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九郎心里隐隐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要真是缉妖师,以后的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这是我们当初出关的时候,听其他商队的人说的。”顺子的肩膀也耷拉下来,有些丧气的说:“镇妖司都要散了,谁还能管这些事,妖怪们可不就猖狂起来了。”
秦时觉得脑仁都在一跳一跳地疼。
他刚才听顺子他们讲楼兰的传闻,还想着真要是妖怪干的,这些妖怪也未免太猖狂了……原来是镇妖司没人了。
秦时缓慢坐了回去,心头一片茫然。
身为“第六组”行动队的一名突击队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妖族的力量失去控制,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在现代社会,有完整的制度对妖族进行约束,并且还有专门的研究机构针对妖族的特点来研发各种武\器,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妖之间仍然时常爆发冲突,行动队的成员也经常会有牺牲。
秦时抹了一把脸,觉得心都凉了。
他不敢深想一个没有镇妖司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他拼命想要逃离开的行业,哪怕他始终抗拒,也不得不承认它存在的必要性。
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的普通人,可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妖,更不知道有这样一支队伍,为了保护他们的懵然无知,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甚至他们的牺牲都不被人所知。
这是缉妖师这一职业最初留给秦时的印象。
也许有人真心热爱这样一份光荣的职业,但这里头不包括秦时。
他并不是怕死,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怕死,而是厌倦甚至痛恨自己活着却没有选择的自由——被强逼着修改志愿的痛苦,谁懂?!
秦时还记得他有一次执行任务回来,胳膊腿上都裹着绷带,他穿过街市的时候随手买了一杯热咖啡,结果看到咖啡杯上印着几个字:毕生所求,无非自由。
当时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随即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在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为什么到他这里就不行?!父母有父母自己的理想,可以啊,你们自己去拼啊,干嘛非要绑架他这个苦逼的下一代?!
他甚至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一个人,更像一条狗,养大了,有力气了,爪子和牙齿都变得锋利了,好了,可以牵出去杀敌人了。
秦时就是在填写高考志愿的那一天,与自己的父母爆发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气头上,他甚至说出了“断绝关系,以后老子自己打工挣学费”这样的话。
但是没有用。一个多月之后,有穿着军装的人亲自来给他送录取通知书,并且很和蔼的告诉他,像他这样具备奇特血统的孩子,国家有专门的培养计划。
于是秦时就知道了,哪怕他放弃这一次的高考成绩,复读之后重新报考,结果仍是一样的。
不被尊重的痛苦、生活不能自主选择的痛苦,几乎压垮了刚成年的秦时。在那个还有些中二的年纪,所有的男孩子都在叫嚣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傻缺、但又充满激情地向全世界展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唯独他要承受投错胎的痛苦与压力,愤怒又无力的看着他的同学们意气风发地奔向他们自己选定的前程。
其实秦时刚刚在商队的马车上苏醒,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陌生时空的时候,秦时心里是有一种诡异的释然感的。
他心里也曾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好了,到了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了,他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生活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始终有一根线牵扯着他的前生后世。他更没想到的是,离开了现代社会的高效机制对妖族的牵制,这个时代的妖怪们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已经将触手伸向了普通百姓。
秦时一个激灵,头脑也终于冷静了些许。他有些紧张的拽了拽吴九郎的袖子,“吴哥,你不是说镇妖司还在?他们不能把缉妖师再召集起来吗?”
吴九郎摊手,“这种事,我们怎么会知道?或许也召集了吧?只不过还没有顾上关外的事情。”
秦时终于有机会完全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去看世界了,才发现这世界一点儿也不符合他当初的幻想。
“他们顾不上,”秦时觉得舌尖上卷起了一丝苦涩的滋味儿,“那关外的百姓……就只能生死由天了吗?”
安西沦陷,但这里也是大唐的疆土啊。
吴九郎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他还在发愁商队的前进方向呢。过楼兰,或许有危险,但绕开楼兰,会不会迷路先不说,谁知道戈壁滩上是不是潜藏着同样的危险?妖族神出鬼没,万一让他们撞上了呢?
