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by一只猛禽
一只猛禽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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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的?”
福三的小眼睛溜溜转着,终于亮了起来,
“那,那我们就去看看?好多天都没看见女人了,我们就看看,不打紧的,对吧?”
二人一合计,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顺着幽深的草丛往另一边的水潭处溜去,那是他们帮忙找到的一处泉眼,泉水清澈温软,池边平坦无苔,正适合沐浴。
没走几步就能听见水声潺潺,仿佛有潮湿的雾气扑面而来。
打头的福二咽了咽口水,拨开挡在眼前的一尾草芦——
“锃——!”
还没来得及看清水潭中的身影,视线被从天而降的长剑骤然截断。
福二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跨前掉落了几挫从他额前被划断的碎发。
“季季季季季季兄……”
身后的福三连连后退,打起了哆嗦,满脸惶恐地看着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季凌纾。
“我好像警告过你们一次吧?”
季凌纾拔起剑,剑芒锃亮刺眼,
“是瞎了你们的眼睛,还是废了你们的腿?要么一人一只眼一条腿吧?”
“季兄饶命啊!!”
福三噗通一声跪下,转眼间已经哭得涕泗横流。
福二缓过神来,也跟着匍匐在地,
“季兄、季兄,我们不、不是来偷看的……我们是、是来送这个的!”
他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了个木盒子,盒案上画着朵粗糙的荷花,是离家前他妻子塞进他行李的。
“这是什么?”季凌纾挑了挑眉。
“是、是晒干了的椿叶,磨碎了之后掺了灰,拿来洗头好用得很!”福二连忙解释道。
“对对对,你看我们都是用这个洗的头,十几天了都还这么顺溜哩!”福三附和道。
季凌纾没眼看他那沾满了泥灰的头发,思忖了几秒后,接过了福二双手捧上来的盒子。
“行,东西送到了,你们可以滚了。”
“多、多谢季兄!”
两兄弟就差五体投地地给他磕三个,得了他这句话后,手忙脚乱地互相搀扶着要逃。
“站住。”
季凌纾又道。
兄弟二人蓦地站住,冷汗浸透身上的粗麻布衫。
只见季凌纾打开盒子,抓了把里面的叶渣后又把木盒盖好,扔还给了福二。
“好了,滚吧。”
“季兄大人有大量!”
福三吓得腿都软了,被福二架着,一瘸一拐地逃了回去。
等他们二人走远,季凌纾才收了剑,捧着那把草木灰晃悠到了水潭边。
“福二送来的,你要吗?”
他第一次知晓原来平玉原上的常人是用这样的东西洗沐,在金霞宗时,他和师尊住在一起,一直有仙童提前送来用神雾从草木中聚炼出的精华,供以除尘留香。
“放那儿吧。”
江御背对着他站在池中,头也没回,水深没过后腰,清清亮亮。
“盒子我还给人家了,一看就是妻子或者女儿送的,”
季凌纾顿了顿,
“我抓手里捧来的,放那儿就散了,你到底要不要?”
“……”
江御终于转过身来,往岸边走了两步。
这会儿他从头到尾已经清洗过一遍,头发湿漉漉挂在耳后,露出湛若冰玉般的五官,锁骨处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搓得发红,看样子是真有被那粘液恶心到。
怡宵锁的银链挂在江御脖颈旁,锁链材质特殊,只要季凌纾不想,就不会磨出痕迹。被塔主镶上的那颗意味着他属于季凌纾的玉石坠在后腰,浸了水后去垢存明,更加澄澈。
季凌纾缓缓收回视线,喉结动了动。
不仅是脸,连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几乎都和他师尊一模一样……
“你在看什么?”
江御忽然主动开口,吓得季凌纾一震。
没等季凌纾想好怎么回答,只听江御又问,
“在看我又有哪些地方和你师尊一样?”
“……”
季凌纾被说中心思,莫名觉得有些理亏,干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遇到那蜘蛛时是我大意了,没顾得上你。”
“你该感谢粘液里没毒,不然我现在死尸一具,你在怡宵塔里的那几百两银子就白花了,”
江御说着又背过身去,
“你还要继续看?”
“我帮你洗头发吧。”
季凌纾提议道。
江御不说还好,一说他心里更觉得过意不去,要是粘液真的有剧毒,他岂不就是白白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你还会帮人洗头?”
