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by牛角弓
牛角弓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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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这种邪术的,”秦时望向李玄机,眼神带着点儿怀疑,“也是你们道门中人吧?”
李玄机捋了捋胡须,叹气道,“老道也在查。”
秦时随口问他,“查到了,老神仙你会大义灭亲不?”
李玄机,“……”
秦时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与他对视,仿佛在认真的等待一个答案。
李玄机干咳两声,“犯了错的弟子,道门中自有一套惩罚的手段。”
秦时又问,“会废了他的灵力,让他再也使不出道术?”
“这个……”李玄机觉得这个小青年虽然说话一直都客客气气,但话里话外还是透出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意思。
秦时其实只是单纯的感慨一下,“神仙你别怪我说话直。我只是觉得吧……道术这东西,说实话真没有传承下去的必要。”
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友何出此言?”
秦时说:“一般人没天赋,学不会。有天赋的人,心眼稍微歪一歪,便会给天下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关键是一般二般的人还压根就收拾不了他们!”
贺知年心头一颤,这孩子又要胡说八道了,现在去拿针还来得及吗?!
魏舟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秦时,心想这小子好胆,当着他师父的面儿竟然也敢胡说八道。
李玄机愣了一下,不高兴了,“小友这话太过武断。行行业业都有败类,这人起坏心眼,跟他学不学道术可没关系。道术用得好了能造福百姓,比如……”
秦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认真的反驳他,“可是其他行业,心眼坏了,能造成的危害也有限呐。我们那里与一句话,叫做‘世间最可怕的事,就是让愚蠢的人掌握权力’,这里的愚蠢也包括心眼不正、偏执武断……等等意思。”
李玄机,“……”
李玄机觉得刚才自己看走眼了,这小子一点儿不憨,这张嘴,机灵的很嘛。
秦时又道:“我们那里有一个外国的皇帝,他觉得自己民族的血统高贵,是老天的宠儿,于是发动战争,想要把他觉得血统低贱的民族都干掉。后来他建了好些集中营,专门用来杀人……道术神秘莫测,可以利用自然界的五行力量,这比单纯的权力还要厉害!”
李玄机思索片刻,不服气的说:“那也不能说道术不好啊。”
秦时反问他,“老神仙,你有没有过利用道术给自己谋过私利?”
李玄机哑然。
他能说没有吗?严格算起来,利用道术给自己取来一口干净的水,也算得上给自己谋私利了。
秦时摊手,“天下资源就这么多,懂道术的人多取了,那些不懂道术的人自然就少了……如此,您这也算是欺负老百姓了吧?”
李玄机,“……”
竟然无法反驳。
“你别一见面就欺负我师父。”魏舟听不下去了,“师父,别理他,赶紧过来看看这怪东西,小飞天要拖不住了!”
李飞天小声嘀咕,“其实我还可以再拖一会儿的。”
秦时也凑到贺知年身边小声嘀咕,“我这怎么能叫欺负人呢?这不是讨论吗?!”
贺知年侧头看着他,觉得嘟嘟囔囔的秦时有那么一点儿可爱。他悄悄地拉住了秦时的手晃了晃,“不算。”
确实不算欺负人。贺知年心想,就是……最好还是别讨论了。
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哪怕只是哄着他,秦时也是高兴的。他心里终于熨帖了,乖乖让贺知年拉着他,听李玄机给他们科普妖怪的知识,“这不像是蛇,具体什么妖兽炼化的,老道也说不好。从窥兽身上是无法追溯到主人的气息的,一旦它们被发现,主人就再也不会召唤它们回去了。”
也就是说,一旦露馅,窥兽便成了弃子。
秦时感慨一句,“真是财大气粗啊。”
这东西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炼化的,竟然随时都能舍弃,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太有钱,还是太凉薄?自己养着的东西,随意就能舍弃?
