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想到漫天飞舞的植物根系,心里恶寒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他对夜琮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至少像这样曾经的战斗经历,大约也是怕他担心的缘故,夜琮就很少跟他提。
秦时把狼崽子模样的夜琮抱在怀里顺了顺毛。
他想到夜琮化作人形的时候, 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龄……当然,妖族的年龄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计算方式,有些妖族会从自己修炼小有所成, 能幻化人形的时候开始计算, 有些妖族则会把自己修炼之前的年龄也计算进去。
秦时不清楚夜琮的年龄是怎么计算的。狼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或许要比他这个普通人类长了很多很多,但在他心里, 夜琮始终还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少年郎。
这样一位小少年从狼群中一头普通的幼狼成长为狼王,这里头的艰辛与磨难, 绝不是只靠猜想就能知道的。
秦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心里是非常心疼夜琮的。但他又要提醒自己,此刻周围还有别人在,他面对的也不是一头真的狼崽子,而是狼族的王……他不能够把这种心疼表现出来, 于是只好掩饰的垂眸,很温柔的在狼王的背后摸了摸。
夜琮也没有想太多, 它只是眯起眼睛, 舒服的享受秦时的手指在它背后抚过时, 带给它的温暖的感觉。
与秦时复杂的感觉不同, 秦团子却是非常兴奋的,它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它真正意义上的同类。
它围着贺知年转来转去, 毛茸茸的尾巴甩的飞快。
秦时只看这条快要甩成了电风扇的长尾巴, 就能感觉到这小货心里的雀跃。这让他颇有些无奈, 他从来不知道秦团子也会这么迫切的渴求遇见同类。
他原以为他和它相依为命,对方就是彼此的归属……这就已经够了。
现在看来还是不够的。
快要甩出花来的长尾巴忽然僵住了。
秦时的视线随着它扬起的脑袋向上移, 呼吸也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条很像小龙的……小龙。
小龙的长短还不到二尺,细细的身子, 龙角和爪子都还非常的稚嫩。但龙的形象天生就带着一种神话一般的威严,即使是这样的小东西,也会让人在看到的瞬间生出一丝对天地的敬畏。
秦时的呼吸缓慢的恢复了,因回忆而生出的失落惆怅也都被他压回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的精神体满满的喜悦之意。
小龙头一次亲眼看到这个世界,山峰、草地、风中飘落的花瓣……对它而言都是再新奇不过的存在。当然它也注意到了周围的人。他们拥有与贺知年一样的外表,身上却散发出不同的灵力波动。
在他们当中,小龙最感兴趣的就是秦时和白虎。
小龙与贺知年拥有相通的意识,它天生就对秦时的存在抱有好感,还有秦团子。小龙虽然还不知道精神体的存在是如何的罕有,但同类之间自有外人无法理解的感应。于是在所有人或惊讶或赞叹的注视下,小龙围着白虎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十分亲昵的在白虎的脑门上顶了顶。
秦团子,“……”
看在这个小东西这么乖巧的份儿上,秦团子心想,就认了它当小弟好了。
初生的精神体还无法精准控制自己的灵力,像清晨初升的雾气一般消散了。
众人如梦初醒,围过来向贺知年道喜。
贺知年的体会自然比谁都更加深刻,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又长出了一条手臂,又比手臂灵活且强大。
他抓住秦时伸过来的手,从地上站起身。他望着秦时,满心喜悦都从眼睛里漫了出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精神体,从此以后,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凭实力说一句并肩作战了。
贺知年的精神体的诞生,算是他们出征之前最好的消息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小龙还不能像秦团子那样长时间的离开意识海,而且它的战斗技能也还非常的弱。
