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by牛角弓
牛角弓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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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宗诧异之下,起身走到了栏杆处观望,就见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眨眼之间乌云密布,一道刺眼电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激射而下,轰隆一声巨响,溅起了一团刺眼的火光。
紧接着又是第二道天雷。
霎时间烟尘翻卷着升上天空。
不等他们问明白遭了雷劈的地方到底是何处,天空中乌云便又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乌云中电蛇游走,似乎在酝酿着下一道毁天灭地的天雷。
而挨了雷劈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青龙!
狂风乍起,吹得大殿之中帐幔翻飞,空气中不知不觉间弥漫起了看不见的电气,它们附着在他们的体表,随着他们的走动劈啪作响。
李恪看到宣宗脑袋上也有散碎的头发根根立起,料想自己也该是这般模样,因心中惊骇,也不敢乱动。
宣宗还沉浸在自己是天命之人的发现里,顾不上害怕,只觉得激动,他吩咐站在一边的大太监温得用,“去传了徐渭来见朕。”
徐渭是太史局的灵台郎,天有异象,他是没有占卜出来?还是卜出来了却瞒而不报?
温得用也被这天地间的异象惊得面无人色,但他仍然维持住了大太监该有的仪态风度,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倒退几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
麟德殿是大明宫的最高处,也是宣宗平时接见外臣的地方。站在栏杆旁,可以将大半个宫城尽收眼底,还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宫城之外的东西两市。
“似乎是崇德坊的方向……”宣宗话音未落,就见盘旋在半空中的青龙的身影再一次膨胀开来。
此时此刻,乌云如同墨色的海浪一般翻滚着,沉甸甸地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
就在这大地之上,乌云之下,旋转游走的巨物舒展着身体,闪烁的电光映在它青蓝色的鳞甲上,仿佛它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闪烁的电光。
宣宗再一次沉迷在了见龙的激动之中,浮想联翩,目眩神迷。
李恪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不是他方才在自己家里见过一面的小龙?如果是,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看看头顶上方正凝结成型的电光,脑海中浮起了无数的话本传记——莫非这小龙在人间露出行迹,要渡天劫了?!
瞬息之间,雷电已然成型,足有成年人合抱粗细的巨大电柱携裹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当空劈下。
大地再度震动,麟德殿上金瓦咯咯振响。
狂风卷起的沙尘迷乱了他们的视线,却依然让他们看到从天而降的电光尽数被青龙挡了下来。
青龙巨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翻滚,痛苦的嘶鸣几乎震破了旁观者的耳膜。
这一道雷电仿佛劈开了青龙身上包裹的一层外壳,只见青灰色的烟尘在半空中迅速弥漫开来,烟尘中展开了一副诡异的画卷:一条满身是血的青龙在山峦间疾速游走,在它上方,无数面目模糊的人影御剑飞行,不时放下大招,击打在了受伤的青龙身上。
青龙终于筋疲力尽的停了下来,这些人影却仿佛更加兴奋,各路招数不要钱一般使出来,看到青龙痛苦地在山谷中翻滚,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上去,高举着刀枪剑戟一下一下劈砍在了青龙身上。
在幻相的烟尘中,青龙缓缓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双眸。
它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鲜红的血光,仿佛所有的仇恨与痛苦都以鲜血的方式刻印在了它的双眼之上。
这双血红的眼睛无比仇恨的紧紧盯着头顶的雷云,仿佛它们才是残害它的罪魁祸首。它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长吟,一头扎进了雷云之中。
罡风愈烈,站在贺家的小院子里,秦时只能看见头顶上方的阴云里不住扭动的小龙的身体。仿佛乌云中隐藏着一个可怕的敌人,小龙正在拼尽全力与那敌人殊死搏斗。乌云仿佛凝成了一条黑龙,与青龙在半空中扭打在一起,轰隆隆滚过了长安城的上空。
雷电不时在乌云中闪烁,豆大的雨点忽然间噼里啪啦地从半空中打了下来。
秦时挡着脸,却仍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饶是如此,他依然舍不得躲到廊檐下面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条黑云凝成的龙形慢慢散开,融化在了漫天的乌云里,雷声渐行渐远,像是两军对峙时败退的一方,再也无力惩罚那个泄露了天机的凡人。