李玄机摇了摇头,“没用了。窥兽是没有那个能耐改投新主子的,一旦被舍弃了,很快就会死去……小飞天,吃了吧。”
李飞天二话不说,将这怪模怪样的东西吸溜一下吞进了肚子里。
秦时一下泄了气,懒洋洋的把下巴搭在了贺知年的肩膀上,“白忙活了。”
李玄机微微一笑,将蹲坐在一边看热闹的狸花猫拎了起来。他的动作实在太快,那只机灵的狸花猫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嗷呜嗷呜的惨叫起来,四只爪子也不住地挣扎。
秦时刚要动,就被贺知年用力捏了一下,于是也反应过来李玄机一个老人家,又不是五六岁的顽童,这么做,当另有用意。
狸花猫挣扎了一会儿,见无人来解救它,李玄机又拎的十分有技巧,它根本挠不到他,于是十分识时务的消停下来,也不叫唤了,尾巴垂下来,可怜巴巴地缩着爪子,一脸纯良地看着李玄机。
李玄机上下打量它,“这是周侍郎家的猫?”
秦时正要点头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他看那几只经常溜进演武场里来的野猫也跟周家的猫长得差不多,要具体说哪一只是周家的,他其实也不是十分肯定。
贺知年笑道:“周侍郎与夫人都喜欢养猫,家中最多的时候养着十几只猫呢。这一只叫黑狸,最是活泼,经常翻墙来我们这边玩耍。”
“行吧,既然是有主人的猫,我就不占这个便宜了。”李玄机将黑狸放下地,还十分惋惜地在狸花猫屁股上拍了一下,“回家去吧,别到处乱窜,免得被心怀叵测的家伙抓走了。”
秦时目光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笑开了,“我们都没想着霸占别人家的猫。除了老神仙,哪里有心怀叵测的家伙啊。”
贺知年和魏舟也笑了起来。
黑狸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三步两步地窜上了墙头,回过头居高临下的扫一眼演武场上的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跳下墙头,消失不见了。

魏舟目送黑猫离开, 神情若有所思,“师父,你……”
李玄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回去说。这里横竖没什么事了。”
秦时拽了拽贺知年的袖子, “那个耗子洞……跟周侍郎家花园相通呢,要不要堵上?”
贺知年哭笑不得的拉着他往前走, “妖怪要来,没有耗子洞, 可以钻狗洞,翻墙头……哪里是一个耗子洞能拦得住的。”
李玄机忍不住又瞥了秦时一眼,他们几个人只有贺知年手里提着一盏羊角风灯,光线并不明亮,就着这样的光线看人, 李玄机觉得秦时那张小脸真的是……冒着一股不容错认的傻气。
“回去,”李玄机摆摆手, 懒得跟这傻小子多费口舌, “回去还有事要说。”
一听有事要说, 秦时也不纠结耗子洞了, 连忙跟着他们一起回了贺知年的主院。一进屋,李玄机就在主屋周围布下一道结界,然后示意贺知年把屋角的水盆端过来, 放在胡床上。
秦时嫌矮桌碍事, 干脆将矮桌搬开。几个人在胡床上围着水盆团团坐下, 就见水面上微光闪过,露出了夜色下黑乎乎的贺家庭院。虽然换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看上去有些奇怪, 但到底是住久了的地方,因此他们一眼就认出这是贺家后院的演武场。
秦时看着这个明显是趴在墙头上的视角, 想起李玄机在黑狸的猫屁股上拍的那一巴掌,心想他那时就觉得李玄机举止有些古怪,原来他早看出黑狸有问题了。
至于这个法术,秦时曾经看魏舟施展过一次,当时“师弟”故意引着他们去看了师兄,当然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对名义上的师兄弟实际上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互相算计着呢。
同样的法术,李玄机施展出来果然更加的顺畅自如。
黑狸趴在墙头看了一会儿,开始沿着院墙往前院的方向溜达,不多时它的视野之中就出现了几盏挂在廊檐下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的灯笼。
房间里的几个人看到这一幕,感觉都有些微妙。他们在屋里通过法术观察黑狸,而黑狸也恰恰在屋外看着他们。如果它就这么跳下墙头,跑过来扒门缝,会不会跟他们来个大眼瞪小眼什么的?