秦时急于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贺知年,于是训练之余的时间都会把他拉到人少点地方去,将自己从秦团子身上感受到的那些体悟一一告诉他。
“你就是它,它就是你。”秦时说:“你有身为人类,从训练和战斗中学来的搏杀技巧。它有身为龙族的战斗天性。我曾在与狍鸮对战的时候,与团子合体,那种感觉……我和它一起变成了白虎,它的爪子就是我的爪子,扑击敌人的动作远远比人形的时候更加敏捷有力。”
秦时曾无数次回忆这种体验,在那种合二为一的情况之下,秦团子作为一团纯净的能量,完全融进了他这个人类的身体当中。这种融合又在他的身体里催生了变异,让每一个细胞都按照能量的引导,改变了形状。最终让他的身体完全呈现出了白虎的形态。
“所有这一切的变化,”秦时说:“最关键的因素就在于能量。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灵力。”
贺知年若有所思。
“灵力,我们也叫精神力,”秦时说:“让身体形态发生改变的根源,就是灵力。所以你修行的目的,就是要有更多的灵力来喂养你的精神体,你强,它就强。反过来,它强,你也更强。”
秦时说到这里,又有些心虚,“说起灵力这个问题,我其实占了很大的便宜,这也是我和团子的运气吧。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很多次意外的补充。否则,只靠我那三脚猫的修炼,团子可长不到这么大。”
当然,世事皆有两面性。作为一个修行者,精神体过分强大,他自身的修炼却没有达到这种水平,这就意味着他在面对自己的精神体的时候,不会处于一个压制的地位。一旦他与精神体发生分歧,很有可能会导致精神体的反噬。
精神体依托人的身体而生,本体受伤,也会对它造成一定的伤害。这种两败俱伤的后果虽然罕见,但也并不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半妖的精神体更多的体现了兽\性,它们对一件事的反应会更直接、更冲动。
而身为人的这一部分,长久的教育会令他习惯于依靠理智来做出判断。
可以说半妖身体里的两种血脉,在本体和精神体上呈现出来的就是人性与兽\性。
秦团子与秦时意识相通,秦时的想法,它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登时就有些不高兴的拿尾巴抽打他,“我也是受过教育的!我在研究所的时候上过思想品德课!知道什么是核心价值观!什么是战士的使命!再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么会反过来欺负你?!”
秦时,“……”
他刚才想的明明是修炼的原理,这跟核心价值观有个毛线的关系啊。
一主一宠对视片刻,秦时在团子愤怒委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行吧,”他摸了摸团子的毛脸,“咱俩毕竟也是一起吃过苦患过难的,你对我一直不离不弃的,比档案里那些叛变的精神体强多了……你情操高尚,不愧是根正苗红的精神体。是我自己想多了,我以后尽量不这样想了。”
秦团子哼了一声,傲娇地拍开他的爪子,“知道错了?”
秦时无奈了,“我只是在客观分析别人的本体和精神体的关系,又不是在给你开批判会,你这个反应……我怎么觉得……”
秦团子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它也想过要让秦时听它的话,比如谈谈条件,每天必须把它放出来放风几个小时之类的……这些话现在能说吗?!
“哼,”秦团子扭头,“那你知道错了不?”
秦时心想,这还没完了?
贺知年站在一边,含笑看着这主宠俩互相撒娇,对于自己和小龙的关系,有了一点新的感悟。
他知道他们俩一起经历过什么样的危险,也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有多么紧密。在团子心里,秦时不仅仅是它的本体、战友,同时也是它的父亲、兄长。
他们彼此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家人。
他还记得小东西是如何吃小黄豆的醋……当然这种话现在就不必提了。
那边的主宠俩终于达成了和解。
秦时表态,“咱俩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关系,世界上最亲密的战友和亲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最重要的。”
秦团子斜了他一眼,嘴角的胡子翘了翘,“那你以后还敢怀疑我不?”
