。
方以明白南时琛的意思，
南时琛想做今晚的倾听者。
不过十分钟就要到校门口。
给方以的时间不多。
方以放下揪安全带的双手，开口，声音混在轻音乐里。
他的故事很简单，从前是艺术生，但因为学美术花费太高，普通家庭付不起这笔钱，父母为了钱的事情吵过不下十次，他不让家里人为难，遂放弃绘画，转回普高。
南时琛把车平稳停在校门口。
方以解开安全带，没急着下车，他在等倾听者的回应。
车内没开灯。
南时琛的表情隐在黑暗里，连语气都显得幽远：“会觉得可惜吗？”
方以不说违心话：“肯定会。”
南时琛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腹来回摩挲。
方以的失落情绪只漏出几秒，又整整齐齐的收好，摊手耸肩，他说：“走普高这条路也不错，你看，我发现自己在化学上有很大的天赋。”
而且，现在他还是个漫画家。嗯，这句话方以仅在心里补充。
南时琛眉头轻拧，想起另一件事，不是疑问句：“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五折优惠。”
方以思绪一下没跟上：“……啊？”
事情过去得有点久，南时琛不记得那天他们包厢花了多少钱。
南时琛深吸口气：“少的钱自己掏腰包补上了？”
方以想起来是什么事了：“……嗯。”
方以听到了南时琛一声很轻的“啧”。
语气像是不耐。
方以误会：“……我是不是要补还给你上次蛋糕的钱？”上次南时琛是以五折优惠收的钱。
南时琛气笑：“我像缺朋友那点钱的人？”
方以：“……抱歉。”
南时琛没再说什么，伸手去把车门解锁，“天气预报明天会有大雪，出门注意安全，如果没事，尽量不要出门，对自己好点。”
方以眸光微颤：“好的。”

记忆在走马灯。
方以想起很多年前，方轻舟出生那天，他趴在婴儿床前，打量着家里出现的新成员。
妹妹小小一团，像白净的糯米饭，酥酥软软。
身边所有人大人都对他说：“你爸爸妈妈最喜欢小妹妹了，你以后啊，没人疼哦。”
妹妹出生没多久，方以就被送到大姑家寄养。
一送就是三年，再被退回来时，正是家里最忙的时候。
父母开新店，大哥高考，家里没人照顾小轻舟，方以自然而然成了那个照顾孩子的主力。
甚至有时候要方以请假不去上学，在家看护妹妹。
可以说，方轻舟是方以看着长大的。
从小小一团长到亭亭玉立。
方以实心眼，打心里喜爱这位可爱又调皮的亲妹妹，上学的时候会省下零花钱给妹妹买芭比娃娃、樱桃小发夹。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妹妹很喜欢方以哥哥，她会圈着方以的手，将手里的糖塞给方以，奶声奶气：
“哥哥最好了。”
“哥哥抱抱。”
“哥哥笑一笑。”
“哥哥好好读书。”
“哥哥要永远开心快乐。”
在那冰冷无味的家庭里，妹妹成了方以的情感支柱。
时光飞逝，一晃方轻舟也到了要高考的年纪。
方以在楼下站定。
仰起头。
面前是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全国各地莘莘学子云聚于此。
未来方轻舟也会像这样，在某个大学的某个角落，书写她的人生。
只是目前，方轻舟站在人生选择的十字路口。
方以垂下头。
有路过认识的同学叫了方以一声，方以打了招呼做回应。
同学问方以上不上电梯，方以摇头。
楼下的冷风可以让脑子更清晰一些。
方以在想一些事。
他现在有了点小钱，努力画作，收入或许能更可观，再搞好学术，毕业了面一份好工作。
妹妹的喜好，将来，如果需要他的支持，如果妹妹开口寻求他的帮助，他愿意做妹妹坚强的后盾。
不知在楼下站了多久，直到双脚麻木，方以跺了跺脚，上楼。
宿舍漆黑一片。
开灯拿手机，才看到方轻舟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短信内容很简单，她让方以不要把班主任的话放心上，她会好好读书，好好高考，下次争取进步十一名。
还发来张晚餐图。
方轻舟附言：“老妈炖了排骨，下次你回来再让老妈煮。”
红烧排骨色泽鲜艳，加了凤梨肉。
方以无意识咽了下口水。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年三十，方以也在家里吃过这道菜。
菜的味道甜中带酸，拌上一碗白米饭，绝美搭配。
