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铉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垂眸望向手掌里托着的一只身形纤秀的青鸟。他的眉头皱着,按捺着暴躁的脾气跟手里的小祖宗商量,“要不,你再试一次?”
青鸟长着一身深深浅浅的青蓝色羽毛,眼睛和小尖嘴都是明亮的黄色。它的体型要比麻雀略大一圈,线条流畅,有一种蜂鸟似的敏捷。
听到钟铉的声音,青鸟在他掌心里转了个身,用尾巴对着他,然后小嘴巴一张,斩钉截铁的蹦出来一个字,“不!”
钟铉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这么好声好气的哄着谁说话,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再试一次。”钟铉耐着性子哄它,“说不定这一次你就能飞出去了。”
“不。”青鸟头也不回地抖了抖脑门上的翎毛,“飞不出去。”
青鸟是李玄机安排过来给他们送信的,钟铉也有话要转告李玄机,正好让青鸟带回去,没想到青鸟试了两次,每一次都是刚刚飞到峡谷的出口就折返了回来。钟铉也搞不明白这小东西所说的“飞不出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再试试。”钟铉开始不耐烦了。
青鸟比他更加不耐烦,“我说了飞不出去!我迷路了!”
钟铉按捺住火气,试图理智的分析一下具体情况。青鸟说自己迷路,是不是说今天天气不好,乌云厚重,让它无法分辨方向?
或者就是它自己太笨了,只认识从姚家寨过来的单程线路,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返航?
钟铉在心里默默比较两种可能性。
这时,钟秀从远处跑了过来,也是一头汗的模样,眼神里却带着不安,“大人!派去七日林的人回来了!”
钟铉心头一沉。他一早派出去的人,要想赶到七日林再折返回来,最快也得黄昏时分了。但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
钟铉盯着他,两道浓眉紧紧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回来的人说,”钟秀的神色里带着不安,“他们出不去,走着走着就发现又回到了营地。”
钟铉的心又沉了沉,他看一眼被他托在掌心里的青鸟,心里隐隐浮起一个不妙的猜测。
一个时辰之后, 钟铉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营地,陷入沉思。
他想到了之前钟秀说的那些话,“……兄弟们出发的时候一切正常, 走着走着, 就发现周围雾气很重,等他们穿过雾气, 发现前面就是营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就走了回来,自己却完全没有转弯或者调头的记忆。”
钟铉也是听说过“鬼打墙”的, 但那种情况一般都会出现在较为封闭狭窄的空间中,像望风峡这样开阔的环境,要想做什么手脚是很难实现的——一个覆盖了整个峡谷的陷阱,这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钟秀拉着缰绳走了过来,不大确定的小声问他, “大人,这是鬼打墙吗?”
钟铉摇摇头, 大约只有钟秀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才会相信什么鬼怪。钟铉见过了太多不符合常理的招数, 于是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但凡遇到不合理的事, 幕后一定有人使坏。
钟铉觉得放任小年轻胡思乱想也不是好事, 于是决定给他派点活儿,让他跑跑腿去,免得他闲得发慌, 满脑子都是不着调的想法。
“去请和道长过来。”
钟秀答应一声, 连忙催马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
和道长就是和庸, 李玄机的爱徒,魏舟的师兄。之前他曾经随着贺知年一起进过古墓。由于受伤过重, 获救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不久之前才真正清醒过来。
钟铉遇见和庸, 也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和庸算准了时间,有意在望风峡等着他们。
第二次进入古墓,这是和庸从苏醒之后就一直在筹谋的事情。他与贺知年一样,都对两年前的惨遭暗算无法释怀,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究竟。
钟铉从马背上跳下来,开始研究路边的山石树木。
如果他们此刻确实身处一座阵法之中,那么这些山石树木的位置看似随意,实际上都是有讲究的。随意挪动一下位置和摆向或许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于阵法而言,可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还有雾气,这东西也古怪得很。有一段路雾气似乎格外浓重,等他们穿过了这一片雾气笼罩的地方,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前面的营地。
但在钟铉的认知中,他们确实一直在直行,没有转弯,没有岔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原点。
前方传来马蹄声,钟铉抬头望向当先那匹枣红马上的年轻人,微微颔首,“和道长。”
和庸在追云观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了,能在和庸眼皮底下暗算他们,不得不说,这人也算是厉害角色了。
年轻的道长有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眸色温润,手中托着一方满是铜锈的罗盘,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他不断地调整方向,又不时掐几个繁复的指诀,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对钟铉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不是阵法。”
钟铉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觉得这会是阵法。覆盖了整个望风峡的阵法,这样的大手笔只是为了对付他们?图什么呢?
