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女对视一眼,年轻女子对秦时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我们另找个地方?”
“不必。”秦时一口拒绝,“就在这里说!”
他们出门都没带武器,若是去了偏僻地方,谁知道有没有埋伏?!
年轻女子神情有些无奈,“我们没有恶意。”
秦时警觉的盯着她,他的衣襟动了动,小黄豆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朝外面看。或许是因为钻进了秦时怀里,自觉安全了,开始有心情看热闹。
秦时,“……”
这个缺心眼的傻孩子。
贺知年猜到了这两人的底细。他向周围的客人拱手致歉,又拉着秦时坐下说话,悄悄提醒他,“他们对小黄豆大约没有恶意。”
秦时可不接受这种说法。那些拐子去接触小孩儿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慈眉善目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秦时又问。
年轻女子坐下来,很和气的冲他笑了笑说:“我是它的……嗯,用你们的话来说,算是小姑姑吧。这位是我的小哥。”
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目光里带着疑问:大重明鸟?!
贺知年摇摇头。他道行不够,看不出来。
秦时没有跟他们寒暄的打算,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不可能把小黄豆交给你们的。”
哪怕你们真的是小黄豆的族人又怎么样?云家商队还是云杉的亲人呢,云杉还不是躲着他们走?!
年轻女子莞尔一笑,似乎觉得小黄豆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
“秦先生误会了,”她恳切的说:“我们都很感激你对小黄豆的照顾。本来,我们是打算把孩子带走的,但孩子不肯,我们也不会强迫它。”
秦时心里一点儿也不觉得轻松。看看,连他姓秦都知道,可见跟着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说你们也要去长安?”年轻女子话题一转,美目中流露出狡黠的神色,“我想,我们可能会在长安见面。到那时,我会再来问一问小黄豆。”
听她说起长安,秦时的心头空了一下,又有些庆幸。至少现在他们不用拼个你死我活了。让小黄豆看到那样的场面,并不是什么愉悦的事。
至于到了长安会怎么样,秦时并不觉得惊慌。
或许从小黄豆破壳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他对于小黄豆的感情,并不是养宠物,甚至不单纯是养孩子。
他在养另一个自己。
有谁会不希望自己飞得高飞得远吗?
小黄豆最终会成长起来,变成一只真正继承了种族神通的成熟的重明鸟,去做它应该做的事——身为祥瑞,重明鸟必然也有自己要承担的使命。
孩子长大了,必然会离开家。
可以说从相遇的最初,秦时就默认了小黄豆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他的事实。
第87章 宝相花
这一对形容出色的男女像他们突然的出现一样, 很快又离去了,临走之前交给秦时一个木盒子。
秦时猜到盒子里大约是银钱,便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又不是没钱, 再说养着小黄豆又不是为了挣钱用的。
青年男女也没勉强, 笑眯眯的告辞离去了。走之前,那女子还伸手摸了摸小黄豆。
小黄豆这个傻孩子早忘了人家说过什么要带它走的话, 觉得她面容和气,还很友好地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秦时虽然不至于泛酸, 但看着年轻女人的手指头在小黄豆脑袋上揉,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
还好,她只是摸了摸,就把手收了回去,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而那个一直对秦时的存在采取无视态度的青年男子, 也终于将目光投注在了秦时的身上。他看上去年龄与秦时相差无几,但他看着秦时的时候, 目光中却带着一种仿若长辈注视着晚辈似的、略微有些轻慢的宽容。
就是那种……看到小孩子玩一身泥巴, 脏兮兮地跑回家, 大人也不会生气发火的表情。
秦时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然后, 这位小黄豆的小叔冲着秦时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孩子, 后会有期。”
秦时, “……”
一直到他们离开, 秦时都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
贺知年瞧得有趣,正要从他的碟子里偷偷夹一块肉, 就听秦时长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了, “小黄豆他爹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吧?!”