“不了。”秦时颇无奈地摸了摸他最亲密的战友。
秦团子受用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大度的表示了原谅。
贺知年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了一点儿遗憾。出发的日期临近,留给他们做准备的时间并不多,要是时间更充足一些,能让他有机会把小龙喂得更强壮……
那就完美了。
出发的前一天, 秦时在整理行李的时候,从包袱里翻出了那块会动的锦缎。
这些日子姚家寨人来人往,他在训练之余还要负责接待工作, 给慕名而来(主要慕的是李玄机的大名)的帮手们安排住宿、出行、日常训练等等问题, 再加上还要抽时间陪孩子陪兄弟,所以这一块从如娘房间里找出来的绸缎, 他还真是忘到后脑勺去了。
锦缎打开,盛开的牡丹花依然光华夺目, 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微风中颤动,秦时找了一圈才在一片绿叶下面找到了那只翅膀微微翕动的小蝴蝶。
小蝴蝶似乎知道秦时正盯着它看,翅膀抖的更急了。
秦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不敢将它随便就丢在哪里,想了一会儿, 将它重新卷了起来,拿去请教李玄机。
正好是黄昏时分, 太阳正朝着西边的山峰缓缓滑落。
寨子里外炊烟袅袅,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燃烧的气味儿和饭菜的香气。秦时知道, 此时此刻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 很多都是在替他们赶制出门时携带的干粮。从这里赶去望风峡,差不多有一个月的路程,干粮是必须要带的东西。
李玄机的房间里刚刚送走了几位道友。
见秦时进来, 李玄机以为这小子是来汇报人员安排的情况, 随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子, 问道,“跟你手底下的人都说好了?他们还有什么意见?”
李玄机交给秦时去管理的, 都是各个道观的老道士们带出来见世面的徒子徒孙,大多是没怎么经过事儿的年轻人。虽然都是出世修行之人, 但到底都还年轻,脾气都冲得很。秦时跟他们说赶到望风峡的时候留在那里扎营,等待李神仙进一步的指令时,年轻人一个个都激动起来了,觉得自己被老前辈们小瞧了。
但秦时确实就是小瞧他们啊。这么一群愣头青,一头热血的想往龙潭虎穴里冲,说什么都不肯听……搁谁谁能不害怕啊?!
这会儿听李玄机询问,秦时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命令都已经传下去了。”
反正这些小子也就是叫嚣得狂妄,自己师父前辈发下话来,一个个也都夹着尾巴不敢再废话了。
“我今天过来,”秦时说着,把手里的绸缎递了过去,“是想请您看一看这个东西。”
李玄机接过这一卷绸布,眉头一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二话不说就将绸缎展开,铺在了矮桌上。柔滑的绸缎如流水一般顺着桌面铺泻下来,露出了一片流光溢彩的牡丹花和躲在花叶下瑟瑟发抖的小蝴蝶。
“是它呀,”李玄机轻叹,指尖泄出一丝灵力,似乎在试探它。片刻之后,他探口气说:“真是……很久不见了。”
“您认识它?”秦时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好奇心,“这蝴蝶是成了精吗?”
李玄机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什么蜂蝶成精。昆虫生命短暂,若非有人刻意用灵力喂养,极难踏上修行之路。眼下这个也并不是真正的蝴蝶,它只是不得不栖身于这一方小天地里,于是幻化成这个样子来伪装自己……它是一团残存于世的金灵力。”
秦时呆了一下,感觉自己很难将蝴蝶这样柔弱的形象与刚猛锋锐的金灵力联系在一起。
绸缎上,小蝴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李玄机掀它老底的话,干脆自暴自弃的放弃了伪装,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变成了一团白色雾气状的东西。冷眼看去,好像花叶下面飘着一团蒲公英。
李玄机又道:“若是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一个人的灵体。”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像是惋惜,又仿佛有些欣喜。秦时觉得,他在看见蝴蝶的时候,他大约就猜到了它主人的身份。
蒲公英像被虫子蛰了一下似的,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仿佛想借着这疯癫的动作吓唬叫破了它身份的人。片刻之后,它又消沉下来,死气沉沉地卧在了一片叶子上不动了。
李玄机微微一笑,“白虎的灵体,据我所示,百十年来,也就只有一个苗飞羽。”
花叶上,白色的一团弱弱地扑腾了一下,又不动了。
“苗飞羽……渔飞邈……是同一个人?!”秦时有些惊讶的看着老神仙。虽然说精神体与本体意识相通,但能在这么短的试探中获得这么多的信息,老神仙也确实很厉害了。
李玄机点了点头,“是他。”
秦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老贺以前说过……欸,渔飞邈的精神体怎么会跟如娘在一起……您是说,铁头就是渔飞邈?!”
秦时心里那个骇人的猜想隐约成型了,“渔飞邈曾经是镇妖司的人,那他……”
他是在学习道术之后叛变的?!