还好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黑狸盯着亮灯的房间看了一会儿,转身跳下高墙,脚步轻盈的朝着池塘的方向跑去。
周侍郎家的后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池塘,面积与贺宅的演武场大小相仿。池塘一侧有凉亭,还有一架十分风雅的小木桥。虽然是黑夜,但花园给人的感觉也是错落有致,想来到了春天,院中花木复苏,景色一定极美。
黑狸穿过花园,来到了一处宽敞的院子里。房屋的结构看上去与贺宅的主屋差不多,廊檐下挂着灯笼,小丫环端着水盆从房里走了出来。她身后模模糊糊的传来年轻女子娇俏清脆的声音,“……要不,再让人去前面书房……”
“不必了。”略微年长的妇人懒懒的打断了她的话,“都收拾收拾,早些睡了。明日一早田庄上的人就要过来交账送年礼。人一多,就怕忙中出错。你们都打起精神来,等忙完了这些日子,我再好好赏你们。”
丫环们齐声应了。
黑狸轻巧的从门边跑过,顺着连廊绕到了房屋的前方。
猫的视角较低,秦时等人看的颇有些不习惯。不过好在周府与贺知年的宅院大致结构都差不多,以此推算,黑狸前进的方向应该是周家的前院。一般说来,男主人的书房、家中宴客、官员接旨的正堂都在前院。
黑狸在黑黢黢的庭院里穿来穿去。它先围着一座宽敞的堂屋转悠了一圈,大约是没有什么可注意的,便朝着一侧亮灯的院子跑了过去。
小径尽头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黑狸警觉的停了下来,将身体藏到了旁边灌木丛的阴影里。其实就算它不躲起来,也没人会注意暗处走过的一只小猫。
待他们走过,黑狸就一溜烟地跑进了亮着灯的院子里。
台阶下,一个年轻仆人打着哈欠把廊檐下的灯笼收了起来,他身后的书房里隐隐传出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黑狸缩在一边,待下仆离开,蹑手蹑脚地窜上了台阶,它大约是想找个缝隙往里看,无奈书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大冬天的,窗户自然也是关起来的,黑狸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可以偷窥的地方,只好躲在窗下听他们说话。
“坊间流言纷纷,若说无人推动,我是不信的。”
另一人说道:“纵有流言,也是他自己言行不谨。你等着瞧吧,等下次大朝会上,御史台肯定还要出奏此事。”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出声都还不行了,这到哪儿说理去?”
“你我总要给恩师几分薄面。他亲口嘱咐的事,我们也不好当面拒绝。”
“算起来,恩师与林太傅虽然是同年,但年岁到底比他小,官职也在他之下,林太傅竟然也能拉的下老脸亲自登门……”
“能怎么办呢,看在恩师的面子上吧。”
“好赖也就这一回吧,替这等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辩解,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
“想开些吧……”
“……”
黑狸趴在窗下听了一会儿,见书房里两人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过年访友的事情,便飞快地窜出了前院,十分灵巧地翻过院墙,跑到了大街上。
贺家主院里守着水盆的几个人看到这一幕,都猜到黑狸必定不止是路过周家来算计贺家,周家也是他的目标,探听周侍郎的动静也是它的任务。
“这什么流言啊、说情啊,”秦时小声问魏舟,“指的是咱们给太子造谣那件事吧?”
魏舟翻了个白眼,“谁跟你是‘咱们’?说要报复社会的就只有你!”
“好,好,只有我。”秦时赶紧担下了这个罪名,“太子那边的,还懂道术的,应该就是水月观了吧?他们的道术跟你们比,谁家厉害?”
李玄机淡淡瞟一眼秦时,心想这臭小子当真是口无遮拦,啥都敢说啊这是,怪不得会引来天谴。
魏舟也颇无语,“这要怎么比?”
贺知年问李玄机,“看来那边是着急了,生怕大朝会上再有人提起这些不体面的旧事,所以暗地里拉帮结派的,预备着替太子说情呢。就是这派出窥兽到处探听官员们四下里的态度……这种手段委实让人看不上。”
“太子,”李玄机将这两个字在唇舌间咀嚼片刻,话锋一转,说道:“听说皇后刚刚花了十万钱在水月观供奉了祈福的长明灯,还经常会去水月观听章平云讲经……妇人误事。太子未必知道这些。”
秦时就觉得唐朝是一个很神奇的朝代,隔三差五就有公主驸马,或者干脆就是皇后跳出来造\反,他能记住的就有高阳公主、韦后、太平公主……
李玄机的话虽然带着些许的性别偏见,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皇室成员当中的女性比任何一个朝代的女性都掌握更大的权力。这也导致她们更容易成为朝臣们戒备的对象。
就好比现在,还没说什么细节呢,李玄机就率先怀疑到了皇后的头上。
秦时琢磨了一会儿,忍不住反驳李玄机,“您这样说也不妥,好像太子那个混账玩意儿多无辜似的。我就不信了,他亲娘一门心思为他筹谋前程,她做了什么,太子真的不知道?!装着不知情,实际上顺水推舟才更合理一些吧?”