旁边的顺子也唉声叹气起来,坐在他身旁的瘦小的青年小声嘀咕,“那可是妖怪啊,人遇见妖,除了等死,还能咋办?”
顺子也叹气,“听说那些妖怪,一个个力大无穷,有的还会奇奇怪怪的法术呢。普通人,怎么跟他们对着干?”
秦时这个时候想到了更加可怕的一个问题:如果楼兰确实是被妖怪们占领了,那么接下来它们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
它们会不会继续瞄准下一个目标,比如石雀城、敦煌……
它们会规规矩矩的去申请入关文牒吗?!或者,它们会安分地守在关外的小城池里,满足于自己已经占领的土地?
它们想要的,只是土地吗?
秦时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大多数的妖族都是残暴的、贪婪的,它们的野心和好胃口是没有边界的。更多的城池、更密集的百姓,对它们来说意味着更多的食物和更广大的生存空间。
可若是关城失守,关内的普通人又要怎么办呢?!
距离楼兰越近,队伍中惊惶不安的气氛也就越明显。
商队在距离楼兰还有二十里地的山洼里扎营的那一天,赵百福拉着商队里的几个小头领开了一晚上的会,最后制定出了一个计划,那就是先派出一队人马去前面探路,若有危险,或者这些人没有在约定的时间里赶回来报信,商队就选择绕路前进。
赵百福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在一起,向他们传达了这个决定,接下来的话题,就是选出探路的人。
秦时站在人群中,捕捉到了赵百福的视线在他身上那一下微妙的停顿。
这事儿好理解。商队里的成员都是赵百福从关内带出来的,而且不知跟随了多少年。这里头唯有他是一个外来者,而且还是被商队救下来的。救命之恩,就算他们不指望会有所回报,也没人希望看到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缩头乌龟的。
秦时举起手臂,“我去。”
周围的目光都扫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秦时看得好笑。当然,他这样主动,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这么简单,他自己也对历史上神秘消失的楼兰古国也充满了好奇。能够有机会亲眼看一看它变成废墟之前的模样,他做梦都没敢这么想过呢。
赵百福看到秦时举起的手臂,果然表情很欣慰。但打前锋的人不可能只派一个人,至少也该有互相接应的人才对。
一番商议之后,吴九郎接下了这个任务,跟他一起去的也都是他手下用熟了的几个大小伙子,秦时叫得出名字的除了顺子,还有一个浑身肌肉的大块头,叫黄彪。
大约是为了肯定秦时的识相,赵百福亲自挑了一匹枣红马给秦时,不过跟秦时相比,这匹马就不怎么识相了,因为秦时一过去,它就仰着脖子叫唤个不停,还倒换着蹄子不住地往后退。
吴九郎都看的诧异了,“没听说过这匹马还认生啊。”
其实枣红马的反应不像是认生,更像是被吓着了。但这个时候,能引发不安的话都不能说的。
秦时也笑,“大约是看我太穷酸了吧。”
顺子等人也跟着笑。
其实秦时是知道原因的。他被商队救回之后,虽然也跟着他们日夜赶路,但到底有吃有喝,也能休息,他原本身体素质就不错,又没有什么要命的外伤,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恢复过来了,掌心里的老虎也渐渐恢复了活力。就在这几天,秦时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它卧在他的掌心里打滚,偶尔还会仰起头打个哈欠。
这还是头幼虎,一身软萌萌的绒毛,白底黑条纹,一眼看过去活像一个可爱的毛绒玩具。这是因为秦时本身的能力还弱,只有他强大了,老虎的形貌才会渐渐趋向成年虎。
但就算是幼虎,也是虎。寻常马匹感应到兽中之王的气势,哪里有不怕的。
秦时在进入第六组,上过了几节培训课之后,就知道他的父母为什么一定要逼着他改志愿了。
这关系到他们家的血统。
传说上古时期,妖界发生战乱,女娲打通了人界与妖界之间的壁垒,率领众妖来到了这颗蓝色星球。又用秘法造人,作为妖族的食物,避免众妖自相残杀。
再后来,人族中开始有人站起来反抗这种设定,妖族中对人类抱有同情的那一部分妖族顺理成章成为了人类的盟友。