果真如此,也难怪李玄机一开始对于传授道术一事会表现得那么反对了。大约这个渔飞邈就是他提过的“学会道术,就站到敌人一方”的那个活例子吧。
“老贺上次说,这个人在漠北一处峡谷里与恶蛟搏斗,最后引发山体崩塌,被活埋在了峡谷里……”秦时干巴巴的说:“宗卷是这么记录的。”
“那么写是为了镇妖司的面子。”李玄机摇摇头,“再说,苗飞羽身为缉妖师的时候,出生入死,当得起兢兢业业四个字。至于后来……大约精神体受到重创,对他而言,也是一桩无法承受的打击。”
秦时一直疑惑这人既然没死,为什么没回镇妖司?但从李玄机的话里他听出了另外一种他不愿深想的可能性,“您是说,苗飞羽把自己变成了渔飞邈……是为了救治自己的精神体?!”
秦时难以置信的看着绸缎上蒲公英似的小小一团白雾,“这个阵法……只是为了保护它?”
“这只是老道的猜测。”李玄机说:“渔飞邈意识海受伤,无法再通过正常的修炼吸纳天地之间的灵力,所以他到处搜罗天材地宝……这个并不是秘密。你也知道,我们盯着水月观和阳丰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时呆呆的点了点头,他又想起了他们在尚明那里看到的那一段记忆:渔飞邈和杨一行合起伙儿来对尚明下手。
“渔飞邈意识海受伤的消息,也是从水月观流传出来的。”李玄机说:“他不能再从修炼中获取灵力,灵体就只能靠外物来喂养,才不至于消散……”
李玄机指了指面前的绸缎说:“这个阵法也并不能完全阻止它的灵力消散,只是会延缓这个过程。”
小蝴蝶瑟瑟发抖。
秦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是他的团子受了伤,自己却无法用灵力来医治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他会不会也急病乱投医,找上一些平时完全不会去考虑合作的人呢?
答案大约是会。
秦时这个时候就理解了李玄机不愿意传授道术的心情。因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会有不顾一切想要去挽救什么的热望。
李玄机的顾虑,是有依据的。
“这个小东西有可能是我们楔入对方阵营里的一枚钉子。”李玄机对秦时说:“你可以试试把它养在你的意识海里。这小东西虽然没有办法自己吸收灵力,但身处充满金灵力的环境里,对它还是有好处的。每天记得投喂它一点儿灵力,让它不要消散。”
秦时点了点头,他有过喂养小龙的经验,不觉得养一只蒲公英……或者是一头不成型的白虎对自己会产生什么困扰。再说意识海里还有秦团子,有团子看守着,这小东西掀不起什么花样。
它的实力太弱,压根不是秦团子的对手。
秦时想到两军对垒之际,自己一方手中多了这样一个筹码,顿觉己方又多了几分胜算。他按照李玄机的指示破开绸缎中的禁锢阵法,将小小的一团雾气吸入自己的意识海中。
蒲公英惊慌地扑腾起来,但它很快感觉到了充盈在它周围的金灵力,于是识趣的消停下来。哪怕被秦团子像个恶霸似的拿爪子拨拉,也忍气吞声地卧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秦时饶有兴趣的观察了一会儿,交给了秦团子两个任务:一是负责看守好这个俘虏,有什么异常情况都要及时提醒他;第二就是要每天喂它一点儿灵力,别让它饿死了。留着它还有用处呢。
“先喂绿豆那么大一团吧。”秦时不打算虐待俘虏,但看蒲公英那么小小一团又很孱弱的样子,估计一次肯定也吃不了多少。
秦时曾经考虑过养狗的问题,了解过不少养宠知识,知道狗狗平时吃惯了一种狗粮,一旦要换牌子,一开始肯定要少量的试吃才行。在蒲公英这里,灵力就是粮食,秦时跟它主人的灵力肯定也会有一些不同的。
秦时从李玄机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听到秦团子恶声恶气的问蒲公英,“你叫什么名字?!”