李玄机可还没赶到这里来呢。
钟秀听到和庸的话,忍不住又联想到了“鬼打墙”,有些迟疑的问道:“可是我们走不出去,大人的青鸟也无法离开峡谷……”
和庸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头顶上方浓云密布的天空,神情若有所思,“确实不是阵法。只不过有人想要把我们困在此地。”
“困在此地?”钟铉眼神一动,“为了不让我们有机会接应李神仙?李神仙那边遇到麻烦了?”
“有这个可能。”和庸轻声说道:“有人不希望我们汇合。”
在对手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分而击之自然是最好的办法。钟铉不清楚李玄机那一支队伍当中都有哪些厉害帮手,遇到麻烦能不能顺利地挺过去。
“听说,”钟铉忽然想起了李玄机之前传来的密信上说的话,“古墓中那人布阵是为了从别人身上获取灵力……这样说起来,我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大人说的是。”和庸微微一笑,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们头顶,“这个东西,隔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估计就是为了把我们收拢在一起。”
钟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和道长是说,这个隔绝了我们的东西……是法器?”
和庸微微颔首,“在我能想出的各种猜测中,这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钟铉想到了乡下妇人抓鸡的场景:农妇将一个箩筐倒扣在地面上,箩筐下面是一群再也不能到处乱跑的小鸡仔。
钟铉定了定神,“和道长可知道这是什么法器?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和庸摇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尚无。”
钟铉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倒扣在箩筐下面的小鸡仔的画面,觉得和庸的回答也是十分合理的,被扣在箩筐里的小鸡仔,能有什么办法去掀翻这箩筐呢?
“法器可有弱点?”钟铉不死心的问他。
和庸十分有耐心的解释道:“法器都有弱点。但小道此刻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法器。”
言下之意,一无所知的东西,到哪里去寻找它的弱点?
钟铉开始觉得自己一方的处境有些棘手。
钟铉回忆了一下刚才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对和庸说:“雾气最为浓重的地方,大约就是法器的边界吧?”
他们就是在浓雾之中被干扰了对于方向的判断。
“依你之见,动手的胜算有多少?”钟铉问道:“法器的防御能力总该是有界限的。如果我们在浓雾里发动攻击呢?”
“使不得。”和庸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浓雾会影响我们对于方向的判断,您怎么能肯定攻击的方向就是法器?”
钟铉,“……”
钟铉一想到他们有可能陷在浓雾里自相残杀,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走不出去……难道就这么困在这里?”
