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by今州
今州  发于:2024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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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跟苏明雅还是跟我?”

第34章
顾小灯眼睛瞪圆了些,握住顾瑾玉的手扯下来,抬手教训式地拍他手背,啪嗒啪嗒一阵清脆响,他最近和小配玩多了,拿教训小狗的劲儿去教训大狗了。
“顾森卿,你都要去外面做任务了,怎么还说这种拎不清的话。”顾小灯皱着眉拍他,“今时同于往日,什么跟不跟的啊?谁都做不了主,冬狩还那么久,你管好自己再说。”
顾瑾玉一身的阴郁又被拍没了,只觉顾小灯没有第一瞬间说苏明雅,就是他赢了。
他想抱一抱他,又觉得自己脏,便拢住他的手捂了捂:“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管好自己。倘若入冬前我没回来,我会令花烬来,你尽量别离开顾家,最好别离开这里,住在书院里,西昌园也少去。”
顾小灯想着安抚他,痛痛快快地应了好,握紧了小拳头,和顾瑾玉的大拳头碰碰。
小配从小狗窝里刨出来,哼哼唧唧地去蹭他们。
顾小灯抱起它,捏着爪子跟他挥手:“跟你爹爹告别咯,祝他旗开得胜,永远意气风发,花团锦簇咯。”
顾瑾玉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广泽书院里的人偶尔会议论他两句,顾小灯便竖起耳朵偷偷地听,听到他是去了西南,跑去管那边的江湖乱象,没听到任何党争。
顾小灯挠挠头,自然不会参与他人的闲聊,身边最多就黏着一个单纯的苏小鸢,不时问他三餐四书五德六艺。
让他不舒服的还得是考完春考就回来的岳逊志,这人飘过他眼前,逗弄宠物似地扯歪了顾小灯的发髻,笑吟吟地说:“大通房和小侍妾的感情真好啊?”
苏小鸢气得脸颊通红,越理论他越来劲,极其膈应,好在现在他只是嘴上不干不净,至少没有像以前那般直接动手。
还有关云霁的庶弟关云翔时常会跑来和苏小鸢套近乎,顺带着瞄顾小灯,几乎每回都会被关云霁黑着脸过来拎走。顾小灯看着他们兄弟俩一个威严凛凛一个夹着尾巴的样子,倒是觉得好笑。
虽然关云霁满脸嫌弃,顾小灯还是能感觉到他偶尔流露出的当兄长的爽感,转头看成天笑眯眯掩饰的葛东晨,便问他:“东晨哥,你不是有个妹妹吗?她现在应该也十来岁了吧,她有来书院吗?今年北堂那边来了很多女孩子的。”
问这话的时候已是四月,他们三人正聚到了一块,葛东晨拉他们俩到自己的屋子来喝酒解闷,解他春考“失利”的闷。
顾小灯喜欢小酌,也就一如往常地来了。
这几年他逐渐不太愿意在苏明雅那单方面醉倒,但在葛东晨和关云霁这里却能放下心来,他们会背他回他住的地方,苏明雅就不会了,只会让他留宿竹院。
听到他询问葛东晨的妹妹时,关云霁满脸“你小子真会问”的微妙,葛东晨脸上的笑意都顿住了片刻:“我家东朗啊……我母亲疼爱得不行,压根离不开她,不太舍得放她出门。”
顾小灯嗳了两声,忙给他烤了片肉:“吃吃吃!”
葛东晨故做西子捧心状:“还是我们山卿弟弟疼我。”
关云霁:“呕!”