贺知年一笑,差点儿噎着自己,“咳咳,你大约不知道吧,明成岩的岁数大约比咱们这个王朝的历史还要长一些。就算是明遥,年龄也在两百年往上了。”
“明成岩?明遥?”秦时知道这就是刚才那一对男女的名字了。
“我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明氏一族出名的人物还是有所耳闻的。”贺知年说:“这一对兄妹就属于经常在人世间行走的那几个有名的人物之一。”
秦时明白了,就是曝光量比较高的意思呗。
至于妖族的年龄,其实想明白了就没什么可惊讶的。尧洲城外的封妖大阵里,哪一个老妖怪不是千八百岁的年纪?
秦时想通了这一点,仍觉得明成岩的目光诡异。就算他自己的亲爹,都没用这般的目光看过他啊。
“我听说过一个传言,”贺知年警觉的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注意他们,才凑过来悄悄对他说:“琼花楼的大当家跟明家的大当家交情匪浅。”
“明家也做生意?”
贺知年微微颌首,“他们应该算是陇右一带声名最盛的世家了。”
秦时喃喃说道:“我以为妖族之中声名最盛的是四大神兽。毕竟它们可是与人族签订了第一份结盟书的妖族啊。”
而且四大神兽与人类的后代,都以半妖的身份加入了镇妖司。千百年来,就是他们守护着人类,一直战斗在直面妖族的第一线。
贺知年凝视的目光中微微透出暖意,“小秦,你知道轩辕台上与黄帝结盟的四大神兽。那你知不知道,早在他们结盟之前,重明鸟一族就已经是黄帝的盟友了?”
秦时:“……”
这个他真的没听人说过。
贺知年拉着秦时起身,结了账,走到了大街上才轻声说道:“其实黄帝与四大神兽结盟的事,不过就是人、妖之间你来我往的一段插曲,之所以显得地位特殊,不过是因为四大神兽的后裔都做了缉妖师。”
秦时若有所思,“就是说,这件事对缉妖师重要。但在人、妖两族的战争史上,它也不过是一段小插曲。”
“可以这样说。”贺知年笑了笑,“对缉妖师重要的,对普通的人、或者妖族来说,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这是一天之中最悠闲的时光,黄昏已经翩然来临,但天空中依然透着奇异的明亮。满天晚霞仿佛光华璀璨的锦缎,堆积在西边的天空。
倦鸟归巢,在这副华美的锦缎上划出一道道黑色的剪影。
他们并肩走在阳关城的大街上,嘴里说的却都是千八百年前的传说。
“听说过涂山氏吗?”贺知年轻声问秦时。
秦时点头,“大禹妻子的氏族。传说中的九尾狐。”
贺知年道:“涂山氏一族也是轩辕台结盟之前,就与黄帝有了交情的妖族。所以他们无论是在人族之中,还是在妖族中都地位超然。”
就是人族最早的一批盟友呗。
“怪不得叫瑞祥呢。”秦时嘀咕,又把小黄豆捧起来仔细看。
小黄豆吃饱喝足,这会儿正有点儿犯困,冷不防被秦时给举了起来,自己都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立刻瞪的滚圆。
也不知是不是秦时的错觉,竟觉得在夕阳微暖的光线中,它的重瞳显示出了一种极为妖异的力量感。
“怎么啦?”意识海中,小黄豆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问他。
力量感的假象瞬间破开,只剩下一个呆萌的胖毛团。
秦时将它举到唇边亲了亲,有些无奈的搂回了怀里,“不怎么,想睡就睡吧。”
小黄豆伸了个懒腰,美滋滋地窝在它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秦时一抬头,就见贺知年正侧着头,含笑看着他。
在脱离了逃亡的处境之后,他身上的伤也陆续养好了,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再有初见时那种苍白孱弱的感觉。
他是一个,秦时心想,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力量感的男人。
“笑什么?”贺知年眉眼温和,眼里带着一丝不解。
秦时摸摸自己的脸,“没什么,只是庆幸一下,你这样的人是朋友不是敌人……做你的敌人肯定很难受。”
贺知年也不由一笑,“你怎么会是敌人?”
他大约也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示好的话。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是敌人,已让秦时觉得心头发烫了。
他想他刚才说错话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除了团子和小黄豆,他还有贺知年这个朋友。
他拥有的,要比他以为的要得多些。
老天终究没有太过苛待他。
两人溜溜达达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店小二正站在店门外挂灯笼。看见他们回来,连忙喊道:“秦兄弟,正好你回来!有人送了东西到客栈给你呢。”
秦时颇为意外,“给我?”