和庸静静的想了想说:“不能往外走,或许可以向内寻找出路。”
钟铉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站在他身后的钟秀等人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明白“向内找”是什么意思。峡谷的面积虽然不小,但其中的山谷沟壑却不少,一处一处去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再说大家也不知道所谓的“出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只是一个猜想,”和庸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的神色,“大人容我四下找找……我需要找到证据来证实我的猜想。”
钟铉忙说:“需要怎么做,和道长尽管提。”
和庸思索了一下,对他说:“请大人调几个手下协助小道,大人回到营地之后还请将人手召集起来,做好应敌的准备。”
钟铉郑重承诺,“和道长尽管放心。”
和庸微微一笑,指了指浓雾翻滚的方向,“那我们就从那里开始检查吧。”
孟家村。
秦时带着章宪把道门中的年轻子弟们清点了一遍,见没有遗漏,都跟了上来,心里也有些欣慰。经过这一场战事,小年轻们都变得懂事了。
他还记得出发之前在姚家寨点名,三四个人都不在,据说跑去林子里打坐去了,还未回来。他训斥他们不守纪律,小年轻们还狡辩自己并不是军人,不需要听从他们的命令。后来还是魏舟发话,让不听命令的人都回金州去,才算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小年轻们的心思也好猜,无非就是觉得他们都是来帮忙的,是镇妖司的客人,想把行动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前那一场争吵,秦时也一直怀疑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向他们表达自己一方的立场。
但站在秦时和贺知年的角度,就会觉得他们的想法很可笑了。朝廷的任务,怎么可能把掌控权随意交给一群背景模糊的道士?哪怕朝廷任命李玄机负责这一次的任务,主力军仍是镇妖司。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容得下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来他们面前指手画脚。
秦时已经想好要怎么杀鸡儆猴,好好收拾一下这些小年轻了,结果这些小子又像是被神仙点化了似的,脑子变得清醒了。
秦时准备好的手段都没了用武之地,多少有些遗憾。
但省事倒是真的省事了。
第270章 一线生机
秦时带着一种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的感觉回到李玄机身边的时候, 见他手里捧着罗盘不知道在推演什么,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两道花白的眉毛紧紧皱着, 竟是十分担心的模样。
秦时给一旁的魏舟使眼色:怎么了?
魏舟做了个口型:望风峡。
秦时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李玄机就提过一句, 说望风峡恐怕出事,现在看来……果然不大妙。
李玄机放下罗盘, 对身旁的年轻人们说:“一个时辰之前,青鸟就应该回来了。”
年轻人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敌人既然知道他们离开姚家寨是要去哪里, 自然也能知道他们聚集到望风峡是要做什么,不过就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魏舟想到望风峡,忙问李玄机,“不知七日林情况如何?”
按理说裴元理带来的人是为了配合钟铉,给他们当后援的, 望风峡出事,最先接到消息的就应该是七日林。
秦时忙说:“我去七日林。”
望风峡的青鸟没有赶回来, 他们要想知道那边的消息,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李玄机摆了摆手说:“要想解了望风峡的麻烦, 首先就是不能继续往里头填人了。”他对贺知年说:“下令集结, 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贺知年连忙下去安排。
秦时见李玄机又拿出罗盘,低头摆弄,忍不住拿胳膊肘碰了碰魏舟:老神仙到底在算什么啊?!
魏舟翻了个白眼, 正要抢白他, 就听李玄机头也不抬的回答一句, “老道在算望风峡的一线生机。”
秦时愣了一下,心想望风峡果然有陷阱吗?!
片刻之后, 李玄机收起罗盘,轻轻吁了口气, “七日林不必派人过去,就让裴元理在那里守着好了。这原本就是商议好的,姓裴的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至于我们……”
李玄机打开了堪舆图,待图中的山川沟壑都漂浮起来,便抬起手指沿着望风峡往西边划去,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上。
“青石谷。”李玄机说:“我们去这里。”
七日林中,裴元理诧异的挑眉望向手下的传令官,“找不着路?这是何意?”
传令官是个面容清瘦的小宦官,名叫来顺,从进宫开始就被分到裴元理手下做事。这孩子虽然胆子小,但胜在乖巧听话,人也老实,所以无论去哪里,裴元理都带着他。他们来到七日林之后,也一直是来顺负责给望风峡那边传递消息。
今日一早裴元理让来顺去见钟铉,问一问李玄机几时赶到望风峡,没想到这小子动身没多久又回来了,还说找不到路,这个弱智的说辞把裴元理都给气笑了。
这条路都走了多少回了,怎么会突然间就找不到?这孩子是犯了什么蠢病吗?!