“以前帮师尊洗过。”
季凌纾顿了顿,在他成年之前,师尊每次沐浴都会带着他一起,把他这只小狼崽子往水里一扔,由着他自己撒欢去。
再长大些后,他开始帮师尊梳发更衣,天热时还好,到了严冬,江御又要边赏雪边泡泉,又觉得冷,常常刚从水里出来就抱住化作狼形的季凌纾,陷在他尾巴的绒毛里继续观雪。
小时候季凌纾还能消受,直到他发育到开始经历发情期。
墨族体内都有兽血,因而还带有兽性的本能,他不知道师尊是被他吓到了,还是彻头彻尾都只把他当做养着玩的宠物,从那之后,便不再叫他一起去暖泉了。
“疼了和我说。”季凌纾叮嘱江御。似乎打心底里把他当做瓷做的花瓶,稍有不慎就碎了。
“嗯。”
江御闭目养神。本来以为季凌纾会笨手笨脚,没想到力度还挺舒服。
两个人难得平心静气地安静呆了一会儿,江御心里不顺的那口气刚刚要消,就听见季凌纾又开始说他不爱听的话:
“现在我师尊回来了,你还是换个名字吧,不然我叫你也不方便。”

江御淡淡开口问道,但并非是在赌气。
他也观察过季凌纾所谓的师尊,从外表来看确实和他无异,而且丢了剑后也手无缚鸡之力,江御好奇,季凌纾是通过什么在分辨他们。
“反正我有能辨别出来的办法。”
季凌纾没有托出江御胸口痕迹的事。师尊那里有咬痕,除了他再无别人知晓。
不过他师尊现在的样子也确实让人生疑,又是丢剑又是中毒,不像是江御的行事风格,季凌纾想要猎杀凶兽拿到冰玉剑,也是想通过冰玉剑确认剑主。
他此前没有告诉江御,那冰玉剑只有在他师尊手里才会剔透如玄冰,旁人若是抢了,拿到手也只是一柄如重千钧的浑浊废铁。
“你喜欢什么字,或者有没有乳名、字号之类的,在师尊面前我先叫你小名。”
季凌纾执着地要给江御起个别名。
江御不解道,
“既然你觉得我的存在是异怪之事,值得细查,为什么又要瞒着你师尊?依你所说,你师尊神通广大,直接告诉他不是更好?”
“不行,”
季凌纾不假思索道,
“他要是追寻起你的来历,一查就能发现你是我从怡宵塔那种地方买来的。金霞宗……禁止宗内弟子出入平玉原里的烟柳地。”
“后果是什么?”
“师尊会罚我抄书。”
季凌纾顿了顿,补充道,“抄很多很多书。”
江御气笑了,“你就为了不抄书所以逼我改名换姓?”
“姓可以不换,他们都以为你叫江轰隆……”
季凌纾始终没敢跟着福大他们一起这么叫江御,他有预感,如果他这么叫了,江御一定会生气。
很难哄的那种。
“季凌纾,”
江御皮笑肉不笑地眯起眼,
“知道我现在想到的是哪个字吗?”
“什么?”
季凌纾见他勾手,便毫无防备地凑得近了些。
“滚。”
江御语调漠然转冷,手上也毫不客气地掀起一层水花,直朝季凌纾面门打去。
“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季凌纾没有躲开,水浪溅了满脸,晶莹的水滴挂在睫毛上,衬得那双眼睛似翡翠般清辉闪闪。
金霞宗内盛传,说天下颜色五分在江御,五分在墨族,这不仅是在夸赞江御,还是在说墨族体内虽然流有兽血,化作人形时却都格外俊美惊绝。
“江御,看招!”
衣裳被江御泼湿,季凌纾也不恼,舀起半捧泉水,本来想朝着江御的脸泼回去,感觉到水色的凉意,最终又只是往一旁撒了点水花过去。
水光飞溅,映照得日光泛起寒意。
点点涟漪自两人打闹处荡开,越荡越深,越荡越开阔。
江御知道水凉容易感染风寒,玩够了便上岸,拎起挂晾在一旁的衣服,眨眼间已经穿得妥帖。
“叫他们过来吗?”