顾小灯笑起来,觉得葛关两人私下聚在一起就会有很多笑料,更像两个知根知底的普通朋友了,于是顺带着烤了片给他:“关小哥也吃。”
关云霁:“哼。”
葛东晨直啧。
酒过三巡,顾小灯酒量不如他们,微醺着摇晃,趴在桌上朦胧地看着他们:“东晨哥,你这么厉害,不用焦虑的,留得青山在,柴火旺到家,这次春考发挥不好,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云霁哥也是,你一个天之骄子,越来越阎王脸,你脾气这么大,小心习惯成自然,眉心打结变成个小老头……”
关云霁故作嫌弃地挥挥手:“去去去,从你嘴里蹦出来的就没有好话。”
“那我这就憋几个象牙?”顾小灯笑歪了,“祝你早日修得身,齐得家,封妻荫子,享上等尊贵,不受下等气,好吧?有没有蹦到你心坎啊?“
关云霁的脸又黑了:“闭上你的狗嘴吧,喝酒去,少说话。”
葛东晨喂了顾小灯两杯,他一干而尽,眼神更朦胧了,眼波流转地抱怨他:“黑大少,你还这么嫌弃我,从我十二岁嫌到现在,哼哼。”
“黑大少是什么东西?”
“关上等,关上灯,黑不溜秋、黑着臭脸的大少爷,哈!哈!哈!”
关云霁被他那笑声惹得七窍生烟,葛东晨凑到他面前问:“那我呢?我有没有外号?”
“你是……”顾小灯又喝了一杯,搓搓鼻子看着他,红着鼻尖,可爱得紧,“牛皮糖。甩不掉,爱笑,黏人,甜人,这么大一个糖人。”
葛东晨得意洋洋:“好外号,哥喜欢。”
关云霁则是愤愤不平:“我的不行!顾小灯我警告你,马上给我改了!”
“脾气真大。”顾小灯撇撇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跟你玩,我找苏公子玩去。”
葛东晨嗤出声:“你苏公子有小侍妾,不要你这个大通房了。”
顾小灯醉得晕头转向,听到这话也还是抽了两下,哆哆嗦嗦地指向他。
“被我说中了吧?不信你自己想想,他都多久没来见你了?”葛东晨把他拉回酒桌前坐,“我们不要他。来,哥陪你再喝两杯,今夜睡个好觉。”
顾小灯吸了吸鼻子,眼圈红红地闷了两杯:“我找小配玩去。”
葛东晨便清清嗓子在他耳边汪两声。
关云霁一言难尽地看着,手里的酒杯捏了又捏,不一会儿就看到顾小灯被那恶狗灌醉,眼睛闭上后软软地瘫倒。葛东晨抱着他化身摇篮,晃他一阵,他便又醉又沉眠,怎么摆弄也醒不来。
葛东晨这便捏着他轻啄。
关云霁看着顾小灯这块清清亮亮的白玉被摩挲得泛红,又看着葛东晨解开这白玉的外衣,层层剥开揽在怀里不留痕迹地舐着玩,玩不到一会就从怀里掏出一些早有准备的轻纱绑带,层层叠叠地在顾小灯腰间小腿缠起来,就像是在给他穿不正经的衣物,看了便叫人想喝水。
关云霁又饮了半壶酒,待葛东晨逐渐过火,便黑着脸伸过去一拳,恨声恨气道:“玩够没有!”
葛东晨心满意足地抿过嘴唇松了手,顾小灯就被关云霁捞到了怀里,他死死抱紧了顾小灯半天,不敢亲也不想再咬,便这样生气地抱着。
“这说的,越玩越不够,迟早搞死他。”葛东晨理理衣裳笑起来,“捏他就像捏面团一样。哦,我忘了,黑大少不沾阳春水,没有碰过生米面。”
“你也就只敢趁他不省人事时大放厥词。”关云霁捂住顾小灯的后脑勺,冷笑,“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和苏明雅抢啊,你见过苏明雅亲他的样子吗?他才不像现在死猪一样,他那是主动上赶着张开嘴的,你呢?”
葛东晨不为所动,笑着伸手握住顾小灯小腿,麦色和白色交映,大拇指爱怜地摩挲着:“姓苏的算什么,你见过你表哥怎么玩没有?玩得可凶了。顾二姐现在要是二皇妃,那还能压制压制他,他可真是,我看了都要退避三舍,我们山卿这么纯良,经得起几个回合?”