来顺急得小脸煞白,都快哭了,“大人,是真的找不到路了!雾太大,还没到望风峡呢,就看不见路了。不知怎么的,小的明明是冲着望风峡的方向走的,可是等小的从雾气里走出来,就发现正朝着七日林的方向走……不管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可邪门了!”
裴元理心中一动,“峡谷中,钟大人今日也没有派人过来?”
来顺摇摇头,两边的巡逻兵有时候也会遇上,但今天确实没看见那边过来人。来顺这些日子一直跟钟铉身边的副官打交道,两人年岁相仿,又难得都有做木雕的爱好,因此很是谈得来。如今想到峡谷中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来顺心里还有些担忧。
裴元理又打发了两拨人马前往望风峡,结果都无功而返。虽然不知道这让人找不到路到底是什么法术,但肯定离不开古墓中人的手脚。
裴元理当机立断,下令让手下士兵后退十里,扎营待命。
副官领命而去。
裴元理见来顺欲言又止,知道这孩子心思简单——不是心思简单的人,他也不敢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便轻声叱道:“做这副怪模样做什么?你莫非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来顺一个激灵,来做什么?自然是给钟大人做后援的。
“局势未明,这个时候自然要保全我们的人,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裴元理斜了他一眼,“若是不等钟大人那边有什么需要,我们自己先乱成一团……等皇上问起来,你我要如何回话?”
来顺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有理。”
“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裴元理有些嫌弃他这副蠢样,“就算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这些事也是一早就商议好了的。你只管听从命令,做好自己的事。”
来顺连忙答应,一颗小心脏也落到了实处。既然各种情况大人们之前都商议好了,那就说明会发生什么情况,早就在大人们意料之中了。
这样一想,确实也没什么可惊慌的了。
“你再跑一趟,”裴元理想了想,给他安排了一个新任务,“沿着孟家村方向去迎一迎李道长。”
来顺连忙答应,又问他有什么话要传给李玄机。
“就说望风峡进不去,我们退后十里扎营。”裴元理觉得李玄机既然是总揽全局之人,这些情况自然要及时汇报过去。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左神策军都是普通人,除了原地待命,也没什么可做的。
面对这些普通人无能为力的局面,裴元理觉得,还是由着那些神通广大的家伙自己去斗吧。至于他和他的左神策军,还是安安分分守着“旁观者”的本分就好了。
至于输赢……
他能有什么办法?就看他们各自的命吧。
望风峡。
和庸在雾气笼罩的峡谷里走了很久,几乎试验过了所有能够走出峡谷的出口,最后在一处山岩的缝隙前停了下来。
缝隙的宽度不足三尺,只可供一人通过。内里黑黢黢的,站在外面就能感觉到从缝隙里冒出来的寒气。和庸垂眸,见罗盘上大小指针一起指向岩缝的方向,便知道这里确实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和庸心里罕见的迟疑起来。他在这寒气涌动的岩缝之前既感觉到了冰冷的水汽,也察觉到了内里蕴含的一丝死气。但这死气里又纠缠着一线生机,暗合了他们此刻的处境。和庸忍不住怀疑,对望风峡下手的人隔绝了所有的出口,会不会就是为了逼迫他们找到这个出口?
于是,这个岩缝到底是他自己找到的?还是有人故意推动他,引导着他找到的?