江御淡淡道,“让福大他们也过来洗洗吧,不然走在一起都熏。”
“……”
季凌纾在心里悄悄骂他说话刻薄,但还是依着他,招呼福大他们过来洗把脸。
福大恪尽职守,几个弟弟都撒丫子跳进了水里,他还不忘搀着脸色苍白的蒋玉,一步步把蒋玉扶到了季凌纾面前。
彼时江御已经重新戴上了斗笠,衣衫也洗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地站得离他们几个泥人远远的。
“师尊,还是不舒服?”
季凌纾蹲下身来,抬手抵住蒋玉的额头,
“并不烫……师尊和我相遇之前,可是吃过什么可疑的东西?”
蒋玉不好意思说他是被自己倒的安神香给熏的,只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会儿他已经好多了,但不想面对季凌纾,索性继续装病。
季凌纾叹了口气,起身正想问福大他们认不认识什么解毒的药草,一抬眼,忽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笼罩在心头。
“……福大。”
“哎,季兄你叫我?”
耍水耍到兴头上的福大乐呵呵地回过头。
“闭上嘴,带着你弟弟们快点上来。”季凌纾压低了声音,同时把蒋玉护在了身后。
“……什么?”
福大发了一瞬的懵,但看季凌纾的神色严肃到发冷,直觉是有危险,二话不说噤了声,朝着几个弟弟打了个手势,四人立刻安静下来,听从季凌纾的指挥,蹑手蹑脚地往岸上划去。
当他们突然止住了嬉笑声后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开始已然静得可怕,山中原本吵得他们连觉都睡不好的虫鸣鸟叫悉数消失不见。
更古怪的是那潭水。
原本清澈见底的浅潭在他们没有意识到时恍然变成了深绿色,日光无法触及水底,似有一团浓墨盘旋在中央,缓缓游曳。
水面上微波不断。定睛一看就能发现,那波浪不是福大他们荡出来的,而是来自潭心潭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们靠近!
“哗——!”
“妈呀!!”
伴随着福三的惨叫,偌大的泥柱横空破水而出,和之前吞噬他们的那泥流一样,似有意识一般变化万千。
污泥在半空突然四散开来,像一张巨大的网,骤然铺盖而下。
四周的山脉开始震动,水潭下的地形正在不断坍塌变化,只听一声巨响,半人宽的裂缝从地面张开来,福大差点一脚滑落下去。
“快跑!”
季凌纾起剑,砍断朝他们削过来的泥棱,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回头朝江御刚刚所站的地方看去,那里赫然已经变成了一片断崖。
江御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阴暗的泥流之中。
地裂朝他袭来时,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坠落。
他以为会像是遇到巨蛛时那样,一个人孤立无援地死去。
然而他却在半空中被季凌纾接住。
本该牢牢护着师尊的季凌纾不知为何出现在了他面前,还替他挡住了泥棱的袭击,一口烫血哗然喷溅在了他身上。
“……季凌纾!”
江御这次没嫌血脏。
他不知道季凌纾受的伤有多重,连御剑都控制不住,两个人开始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极速下坠。
江御一手抓住剑,另一手揽紧了季凌纾,只听见咕噜一声,二人落入了水中。
地裂的底端竟是一潭湖水。
或者说是那湖水吞噬了他们两个人。

“咳…咳咳——!”
喉咙中咯出一口污血,血珠却朝上散开去,随着意识恢复几许,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在水里。
怀里的江御静静地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平静,手里还帮他紧握着佩剑。
季凌纾接过剑,神思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紧盯着前方,在视线的尽头,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也在窥视着他们。
水底只有说不尽的古怪之处。
湖水的触感不像水也不像神雾,透不进光,却并非全然漆黑一片,粘稠又轻盈,托举着他们二人在半空中悬停。
轰轰轰轰轰——
有什么东西正声势浩大地朝他们席卷而来,季凌纾屏住呼吸,一手提着剑揽住江御的腰,另一手护住了他的脑袋。
歘——!
锋芒破水而至,季凌纾反应极快,举剑抵挡,剑芒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怪响,他和江御被掀翻了出去。
同时也看清了那凶兽的模样——居然是一只通体透明的蛟龙。
蛟龙驭泥穿行,剔透的鳞片藏在厚重的淤泥之下,此前召唤出泥沼、振山撼水的就是它。
季凌纾要去追,肩胛处的伤口却被撕裂,浸了污泥的湖水扑上裂口处,伤至筋骨,害他差点举不起剑来。
这里是那泥龙的地盘,得从水里逃出去才行!