关云霁僵了僵,出神地看着顾小灯那被摩挲的地方,白玉一般,他生怕被掐碎了。葛东晨的手伸到了顾小灯的膝上,关云霁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腾出右手,贴在袖里藏着的蝶翼刀羽毛一样滑出来,锋利且迅疾,葛东晨手躲得快,也还是被浅浅划出了道口子。
血珠滴落到顾小灯肌理上,多情地蜿蜒下去,两人俱是看得屏住呼吸,关云霁赶在葛东晨蠢蠢欲动前把顾小灯抱进怀里,一脸严肃地用蝶翼刀把他身上乱七八糟的绑带割断。
小心翼翼的,所以也磨磨蹭蹭的。
葛东晨倒了杯残酒慢慢喝:“谁也别嘲笑谁,我要不带上你,你能喝这点剩汤?”
关云霁抱着顾小灯掂掂,听这心绪又不平了:“你他娘再嘴硬一句?还不是你自己想玩又怕忍不住玩脱了!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你现在还能在这得瑟?!”
葛东晨心想,谁才是嘴硬的?他大方地不计较这蠢兄弟的斤斤计较了。
他喝完扔了酒杯,饶有兴致地提议:“拉他喝一顿酒真不容易,哪天试试给他倒一杯迷魂汤好了。”
“什么?灌酒不够,你还要给他灌药?!要点下限吗你!”关云霁震怒,然后把顾小灯抱更紧了。
“迷魂汤不伤身,一杯就放倒,百年老药方了,除了精贵点就没坏处。”葛东晨还讲起好处来了,“他酒量越来越好,总是灌醉伤他胃,还不如一杯甜滋滋的迷魂汤管用。”
关云霁烦透了:“滚蛋,我送他回去,一堆烦心事还在后面等着,你他娘的出不出息,就惦记着他。”
“烦才想他啊。”葛东晨扣住顾小灯温热的小手,低头亲他手背,“他可真是块有意思的宝贝,我一想到他就舒服了,一亲他更畅快,可惜皇室和苏顾都惹不起,嗳,早知道当年早早讨他当侍妾了,现在不得搞透了。”
“无耻。”
“凭安家和关家那档子事,你连无耻的机会都没有呢。”
关云霁:“……”
“所以啊,下次给他喝一杯吧。”葛东晨摸摸顾小灯的睡颜,“趁着你表哥还没发现他,多玩几回。”
顾小灯小酌后能睡个长觉,起来时神清气爽,抱着小配狂摸狗头时还想着,下一次和友人的酒会会是什么时候。
小配近来像面团膨胀成馒头那样地快速长大,总是蠢蠢欲动地想去咬东咬西,顾小灯只觉得可爱,到处找好咬的东西给小配磨牙。逗狗的乐趣与日俱增,虽然偶尔也会嫌弃小狗的不好习情,但小狗能有什么错呢?它一贯以之地单纯,毫无杂念地忠诚,一眼能看得清楚,一只手能数得清陪伴的时间。
顾小灯越养越喜欢,专门给小配整理出个成长记录,勾勒到五月中旬时,竹院的下人来了。
“苏公子回来了吗?”顾小灯难得情急,那下人应了是,他忙放下小配,开开心心地赶去了竹院,许久不见人了,再过几天就是五月十五,他知道苏明雅是赶着过来给他过生辰的。
等到了竹院门口,他便开心地小跑过花藤,边跑边喊两声,仆从待要提醒他也来不及。
顾小灯跑到玉阶下,苏明雅便从里堂出来了,他跳上玉阶就扑进他怀里:“苏公子!我好想你啊。”
苏明雅低头嗯了一声,手从他后颈抚到尾椎,抱了两下,问:“身上怎么有股禽兽的腥味?”
