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母异父的两人身上都爆发出了冲天的暴戾,活像两头恶狼。
两边的死士好似鸦群散开,腾出了地方给主子们施展,慌乱之中,关云霁趁着寝殿的门没来得及关上直接闯了进去,一进去就被满目的金玉绮罗晃得眼迷,且一看就不是个需要提心吊胆谨慎度日的广阔地。
他冲进暖阁,一眼看见顾小灯落叶似地伏在一张檀桌前,上身趴在桌面,长发侧披左边,发梢随着啜泣微颤。
关云霁顿觉心脏被谁打了一拳,一个时辰前,顾小灯还笑着和他说去去就回,谁知现在他就衣带飘零地伏在这哭,可见顾瑾玉就是天大的混账,把人欺成这样!
他当即闪到他面前去,二话不说捞起来,心疼地看了两眼,整整他的衣襟,随即就想把人扛上肩膀跑路。
顾小灯被惊得止了眼泪,葛东晨先前就老这么扛他,他赶紧熟练地躬身从关云霁臂弯里窜出去:“有话好好说!你怎么来了?”
关云霁怀里捞了个空,眼睛顿时红了,脑子里电闪雷鸣,扭头便脱口道:“你一见了他就不要我了?”
守在外面的死士首领之一壮胆追了进来,看这复杂架势又火速撤退,朝打得乒乓作响的两位主子禀报,只一句,兄弟二人停住,一前一后风似的闪进了寝殿。
死士们互看一眼,立即把大门关上,随即恢复成两排松了口气的站桩。
里头可就不那么太平了,顾小灯想着好好说话,赶紧抬手用袖口胡乱地擦擦脸上的泪痕,准备和关云霁说一番。
谁知关云霁怼到眼前来握住他手腕,他还没挣开,顾瑾玉就提着剑闪到,见状便戾气横生,二话不说要提剑把关云霁串成片,后头姚云正又赶到了,一副打昏头的狂状,吼了声关云霁顶替的鬼刀手代号,杀气腾腾地喊他一起揍顾瑾玉。
关云霁此时入戏太深,新仇旧恨累加,还真就振出袖中细刀,憎恶地把细冽刀锋朝向顾瑾玉。
当真是好一个鸡飞狗跳的修罗场。
三个男人打得骇人,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小灯吓得够呛,他赶紧抱头蹲下来,可怜兮兮地高喊一声:“别打了!我的头好痛!谁的剑气?是谁的剑气劈过来了吗?”
这含着哭腔的话音一落,剑鸣声顿歇,顾小灯拾回理智,赶紧挨个叫唤:“大少主,二少主,阿郎,你们别打了,有话大家一起好好说好不好?”
顾瑾玉在打斗中都漆黑的眸子泛了红,率先把剑扔得远远的,箭步到顾小灯面前半跪,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察看:“对不起,我看看。”
关云霁也迅速收起刀刃,追过去迭声追问:“头哪里疼?其他哪里疼不疼?现在好点没?”
姚云正:“……”
他也莫名把剑收回了鞘中。
理智恢复过来,身上几块骨头作痛,他不高兴地走过去,若说方才有十分怒火全在亲哥头上,现在就有一分怒火在大猫,一分在小猫。
小猫在安抚他亲哥和大猫,但小猫不看他这个仗义的好少主一眼。
顾小灯又坐回桌案前,耷拉着脑袋,分别揪一块顾瑾玉和关云霁的袖口,含着点鼻音劝他们不要斗殴,边说边感受着此间气氛,虽然还是剑拔弩张,但至少不像刚才你死我活。
他唯独没想好怎么和姚云正说话,倒是对方先他开口:“佰三,我当你被用强,才带你夫君跑来搭救你,你现在怎么回事?左拉一只手右拉一只手!成,当你怕了大少主的淫威,现在我在这给你撑腰,你想不想跟原夫走,想的话现在就跟着他回去!楼主那我自有论调。”
顾瑾玉闻言阴沉地转向他:“滚出去,这是我们的事。”
姚云正冷笑,不怕死地口无遮拦:“大哥,家里什么都有,你要是喜欢,我待会就让人送个绿毛龟的壳给你,让你当个够。”
顾瑾玉气笑了,提拳想把他揍成烂泥,但攥成拳的手被温热的小手贴上,随即就听见了顾小灯微哑的轻声:“二少主,其实你兄长说得没错,这是我们的事,和你无关。”
姚云正脸上的酒窝消失,极不高兴地盯过去,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发现佰三看他的眼里有什么没有了,先前佰三望着他时,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情,没有人那样注视过他,纵是有,他也忘了。
现在怎么没有了?