相传黄帝与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族的首领在轩辕台结盟,共同对抗凶暴的妖族——这是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第一份盟书,因此这四族被人类推崇为四大神兽。他们与人类的后代,就是最早的一批缉妖师。
缉妖师身体里流淌着四大神兽的血脉,从血统上讲算半妖。半妖在身体素质方面要比人类更结实耐打,于是他们就成为了保护人类当仁不让的先遣兵。
秦家的祖上就是白虎这一支。
但不幸的是,数百年来白虎一族都没有人返祖出白虎的血脉,因此当秦时在即将成年的时候,突然间觉醒了强大的血脉力量,才会震动了秦家和整个第六组。
秦时也是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白虎这一支,放眼整个缉妖师团体,已有近百年没有出现过能让妖力具象化的人才了。
在镇妖司的记载中,历史上也曾出过几位非常强大的缉妖师,他们能将精神力外放,凝为实体,就如同自己的一个分\身一般,在战斗中可以相互配合。因为心神相通,他们会是最为默契的战友。
但随着时光流逝,半妖的血统不断的被稀释,四大神兽的后人当中已经没有再出现过这样的返祖现象了。
当然,年轻的秦时还没有那个能耐。但他刚刚觉醒了血脉的力量,意识海中就生出幼虎,足见他精神力强大。这不仅是白虎一族的奇迹,在整个缉妖师团体中也是多年来仅有的实例。
秦时对自己当初被逼着改志愿一事耿耿于怀,对别人眼里的奇迹也不怎么稀罕。不过小老虎确实可爱,又与他心意相通,时间久了,倒真的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
秦时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团子。
本来他也想给小老虎起个威风凛凛的名字,比如震八方,或者战四海之类的,无奈小老虎圆圆胖胖,见了他只知道卖萌撒娇,委实跟威武两个字沾不上边……就还是团子吧,至少名副其实。
秦时要将团子收进意识海的时候,团子果然不干,来回打滚。秦时悄咪咪地安抚了好一会儿,它才委屈巴巴的听话了。
果然老虎消失了,枣红马也不闹腾了,老老实实的让秦时牵着走了。
一行人于凌晨时分出发,快马加鞭,朝着远处湮灭在了尘烟里的楼兰古城疾驰而去。
夜空晴朗,宛如一块巨大无比的灰蓝色宝石,淡淡的晨曦已经撕开了天地间的一团混沌,令苍莽大漠在这一刻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懵懂与安宁。
它就像一个巨人,哪怕身负劈山开海的神力,在这将醒而未醒的瞬间,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抹天真柔软。
天光渐亮,明亮的光线驱散了晨间昏蒙的气息,展露出了它原本的肃杀与萧瑟。
风起,细密的沙尘被扬起,站在起伏的坡地上看去,远处的楼兰城像是隐藏在尘沙中的一个虚影,仿佛再眨一下眼就会消失不见了。
秦时心潮起伏,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对吴九郎说:“就容小弟当个先锋吧。”
吴九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小心为上。”
秦时拍了拍枣红马,朝着楼兰城疾驰而去。
一路行来,秦时听了不少有关楼兰古国的传闻,据说楼兰国于公元前建国,至今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它是丝绸之路上规模最大的中转站,除了主城楼兰城之外,还包括了瓦石峡古城、□□、石雀城等等十数个小城池。
它夹在中原与西域之间,利用两方对它的怀柔政策,巧妙地维持着自己的政治生命。最强盛的时候,曾位列西域三十六国之首。
灰黄色的沙尘如同温柔的纱巾,在他的眼前一层一层揭开,展露出楼兰城巍峨的城墙。
秦时心潮澎湃。他来到这里也有月余,楼兰城是他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代表文明与科技发展水平的人类栖居地。
距离渐渐缩短,秦时骑在马上已经可以看清楚楼兰城高大的城墙上方略带异域风情的角楼与瞭望塔了。