雨势却越来越大,打在脸上,冷得像冰。
青龙缓缓降落,龙头垂下,血红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庭院中淋着雨瑟瑟发抖,却依然无知无觉一般仰着头与它对视的那个凡人。
秦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但他真的感觉自己从小龙的眼睛里看到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愤怒、委屈、想要毁灭天地的狂暴、以及看见他的时候,艰难生出的隐忍……
秦时忍不住,朝着它走了过去。贺知年想要跟他一起过去,被他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
这是他与小龙的相处时间,不该有外人在。
青龙巨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缓缓浮动,胡须与颈后的鬃毛也随着它的浮动缓缓飘摇起来,仿佛这罡烈的狂风到了它身边也受它驱使,变得温柔起来了。
秦时仰着头,静静的与他的小龙对视。
“小龙,”秦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唤道:“你的能力和记忆都恢复了,对吗?你又救了我,救了这里所有的人……谢谢你。你很棒……是我见过的最棒的龙。”
虽然他只见过这么一条龙,但这并不妨碍它在秦时的心里是排在第一位的。
小龙眼睛里的血色仿佛被雨水冲刷掉了,一点一点消失不见,露出了隐藏在血色背后的一双清澈如冰海的蓝色眼睛。
小龙眨眨眼,眼神里有愤怒和不平,也有莫名涌动的委屈和不舍。
“你要走了,是吗?”秦时感应到了它身上的那种矛盾之处。他知道小龙自己也明白,它仇恨的,并不是他。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小龙大约不会再留在人类的身边了——它的心里仍有仇恨,它们深藏在它的记忆中,不是轻易就能够释怀的。
秦时将自己意识海中那些小龙没有吃完的无属性能量微粒都抽取出来,在自己的手掌中团成一团,捧到了小龙面前,“这些是你的,别人用不了,你都带走吧。”
秦团子也从他的意识海中窜了出来,有些敬畏的看着盘旋在天空中的庞然大物,难以相信它就是昔日与自己打架争地盘的小伙伴。
“嗷呜,”秦团子迟疑的问它,“你要走了吗?”
小龙不屑地扭过头。片刻后又转了过来,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秦团子,然后一低头将秦时手中的能量团一口吞掉了。
青龙巨大的身躯腾空而起。
秦时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不放心的嘱咐它,“走前记得围着皇宫转一圈,别人要当你是保护这里的皇帝的,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找你的麻烦……”
魏舟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恨不得立即把秦时的嘴缝上。
但当他望向天空时,却惊讶的发现青龙真的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去了。
于是在这个本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的日子里,无数人亲眼目睹了这神奇的一幕:巨大的青龙围绕在皇城的上空,盘旋翻滚,清越的鸣叫震动了整个长安城。
乌云散开,阳光照耀在它青蓝色的鳞甲上,反射出瑰丽的光华。
这神奇的画面维持的时间并不长,然后青龙的身影就慢慢升高,消失在了半空中。
此时此刻,乌云散尽,长安城的上空重又变成了阳关明媚的冬日午后。若不是地面还湿着,谁会相信冬日里会下这么大的雨。
秦时目睹青龙消失在了皇城的上空,知道它将自己的劝告听进了心里。或者小龙对他说的话并不在意,仅仅是因为他说了,所以它就去做。
秦时心里酸酸的,又从那酸涩里生出了一股怨气。他来到这里也不是没想过要安分守己,做一个顺应历史潮流的良民,可这都是啥神仙啊,因为他两句牢骚话就要搞个天雷出来消灭他,还害得他失去了小龙!
他的小龙,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冲出来保护他……
从今以后,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小龙了。
秦时恶从胆边生,脑子里冒出一个愤怒的、叛逆的想法,“老子要报复社会!你敢给老子来硬的,就别怪老子不听话!”
他一把拉住了贺知年的手腕,恶狠狠的说:“你马上去找端王,让他派人到外面去传播谣言,越快越好!就说……就说太子无德,天降异象,警示苍生!”
贺知年,“……”
魏舟,“……”
两个人反应过来这小子又说了什么话,不及多想,一起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第183章 兄弟
贺知年和魏舟捂着秦时的乌鸦嘴, 胆战心惊的望向半空中。半晌过去,见没有再出现什么异象,这才心有余悸地松开了手。
结果他们一松开, 秦时又说:“你们得相信我, 这小子就算上位了,也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草包。”
两人又默契的将他的嘴给捂上了。
魏舟都快气哭了, “祖宗,你别说了行不行?我还不想死的这么早……我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上呢!”