“哦哦,是我最近养了一只小狗。”顾小灯连忙推开他,蹦跳着离他几步,开心地拍拍身上看不见的小狗毛,“还好还好,苏公子现在没有哮症了,不然我这养狗的可不敢近你的身……”
“哟,山卿喜欢养狗啊?”
里堂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顾小灯一怔,抬头看去,只见整个学堂里最讨厌的岳逊志坐在里头,流里流气地笑着说话:“苏公子也喜欢养狗,是吧?”
顾小灯颊边梨涡隐去,客客气气道:“真巧,能在这遇见岳公子。”
“不巧。我是涎皮赖脸上门来的,不像山卿,是苏公子四抬大轿请进来的。”岳逊志笑着看苏明雅,“苏公子有涵养,才不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苏明雅牵了顾小灯进里堂,相携着坐下,淡淡道:“来者是客。以后若是得空,逊志不妨直接到苏家。”
“好啊,我可是一直想和苏公子交好的,那就多谢苏公子抬举了。”岳逊志毫不见外,举起桌上奉茶的杯盏一敬,喝完直接越过左侧桌,来到距离顾小灯不远的右侧位坐下。
“学堂里还有个姓苏的,苏小鸢怎么不在?”
“在来的路上。”
“哦~”岳逊志的眼珠子转向顾小灯,“说起来,山卿啊,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呢,昔日是我鲁莽,不小心冲撞了作为苏公子贵客的你。”
顾小灯脊背直了直,皮笑肉不笑地靠近苏明雅:“不用,往事不必再提,再说,当初岳公子也吃了苦头。”
“是啊,好大的苦头呢。”岳逊志叹息着挽起袖口,直接把一截精壮的手臂亮出来,指着上面看不太清的伤疤叫屈,“想当初我这手臂可是折了,山卿呢?我一直不知道你那左手伤成了什么样,不知道今天能否一看?我好依着你的伤势,斟酌斟酌赔礼啊。”
顾小灯睫毛动了动,座中一片安静,他沉默几瞬,抬起左手,一圈圈解开束袖,在岳逊志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挽起了左袖。
岳逊志吹了声口哨:“真是细皮嫩肉,白得发光……苏公子,好福气啊。”

第35章
顾小灯心不在焉地发了半时辰的呆,期间苏明雅怎么给他拉下袖子,怎么把他往怀里揽,怎么同岳逊志打机锋,都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自动隔开了。
苏小鸢中途也来了竹院,一脸茫然局促地坐到现在,岳逊志一走,他就被苏家的仆从识相地领走。
里堂只剩下两人时,苏明雅抱住顾小灯,还没低头就被推开了。
“生气了?”
顾小灯没回答,摊开两手嗅嗅自己:“是我身上有小狗味。”
说罢便要离开他的怀抱,却又被苏明雅用力箍住了:“我不介意。”
顾小灯让他揣到腿上去抱住,他想了想,歪过头看他:“那苏公子介意我什么?”
“什么都不介意。”苏明雅伸手摸摸他耳垂。
“可是什么都不介意,听起来就像什么都不在意。”顾小灯又凑近了些,直白地问他,“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定定地和苏明雅对视,目光炽烈无钩子,纯粹得近乎残酷,苏明雅到底是先躲开,伸手将他摁进了怀里,在他耳边长叹:“小朋友,再过几天是你生辰,你说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们的情分这样长,我要是对你没念想,我……何必顶着家中重压,推却长洛一众姻亲呢?你呢,你难道不喜欢我了么?”
顾小灯有些气闷地抬手捶他脊背,没忍住哽咽起来:“你能不能松开我,受不了你一点。”
苏明雅却是越发抱紧他:“不松。小灯,给我一些时间好吗?诸如苏小鸢,诸如岳逊志这等障碍,我迟早会一个个解决,你再等等我好吗?迟早有一天,我要牵着你正大光明地走进我的府邸,我要其他人像仰视我一样仰视你。你的世界这样单纯,我的世界太复杂,我想把这世界从诡谲理成简单,简单得像你一样明朗。”
“你在哄我!”