季凌纾尝试在水中御剑,不出所料,果然如重千钧、动弹不得。
灵龙发觉了他肩上有伤,嗅到水中的血腥味后变得更加狂暴,像在虐杀猎物一般,开始不断朝着季凌纾的肩膀甩尾撞击。
为了护住怀中的江御,季凌纾不得已捱了它几尾,半边肩膀已经红肿溃烂。
然而江御却没有丝毫要转醒的征兆,季凌纾怕再耗下去他连江御都抱不住,只能咬牙接受骨肉撕裂的代价,朝着泥龙奋力掷出了长虹贯日的一剑。
凶兽受到击刺,嘶鸣声震动层层水波纹,这破釜沉舟的一击却只能拖住它几秒钟,季凌纾还未游出多远,便被它甩着尾追上。
锋利的龙爪凶狠地朝二人挥去,季凌纾勉强躲过利爪,却躲不过从天而降的龙尾,像挨了重重的一鞭子,硬生生被打落入湖底,眼看就要撞上湖底的巨石摔个头破血流。
“……!”
季凌纾只来得及紧紧揽住江御的后脑勺。
只听轻飘飘一声,在他们即将坠底时,横空出现的一只巨手将他二人牢牢接住。
水底的云翳缓缓散开,季凌纾的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湖底接住他们的,是一尊巨大的石像。
和他在神殿中见到过的威严神像不同,湖底的这尊磪砟硌,鲸牙鲲鬣,接住他们的是人类的手,盘错在周围的却有蛇尾和野兽的爪。
巨像高耸异常,一眼看不尽所有,目光随着那光洁的石手向上挪去,季凌纾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石像有蝾螈的躯体,戾虎的脸,周围环绕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竖石,定睛看去才能认出都是鱼类的形状,石如人立,怪奇万状。
水底变得出奇地安静,静到季凌纾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泥龙似乎也忌惮于这沉底的神像,虎视眈眈地藏在不远处的淤泥之中,正杀意凛然地盯着他们。
季凌纾架起江御,他没多余的时间思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诡异之地。
而就在此时,石像居然又翩然动了起来,巨大的躯体行动时并不想泥龙那般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反倒悄无声息,等季凌纾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螈尾卷至了半空。
像幻觉一样,季凌纾仿佛看到这长着老虎脑袋的怪像睁开眼看向了他——石像分明没有眼睛,但这视线却又如此真实,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的每个角落都打量得清清楚楚。
还留在人手掌心、陷入昏睡的江御却突然蹙了蹙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好似要转醒。
但在他睁开眼睛之前,那巨手忽而合指,沉甸地将他握入了掌心。
“江御……!!”
季凌纾失声,缠绕住他的尾巴却让他动弹不得。
下一瞬间,他听见了石像开口说话。
声音自他脑海中响起,也仅仅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听见那四不像的东西发出了古钟般遥远低沉的声音:
——小子,你师尊想夺走的东西,我来还给你。
“什么……唔……!”
胸口猛地一抽,季凌纾睁大眼睛,看着那贯穿了他身体的石手。
烫感朝着四肢蔓延开来,季凌纾再一眨眼,胸口处毫发无伤,徒留心腔里温热的饱和感是那样真实。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季凌纾想抓住什么,石像的一角或是漂浮在它周身的随石,可他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尊庞然大物在荡漾的水纹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御!”
他扶起依旧没有意识的江御,确认他并未受伤。
难道刚刚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场?水下若蓄积瘴气,形成幻境并无可能,可……
季凌纾摸向自己的心口。
可他能确定,那石像一定在他身体里留下了什么,不,应该是唤醒了什么。
“轰——!”
石像消失后,伺机在暗处的蛟龙再也按捺不住,如银鞭般辟水穿泥,朝着季凌纾他们凶猛而来。
季凌纾却没有要躲的意思。
他不知那是他的本能,还是因为有个声音忽然在他的耳边低语,蛊惑他说试一试。
——试一试,就用它为你的力量开刃。
季凌纾徒手抓住了泥龙的龙须,胸口闪过一瞬滚烫,泥龙忽然开始震颤哀鸣,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在季凌纾手中活生生碎裂开来。
透明龙骨如淙雨般彻暮而下,四分五裂。
灵血溅到季凌纾脸上,他并不忙着躲开,反倒是由着那被自己亲手毁掉的血骨带着不甘砸向他的身体,绵软无力,由引快意。
半晌,去捞江御上岸时,他才想起要拂去身上的尘血。
坠落时深不见底的深潭不知何时又变回了浅池,没游多久,季凌纾就拖着江御爬上了岸。
“咳……!”