和庸举棋不定。
但布局之人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于是没过多久,留在峡谷里的人纷纷感觉到头晕眼花,就连和庸也开始感觉透不过气——他们不像是被箩筐倒扣住,更像是被一口密不透风的铁锅给倒扣在了下面。
唯有靠近了岩缝,被内里涌出的冷空气扑在脸上,才有一种重新开始呼吸,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和庸在罗盘上看到的一线生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令和庸迟疑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年前他离开明空山的时候,李玄机曾经提醒他,说他心不静,并给了他一个忠告,让他戒焦、戒躁。
这一点,和庸一直也在反省。他似乎……确实有心急的毛病,否则也不会一醒来就急不可耐地开始调查关外古墓之事。
师父的话,总是要慎重对待的。
正在和庸左右为难的时候,钟铉赶了过来,问明情况,当下决定进去看看。他如今可以肯定,此时此刻作用在这个峡谷上方的法器一定是一个罩子一样的东西,若是不沿着这条路去寻找和庸罗盘上显示的“一线生机”,他们这些人,有可能就要这么活活耗死在这里了。
钟铉拍板做了决定,和庸不用再纠结,也松了口气。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庆幸什么,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这种愧疚感。
“这里头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一无所知。”和庸说:“就让小道来探路吧。”
“我和你一起。”钟铉这样决定,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当中只有和庸的道术最为精深,除了他之外,别人确实不适合走在最前面。但最前面的位置也是最为危险的位置,钟铉不可能把这样危险的任务交给一个方外之人。
在他看来,这原本就是他的职责,是镇妖司的职责。
他们这一队人马数目不足百人,钟铉留下一半儿人手守在岩缝外面。这里空气较为流通,不至于让他们发生什么危险。钟铉把青鸟也留了下来,一旦外面发生什么情况,可以让青鸟飞进来给他们传信。
青鸟信心满满,拍着胸脯给钟铉保证,“往外走虽然出不去,但在峡谷内部走动还是没问题的,我试过……你就放心吧!”
安排好守在岩缝外面做接应的人,其余的人由钟铉和和庸打头,排成一队,一个跟着一个走进了黑黢黢的岩缝里。
这一道岩缝位于峡谷深处一座山峰的底部。
这一带乱石丛生, 无数黑色的岩石像是破土而出一般,挨挨挤挤的从土层下面探出头来,光滑坚硬的表面甚至让人找不到攀援的落脚点。岩缝所在的位置, 从外面看, 恰好就是两块巨大的岩石互相挤压形成的一个夹角。
从这里走进去,就发现里面是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两旁的山壁近乎直上直下,简直像是一把巨刀从天而降, 硬生生从岩石中间劈开了这么一道缝隙。从下方望上去,到处都黑黢黢的,根本看不出这条缝隙到底有多高,又有多长。
只有似有似无的冷风从岩缝中呜咽着穿过,提醒他们前方必定存在出口的事实。
钟秀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一抬头就能看到最前方被钟铉握在手中的火把。在他身后,每隔六七个人, 就会有一支火把。但这点儿光亮在这狭窄的山洞里却并不显得明亮, 反而衬得头顶上方的黑暗越发的浓郁, 像化不开的墨团, 随时都能把这点儿光亮吞没。
钟秀举起手中的火把向后看。后方也是一样的安排,每每隔开一段距离,便有一位兄弟手中举着火把, 给前后的兄弟们照亮。
四十多人虽然不算多, 但前后接应还是做得到的。
在镇妖司, 钟秀的职位是钟铉的副官,在这一次的任务中, 他被安排在了队伍的中段,负责前后队伍的联络与接应。
这也是钟秀最为熟悉的工作。他不是缉妖师, 修炼的天赋也非常普通,做的最多的就是司里的琐事,人事登记、发放物资、传递消息这一类的。
此次的任务,钟铉之所以带着他,也是因为钟秀对司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的熟悉,每个人的修行属性、长处、短处,但凡钟铉问得出,钟秀都能给他回答上来。
在钟铉心目中,钟秀的这份儿能干,其重要性不亚于贺知年和章宪的战斗力。
其实钟秀以前并不是这么能干的,就在两年前,他还只是长安城里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他是家中幼子,上头有三个能干的兄长,到了他这里,家中长辈们不免溺爱了些,凡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于是十多岁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成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混日子。
后来还是他二叔钟铉看不下去了,不愿家里养出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于是硬将他从富贵乡里拖出来,带在身边使唤,美其名曰“历练”。
钟秀由此才算有了一份儿正经差事。他天赋平平,不像钟铉那样,天生就拥有出色的修炼天赋,又小小年纪就觉醒了先祖的血脉力量。钟秀只是一个普通人,年近弱冠仍没有觉醒血脉力量的迹象,武艺也是平平,被钟铉带在身边,做的都是跑腿的活儿。