秦时拨拉开他们的手, 他还委屈呢,“我的小龙就这么没了,被劈的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找谁说理去?”
他越想越恨,发狠的嘀咕:“不行, 我非得把这小子扳倒不可!反正在今天的宴席上小黄豆已经露脸了,在那小子心里, 我们只不定都已经被划拉到了端王那条船上去了。既然迟早都要挨了收拾, 咱还是赶早不赶晚吧。”
要收拾仇人, 第一步肯定是剪除对方的羽翼。他们被打上了端王的烙印, 不用猜,肯定上了对方的黑名单了。
秦时觉得自己想开了,他不想再被动挨打了, 能先出手就还是先出手吧。反正这小子后来把祖宗留下的江山都祸祸的一塌糊涂了, 收拾这么一个人, 秦时一点儿都不亏心。
“机会难得,赶紧去。”秦时推着贺知年, 语气不由分说。
见贺知年当真听话地转身往外走,魏舟连忙提醒他, “多余的话,你可忍住了别说啊!”
贺知年,“……”
贺知年望天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又不傻。再说像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俩以后会造反这样的话,就算他说出去,谁会信啊。
贺知年一走,魏舟就瘫坐在了门槛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酸软的。他对上妖怪都没这么害怕过。
天地之威,果然非同小可。
秦团子也凑到他身旁趴了下来,蔫头蔫脑的叹了口气。小龙这回真的走了,没人会跟它抢地盘了,它心里却一点儿都不开心。
魏舟在它身上撸了两把,想到这一场飞来之祸,也跟着叹了口气。
秦时心里发狠的骂完了天谴,忽然想到了其他的几个娃,连忙掉头往外跑。他刚跑到绿园门口,就见狼王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脖子上还挂着那个挎包。
秦时蹲下,心疼的把狼王抱进怀里,“受伤了?”
“没事,不疼。”狼王在他脸上舔了舔,示意他解开挎包。
挎包里的两小只也都吓坏了,而且因为被装在挎包里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只能听到毁天灭地一般的巨响,它们心里还要怕的更厉害一些。挎包的翻盖一打开,小蛇就闪电一般窜了出来,紧紧的缠在了秦时的手腕上。
小黄豆身上的毛毛乱蓬蓬的,呆呆的看着它爹,好半天过去也不见它吭声,圆眼睛里却滚下了大颗的泪珠。
小黄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秦时心疼的要死,又在心里把天谴和皇宫里那个背地里算计兄弟的太子骂了一顿。
他将小黄豆捧了起来,不知该怎么哄它才好,只好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旁边,一下一下地抚摸它。过了好半天才感觉它颤颤巍巍的张开小短翅膀捧住了他的下巴。
“不怕,不怕,”秦时干脆盘着腿在地上坐了下来,“小蛇也不怕,没事了,小龙把我们给救了……”
小黄豆抽噎着问他,“龙哥呢?”
“不知道去哪儿了。”一提起小龙,秦时心里也黯然,“也许以后会碰见它吧。”
魏舟在他身后喊,“别在地上坐着,冷不冷啊。贺严让人准备热水去了,你赶紧去洗一洗。”
天上下大雨那会儿,他们都站在廊檐下面,只有秦时跑到了院子里去跟他的小龙道别,这会儿身上还是湿的。现在可是腊月,别再冻病了。
心里激荡的那些情绪都平静下来之后,秦时也开始感到冷了。他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屋里,把它们跟秦团子放在一起,打算自己抓紧时间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没想到他这边刚脱了衣服钻进浴桶里,那边一群毛茸茸都不放心地跟了进来。
秦时,“……”
他真的只是洗个澡。在孩子们的心里,他连这点儿信用都没有了?