李玄机正要辩解,就听秦时说:“他要真的不知道,那就不是又蠢又坏,纯粹就是蠢了。”
李玄机,“……”
李玄机也暗暗纳闷,秦时与这位太子殿下素未谋面,竟然对他的评价如此之低,难道这位太子殿下,日后当真做了什么神鬼不容的蠢事?!
水盆中,画面微微一晃,似乎是黑狸跑着跑着,抬头看了一眼高处。于是守着水盆的几个人都看到了一面十分眼熟的酒旗。
“这是顺义大街上的那家酒肆。”魏舟盘算了一下从宣义坊跑出去,到达酒肆的方向,迟疑的看看他师父,“它不会是去宫城的吧?”
不管是不是去宫城,黑狸前进的方向的确是一路向北。它小小一团,身上的毛色又是灰黑,在夜色里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即便如此,黑狸也依然十分谨慎,但凡听见远处传来巡夜禁军的马蹄声,它必定要找个暗处躲起来,等他们经过之后再出来。
几个人看着,也不得不叹一声,这小东西倒真是小心谨慎。
李玄机忽然说道:“这狸猫未免太过机灵了些,不大像是寻常窥兽。”
寻常窥兽,该是先前被李飞天吞掉的那个怪东西一样,没什么智慧,只是听从主人的指示行动。但这狸猫却好像拥有自己的灵智,懂得观察形势,还知道有人经过的时候要躲避到暗处。
秦时猜测,“不会是有什么东西附身在猫身上了吧?”
李玄机神色沉凝,目光望向魏舟,“看到狸猫这行状,倒让我想起了你那个宝贝徒弟。你们一路上就没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吗?!”

第189章 内涵
秦时和贺知年听到李玄机提起尚明, 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们与尚明虽然同路而行,但并没有太多私底下的来往,要说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还真感觉不出来。于是两人一起望向魏舟。
魏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吧?师父是有什么发现?”
李玄机思索了一下, 摇摇头,“等我再看看吧, 现在还不好说。”
秦时琢磨了一下“不好说”是什么意思,就听魏舟说:“尚明老实,做事也不会争强好胜,很听话。我出了秦州之后,就把他留在了后面做接应……若是有什么不对劲, 他走得比我预料的要慢一些算吗?”
李玄机反问他,“你就没问问他遇上什么事?”
“问是问了, ”魏舟挠挠下巴, 有些不耐烦了, “左不过是些被人跟踪、盯梢, 他想法子甩掉尾巴……这一类的事情。师父怀疑什么?”
李玄机口风紧,一点儿不放松,“刚才小秦说, 这猫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在尚明身上, 我看到了同样的痕迹。”
几个人面面相觑, 都有些傻眼。如果尚明身上真的存在这么大一个漏洞,那他们这一路所经历的事, 在他面前还有什么秘密?
李玄机指了指水盆,对魏舟说:“你徒弟的事不好办, 软不得硬不得。我还得好好想一想……且顾眼下吧。”
魏舟只好先把一肚子的好奇都收起来,目光投向水盆,有些惊讶的说:“这是安福门,这猫当真是要进宫去?您不是说宫城四周都有袁神仙布下的守护阵法,还有什么真龙之气镇着,妖邪不得进入吗?”
话没说完,就见水面上出现一条陡直向上的大路,微微晃动,尽头出现了一个横挂在那里里的硕大的羊角风灯。
几个人反应过来黑猫是正在顺着城墙往上爬,挂着风灯的地方就是城墙顶端的灯杆了。
紧接着,就听水盆中传来一阵爆破般的响声,水花从盆里溅了出来。几个人连忙躲开,再看木盆之中,水波摇荡,之前的画面已经消失不见了。
魏舟看看水盆,再看看李玄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猫妖进去了?把咱们的法术给挡在了外面?!”
李玄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把咱们当成邪祟拦在外面不稀奇,毕竟咱们使了法术……可黑猫竟然进去了?”