“可我不哄你,谁哄你?顾家几人哄你,长洛几人不轻视你?”
顾小灯哑口无言,让他抱出来小心地擦拭泪痕:“小灯,没人像我一样离不开你,我……没人比我更珍视你了。”
苏明雅说得沙哑艰难,喜欢你这三字像是剧毒,一说出口就要暴毙了一样。
他只能挣扎又挣扎地凭着直觉抓紧顾小灯,急迫地想让他感受到时局的压力、和他的压力:“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你不知道,岳家这阵子得了皇太女的势,岳逊志刚要向你们府上的顾如慧求亲,被驳斥之后转而想向我三姐求亲,苏家好不容易才婉拒了。我们苏氏拥护东宫,从上到下,连我在内,都只能给他们礼待,熬过这一阵,岳家的势长久不了的,到时我们跟岳逊志的新账旧账一起算,一定算,好不好?”
顾小灯的脸被他捧着,此刻才仔细地看他,在一起四年有余,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焦急和隐忍的忧郁。以前从来都是他在话痨和黏人,苏明雅是那样一个不沾凡尘的温柔清贵的公子,几时能见得他这样慌张。
顾小灯此时相信了他的情意和无奈,同时不觉得区区一个自己能让他焦头烂额成这样,只觉得俗世太冷酷。他原以为治好苏明雅的身体就能让他太平康健,现在看来,是不是正因为他康健了,俗世才蜂拥而至覆盖了他?
他有些难过地捂住了苏明雅的眼睛:“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了!你们庙堂的事和我无关,说给我听我也不会谅解你的,苏公子现在是大忙人,干什么要到竹院来,你不用来了!回你的名利场去,做好你大少爷的本分就是了。”
苏明雅安静下来,也没有摘下他的手,一寸寸靠近过来,眷恋又不舍地吻他侧脸。
顾小灯既没有撤下手,也没有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默默片刻,苏明雅吻到他唇珠,就这样你不见我、我不见你地接吻。
诚如他所说,他们到底是四年的情分。
苏大少爷若是能坚定不松开手,顾小灯那准备往外迈的脚也会犹豫几分,想着,他真这样喜欢着我,我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呢?
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古来今时多少有情人成了眷属,多他们一对又怎么了?
苏明雅容得下他,他就能纳得下长洛。
天铭十七年的盛夏在和苏明雅的聚少离多里过去,不止苏明雅,葛东晨和关云霁不在书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枫叶红浓,他的兄弟、恋人、友人一个个奔赴未知的战场,他还留在广泽书院,抱着活力四射的小配不时怀想,大家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正这么想的时候,向来对他避而远之的顾守毅忽然在一个秋末的黄昏里来找他。
“母妃病了,她想见你,你和我一起到西昌园去。”
顾小灯惊住,忙走到他面前去细问:“这个时节才十月,王妃娘娘怎么会病了?她往年不是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才会生病吗?”
顾守毅目光冷厉地看了他两眼,厌恨地转过身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顾小灯摸不着头脑,跟上他左右探问:“小五,你可不要冤枉我,我上次向王妃娘娘请安已经是一个半月前的事了,我连重阳节都没能见你们,我怎的了?”
顾守毅鲜少跟他讲话,也不屑,听他大喇喇地东问西问,越听越烦心,自己是个不成熟的只会捕风捉影的小少年,却偏要在亲四哥面前充稳重架子。
顾小灯一路上都在逮着他询问,可他作为顾家老幺,能有的光芒、能得的锋芒都被上头四个天之骄子的兄姐占没了,他得到的并不多,没有寻常人家的老幺疼爱也就罢了,最重要的世家权势分到他手上时也所剩无几。
他在顾家之内的优越感,也就只能凌驾于顾小灯之上。
他把顾小灯对安若仪病情的担忧视为惺惺作态,走到半路不耐他的追问,便冷冷回答道:“你人是没有离开广泽书院,可你那些脏耳朵的谣言满天飞,母妃自很久以前就在忍耐着你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顾小灯脚步一慢,走上来嗳了一声:“你这小孩,怎么也信那些没鼻子没眼的假话?王妃娘娘是心里门清的,她知道我是清白的。”
他靠得近了些,顾守毅炸毛似地远离了他:“别跟我套近乎,我最讨厌你这副来者不拒见谁都要巴结的模样!”