盛排骨的瓷盘方以没见过，大约是家里新换的。
他已经很久没在家里吃饭了。
方轻舟的消息方以没办法应，干脆就不回。
宿舍今晚又只剩方以一个人，反手将门关好，把方轻舟的聊天窗口隐藏掉，拍一拍小圆编辑的头像：“编编，我准备开新作了。”
在方以的认知里，只有多赚钱才能让自己有充足的底气和安全感。
小圆编辑仿若起死回生：“！！！！！”
“太太！”
“老师！”
“我还以为你要退圈了呢！”
一大串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方以靠在椅背上：“不退。”
小圆编辑：“感动！”
方以：“新作还需要和新月合作。”
“好哒好哒，这边我会和新月沟通好，”小圆编辑可可爱爱：“老师加油！我会定时来催稿的呀！”
他们是合作多次的老搭档，编辑文字里向来带着撒娇语气。
方以笃定小圆编辑是位萌妹子。
雪静悄悄下了一整夜。
周六方以睡到自然醒，洗漱后俯在窗沿，看窗外纷飞的雪花。
如南时琛所言，今日有大雪。
外头白茫茫。
昨晚他踏过的马路牙子盖满白雪。
周末的下雪天，方以放了自己一天假。
没去实验室、没去火锅店、也没去画画。
他换了身黑色羽绒股，裹着黑色毛绒帽，戴上黑手套，背好黑书包，一身黑的闪进雪色里。
倒上三趟地铁，爬上约两百块的台阶，方以来到一家沿海咖啡厅。
这个小天地是方以在同城帖子里挖到的。
咖啡店地位偏，下着大雪，店里人不多。
方以点了杯全糖拿铁，找了个角落，准备窝上一整天。
海边的咖啡店里有两面落地窗，这样大胆的装修在冬天会下大雪的A市及为少见。
雪、海和宽阔的视野。
方以所坐位置的视角能看到下坡公路接着一片白茫茫的海。
夏天这里被誉为“日系小镰仓”，下雪冬日景如北海道。（备注①）
玩二次元的人对这样的美景毫无抵抗力。
方以喝了几口咖啡，拿起手机，选上几个角度拍摄。
自然景色美到不用后期添加滤镜，方以决定挑选照片投喂微博上的读者粉丝。
是一点也没想过分享给三次元的亲朋好友。
苦逼科研人的朋友圈矜持又寡淡，方以朋友圈内容单调，除了转发学术会议、文章，就是一堆夸导师及同门成果的彩虹屁。
微博才是方以自由灵魂的舞台。
刚好准备发新作的消息昨晚在微博做了宣传，是读者粉丝活跃期。
九宫格几分钟内炸出近一万的评论数。
方以挑了几条作回复，再从书包里拿出平板，今天是做方块老师回归二次元的一天。
嗯，就是，画布白得和窗外的雪色一致。
新作进度为零。
一点灵感都没有。
方以支着脑袋瓜，咖啡香在周身萦绕。
风雪呼呼。
静下心来，逐渐有模糊的线稿在脑海里上演。
身边的空位陆续有客人来占领，小女生居多。
咖啡厅里只有两位员工，一位在吧台前收银，一位在身后的料理台前制作饮品。
小橱窗里摆着许多甜品。
女生们对着窗外美景和室内装饰摆造型。
方以耳畔偶尔听到快门的咔嚓声、女生们头凑在一起的细微交流声。
来这儿的都是结伴而行。
就方以是一个人。
方以握笔的手腕小弧度摆动，在平板画布上随意勾勒出黑色线条。
画着画着，方以余光瞥见楼下有对情侣在拥吻。
他们没撑伞，满头白花花。
方以笔尖停顿，走了会儿神。
玻璃窗外的雪还在下。
楼下的情侣拥吻过后，离开了方以的视野。
方以放下画笔。
这么美的白色世界，如果有个人，踏着风雪，来到这儿……
方以想得入迷。
身后男人的声音熟悉又突兀：“小以？”
方以浑身一抖。
“是小以吗？”男人的第二声贴上了疑惑。
方以僵着回身，乌溜溜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
他看到了不该在大雪天出现在这个小地方的南时琛。
方以起身，声音有些干哑：“老板？”
一声老板，足足把班味整出来了。
南时琛着装也是一身的黑，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端着吧台上新做出来的热咖啡。
他看向方以身边的空椅子，询问：“介意我坐这儿吗？”
方以哪有说不的道理：“坐。”
南时琛落坐，方以学着他的动作。
两人的位置仅隔半米。
方以闻到了除咖啡味外的檀香。
是南时琛身上的味道。
南时琛把热咖啡摆好。
方以忍不住多闻了几下那淡淡的檀香，没去问南时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反正这世上巧合的事多了去。