贺知年提出自己的疑问,“说不定黑猫也被拦住了?”
李玄机摇头,“法术被阵法挡了回来,从黑猫身上剥离,黑猫应当是顺利地进去了。”
“这个阵法,早就有问题了吧?”秦时把他们在金州城白云坊偷听的事情拿出来提醒李玄机,“那个叫如娘的年轻女子和老婆子,大模大样的在宫里生活多年,最后借着假死脱身,还顺走了皇宫里的宝贝呢。若是阵法有用,这种妖孽能进宫迷惑皇帝吗?”
魏舟回来之后,已经将一路上的见闻讲给了李玄机听。李玄机也琢磨过如娘这件事,如果此事确凿,说明先帝时期,守护宫城的阵法就被人篡改了——也有可能只是篡改了守护后宫的这一部分。
李玄机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脸色变了。顶着几个年轻人的有些殷切的视线,他掩饰地摆了摆手,“等我找钟铉商量商量,回头再跟你们说。”
几个人在心里嘁了一声,都觉得老神仙还挺会卖关子。问他尚明的事也不肯说,宫城阵法也不肯说,肚子里秘密倒是不少。
贺知年思索了一下宫城的结构,对李玄机说:“从安福门进去,离得最近的就是掖庭,再往里就是后宫妃嫔居住的地方。黑狸真正的主人莫非是宫中妃子?”
先帝时,后宫里曾经出过一个宠冠后宫的真·妖妃,再来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不久之前才发生过有人要在宫宴上暗算皇子庶妃,结果误伤了许昭容的事,如果这下手之人的身份就是后妃,那就不必疑惑这幕后谋划之人到底是怎么下手的了。
秦时也想到了这件事,点点头说:“在宫宴上动手脚、偷窃许昭容的首饰,这种事后宫妃嫔做来的确最是容易。”
“或者只是托身为女相?”魏舟对柳溪忽男忽女之事始终耿耿于怀,“妖族修出灵智,才会慢慢对人类的世界产生好奇,这时候它们便如懵懂儿童一般,什么都不懂,别人说什么,它们就会信什么,不懂得男女之别的。”
秦时也想到了柳溪,暗想这柳树精大约就处在魏舟所说的对男女之别较为懵懂的阶段吧。
嗯,看着好像是成年人,实际上骨子里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妖。
魏舟怕这两人听不懂,给他们举了一个例子,“就好比一些人家生了男娃,为了好养活就拿他当成女娃来养,从小给他穿女娃的裙衫,扎耳洞,这些男娃子小时候都当自己也是女娃,长大之后好些都好男风呢。”
秦时瞟了他一眼,怀疑他在内涵自己,忍不住辩解一句,“不一定吧,我就是天生的。我家里人可从来没拿我当成女娃来养。”
秦时小时候是他们大院里的孩子王,可威风了,总带着他们大院的小孩儿跟隔壁军备大院里的孩子们打架。两边大院门口站岗的警卫员都认识他,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美国。因为他总带着一群小跟屁虫出来四处挑衅,没事儿找事儿。
魏舟,“……”
李玄机,“……”
贺知年干咳两声,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强作镇定的说道:“小秦说的是。我小时候也没人当我是女娃子来养。”
他小的时候,他爹每日忙于公事,压根想不起家里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后娘更是恨不得他原地消失,哪里会把时间精力消磨在他身上。倒是后来跟着舅舅舅母一起生活,舅母对他颇为怜惜,吃穿用度样样精细,但也跟养女娃不沾边。
贺知年想到这里,便转头对秦时说:“咱们回长安之后,我让人去舅舅家送礼,管家说舅舅去年初去了平州任职,过年有可能会回京……若是他年前回来,你也随我一起见见舅舅吧。”
秦时不由一乐,心想这就是见家长的意思了吧?也不知道这位舅舅好不好说话……算了,不好说话也没什么,反正他们也不是跟着舅舅一起过日子。大不了他以后不跟着贺知年去见他们也就是了。
至于贺知年的亲爹,看他回来这么久,连提都没提过这么一号人,可想而知这一家人在贺知年心目中的地位了。
贺知年都不在意的人,他当然更不会放在眼里。
两个不害臊的家伙就这么你知我知的相视而笑。
魏舟有些抓狂,“我说你们了吗?!”