顾小灯摸摸鼻子,顾守毅现在才十二,矮他不少,在他眼里就跟长大了些的小配差不离,别人不拿他当小孩看,他倒是忍不住拿他当小孩看,讲话都耐性了许多:“我哪有呢?就算有也不是巴结,就是普普通通,正正常常的亲近。”
顾守毅眉头拧了又拧,别过脸去快步走路:“我讨厌你。”
顾小灯大步跟上了:“哦,我知道。那我不烦你了,你且带我去王妃娘娘那吧。”
顾守毅就像是个被挑翻了的桶,边走边控诉、或者是无事生非,指责这顾家之内最“不成器”的人,以此衬托自己应有的高贵:“我讨厌你以前那不学无术、只会模仿四哥的德性,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怎样的,你配得上吗?”
顾小灯哄道:“是是,不配。”
顾守毅:“……”
“我更讨厌你不学正道,一心向着邪道,狐媚无数人!”
顾小灯不觉得生气,只想叹气,一半逗弄着他,一半争辩着:“什么叫狐媚?我这几年都在书院里呆着,你才来了一年不到,坐的又是第一排,哪里知道最后一排的光景呢?”
顾守毅哪里会把他的话听到耳朵里,只一味地据理力争:“你魅惑苏家的人,已经为人所不耻,你还偏偏不时和关家的人走得那样近!母妃听过了多少次你和他们纠缠不清的风言风语,一口怒气窒闷在心,闷到如今当然会生病了!”
顾小灯听得有些不解,脑子一时没能转过来,只好把重心转移回了安若仪的病情上:“以前王妃娘娘病倒,二小姐总是会去侍疾,二小姐这会在吗?”
顾守毅哼了一声:“你连二姐都不如。二姐上能进得庙堂,下能侍候母妃,你虽然名义上是表公子,可也是个男儿之身,怎么就不学学四哥他们考取功名,建功立业?”
顾小灯哎呦一声:“考考考,我启蒙得慢么,再学几年,跟你一起考功名怎么样?我给你的那小册子你看过了吗?我的记述有没有道理?”
顾守毅便不答话了,默默走了半晌,才人小气大地哼道:“没看,没道理。”
顾小灯只笑。
兄弟俩又是坐车又是急步,半天才从广泽书院赶到安若仪的院子。
顾小灯穿过十年如一日的院落布局,走到安若仪的病房里时,就见到她靠在病枕上握着顾如慧的手。
“山卿来了。”顾如慧先发现她,轻笑着抽出手站起来,“母妃,那我先出去了。”
“嗯。”安若仪轻叹,“小灯,你过来。”
一屋子的仆婢和医师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顾小灯莫名感到了一种压力,尽量压低脚步,挪到了安若仪的病床前,一边跪下给她请安,一边仔仔细细观察着她的气色。
他有些心疼地想,她怎么病得这样重,这样枯朽。
“小灯,母妃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安若仪抚摸他的发顶。
顾小灯叹道:“您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什么样的大事能让您不顾病体叫我来?”