佰三还赶他走。
“二少主,佰三一芥草芥,承不起二少主的关心,请你高抬贵脚,移步他地,另寻他人,到处有需要你普渡的信徒。”
这话也不至于多难听,可姚云正觉得快被气死了,他这辈子还没这么清楚地被谁拒绝,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耻辱!
他不可理喻地骂了一通,怒不可遏地来又怒不可遏地走,走出老远才觉得自己最不可理喻——其他的通通不谈,他为什么要听那臭小猫的话说走就走?哪怕是亲哥和鬼刀手一起上那臭小猫,他也想留就留,他压根不用这么听话的。
寝殿内的三人可无暇顾及姚云正,病态的外人一走,自己人褪下伪装,顾瑾玉直接半跪在顾小灯椅子前,一低头就拱进他怀里。
关云霁压根没见过有谁这么厚颜无耻地讨抱,更可恶的是顾小灯二话不说就抱住顾瑾玉,努力用小身板贴贴,并低头往他耳边哄两句起来。顾瑾玉低声说方才斗殴致使气息不畅,缓缓再起,顾小灯就抱着他轻抚后背了。
关云霁快要气死了,想大吼一句顾瑾玉你装个□□,就见顾小灯抬头看向他,眼角还是红的,他满肚子的怨气妒火只得压下去:“现在怎么说?”
顾小灯下巴靠在顾瑾玉发顶上,话是朝着他们两人齐说的:“我想留在这,不许轰我走,所以……”
关云霁反应飞快,打断他的话就指着顾瑾玉:“是他轰你走对不对?我就说你来找他落不到一丁点好!”
关云霁的敌意和战意都满满当当,顾瑾玉未必不是,只是他不和情敌斗嘴,他一抬头就亲到了顾小灯的喉结,无声地把关云霁气得半死。
顾小灯也有些狼狈,推不了这个,躲不开那个,他并不认为单纯因为自己才让这两人互憎至极,这两位是没法和平共处的。
他只得可怜巴巴地投降:“好哥哥,好哥哥们,千不好万不好的,现在自己人就这么些,不内耗了成不成?好不容易有机会当面商量些正事,不能握手言和好歹也暂时互通有无啊,你们说正事好不好?让我得空到角落里为私事哭一哭也行啊?”
谁也拒绝不了温声软语的顾小灯,好说歹说,顾瑾玉和关云霁到底将合作同盟的事拎出来晾晒,勉强晒去阴湿,在顾小灯的眼皮子底下仇视又冷静地准备后续事宜。
要毁千机楼,顾瑾玉以及部下的人就需要时间,关云霁能动用高鸣乾做部署,外加暗地里用易容术帮上不少忙的苏明雅,谁也不该给谁使绊子。
眼下顾小灯要留在顾瑾玉这,为免多余的危险,顺着他的顶替身份继续把这剧本圆下去最妥当。
于是即便谁也不乐意,顾瑾玉还是把“夺人所爱”的身份接了下来,扮演由于被“枕边风”吹昏了头,让关云霁这个“苦主”破例迁过来在隔壁的寝阁住下。
顾瑾玉一早去彩雀坛找顾小灯时便想过这种微妙发展,他只是没想到姚云正会反应激烈地掺合进来。
他也没想到关云霁和“苏小鸢”共处这么久,竟然全然没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不是姓关的太蠢,姓苏的太精,是中间的顾小灯太会周旋和周全。
于是在一个时辰后,顾瑾玉短暂地离了顾小灯,面无表情地送关云霁滚回去,走出顾小灯的听觉范围时,他冷不丁地就把这事甩出去:“别再让苏明雅和小灯独处。”
关云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鬼?”