钟秀的亲娘在最开始那段时间里简直恨死了钟铉这个小叔子,无奈钟铉在家里说话有分量,他决定的事,家中长辈轻易不会反驳。钟秀他娘只能咬牙忍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自己儿子不跟狐朋狗友鬼混了,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一些家中有适龄小娘子的人家也开始拐弯抹角的打听她儿子,这才转怒为喜,认可了钟铉为自己儿子所做的安排。
钟秀起初也埋怨过二叔拿他当小厮来使唤,但随着他对镇妖司的了解加深,眼界骤然打开,才惊觉这个看似安稳平和的世界原来还隐藏着这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秘密。
钟秀也由此察觉早先的自己,思想是何等的狭隘。尤其在陪同钟铉完成了几次任务之后,他自觉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胆大之人,因此当他此刻跟着前面的兄弟门钻进岩洞里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非常平静的,不但不紧张畏惧,反而有几分要冒险的跃跃欲试。
越往里走,洞穴特有的幽深空旷的感觉就越明显,仿佛在他们头顶上方,还存在一个看不见的更为空旷的空间,它们紧紧压在他们的上方,几乎将火把的光亮、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统统都吞噬了。
钟秀抬起头看了看前方被钟铉握在手里的火把,那是一个信号塔一样的存在。看见最前方的那一团亮光,钟秀心里就会生出安稳的感觉,仿佛内心那点儿不明显的不安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钟秀转身向后看,同伴们都跟得很紧,火把的光亮一直延伸到了远处。他扫一眼身后的兄弟们,虽然山洞里光线不够明亮,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面目模糊,但大家手中都握着兵器,一个个都保持着警觉。
钟秀放下心来,转回身继续跟着前方的兄弟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钟秀忽然觉得他们似乎在朝着低处走。从脸颊上拂过的凉风里似乎水汽更重了,又凉又湿,还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土腥味儿。
“怎么像走进了井里似的……”钟秀自言自语。他原本就是爱说爱笑的性格,一开始发牢骚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前面的兄弟离得略远,他便回了一下身,想跟身后的兄弟交换一下看法。
但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的兄弟并没有跟上,而是蹲在相隔十数米远的地方,像是在整理脚上的靴带。
钟秀连忙朝他跑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抱怨起来,“你有事咋也不喊一声?差点儿就把你们给落在后面了……”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声音竟然带着闷闷的回音,仿佛被闷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里似的。钟秀呆了一下,顾不上深想,连忙跑过去想要将这人拉起来。但他跑到近处才发现只有这位兄弟自己在那里蹲着,身后并没有跟着旁人。
“人呢?”钟秀有点儿急。他可是负责前后联络的人,谁能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有人掉了队。
钟秀有意走到蹲下的那位兄弟的侧面,确保他能够看到是自己过来了,而不会误以为有人在背后搞偷袭。
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也太大意了,都没发现你身后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钟秀惊恐的注视下,这人保持着蹲下的姿势,慢慢地歪倒在地,露出了一张仿佛被冰冻了似的、泛着灰白色的僵硬的面孔。
钟秀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一声惊叫憋在胸腔里,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他抖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发现这人真的已经没气了。
钟秀有些茫然的举着火把四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兄弟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后方发生了什么事,仍一个跟着一个,继续往前走。而他们后面的人……钟秀举着火把朝向后方,发现远处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倒在地上。
这就是他能够看到的全部了,没有别的人,也看不见有火光,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不知道都去了何处。
“陈五郎!”钟秀扯着嗓子喊前面的人,但石洞里或许是结构特殊,或者是又出了什么新的状况,声音竟无法传过去。钟秀自己听着都有种闷声闷气的感觉,仿佛隔着什么,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