狂风卷起沙尘,呜咽着从歪歪斜斜敞开的城门里卷了出来。城门外没有守卫的士兵,没有进出城门的商旅,城墙上方也没有高高飘扬的旗帜与巡逻的守城士兵,秦时已经基本可以断定传闻是真的了。
楼兰城确实是一座空城。
这时代的城墙多以夯土为里,外包青砖,再以糯米灰浆浇灌,这样修建起来的防御系统坚固非常,足可以抵挡数百年的风吹雨打。
因此哪怕遭遇大变,哪怕城门都歪歪斜斜地敞开着,它看上去敦厚结实,充满了令人生畏的力量感。
意外仿佛突然间从天而降,将一队车马拦截在了城门之外。
马车翻倒,车上的货物散落一地,旁边是马匹和人类的骸骨,粗粗看去,数量大约在五六十人左右。满地尸骸在经过了野兽的撕咬和大漠的风吹日晒之后,每一具骸骨看上去都残破不全,有的还呈现出诡异的焦黑色。
至少秦时一路过来,没有看到过完整的尸骨。
在距离城门这样近的地方,这种情况显然不正常,寻常野兽不会跑到距离人类生活区太近的地方来捕猎。
秦时在城门前下马,用脚踢了踢路旁一处诡异的凸起,沙土飞扬开来,露出了掩埋在沙土里的一具较为完整的尸体。
这是一具男尸。沙地里较为干燥的缘故,他的尸身腐烂程度并不高,依稀可以看见下颌处修剪得颇为整齐的短须和黑色的头发。他的年龄大约在三十上下,中等身量,身披铠甲,腰间还缀着一柄弯刀。衣服完整,一眼看去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致死伤。
这是秦时一路过来看到过的最体面的一具尸体了。秦时怀疑他有可能是守护城门的士兵。
秦时把他翻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他脑后的伤口。这个倒霉的家伙原来是脑后受了伤。或者干脆就是遭了暗算了——这人也算是运气不错,若非正好被砂石掩埋,恐怕也不能在野兽的袭击之下留得全尸。
“得罪了,兄弟。”
秦时小声嘀咕着,伸手解下他腰上的弯刀,翻来覆去的检查一番。弯刀形如新月,刀身长度不到三尺,三指宽,刀柄处裹着兽皮以增加摩擦力。刀鞘是皮革所制,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磨损。秦时取下刀鞘,用指腹试了试刀刃。
还可以。
秦时想,古时匠人的手艺不容小觑,锻造技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而且在打斗之中,弯刀可比匕首好用多了。
秦时收起弯刀,侧耳听听城门里的动静。
没有人声,也没有车马的声音,城门之内唯有狂风穿街走巷发出的呜咽。秦时低头扫一眼周围七零八落的尸首,心想那些野兽……或许不是野兽的东西,顺着敞开的城门追进城里去之后,会不会追着逃难的人远远地离开这里?
城门微微一晃,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头顶上方有尘土簌簌落下。
秦时眯起眼抬头望去,城门的高度在四米左右,上方是拱形的门洞,用彩石装饰出秦时看不懂的花纹和图案,有些地方色彩已经斑驳,有些地方则闪烁着绚烂的光彩。这些图案并不精美,然而这粗糙里却带着一种热烈的、烂漫的气息,就像这大漠里灼人的阳光。
城门洞里也像城门外面一样,横七竖八地落了许多骸骨,基本上也都是残破不全的。秦时用一块布蒙着口鼻,在尸骸堆里扒拉来扒拉去,在几具骸骨的下面找到了另外一具保存相对完好的尸骸,在他被撕咬的惨不忍睹的小腿上,找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牙印。
撕咬这个人的动物体型应该不大,从它留下的牙印来判断,它的大小与狐狸相仿,嘴巴的大小也差不多,但是吻部要比狐狸略宽,牙齿非常锋利,咬合力也远远大过狐狸这一类的小兽。
除此之外,秦时还看到了几处抓痕。这种袭击人的兽类爪子也非常锋利,下手又稳又狠,一爪子抓下来,人类的小腿直接见骨。
秦时隐隐有了猜测,一颗心也不住往下沉。
守城士兵身上所穿的铠甲相对完整,平民的衣服基本上都被撕咬坏了。秦时在尸骸堆里看到了不少类似于中原长\枪一类的兵器,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并不趁手,还是放下了。
秦时有些发愁,如果楼兰城都是城门口这样的状态,那商队最好还是绕路走吧。一方面满地尸骸容易引来野兽,另外……会不会有疫病?