“自己想。”
顾瑾玉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关云霁阴晴不定地火速回了原住处,里间“苏小鸢”已经等了不知多久,见他回来,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山卿呢?”
关云霁在这一路想明了诸多蹊跷,难怪他时常觉得“苏小鸢”和顾小灯之间气氛微妙,尤其是亲眼见他给顾小灯描易容、画地图,那种久违的熟悉膈应感就是来自于少年时的私塾生涯,彼时他多少次目睹苏明雅抱着顾小灯在怀里温书作画,画顺了还拿画笔在顾小灯身上点缀。
还有“苏小鸢”偶尔压不住的闷咳,这么多破绽,他竟然眼瞎地一一忽略,每一次都没有往深处怀疑。
为什么?
是顾小灯数次不着痕迹地抹过去了。
他知道这人是苏明雅。
就像无论怎么易容,顾瑾玉都能从千人里一眼找到顾小灯,那是长久凝视过、漫长回忆过,因而练出来的笃定。顾小灯也能一眼认出苏明雅,无论他易容得怎样天衣无缝,他毕竟和他亲密无间过四年。
顾瑾玉为什么要将苏明雅告诉他,就是为了这么隐晦曲折地嘲讽他。
论过去,顾小灯有喜欢到昏头的苏明雅,论现在,有爱得上头的顾瑾玉,而顾瑾玉不可能像当年的苏明雅一样舍弃顾小灯,谁也休想挖动他的墙角。
论情谊,论浓烈,顾小灯心里如果能有个序,苏顾如此,葛鬼那般,他关云霁排得过谁?
关云霁咬牙切齿。
苏明雅皱眉:“山卿迟迟不归,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千机楼的讯息对于低等级的人而言相当凝滞,各坛如各屉,他只知道姚云正来过,之后不知得知了什么消息,大发雷霆地抽着疯走了。
关云霁总算给了个准信:“他在顾瑾玉那里。”
苏明雅眯了眯眼,对这一日有所准备,脸上看不出什么,甚而还能平静地庆幸:“不是露馅受捕就好。”
关云霁心底的戾气越翻涌越浓厚,只恨自己一早没差人送消息到南境去问他弟是不是真放出了苏小鸢,他当是苏小鸢说服了他弟,两人一拍两散,如此也顺了他这个当大哥的期望。结果,格老子的,苏小鸢不是苏小鸢,是叫人切齿憎恶多年的苏明雅。
关云霁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杀了,但念头只要一动,心里就能想到顾小灯软柿子似地说声“不行哦,他是个能做事的”,他就只能打碎牙咽下去。
他冷声戳穿了苏明雅的身份:“露馅的是你,真能演啊,苏大人。”
苏明雅顿了顿,有一点被曾是同阶层的人发现的难堪,不过须臾便恢复了:“你所说的人已入土,而我还活着,我就是苏小鸢。”
关云霁冷笑,他想起之前收集到的各种暗地里的信息。
今年苏明雅于生辰日遇袭,这是苏家的说法。彼时苏明雅似乎一度真的濒死,苏家便给苏明雅找了世家高门准备联姻冲喜。结果这病秧子挺了过来,联姻之事却推脱不掉,很快他便寻着契机从长洛跑到了南安城,又在南安城“死”去。
饶是如此,关云霁听闻苏家那边甚至有意给苏明雅搞个冥婚。
关云霁曾觉得苏明雅废物,又曾觉得他拖着身体维持这么多年也不易,他还曾羡慕过苏明雅那满门能人的强盛家族带给他的不沾尘泥,比他昔年草包横行的关家强了不知多少。
到底是各担各的命罢了。
姓名即是命,一句“我就是苏小鸢”就想改命,想得可真轻巧。
第150章
顾瑾玉送走关云霁,顾小灯脑袋放空,起身沿着寝殿的墙壁边走边摸,好似笼中雀丈量栏杆中的领地。本是想面壁一会,挣出这里和西平城的夹击,但指尖触着墙面镶嵌的玉石纹理,他不自觉地遥想起来,回忆这个地方在顾瑾玉之前居住着谁。