李玄机也是脸皮抽搐,一副“这一嘟噜掐了吧”这样的表情,对自己徒弟摆了摆手说:“你接着说。”
魏舟瞪一眼胡乱打岔的两个蠢队友,继续说道:“妖通常会在对人类社会有了足够了解之后,将自己的性别固定下来——这跟妖族为自己选一个人类的形象还不是一回事儿。就好比秦州山上的那只老猿,它们一族常年生活在山里,远离人群,老猿哪怕外表有个人样儿,实际上还是男女不分的。”
秦时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其实有一个柳溪摆在那里,这个道理他接受的还是挺容易的。无奈魏舟心里对柳溪还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不肯拿她出来举例子。
秦时觉得这种特性其实也不错,不像人类,从一生下来就受到了肉身的限制,性别也被固定,导致很多人长大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灵魂的性别与肉身并不匹配,这种认知又与周围的人有差异,反而滋生了许多的烦恼与痛苦。
魏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所以问题来了,像前朝的宠妃贺兰氏,也就是金州城里的那位如娘,她能跟先帝一起生活数年,肯定不仅仅是幻化了女相,而是由内而外,都已经是真正女人的样子……”
秦时跟贺知年一起点头。毕竟先帝也不是傻瓜,且宫里宫外那么多眼睛盯着,贺兰氏能获宠,至少外表上是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的。
魏舟说道:“那么,问题就来了,能修炼到这种道行的妖,通常不会乐意受人摆布。能控制她的人,一定是一个比她更厉害的妖,厉害到让贺兰氏完全无力反抗,只能顺水推舟的听它调遣。它昔日能派来一个贺兰氏,今日就有可能派来另一个王氏李氏。反正后宫几个有名号的妃子,看娘家的背景都不弱,都不是什么善茬。”
“若是这一种情况,你我都要当心了。宫里有妖妃坐镇,宫外又有这么些窥兽满城打听消息,这幕后的妖,所图一定不小。”李玄机在一旁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如果只是普通宫人,或者只是托身女相的普通小妖,那身后一定还有别的主子。”
李玄机抬头望向贺知年,“听闻钟大人与裴公公私交甚笃,可有此事?”
贺知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无私交,旁人不好说,但宫内之事,旁人不好插手,最好是交给裴公公去查。”
李玄机点点头,“正该如此。”
天谴出现的突然,很是震慑了一拨人(妖),但也引来了另外的一波人(妖),形势只怕会更复杂,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但眼下长安城里妖鬼横行,竟然到达了可以随意出入禁宫的程度,委实不是什么好现象。
李玄机想到这里,也不由生出一种“国之将乱,妖孽横行”的悲凉之感。

第190章 道
秦时见贺知年将木盆端走, 便也将胡床上的小桌子复位,一边热心的挽留李玄机,“这会儿外头都宵禁了, 老神仙今晚不走了吧?”
李玄机摇摇头, 看看围在他腿边睡得香喷喷的狼王和小重明鸟,忍不住嘱咐他说:“你身边带着它们, 本来就引人注意,日后行事更要谨慎。”
秦时知道他说的是天谴那件事, 他心里有些不服气,“这也不能全怪我,那天事情一大堆,明琪又送上门来找茬,我烦得很……”
说完这话, 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望向那天也在场的魏舟, “你们看哪天明琪的反应, 像不像是故意找茬?”
魏舟思索了一下, “还真有点儿像。”
他起初以为明琪是被林家人给娇养坏了, 但如今再回头想想那天的情形,便觉得林御史和明琪两个人的表现,多少有点儿像是做戏。反而林白榆傻头傻脑的, 不大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
贺知年也跟着点了点头, “林御史年纪轻轻能当上圣上身边的红人, 绝不会是一个放任老婆四处撒泼,到处得罪人的性子。”
这也是秦时的想法, 林御史的夫人,不应该是这样一个骄横的、连脾气都压不住的浮躁女人。
秦时挠挠头, “那她图什么呢?想让人看到我们跟她闹翻了?没交情?对哦,这就是想跟咱们撇清关系吧?估计有点儿门路的人家都知道林家娶了重明鸟家的女儿,如今明家的情况不明,长安城里又来了一只重明鸟,很多人都会当她跟我们是一伙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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