关键是他在阳关城里就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是医馆送来的药吗?”秦时暗忖。他跟两位郎中说好了,等他们出发的时候,拜托两位郎中按照药方给他们配一些药粉。两位郎中也都答应了。
等他们到掌柜那里拿了东西,才发现送来的并不是什么药粉,而是之前在饭馆里,明成岩和明遥要送给他们的那个木盒子。
秦时心里有些憋气。
他明明表示过了,不需要小黄豆的抚养费。结果明家的人还是大模大样地送了来。虽然从明家的角度来看,不好让外人白白地给自家养孩子,但秦时就是觉得憋气。
或许是因为他的意见不被重视。但人家是大妖,是祥瑞,单单从年纪上看也比他大了好多,他光杆一个人,无财无势,又有什么值得人家重视的呢?!
两人回到客房,秦时沉着脸坐在一边。贺知年反而饶有兴味的捧着木盒子研究起来。
木盒子挺压手。它的材质是上好的檀木,不知流传了多少年,木质表面泛着油润的亮光,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东西。
贺知年笑着把盒子推到他面前,“来,打开看看。”
木盒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秦时也知道贺知年这是要哄他的意思,勉强笑了笑,抬手打开了木盒。盒子里不出所料,有铜钱,也有金饼子,还有两张信笺似的东西。
贺知年捏起这两张信笺,笑了笑说:“重明鸟给的育儿费还不少……这是琼花楼的凭帖。”
秦时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琼花楼?”
贺知年给他提过这个地方,印象里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贺知年被他警觉的样子逗笑了,“琼花楼除了买卖消息,寄售各种珍稀物品,还是有名的柜坊。很多人会在他们那里寄存大额钱款。”
秦时便明白了,所谓的柜坊,大约就是钱庄的前身吧,把现金寄存在那里,然后凭借凭帖去取钱。
他凑过去看那张凭帖,一眼看见凭帖下方印着一个端庄富丽的花朵图案。
“宝相花。”贺知年说:“琼花楼的标记。明家在琼花楼存了两万两黄金,你可以凭着凭帖去取。”
秦时在后世的很多艺术作品上也见到过这个图案,传统的、古典的图案,在现在这个时代,或许只是刚刚流行起来的新鲜东西——时间就是如此奇妙的一件事。
秦时欣赏宝相花的图案,脑海里慢慢反应过来贺知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看看凭帖,再看看怀里的小黄豆,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么多?!”
这可是黄金啊。
妖怪们都这么富裕吗?!
经过贺知年有意无意的科普,秦时对当下的物价已经有所了解。
大唐的物价,在贞观年间最便宜。以米为例,一斗米只要三四文钱,到了安史之乱时期,米价上涨到了四五万钱一斗。
如今的物价算是战后一个比较平稳的时期,秦时他们从街市走过的时候,听到过商人们叫卖,一斗米的价钱在七、八百文左右。
秦时问过贺知年,这个价位的大米,普通人仍然是吃不起的。
秦时还记得历史书上说,大唐的物价从安史之乱之后就变得忽高忽低,到了唐末更是涨到离谱。
秦时当时也曾感叹过生于乱世的人命如草芥。如今他成了局内人,也只能祈祷现在是一段民生稳定的时期。
那种“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的人生经历,他一点儿也不想去体会。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秦时问道。
“樊锵说了要跟我们同行。”贺知年思索了一下,“最晚明天,就会有消息了。”
秦时点点头。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看一看这绚烂到极致的王朝最后的样子——在它陨落之前、被后世的文人墨客无数次幻想、描绘过的大唐盛世。
接下来的两天, 明成岩和明遥没有再出现过。
秦时虽然一想起这两人就憋气,但也知道光憋气是没用的。他对这两人充满了深深的忌惮,生怕他们改变注意, 强行把小黄豆从他身边带走——真到那一步, 他恐怕也只有躺地打滚的份儿。
魏舟舔着脸从秦时这里借了点儿钱,开启了疯狂的扫货模式。皮毛、药材, 商人们从西域各国带来的各种装饰品、珠宝、香料……
秦时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时,忍不住开始怀疑道貌岸然的魏神仙其实在家里养着一群大老婆、小老婆。
珠宝香料什么的, 看着就不像是男人会喜欢的东西啊。