他的脑海里有大致的地图,当年虽稚薄,但为了出逃,他拼命地把在千机楼里走过的地方全部记住,近乎在脑袋瓜里塞了一面刀做的镜子。他吃力地抽丝剥茧半晌,才将这地方想了起来,顾小灯立即想叫顾瑾玉过来,一回头就看到他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窗前,不知默默等了他多久。
顾小灯不知道此时自己脸上是什么神情,只见顾瑾玉眼睛动了动,随即走来抱抱他,侧脸轻蹭着他耳廓,像幼崽时期的小配一样抚慰他。
顾小灯眼眶又有些泛潮,伸手挂上他脖颈,把想起的告诉他:“森卿,这里是你父亲住过的地方。封存了很久,一度是禁地,现在你来了,他们就把它开放出来给你了。”
顾瑾玉顿了顿,把他往怀里抱,努力说点轻松的话哄他:“那他的审美不好,这里的装饰太丑了。”
来到这里没多久,顾瑾玉就知道这里的生态。等级越高占据的物越多,享权越广,关云霁所在的第四等级虽然不至于低微,但处处掣肘受限,能行动的空间逼仄且得提防同级窥听监视,他一知道顾小灯竟然跟着关云霁陷在那里时就倍感惊惧,生怕他们哪里不小心被指控出来受盘剥审刑。
姚云晖想把他招纳到千机楼的体系当中,自然不会让他体验丝毫低位者的处境,只会让他纵享塔尖顶峰的视角,顾瑾玉一到这里来就是极权至顶之一的主,他不喜欢这寝殿奢靡到花里胡哨的风格,但它还算华而实,是绝对的私隐空间,不必忍受夜以继日的隐形监视。
顾小灯也知道这些,声调不像在关云霁那里收着:“你就习惯顾家简朴内敛的调子。”
顾瑾玉嗯了一声,捞起他到床上去靠坐,让顾小灯窝得舒服些:“你呢,你当初住在哪?”
顾瑾玉还没去过专炼药人的禁地,他想亲眼看看顾小灯长大的地方。事实上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体验他的经历。
但顾小灯只回答离开金罂窟后的地点:“住在娘亲那,应是比这里小一点,不过也是一样到处亮闪闪,浮华成风。”
小腰的寝殿还有两个孩子,那时云珍正在牙牙学语的阶段,当他不需要出门时,便经常和云正一起陪他玩。彼时他见到小腰的次数越来越少,她身体有伤病,姚云晖又时常锢着她不让她回来,顾小灯为数不多的放松便基本都是同弟弟们在一起。
想到他们,他没办法不想到顾平瀚和张等晴。
姚云正此前送到楼船上给他的信,没一句话是虚的,他把对他这个义兄兼所谓替身的看法付诸于纸面,尽显乖张又夸张的意淫。
他还把如何刺杀顾平瀚的细节写给他,字里行间尽是愉悦。
顾小灯的心皱得厉害:“晴哥……晴哥知道世子哥那样吗?”
“还不知道。”顾瑾玉摩挲着他的后颈,“过几天我联系吴嗔,让这个豁口的话布口袋来仔细告诉你。我只看到顾平瀚现在是半具蛊尸,但他还保留着六分神智,勉强能继续维持人态,还能无休地做事干活,比以前精力旺盛,不用进食也不用睡觉,嗯,是个好牛马。”
顾小灯本来听得难过,听到顾瑾玉最后给予世子哥的黑色幽默评价,无言地用脑袋撞了他一下。
“好牛马濒死前在想你哥,以至于现在一见你哥就失了好光棍的矜持,狗皮膏药一样,时常一本正经地流氓,让你哥反复傻眼呆滞,大喝一句’你真是有病’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他还一度认为是我带坏了你清清白白的世子哥,才让他也一股断袖味,你说这是不是倒反天罡?”顾瑾玉逗笑他,“张兄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以为你世子哥是烟瘾复发。”
顾小灯听得苦中作乐,听到最后激灵,抬头追问顾瑾玉:“那你呢?你的烟瘾呢?”