他身上有白虎一支的血脉,严格来说不能算纯人类,身体素质自然也要比普通人要强悍。但商队里的那些人虽然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但毕竟都只是普通人。
秦时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往城里走一走,如果城里也像城门口这样,那就还是绕路吧。
穿过城门洞,眼前展开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许多尸首,也都呈现出被撕咬过的痕迹。
也不知楼兰城出事有多久了,广场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沙土,薄的地方仅仅没过了秦时的脚面,厚的地方会把人类的尸骸都埋起来。
再往里走,路面堆积的沙尘好像比城门口一带少了一些,尸体就更少了,路边的房屋也如吴九郎他们告诉他的一样,有些人家的门外挂着大锁,有些人家则门户大开,里面的东西也不知是主人家自己翻的,还是街市上乱起来之后被人洗劫过,东西翻的乱七八糟的。
走在小街上,秦时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在层层堆叠的屋顶后面,有高高堆起的石台,似乎是宫殿的模样。他猜测那里应该是楼兰城的行政中心,或者就是楼兰的王宫。
秦时打算去哪里看一看。
跟那一片雄伟的建筑相比,秦时此时此刻所经过的街道应该是平民居住的地方。这里的房屋相对来说要低矮一些,街道上有不少彩色的装饰,门楣上方、窗户周围还有彩色的碎石拼起来的图案,非常美丽。
有些人家的拱形门洞还保持着较为完整的模样,拱门上描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表示生活富足的、表示子孙兴旺的。
绚烂的色彩充满了热烈的生活气息,在满城荒芜的气氛中显出了一种令人心酸的寥落。
街道并不宽,行走在这里,秦时会不由自主的憧憬起它出事之前的样子:有商贩推着车子沿街叫卖,异乡人赶着车马从街上穿过,寻找暂时落脚的地方;小孩子们互相追逐,嬉笑打闹,年轻美貌的女郎戴着防风沙的面巾,悠然自得的在人群中穿行……
秦时被自己的幻想迷住了,直到团子不耐烦的从他的掌心里探出头,又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手指,秦时才醒过神来。
他低头看看团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把它收回去。这附近存在活人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让团子出来放个风也不是不行。
他托着团子让它看看周围的环境,一边叮嘱它,“有人的时候要藏起来,知道吗?”
团子抖了抖耳朵,好奇的东张西望。秦时的嘱咐它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早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秦时托着它,像托着一只鸡蛋那么大的毛绒玩偶,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跟它絮叨起来,“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去敦煌旅游的事儿不?阳关啊、玉门关啊,都只剩下土墙了,那些地方在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
团子再抖抖耳朵,那个时候秦时根本还是个普通人,血脉力量都没有觉醒,都还没有它呢,它上哪儿记得去?
咦,这么说起来,它好像是秦时生出来的……
团子转过脑袋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
“被震住了吧?”秦时在它脑门上弹了弹,团子一个踉跄,险些顺着他的手掌边缘翻下去,连忙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的大拇指。
秦时回味了一下手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团子你好像结实一点儿了。”
团子翻个白眼,端端正正坐好,继续观光。
秦时顺着它的后背又摸了两把,大约是穿越一回,受到了神秘的宇宙射线的辐射?他觉得团子摸上去,那种凝实的手感已经非常接近真实的动物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精神力也有所提高?
秦时抱着这样的怀疑,从楼兰城的西城门一直溜达到了东城门附近。
他发现两处城门相比,东城门附近的尸骸要少得多,相反留在这里的杂物要更多一些:车辆的残骸、布匹,还有被踩坏的箱笼之类的,就好像城中居民带着细软一窝蜂地跑到这里,却在出城的时候因为太过拥挤发生了摩擦,其中不少人不得不丢掉行李,以便于更顺利地脱身。
袭击楼兰城的东西,似乎是从西城门逼近,进而破城,沿着城中居民逃跑的路线一路追了出去。
这样算下来,妖怪就在他们的前方。
秦时担心的是,等他们离开了楼兰城,继续前进的路上会不会跟它们来一个狭路相逢?