蒲公英哆嗦了一下,吭哧吭哧的说:“蓝眼。”
秦时脚下一顿,忽然想起如娘看见秦团子的时候,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呼唤。她当时喊的就是蓝眼这个名字。
原来,她喊的就是它呀。
从老神仙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秦时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邂逅另外一只白虎。哪怕它现在孱弱的就像一朵蒲公英, 吹口气就能散掉, 但秦时却无法真的将它看成是什么柔弱无害的东西。
作为一团纯净的能量体,蓝眼曾与自己的本体意识相通。本体所掌握的人类社会的各种常识, 它也会有所了解。而且在渔飞邈受重伤之前,他也曾是镇妖司里首屈一指的高手, 这种强大不仅仅表现在武力值,也表现在智商上。
白虎就是白虎,作为掌控金灵力、代表着最强战力的神兽,蓝眼的本性不可能是它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柔弱、且可怜巴巴——哪怕它受了伤,失去了战斗力。但只要它存在, 战斗本\能就在。
这是毋庸置疑的。
秦时也绝不会因为它现在的模样,就对它抱有轻视的态度。
尤其在他听到蓝眼拐弯抹角的套秦团子的话, 跟它打听他和贺知年的底细, 秦时的感觉就更是不大妙了。他委婉的提醒了一下秦团子, 但秦团子就是个一根筋, 也从来没有见过绿茶小白花,所以根本看不穿蓝眼的做派。
对于秦时的提醒,它虽然也想重视起来, 但无奈一开始就对这一小团蒲公英产生了轻视的心理, 后面也很难改过来了……它还悄咪咪的把蒲公英当成是预备役的小弟看呢。
秦时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最后还是觉得,一头傻老虎非要往坑里跳, 旁人谁也拉不住的。
秦团子从来没吃过亏,摔一跤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还有他看着呢。
秦时不打算做东郭先生。他悄悄的跟秦团子通了气, 直接告诉它,不用每天喂蒲公英吃灵力了。想来他的意识海中满满都是金灵力,就算无法吸收,也不会令蓝眼残存的能量流失。
暂时这么维持着也够了。
秦时这一路上不但要观察路线和周围的地形,要留意正值蜕皮期较为脆弱的水兰因和每天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小黄豆,还要留意意识海中的蓝眼和被耍了尚不自知的秦团子。
他像所有赶路的人那样,脸上蒙着遮挡风沙的布巾,只露出一双警觉的眼睛。贺知年与他并肩前进。几只重明鸟远远近近地在队伍前方盘旋飞翔,为他们观察周围的情况。小黄豆被父母和族人包围在中央,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它飞行的技巧有了极大的提高。
秦时心里发酸的想,儿子暂时不用它操心了,他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智障的精神体吧。
还好秦团子不是傻得很彻底,或者说跟秦时一路走来到底也遇到过不少危险,警觉性深入骨髓,几乎成了本\能了。所以一感觉到不对劲,秦团子就闭嘴不吭声了。几次三番下来,秦团子终于从收小弟的美梦里头清醒过来,无比艰难的承认了蓝眼其实比它更加油滑老辣的事实。
秦团子开始正视秦时对他的提醒,每天也不想着要说服蓝眼当小弟了,开始心无旁骛的埋头修炼。
灵力的运转对于蓝眼来说虽然是无法触碰的,它也无法吸收,但不代表它感觉不到啊。于是蓝眼深深的嫉妒起了眼前这头傻老虎。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一个天赋好能力高的本体嘛!它,它以前也有啊……
蓝眼被自己的回忆打击到了,闷头闷脑的把自己团成一团,专心致志的自闭去了。身边这种熟悉的、被灵力包围的感觉,让它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原来的它和原来的本体……是原来的旧时光。
可惜时光容易把人抛啊……
蓝眼想起以前跟着自己的本体南征北战的那些日子,那时候虽然受过不少的伤,可渔飞邈从来没有让它受过这样的委屈。
蓝眼又累又饿又嫉妒,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秦时的脑海里哪怕刻印着一份卫星地图,在漫长的赶路过程中,也终于还是……迷路了。