顾瑾玉低头,鼻梁轻蹭顾小灯鼻尖:“我不严重,你不用担心我。”
“手给我,把你的黑色腕甲解开,不然摸我脸的时候总冰到我。”
顾瑾玉听到这才听话,单手震开缚甲,顾小灯连忙逮住大爪子,紧张地摸上了脉搏。
“这里的医奴都说,我的脉象乱得一塌糊涂,他们不清楚。”顾瑾玉摸摸他发顶,“我的身体现在诊不出来,进千机楼前,你哥和吴嗔给我预防过,提前用过药以及入蛊御毒,脉象混乱就是蛊虫横行的缘故。小灯,你不如看我,你看我,平和且冷静,可见受烟毒影响不大。”
确如他所说,顾小灯诊不明白顾瑾玉的具体情况,他只得凑到咫尺之间注视他,紧张兮兮地盘问:“你确定自己没有异常?把领子松开给我看看,我看看有没有指印。”
顾瑾玉第一时间没有意识过来,待紧束的禁欲衣领被顾小灯扒拉时,他才想起指印是先前中蛊导致一度只想着自戕,自己扼喉留下的痕迹。
他在顾小灯这儿有莫大的前科。
自己都忘记了的前科,顾小灯脱口就出。
顾瑾玉任着衣领被扒开,顾小灯的指尖在脖颈间温暖地游移,感受片刻,低头解释:“这次和中蛊那次不一样。这次烟毒诱使的异常,我很清楚,我感觉得到,知道不对,便不会深陷。”
“是什么异常?”
顾瑾玉沉默。
“快说啊?”
顾小灯有些慌,顾瑾玉附到他耳边,他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吞咽:“满脑子想干坏你的异常。”
第151章
顾瑾玉午后出去处理杂事,顾小灯趁他不在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身体,有些事不提也罢,一提就难以招架,托顾瑾玉的直言不讳,现在他的脑子里不时就闪过自己被他干坏的想象,那场景似乎很难想象,又似乎很容易,有时让他想得口干舌燥,有时又让他想得骇然哆嗦。
他又慌又愁,但身体诚实地在顾瑾玉的床上睡了一下午,久违的安全感兜住了全身,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顾瑾玉守在床边,轻轻地摸着他披散的头发。
“很累是不是?”
顾小灯说不,爬起来抱住他,问他去了哪里,顾瑾玉简短地回答:“那两人安置了,明天他们就到隔壁的寝阁。”
顾小灯松了口气,脑子迷糊又清醒,还记挂着顾瑾玉的身体,于是嘴上也诚实地问了:“森卿,你这儿有脂膏吗?”
顾瑾玉:“……”
顾小灯抬头看他,读取他的微表情,满脸真诚地连说带比划:“有的吧?那那,要不拿出来摆在枕边好了,你要是夜里想做,我们一起做些准备。我现在身体好得多,不像刚到西境时那样虚软,你若是要,我可以给。”
顾瑾玉:“…………”
寝殿里什么都有,暖阁在东面,西面有漱池,姚氏父子居住的地方也是一应俱全,只是他们那一般有侍奴半百,用度铺张,日常杀奴,顾瑾玉这边自来时只肯一人独居,眼下顾小灯这么一说,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做塌的床板,被褥的狼藉和水中的流浊。
这很不经想。
糟蹋完能照顾,但若是不慎干死了就没有老婆了。
灵牌就要再刻了。
顾瑾玉想,他的小灯太乐观了,顶着张累呼呼的脸却不自知,但他这样相信他能忍得住,那么就该一忍到底。他竭力保持镇定,揉揉顾小灯的后颈:“不用。”
这话显然没有说服力,顾小灯指指:“森卿,耳朵红了。”
顾瑾玉假装无动于衷,手摸到顾小灯的下巴,逗猫一样,他也满脸真诚:“小灯,谢谢你有和我躬行房中术的想法,也谢谢你为我的孽根考虑,不过还是别考虑吧,它是它,我是我,它要是不听话,我就斩了它。”
“……??”顾小灯半点也不迷糊了,震惊得赶紧抬手拍拍顾瑾玉的脑袋,“喂喂喂,脑子进的什么水?这说的什么胡话?顾森卿,你听我说,我不搞对食的!你清醒一点!”