狼王和秦团子还算稳重一些,乖乖地坐在屏风旁边。小黄豆和小蛇直接窜到了浴桶上。小黄豆见小蛇爬的费劲,还十分热心的把它叼了起来,叼着它的尾巴把它拖到了桶沿上。
秦时看的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小黄豆就会仰着脖子像吞虫子似的把小蛇给吃了。
小蛇一落到桶沿上,直接就窜进了热水里,朝着秦时游了过去,又缠在了秦时的手腕上。见秦时低头看它,小蛇抬着头可怜巴巴的跟他对视,细细的一条小尾巴还十分别扭地晃了两下——这是跟狼王学的。
小黄豆见小蛇这样,也跟着跳了下来,扑腾着凑到秦时身边,紧紧依偎着他。
秦时叹了口气,知道孩子们这是吓着了,心里留下创伤了。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对狼王说:“等下给你也洗一个澡。”
干脆大家都来洗一个压惊的热水澡吧。
秦时就像一个流水线工人似的,洗完一个就拿布巾裹起来交给魏舟,让他给抱出去烤火。
轮到狼王的时候,秦时重点检查了它的前爪。狼王说这是天雷降下的时候,被假山石崩开的一块石头砸中了。它当时只顾着寻找跳下水渠的合适位置,完全顾不上注意周围的情形,所以就这么中招了。
秦时小心翼翼地捏着它的爪子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伤到骨头,便松了一口气,“晚上让厨房炖羊肉,给你好好补一补。”
狼王低着头,把湿漉漉的脑袋抵在了秦时的肩膀上。今天,它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人了。那种惶恐茫然的感觉,自从它长大以来就没有感受过。
现在回想起来仍会令它心悸不已。
秦时正小心地揉搓它的爪子,见狼王罕见的露出了撒娇一般的神气,心想狼王也吓到了?!也是,动物好像都会怕雷电。哪怕它们修成了大妖,但这种根植于生物本能的恐惧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除掉的。
他抬手在狼王的脑袋上揉了揉,怕被小黄豆它们听到了狼王会不好意思,便悄悄安慰它说:“不怕。雷电看似吓人,但只要躲藏到合适的地方,就不会有事。”
狼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都不敢看他,吞吞吐吐的说:“我以为……以为你要……”
秦时就乐了,“舍不得我?”
他是在打趣狼王,但狼王却低下头,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秦时把它从木桶里抱了出来,拽过一旁的干布巾裹在身上,托着它的毛脸让它跟自己对视,“这样吧,小琮。你以后就喊我一声哥哥,我们兄弟相称,如何?”
秦时心想,就狼王这个被他抱来抱去的样子,让他管它叫哥哥,他也喊不出口啊。
狼王看着他,毛脸上的神色呆呆的。秦时看到它的尾巴僵直了一下,然后一下一下地摇晃了起来。
秦时就笑了起来,顶了顶它的脑门,抓着布巾开始给它擦毛。
贺知年出门的时候并不知道李恪已经进宫去了,因此在端王府一直等到天擦黑才等到了匆匆赶回来的主人家。待他们将所有的事情商讨完毕,已经到了深夜。
如此一来,等他鬼鬼祟祟地避开了巡夜的禁军,摸回了贺宅的时候,已经快到二更天了这个时候自然不好跑到绿园或者魏舟住的地方去跟他们说话,只好先回自己的院子。
贺知年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推门就见屋里拢着火盆,魏舟身上裹着一床被子,蜷在胡床上睡得正香。再往里间走,就见秦时睡在他的床上,怀里搂着狼王和小黄豆,脚边蜷着一个无聊地玩尾巴的秦团子。
贺知年,“……”
他好像知道魏舟为什么要睡到外间的胡床上去了。
贺知年一进门,从狼王到秦时就都醒了,但狼王只是斜着眼瞄了他一眼,就又闭着眼睛睡觉了。贺知年有些诧异的觉得狼王好像哪里不对,似乎拱在秦时怀里的样子格外的大模大样,平时它是不会这样公开的跟小黄豆争宠的。
小黄豆小小的一团,这会儿正挤在狼王背后和秦时胸前之间的空隙里,都快被挤扁了,竟然还没醒。
再一看,秦时露出被子的一截手腕上还盘着一个水兰因。
贺知年彻底打消了睡到床上去的念头,他伸手给秦时拽了拽被子,轻声说:“一切顺利,该办的事都安排人去办了……明日起了再说,好好睡吧。”
秦时也睡得迷迷糊糊,忘了这里是贺知年的房间,搂着满怀的毛茸茸们又睡了过去。
贺知年颇嫉妒的瞟一眼在他怀里睡得香喷喷的狼王,总觉得这小子的睡姿里透着一股子小人得志一般挑衅的味道。