“王府想将你送到二皇子府上,做他的侍妾。”
顾小灯缓慢地眨了下眼。
安若仪的手抚到了他的耳垂:“如慧替你做男子,建功立业,你替如慧做女子,铺床叠被。世人总要各司其职,总要找到生存下去的法子。”

不知怎的,顾小灯心里十分安静。
他的心情就像是一直以来吊在深井里的桶落下了,以为是水井,会砸出四分五裂的水花,没想到原来只是口枯井,桶落下去就下去了,它超乎想象的结实,没砸坏没磕损。
就只是发出一声“砰”,久久回荡。
再一无所知也难以忽略被安置里的蛛丝马迹,奉恩和奉欢教他男子和男子、男子和女子的房中术了,他不想听,但他没有把耳朵闭上的权力。
他们是把他养着来当床伴用的。毕竟这时代,权力和性和欲紧紧牵绊着,可能在他们看来,他和贵人越亲密,他得到的权力或者资源就越多,而他获得的权力应该反哺回顾家,应该上供还给顾家。
他是养来以色侍人的。他似乎也不能抱怨,他前头的长姐已经是这样了,这地方的规则就是如此,他得把自己锤炼成适合被人使用的工具。
现在他们要把他送给二皇子高鸣乾使用了。
顾小灯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让安若仪在病倒的时候召他来了,他对着病骨支离的生母,根本生不起气。
他想掖一掖安若仪的被角:“您先休息,让父王和二姐来跟我说,可以吗?要是瑾玉这会在就更好了,商量商量就是了。”
“一早就商量好了。”安若仪薄瘦的手落到了他肩膀上,“你父王和二姐都忙碌着,我来说就够了,瑾玉在也一样。快则下月,迟则冬至,这段时间你搬到西昌园来,有什么不懂的,一遍遍问,一遍遍学,明白吗?”
顾小灯拉下她的手,握在手里捂到暖和为止,半晌才小声问:“母妃,这安排有多早啊?”
安若仪曲折道:“二皇子喜美人佩戴双耳珠。”
顾小灯发了会呆,想起他最初到顾家来时,顾瑾玉刚成为皇太女的伴读不久,紧接着他义兄告诉他一件事,二姐顾如慧和二皇子高鸣乾的婚事作废了,因着皇太女从中作梗,不允许顾家沾两边皇嗣。
他的双耳洞在那不久就打上了,难道是因着顾如慧的正妻婚配没用了,他们就想着用个妾室婚配顶上么。
顾小灯心里让钝刀划拉过一般,要真是那样,那也太早了些。
“母妃,我不明白。”他拢着安若仪的脉搏抬眼看她,困惑盖过了难过,“瑾玉在东宫那一头,你们为什么还要和那个二皇子搭上?这两派人不是水火不容吗?你们要么谁也不站,怎么能像现在这样,东宫那边递瑾玉,二皇子那边送一个二姐或者我?”
安若仪咳嗽起来,顾小灯坐在床头给她揉穴位,她的气息很快顺畅平稳,幽幽地打量了他几眼,才垂眼答道:“你父王,是皇室的忠臣。为国,他想定北疆,为朝,他为高氏解忧。”
顾小灯静静地听着,不时应一应,轻拍着她的肩背顺着,好像他才是那为父母的。
他听着安若仪缓慢细致的解释,有些赘述,但每一句他都听得很认真。这样促膝长谈的机会以前不多,以后显然只会更少,他认认真真地听着他们的大义和大局,认真得回避了自己的小情小世。
在安若仪的告解里,顾家就像拽着两党皇嗣的橡皮筋,东宫有坚定的苏岳两族追随,二皇子有坚定的关葛两家后备,顾琰此时站哪一派,那一派就得以倾覆另一党。当今皇帝年事未高却已衰弱,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子女各率万千人筑萧墙祸,满朝望去,能忠诚地持衡两党,维护高氏太平的就是镇北王顾琰了。
顾琰可以让顾瑾玉为皇太女高鸣世卖命,也可以让顾如慧为二皇子为妻为臣,当今皇帝允诺他的是首肯来日他和顾平瀚出疆,起兵镇北戎,收复整个瀚州。
顾小灯是一道附带送出去的开胃小菜,还是一道让皇帝对顾家彻底放心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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