他们前进的方向并非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是布满了山峰峡谷,干涸的河床遍布其中。秦时觉得,若是能有机会从半空中俯瞰这一片荒原,映入眼帘的图像一定是一幅线条凌乱抽象的印象派画卷了。
秦时现在只知道他们大概在朝着北方前进。他看过地形图,知道望风峡大概位于什么样的位置。但眼前的实景却让他脑子发懵,完全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参照物。
如果他眼前有一个地球仪的话,从望风峡水平位置往东边延伸,大约就能连上云州了。往西,大约要连到西宁。
或者已经越过了西宁,是比西宁更靠近北方的位置。严格意义上说,这附近大片的的土地都是西突厥各部落混居之地。
这是曾经属于大唐的土地,如今却成了无主的肥肉,被谁占着,就属于谁。
在姚家寨,已经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在这里,却依然寒风呼号,一入夜,温度更是会直接降到零度左右。荒原上常年刮着风,凄厉如恶鬼叫嚣,哪怕蒙着头,也很难在这样的风声里安稳入睡。
望风峡就是这样一个地势险恶的地方。
它并不是一处特定的峡谷,而是一片狰狞凸起的石林中,最为有名的一道峡谷。它出名的原因也十分朴实,除了望风峡地势复杂,两侧的山壁可以抵挡狂风之外,这里还有荒原上的人最需要的东西:水。
此时此刻,望风峡东南方向,约莫五十里路的一处山洼里,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正在扎营。
这里的地形正好是朝向山腹凹陷进去,不但隐蔽,到了夜晚还可以抵御荒原上的寒气。
几座行军帐篷已在山脚下立了起来,稍远一些的地方,几匹战马头靠着头,在溪流旁饮水。稍远一些的大石头上,一位身高腿长的年轻人正手搭凉棚朝着远处张望,嘴里还闲不住的唠叨,“……真的假的,这半天我也没看见,你不会眼花了吧?”
蜷缩在他肩头的朱雀,“……”
章宪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又拿手指戳了戳肩头的朱雀,“小朱,小朱,你再给好好看看。”
朱雀被他烦得不行,“没眼花!没骗你!就快来了!”
还有,谁家养了鸟雀(尤其是它这种珍稀的神鸟),会起一个“小朱”这样的名字啊,又憨又土,好像在叫小猪。
章宪完全没有接收到自己的精神体传递过来的愤怒情绪,揉了揉眼睛说:“要照你说的,早该到了啊……”
话音未落,肩头的朱雀抖了抖毛,小脑袋支棱了起来。
章宪满怀期望的看着它,“来了?”
朱雀没搭理他,却拍打着翅膀,身形如脱弦之箭一般疾飞出去。
章宪心头一喜,连忙转身,朝着身后的兄弟们喊了起来,“来了!来了!”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身形敏捷地跃上马背,追着朱雀的方向狂奔而去。他身后的兄弟们早已商议好了,有人留下来看守营地,其余的人也纷纷上马追了上去。
一行人追着朱雀跑出了二里地,才看见半空中纠缠在一起、盘旋追逐的耀眼的金黄色和朱红色。更远的地方,烟尘扬起,又随着微风在半空中散开。那是疾行的队伍在荒原上激起的灰尘。
章宪兴奋不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章宪激动的喊叫声在风里飘远,微弱的声波在荒原上散开,聚合,如无形的丝带一般,越过了广褒的荒原,汇入了另外的一股声浪之中。
那是禁军于小毛发出的惊恐到了极致的尖叫。
于小毛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神智依然停留在噩梦里。
他明明只是睡在帐篷里,但一觉醒来,却发现头顶上的行军帐篷不见了,身边和他一起换岗下来的战友们也不见了,四周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许多青灰色的藤蔓。这些藤蔓仿佛一夜之间从地底长了出来,密密麻麻,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河滩上长成了一片藤蔓的森林。
它们舒展着枝条,将所有捕捉到的猎物都紧紧地收拢在一起,又细又尖的倒刺深深地刺入了猎物的身体里,将它们紧紧地扣在枝条上。
倒刺扎进于小毛的皮肤里,瞬间注入了岩浆一般灼热的液体。于小毛痛得浑身发抖,神智几近崩溃,身体僵硬地随着枝条在藤蔓丛中翻滚。
涣散的视线忽然被一个白色的东西吸引住了,于小毛茫然的眨眨眼,神智短暂回笼,他终于认出那个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具被藤蔓缠绕起来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