“他有老婆吗?”秦时把贺知年拉到一边,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我没有!”坐在桌边清点自己购物成果的魏舟头也不抬的说:“但是我有师父、师兄弟,还有一些诗酒相交的朋友。”
秦时,“……”
秦时讪讪地拍他马屁,“魏神仙果然是神仙。”
诗酒相交, 听听,多风雅。说白了不就是酒肉朋友。
魏舟把一包香料包起来, 珍而重之地收进了……铜镜里。之前威风凛凛的封妖阵, 如今在他的手里就沦落成了一个购物袋。
秦时叹为观止。
果然神仙就是神仙, 生活的细节都是他们这些凡人无法想象的。
云杉期期艾艾的凑过来, 不好意思的问秦时,“秦兄弟,我想……从你这些借点儿银钱……”
秦时表示理解。出门在外, 带点儿特产回家实在太正常。当下不比后世, 物资流通并不发达, 一个地方的特产,是很难在其他地方见到的。纵然有, 加上山高水远一路送货的各种费用,也都是天价了。
秦时把装钱的口袋递给云杉, 让他自己拿。这些都是他从樊锵那里挣来的钱,至于明家兄妹送来的那些,秦时觉得那是小黄豆的私房钱。
孩子的钱,他是不会去打主意的。想想以后的某一天,他的小黄豆也会变成明成岩那样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心里就挺激动的,甚至有些后悔没有仔细看看明成岩的长相——既然是叔叔,以后小黄豆长大,容貌多少也会与明成岩有相似的地方吧?
小黄豆也是个财迷,它在桌子上走来走去,两眼放光地看着一堆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偶尔还想啄一啄,尝尝是什么味道。不过每逢这种时候,魏舟都会眼疾手快的把它嘴边的东西抢下来。
几次三番之后,小黄豆委屈了,一扭身扎进了秦时怀里,啾啾啾的开始告状。还拿短翅膀指了指魏舟的方向。
秦时,“……”
秦时开始感受到了做一个合格的家长是多么有难度的一件事。他能去打魏神仙吗?关键是,他打得过吗?
秦时心酸地抱起他的毛儿子亲了亲,“那些都是药材,碰了会生病的,所以魏神仙不让你碰。”
小黄豆半信半疑,“啾?”
“不信你问李飞天。”秦时拽了一个同盟。
因为阳关城里人多眼杂,魏舟把李飞天关在客房里不准出去。这几天李飞天也蔫蔫的,像一根真的拂尘那样搭在椅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架势。听见秦时让小黄豆问它,它有气无力地甩了甩拂子算作回应。
小黄豆已经见惯了李飞天颓废的样子,也知道在客栈里是不能飞的,只好啾啾叫着安慰一下自己的好友。
“带你去买豌豆糕?烤肉串?”秦时和很多家长一样,想到哄孩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小黄豆满怀希望的冲着李飞天啾啾叫,见它只是晃了晃长长的拂子,也有些没精打采起来,连烤肉串也无法激发它的生活热情了。
秦时也没办法了,但买东西还是要去的。他和贺知年都要再买几身换洗衣服,路上吃的东西也要提早准备。
这年头出门在外,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见商铺的。听贺知年说,从阳关城出发到下一个目的地西宁,这一路大约都是荒山野岭,人烟都没有,更别找商铺买东西了。
云杉从他的袋子里取走了一块金饼子,借了魏舟的纸笔给秦时写了一张借据。然后掂着手里的金饼子对秦时说:“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他长得文弱,又没有过硬的武技,身怀巨款走在街上,会担心有人来打劫。
魏舟手里还有几分礼单没写完,闻言忙说:“都别急,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秦时觉得魏舟肯定不是担心有人会打劫,他就是想找人帮他提包。
魏舟挠了挠鬓角,有些烦恼的说:“我师父挑剔得很,我也不知道该送他什么才好,正好找你们给我出出主意……李飞天也去。”
李飞天听说要出门,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兴高采烈的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一下子把小黄豆给卷了起来。
虽然不能飞,但能跟小黄豆一起去外面玩,它也是很开心的。
就这么的,几个大男人一起出门去逛街。
魏舟沾了李飞天的光,好容易把小黄豆骗到了自己肩膀上,乐颠颠的和看热闹的云杉一起走在最前面。
秦时拉着贺知年走在后面,悄悄问他,“魏神仙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贺知年想了想说:“你没去过长安,大约也没听说过追云观吧?”