顾瑾玉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两人缓到入夜,顾瑾玉古里古怪但充作若无其事,顾小灯不时看他眼睛,发现顾瑾玉的眼睛竟然一直都是黑的,即是说他平静得很。他越看越担心,挠了挠头,鼓起勇气伸手往他面前挥挥:“你别是憋傻了吧?要不这样,像先前在楼船那样,我帮你几次好不好?”
顾瑾玉不接受,或者不敢,他连话都不说了,抬头朝上一看,起身整了整腕甲,衣角一扬,好似一只大黑猫,噌的两下飞檐走壁就跳到了顶上的青铜横梁,他猫着高大的身体蹲在了横梁上,低头来看顾小灯,垂手做隔空摸头状。
大黑猫一张口却是犬吠:“汪。”
顿时狗里狗气的。
“……”
顾小灯突然明白张等晴之前提起中了烟毒的顾平瀚时,那副一言难尽的神情是为哪般了。
顾小灯以为这天晚上会睡不着,谁知一夜睡得安稳,蜷在被窝里做了几个断续的梦,半梦半醒中听到了滴水声,恍恍惚惚睁开眼,瞧见了顾瑾玉在不远处的窗前,窗外的秋雨沙沙声漏了进来。
天色瞧不出早晚,顾瑾玉走来抱他起来,顾小灯迷糊地往他怀里钻,问几时了,听到已经巳时了,人顿时激灵了不少,他酣睡了五个半时辰。
顾瑾玉指尖从他发顶抚到下巴:“你很累,先吃点东西,晚上继续好好睡。”
“我不累!我这就起来了。”顾小灯一骨碌爬起来,套好白靴下地踢踏又挥胳膊,落在顾瑾玉眼里像一只试图重振旗鼓的小动物,他拧了毛巾给他擦脸,顾小灯歪着脑袋看他,沾了水汽的碎发耷拉在额前,像甩完毛的小狗。
顾瑾玉爱得不行。
顾小灯发现了什么,凑近他嗅嗅衣襟,怀疑闻到了一股微乎其微的烟草味,正想问,背后微开的窗户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顾瑾玉一下子从痴爱如狂的愉悦里变成阴鸷,一把将顾小灯拉到身后。
窗前有道微潮的褐红色身影翻着跳落进来,轻盈得很,然后就被顾瑾玉重重一踹。关云霁用双肘格挡,往后闪了一下,站住时有些踉跄,顾瑾玉没追上前,他眼睛往下一撇,看见衣服下摆上扎着三根羽毛状的暗器细刃,刚才要是没来得及甩起衣摆,暗器就要扎他腿上了。
顾小灯在后面探出脑袋来,关云霁一见他就捂胸咳嗽:“受内伤了。”
顾小灯大惊,忙跑到两人之间张罗着和平友爱,并去看看关云霁伤得怎么样。
顾瑾玉:“……”
关云霁自然是没什么事,但顾小灯担心地数落:“窗外是山崖!有门不走为什么要爬窗啊?蜥蜴来这都未必能爬稳当,以后可别拿性命做侥幸了!”
关云霁和他说好,继而趾高气扬地朝顾瑾玉说话:“听见没有?有门,门就是用来打开迎客的,关关关,关你老子的!”