贺知年怀疑自己想多了,他回到外间,把魏舟往里推了推,拽过自己的大氅裹在身上,也倒头睡了。

第184章 活神仙
一夜过去, 仿佛一场春雨催生了曲江两岸的青草似的,大街小巷都流传开了太子李温纵容手下的属官打死人命的传闻。
据说那一日太子突然间起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就带着两名属官出宫去微服私访, 结果在曲江边上因为一位弹琴的小娘子跟个穷酸书生发生了口角。属官唇舌不大伶俐, 被书生说的恼羞成怒,就干脆动起手来了, 结果书生就这么活活的被打死了。
据说弹琴的小娘子是二十四楼的名伎,爱慕她的人一大堆。于是, 跟她有关系的八卦每一次都传的特别快。
秦时下值的时候听了一路这别有用心的八卦。
那些暗搓搓议论这事的人重点都放在了两个方面:一是太子好色,明明自己宫里女人一大堆,结果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美貌的乐伎就走不动路了。
其次就是说他不知约束下人。
这些东宫属官平日里大约也是比较跋扈的,名声不是那么好。再经过了流言的夸大,听起来好像人人都亲眼看见了太子是如何欺负人一样。
秦时见坊间流言汹汹, 猜到这传言大约跟自己“报复社会”的计划有点儿关系,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又有点儿诡异的小兴奋。
等他回到贺宅, 问起太子纵容属官打死人命的的传闻, 贺知年果然是知情人。
“这件事发生在中秋节前, ”贺知年说:“动手打人的确实是东宫属官,这人还是皇后娘家的一个小辈。那个倒霉的书生也不是当场就被打死了,是抬回家之后过了两天才死的。他家里人告到官府, 被官府压了下来……都是皇后一系的人。”
秦时心想, 李温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饼, 算计他更不觉得亏心了。
秦时问他,“真是为了个弹琴的乐伎起了纠纷?”
“我也不清楚。”贺知年笑着摇头, “不过老百姓很乐意传播这一类牵扯到了艳情故事的八卦。至于那位小娘子,这等于变相的替她扬名, 她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说起太子的事,贺知年也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小龙替咱们抗下天谴的那天,太子在自己的寝宫看热闹,结果被掉下来的瓦片砸伤了额头。这消息不知被什么人传了出来,还真的成了‘上天示警’的佐证。估计他这会儿正气得跳脚呢。”
秦时嘿嘿嘿的笑:“该。”
其实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风也刮得邪门,有不少人都被掉落的瓦片之类的东西砸到了。但谁让他是太子呢,又刚巧赶上他们造谣说上天示警什么的,可不就被人顺水推舟地联系起来了。
秦时偷笑了一会儿,悄悄问贺知年,“你说,能弄到许昭容的东西,这肯定得是内宫的人吧?而且一开始要算计的人还是端王,这也是太子的手笔吧?”
贺知年笑了笑,只说宫里已经定下了许昭容出宫的日期了。
秦时自顾自的顺着自己的想法寻找线索,“舞马的残魂这种东西,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找到的,普通人就算得到了也不会用。你说,这事儿跟水月观有没有关系?”
他刚刚开始怀疑魏舟的时候,曾经怀疑追云观有鬼,这个水月观是跳出来打压追云观,拯救苍生的。但现在又觉得疑点落回到了水月观章平云一伙儿人的头上。
“怎么证明‘师弟’那一伙儿人跟章平云有没有关系呢?还有死在黑石山下的那一伙儿道士,”秦时越想越迷糊,从身后的垫子上揪起狼王的耳朵,“他们到底是哪一家的?”
狼王晃晃耳朵,有些后悔的说:“我当时压根就没想听他说话,光想着怎么把他们打发走了……”
秦时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心里琢磨还能问谁去。
狍鸮应该是知道的,它跟师弟之间好像挺有渊源。但它现在还只是一个妖丹,真有机会让它再世为兽,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恢复记忆——看水兰因就知道了。它如今除了睡觉吃饭,就只知道摇头晃脑的撒娇。
秦时叹了一会儿气,忽然又想到了魏舟。见贺严带着几个下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忙问他,“老魏呢?”