秦时确实不知道。后世的正史野史上似乎也没有提过这样一个地名。提起唐代的寺庙,他最先想起的就只有感业寺和太真观——前者是一代女皇武则天曾经出家修行的寺庙,后者是绝世美女杨玉环奉旨修行的地方。
“追云观位于曲江上游的明空山,”贺知年说:“明空山是先帝所赐,魏舟的师父就是追云观的观主李玄机。他座下弟子有九人,魏舟是最小的一个。”
秦时若有所思。这个先帝,说的就是武宗吧?
武宗灭佛,佛教衰微,道门崛起。追云观或许就是得到武宗赏赐的产业之后,才渐渐有了名气也不一定。
“魏舟和他的八位师兄都在帮镇妖司做事,”贺知年说:“或者说,整个追云观都在为镇妖司做事。李玄机的这九个弟子在妖界有个外号叫‘九夜叉’。”
秦时不由一乐。被人族视为妖魔鬼怪的妖族,反过来管人族的战士叫夜叉,这可真是够幽默的。
“李玄机与长安城里的权贵门交情不浅,自然也知道当今圣上对追云观的态度,因此深居简出……”
“你等会儿,”秦时打断了他,“你先让我捋一捋。”
赏赐明空山给追云观的是先帝,先帝是发起了灭佛运动,将大唐境内绝大部分寺庙的产业都收归国有的武宗李炎。那么,现在在长安城里做皇帝的人,就是后世被称为唐宣宗的李忱。
李忱是先帝之子,武宗也要叫他一声小叔叔。结果李炎登基之后,这个小叔叔没少被他磋磨,据说还有几次差点儿就被害死了。
这样一想,李忱对武宗推崇的道门是个什么态度,就很有些微妙了。
难怪贺知年说追云观要低调什么的。
贺知年对他的推断表示了肯定,但也提醒他说:“不可如此口无遮拦。揣摩天子家事,这是为人臣子的大忌。”
他心里愁的要死。这到底是谁家养出的孩子?怎么提起先帝、圣上,就跟提起客栈里搞卫生的店小二似的?
秦时点头,又对他的提醒略有些不满,“我知道的。你别总觉得我特别傻。”
他还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贺知年对他的身世又有了新的猜测:对圣上与先帝毫无崇敬之意,这个秦家,该不会与反贼有什么关系吧?!
话题在绕过了不知道多少弯之后,终于又被拉回了“魏舟要如何挑选礼物”这件事上。
秦时没接触过这种隐居深山,神仙一样的人物。他代入了一下第六组那几个神出鬼没的老顾问,试探的给出了意见,“……茶叶?”