横在桌上的平板还亮着光。
南时琛看到了：“在画画？”
方以点头：“……嗯。”
……有种翘班被抓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南时琛对画表现出好奇：“方便让我看看内容吗？”
方以视线下压，屏幕里是两个男人手牵手的简笔画。
方以：“……可能不太方便。”默默伸手，将屏幕暗掉。
他听到南时琛低低地笑了一声。
窗外的世界被覆盖在银装素裹下。
他们缩在咖啡厅里，一人一杯热咖啡，周遭一片安逸。
方以不用画画后，就在放空自己。
南时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方以几次轻咬杯沿时，南时琛的视线总会精准落在对方那颗饱满的唇珠上。
偏偏被看的人不自知，咖啡粘嘴了，还伸舌上去舔。
南时琛眸色渐暗。
这么干坐太久不是事儿。
方以歪脑袋，手指窗外的景，他找话题：“眼前的景色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呢？”
理科生南时琛肚子里没多少墨，张口就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备注②}”
方以，纠错：“……我们面前是海。”
南时琛反问回去：“你有诗句？”
理科生+1,方以换赛道：“我给你讲个雪和大海的故事吧。”
南时琛有兴趣听：“你说。”
方以清了清嗓子。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经典的故事开端。
南时琛一瞬不瞬，正大光明盯着方以看。
公众场合，方以声音低缓，脑袋顶着毛绒帽一晃一晃，黑色将他的皮肤衬得又白又亮，双唇一张一合：“有一条美人鱼，在大雪天浮出海面，看到了漫天大雪。”
南时琛听得认真：“然后？”
“然后美人鱼发出惊叹声：哇塞好漂亮的雪景。”
南时琛：“……”
旁边有桌偷听的俩小姑娘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方以站起来，趴到窗前，用方才美人鱼的语气：“真的好美啊。”
南时琛紧跟在方以身侧，他想去揪方以摇摇晃晃的黑帽子。
刚那俩偷听的姑娘也过来，其中一位先说：“不好意思，打扰下，请问可以给你们拍几张照片吗？”
“我们是A大美院的，”另一位出示手上专业的相机设备：“摄影专业。”
被外人打断，南时琛没揪到帽子，堪堪收手。
方以听到A大，耳朵动了下，侧目，先寻南时琛的意见，南时琛没意见，方以才回她们：“可以啊。”
得到同意，俩妹子连连道谢，表情兴奋。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一号妹子指导两人摆姿势，二号妹子扛着专业相机，抓住角度，连拍美照。
中途二号妹子指挥，让方以拿掉帽子。
方以哦了声，刚抬起手，南时琛就快他一步，轻柔地帮他摘掉帽子，还顺便把翘起来的几根头发压回去。
男人的指腹擦过皮肤。
方以眨了眨眼睛：“……谢谢。”
南时琛拿着帽子，笑而不语。
两妹子的表情似乎更兴奋了。
等把照片拍完，一号女生说：“我面对面建个群，到时候把照片发给你们。”
方以和南时琛：“好，谢谢，辛苦了。”
俩女生：“哪里哪里，应该是我们谢谢你们愿意配合的。”
这是下雪天里陌生人间互帮互助的快乐瞬间。
两位摄影学生离开后，南时琛还跟着方以。
新作是没办法画下去了，方以把咖啡喝完，也准备离开。
看出方以要走的意思，南时琛提出邀请：“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饭？”
这里离南时琛家不远。
时间距离天黑也不远。
方以把平板塞进书包。
南时琛抛出诱饵：“我下厨。”
方以的味蕾因为这三个字，不自主出现了酸甜口味的错觉，他问上一句：“你会做红烧排骨，加凤梨肉的那种吗？”
南时琛微楞，道：“……会。”吧。
方以把书包拉链拉好：“晚上会有这道菜吗？”
南时琛点头：“会。”
方以起身，重新把帽子戴好，背上书包：“走，去你家吃饭。”
第二次踏入这座漂亮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