小龙的事情彻底把魏舟给吓住了,他发誓要近距离的看住了秦时,免得他再说些违背天道的说不得的话。
贺知年说:“魏家来人找他,说山上来了贵客,让他回去看看。”
秦时一拍大腿,“对了,可以问问追云观!老魏说,水月观总是挑衅他们,还在外头说追云观的坏话,你说,追云观不会放着这么个对手毫不理会吧?”
贺知年见他丝毫没反应过来明空山上来人,肯定是被昨天小龙和天雷闹出的动静吸引下来的,人家打听的也是他。秦时光想着要找追云观打听情况,没想过他自己就是人家打听的目标。
“先吃饭,”贺知年笑着哄他,“这些事等老魏回来了再问吧。”
魏家登门的客人不是旁人,而是闭关许久的魏舟的师尊李玄机。于是从上到下的魏家人都被惊动了。
魏舟的爹魏老爷、魏老太爷都一股脑地来到大门口迎接这活神仙,恭恭敬敬的将他迎进了正院里魏家一年到头也开不了几回的清思堂——据说上一次开门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跪在这里迎接宫中的赏赐。
因为匆匆忙忙的开门洒扫,于是魏家一行人簇拥着李玄机进来的时候,还能闻到清思堂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灰尘气息。
老太爷恭恭敬敬的将李玄机迎上主位,亲手奉上茶水,问道:“仙师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打发那个不听话的小子去做?”
李玄机从年龄上推算,该是六十往上了。但他看上去就与魏舟那个担任工部尚书的亲爹差不多大的年纪,头发乌黑发亮,面容饱满丰润,甚至还比魏老爷这案牍劳形之人多了几分神清气足的感觉。
魏老爷顶着一张因操劳国事而倍显疲惫的脸告诉李神仙,“府里已经打发人去寻那小子了,仙师还请略等等。”
李玄机便问起了昨日长安城里发生的事。
魏老爷见老太爷冲他使眼色,便将自己所见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一下跟自己的工作相关的部分,“今日一早,各处都来了不少人,说神龙降世,雷电打坏了不少东西,闹腾着要申请修缮的费用……”
李玄机微微颔首,脑子里却自动略过了这一段,暗想神龙是最先在宣义坊现身的?这宣义坊里有什么古怪?这雷电不是那泄露了天机的小子引来的天谴吗?莫非老道又算错了什么?!
李玄机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反复掐算,算出的结果都是有人泄露天机,于是陷入了深深的疑虑当中:龙,到底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呢?!
魏舟一进门就察觉到清思堂里气氛古怪,老太爷似乎在强忍着不打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泪花了。他爹魏老爷正抱怨要维修的地方太多,预算报上去的话,要被户部尚书误会他是要趁火打劫了。
魏家的其他叔伯一个个或站或坐,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眼睛却十分热切的瞄着主位上的活神仙。
他师父则对众人的视线视而不见,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上,袖子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暗中掐算什么。
一见他进来,魏老爷和魏家的老太爷都像见了救星一样,嘱咐他好好服侍他师父,然后一脸解脱的跟叔伯们互相搀扶着走了。
魏舟,“……”
魏舟把他们送出了清思堂,回来在李玄机身旁坐下,动手给他续上热茶,瞄一眼他还在微动的袖子,笑着说:“师父不必算了,确实是有人泄露了天机,引来了天谴。”
李玄机眉头一皱,“是那个命盘突然间亮起的外来之人?”
魏舟点点头,“是他。”
李玄机举起手中的拂尘去敲魏舟的脑袋,嘴里骂道:“你这混账!当日在明空山上,你又蒙骗我?!”
魏舟无奈地捏住了敲他敲的不亦乐乎的李飞天,“师父,你自己讲点儿道理,那天还有外人在呢。”
李玄机长眉一挑,“你怀疑杨一行?”
杨一行是他的一位老友,常年云游四海,是一位神仙似的散修。每隔几年,他都会回来长安,也会上了明空山来拜访他。于是李玄机一个激动,就喝多了。
魏舟撇撇嘴,“我们去找尚明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周折?好端端的,尧州怎么会发了大水?怎么会一城的人都遭了灾,妻离子散的?要不是尚明后来病重,神魂几乎离体,让人难以察觉,您觉得我还能先一步找到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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