魏舟懒得搭理他这不着调的意见。
一旁的云杉有些不好意思的提醒他,“秦兄弟,好茶叶都是从关内运过来的。”
秦时,“……”
对哦,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秦时讪讪的,“我就想着,老神仙除了研习道法,还能有什么爱好?无非就是笔墨纸砚,再就是喝喝茶什么的……”
贺知年从他的话里,再一次证实了自己对他身世的猜测:他从小到大见到的长辈,除了琴棋书画之外,还爱喝茶。
这就意味着他生活的圈子还是很富足的。
贺知年也曾向樊锵打听过西北一带有什么隐世家族。樊锵表示,他没听说过有什么人家符合他提出的这些条件。
贺知年出神的功夫,前面的人已经走进了一家柜坊。
柜坊也称质库,是后世当铺的前身。在当下是十分普及的买卖,生意涉及到典押、寄售、以物质钱等等方面。
以物质钱,这里头就涉及到了后世所谓的“活当”和“死当”。死当的物品,柜坊也是会出售的。运气好的情况下,还能在这里买到很不错的东西。
魏舟逛了两家柜坊,挑中了一块巴掌大的龟甲。甲壳呈蜡黄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象形文字。
柜坊的掌柜也不认识这些文字,只知道这是一件古董。
秦时在一旁听的嘴角直抽。他怎么忘了,唐代的东西对后世的人来说是古董。唐朝以前的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当然也是古董。
掌柜出价十二金。魏舟还觉得便宜,秦时却差点儿气炸了。
“多少?!”秦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魏舟这个穷鬼身上没钱,不管买啥都得从他这里借。一两金等于十两银,等于一千个铜板……钱都拿去买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他们这一路难道要饭回长安吗?!
“你重说一遍,这玩意儿卖多少钱?!”秦时卷卷袖子,把魏舟推到了一边,气势汹汹地走到掌柜面前,打算好好跟他讨论讨论价格的问题。
第89章 表兄
大约是“讨饭回长安”这个选项刺激到了秦时, 令他爆发出了超凡的战斗力。他讨价还价的架势直接镇住了柜坊的掌柜,被他质问的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年代?年代你都不能确定,你跟我们说是古董?”
“你说材质是龟甲, 龟甲有的是玳瑁, 有的就是甲壳。你这个你自己看看,拿在手里都掉渣……”
“啥?上面的字你一个都不认识?!”
“……”
魏舟被秦时的大嗓门吵得头疼, 哆哆嗦嗦地扶着云杉的胳膊到门口去透气。他一向以为买卖古玩是非常风雅的事儿,还从没见过有谁买古董的时候, 能拿出这么生猛的架势来讨价还价。
三观都要崩塌了。
秦时捏着那块“一使劲儿就要掉渣”的龟甲,硬是把价钱从十二金压到了五金。就这他还不满意,还想继续往下压,掌柜的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这位小兄弟,”掌柜一把年纪了, 恨不得拉着秦时的手臂叫一声大爷,“你不能让我做赔本买卖啊!”
秦时估计价钱再谈不下去了, 肉疼得不行, “一定要买这么贵的礼物吗?”
魏舟顶着掌柜看穷鬼的眼神, 艰难的点头, “买吧。等回去了,我还你六金……回客栈就给你写借据。”
秦时的心气一下子就舒爽了。
买完东西从柜坊出来,秦时决定看在利息的份儿上, 给魏舟一点儿甜头。他指着龟甲上的体型最大的一个字说:“这个字, 念鼎。”
魏舟一下傻了, “你怎么知道?!”
秦时心想,当然是看电视学来的。
甲骨文中的“鼎”字的字形是非常可爱的, 有一对大耳朵,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秦时当时想的是:长得很像他养的秦团子, 所以才一下子记住了。
魏舟回过神来,两眼发光地抓住秦时,“别的字呢?上面这个……”
秦时摊手,“别的我真没记住。我只知道先古文字都是以形为字……”
两个人一边拉扯,一边嘀嘀咕咕地往前走了。
贺知年跟在他们身后旁观了这一幕。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再一次刷新了他对“神秘的秦家”的认识。这个隐世家族除了富足、擅长武技、不大敬重朝廷,还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
贺知年简直头疼,这得是什么人家啊?!
几个大男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的时候,樊锵已经带着樊郎中等在客栈的大堂里了。
店家自然认识阳关城的樊都尉,奉上热茶,殷勤地跑前跑后地伺候着。
樊锵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想心事。樊郎中却满脸和气的跟掌柜聊天。哪怕穿着很普通的衣衫,樊郎中看上去仍然带着一种武人才有的威武悍气,更像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大夫。
秦时看见樊锵,心里还是会有一点儿别扭。但既然大家都已经假装忘记了城门外的那一幕,他也只能配合着忘记。
掌柜看出他们有话说,重新换了茶水就退开了。
樊锵开门见山的对魏舟说:“明日一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