顾小灯顿时挠头,转头走回顾瑾玉那儿拉住他的手,顾瑾玉便微笑:“知道了,小灯,去吃饭吧。”
关云霁一愣,心想这都什么点了,顾小灯从来都是一大早卯时六刻就起的。
这昨晚是搞什么了!
他正抓心挠肝,顾瑾玉居高临下地指向了窗外:“爬回去,从正门进。”
关云霁要发火,顾瑾玉又堵了话:“叫上苏小鸢。”
关云霁忿忿不平,看了眼满脸担忧的顾小灯冷静回来,朝他表现出一副受正室欺压的德行,随后一闪又跳到了窗台上。
顾小灯紧张地小跑跟过来探头看,关云霁见状又摆出副实力展示的开屏样子:“没事的,我爬习惯了,小灯不用担心我。”
他当然是习惯且擅长。他不是只读诗书的公子哥了,是细作,是刺客,是和鹦鹉青梅一样的飞鸟。他在南安城爬葛东晨的窗,现在爬顾瑾玉的窗,从负重伤爬到现在活蹦乱跳,顾小灯都见过。
他便抬手冲他挥挥。
关云霁笑了一声,敏捷地荡了出去,没一会他和苏明雅都从正门进来,顾小灯手里捧着碗暖胃的粥,提防着他们吵起来,左看看右看看。
苏明雅一来就看顾小灯,顾瑾玉听不出情绪地问:“看什么?”
苏明雅眸子温润如玉:“山卿的易容还算完整,不需要补。”
关云霁挑眉。
“……”顾小灯顽强地把早饭吃完,小心地问他们:“你们不谈正事啊?”
围在他周围的三人便应了声谈,关云霁说起高鸣乾的动向,苏明雅说起千机楼大致地图的绘制,顾瑾玉时不时接一句,和平得让顾小灯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平如春草夏藻冬雪齐平。
竟然这么难得。
顾小灯感动得简直想抹眼泪。
窗外的秋雨越下越疾,苏明雅抬手抵在唇周压下了闷咳:“我看这里的地图,运转是不是靠水流的动力?”
顾小灯猛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问顾瑾玉:“森卿,你去过黄泉核了吗?”
顾瑾玉忍住把他捞到怀里来搂的冲动:“见过了。”
是见过,不止是一去作罢,那便是说顾瑾玉已经见过了守在那里的生父云暹,顾小灯听此便又难过了起来。
三个男人见状同时伸出了手,全都想摸摸他脑袋安慰。
发现全都蠢蠢欲动,三人内心中无声谩骂。
顾小灯双手合拢,思绪注意在别的地方,他小时候就见过云暹,彼时他就是守着黄泉核的战士之首,顾瑾玉想毁千机楼,势必会调动麾下的破军炮,倘若他连黄泉核都想一毁了之,以守黄泉核为生的云暹怎么办?
关云霁头次知道千机楼的机关是靠水脉驱动,“争宠”之余,想到了别的:“这里的水怕是连接着外面下势的梁邺城,万一整出了什么大动静,外面的民生岂不是要受影响?”
顾瑾玉和苏明雅都懒得回答。
顾小灯回过神,两手交拢得更紧了:“其实……牢山水脉流经的地方,凡是距离近些的城镇村庄,很早以前就被波及了。毒水有意无意蔓延过,有的地方或成疫区,或成废区,千机楼的医师们经常赶去疗治,后续辅以其他恩惠,那些地方便逐渐成了千机楼的私属区,土地上的民就皆是信众。”
关云霁问完话见顾苏是那个死德行就警惕地琢磨起来,听罢顾小灯的话,他便明白顾苏为何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了。巨型脓疮不知外渗了多少脓液,污毒流经之地,没有必要耗费力气濯清。
顾小灯并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他回望完回忆,眼睛瞪得有些圆:“等等啊,黄泉核好像还能控制牢山水库的收放,那水库应当是连接给梁邺城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