城门附近沙尘会更厚,很多细节都已经被掩埋在了沙尘之下,看不出来了。
秦时在去南北两个城门那里看一看和去参观楼兰王宫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回去跟吴九郎他们会合。如果他没有猜错,南北两个城门的情况应该与东城门附近差不多,甚至还要更清净一些。
石雀城在楼兰城的东边,秦时可以想象大家逃难的目的地应该都是那里。过了石雀城,下一站就是敦煌,敦煌从汉代起就屯有重兵。尤其在安西四镇和北庭相继沦陷之后,敦煌已经成为了大唐在西北一带实际意义上的边境线,兵力最为充足的地方。
只要入了关,安全性就会大大提高。
这应该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所以往南北两个方向逃难的人应该不多。而破城的野兽,首要目标应该也会是人数最多的一群人。
不过这些活儿就留给吴九郎和他的兄弟们去做吧。秦时不打算任劳任怨的把所有的麻烦事都兜揽到自己的肩上。
做人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分寸,不论是示好的分寸,还是示弱的分寸。他可不希望自己留给这些人的是一个“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交给我,而且我还毫无怨言”这样的印象。
他们于他有恩这不假,但报恩的方式可以是做护卫,不一定非要给他们当牛马。
秦时把团子按回去,顺着原路返回了吴九郎一行人等待的地方。
果然大家都等急了,不等他赶到近处,就远远迎了上来,有心急的直接就喊了出来,“秦兄弟可进了城?情况如何?”
秦时把城西门到城东门这一路的情况讲了讲,又说:“南北两边的城门我没过去,估计也差不多。反正这一路我没见着什么活物,怕大家等得着急,就赶着回来了。”
吴九郎点点头,他也不指望秦时一个人就干完了他们所有人的活儿。这小子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带着手下赶到了楼兰城,在城西门附近检查一番,然后兵分两路,沿着南北两边的城门搜索过去,最终在东城门会合。
秦时跟着顺子走的是南边那条路,这一路上也零零星星看到了几具尸骸。因为空气干燥,尸骸的腐烂程度并不高,但如此一来,尸体上被野兽撕咬的痕迹也就更显得触目惊心了。
南城门也是敞开的。秦时的估计并不准确,南城门附近的尸骸杂物等等并不比西城门附近更少。大约出事的时候,城中的百姓都吓坏了,慌不择路,只想着尽快能出城吧。方向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样一比较,东城门附近反而要更干净一些。
吴九郎让顺子带着两个兄弟回去报信,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在东城门附近找了几间空屋,打扫干净,以便大家过夜。
秦时跟在吴九郎的身后找到了厨房。
这户人家的厨房里有半人高的水缸,旁边还堆着几个木桶。这应该是用来存储生活用水的,但奇怪的是前后院子里并没有水井。
吴九郎从水缸旁边拎起了两个木桶,抬头瞟一眼秦时,诧异的问他,“转悠什么呢?跟我去取水啊。”
秦时愣住,“去哪里取水?”
吴九郎指了指这一片街区的中心位置,“取水房。”
秦时抬起头,目光越过了一人多高的院墙,看到了远处一座壮观的圆顶建筑,圆顶的外墙镶嵌着彩色的石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以为那里是寺庙……”秦时正说着,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迅疾闪过的黑影。他连忙转头,只看到一条棕黄色毛茸茸的尾巴在墙头一闪而过。
似乎是一只野猫。
秦时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了下来。
吴九郎也在他一回头的瞬间警觉的停下了脚步。
“是野猫。”秦时的肩膀松弛下来,心头却因为紧张仍在砰砰乱跳。他们这一路太过顺利了,让他有些不踏实。
“走吧。”吴九郎听他说野猫,也就没当回事儿,又扯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你说的那个圆顶吗?那里确实是寺庙,取水房就在寺庙的旁边。对这里的人来说,水是最宝贵的东西,供奉神明,当然要选在距离取水房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