空气灌入鼻腔,江御猛地咳嗽起来,终于恍惚地睁开了眼。
在水下时他就像被封印了一般,而一旦脱离湖水,意识便不再受禁锢。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江御抬起眼,看见季凌纾半个肩膀已经血肉模糊,不禁有一瞬的慌神:
“季凌纾……别乱动,我帮你止血。”

季凌纾蹙了蹙眉,在水中泡了太久,眼睛干涩不已。
江御撕开他伤口旁已经被血色完全浸染的衣裳,才发觉大片的血迹都不是季凌纾自己的,
“凶兽已经死了吗?”
“不然我们哪儿来的命爬上来。”
季凌纾被迫乖乖背对着江御盘腿坐下,由着他帮自己处理伤口。
“好黑。岸上的地形完全变了,也不知道我们在水里被泡了多久,师尊他们有没有受伤。”
季凌纾仰头张望了一圈,他们二人所处之处像是一层地漏洞穴,暗无天日,仅有那水池正上方一点缝隙能泄下来点点光亮。
“谢谢你来救我。”
江御垂眼,用衣摆撕成布条把他的肩膀包了个严实。
“你一个无辜凡人,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季凌纾转了转胳膊,问,“好了吗?”
“说了要你别乱动,”
江御按住他,
“你这伤伤到筋骨,一动就裂开,自己都不觉得疼的吗?”
“没感觉到,”
季凌纾顿了顿,在江御翻他白眼之前解释道,
“之前没和你说过,我天生没有痛觉。”
“……什么?”
江御怔愣住,看看季凌纾平淡的表情,又看看他背上再次崩开血流不止的创伤,缓缓抬起手,扯住他头发用力拽了一把。
“你干什么?”
季凌纾无奈地看向他,因为这一拽,两人贴得很近,近得能看清江御睫毛上溅到的血滴。
“真的不疼?”
“骗你干嘛,从小到大我就没感觉到过疼,你说我伤到骨头,我其实也就只感觉到背上发烫。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唔…”
季凌纾抬手擦去江御眼睫上的血迹,江御微微眯起眼,出奇地没有躲开,而是专注于和他论证,
“你只是不会疼,又不是不会死……这样不行,你们仙家人那么多灵丹妙药玉轴金笈,就找不到让你恢复痛觉的方法吗?”
“你觉得这是病?”季凌纾收回手,不觉冷笑。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感受不到疼,就没法体悟到生命的可贵,更不会……”
“你怎么和我师尊说一样的话,”
季凌纾打断他,
“听了让人心烦。”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姓江的都想要他感受疼痛苦楚。
“……”江御闻言便闭上了嘴,咽下了那半句“珍惜你自己的命”。
洞底陷入沉默,只剩水滴从石笋上滑落坠入池中时发出的滴答声。
季凌纾问,“血止住了吗,现在我可以动了吗?”
无人应答。
季凌纾又问,“我们等会儿是往上爬,还是往两边走?你觉得哪边会有出口?”
江御还是没有说话。
季凌纾耐不住性子,直接凑到了他面前:
“你怎么不吱声了?”
江御推开他的脸:“你不是嫌我说话烦吗?”
季凌纾:“……你别提我师尊我就不烦。”
“我才懒得像你师尊一样惯着你。”
“我师尊惯着我?放屁!他从来不惯着我。”
“不惯就不惯,说话那么粗俗做什么。”
江御站起身来,
“既然你不觉得疼,那还不快起来找出口?总不能在这儿指望他们来找我们吧。”
“……你简直比我师尊还要无情。”
季凌纾叹了口气,扶着潮湿的石壁站了起来。
他刚站直身体,眩晕感便兀然而至,视线中心的一团模糊墨色越来越大,头重脚轻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季凌纾?”
江御回过头,只见季凌纾僵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季凌纾!”
他又喊了好几声,却没得到回应,季凌纾的呼吸反倒越来越微弱,唇色苍白得不像活人,江御去扶他,一伸手只摸到了满手湿热。
这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江御把他拖到干净的地方,脱掉他身上的衣物,摸着黑重新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果然除了肩胛处的重伤,腰上背上甚至手臂上都还在流血,左手手臂上的口子尤其多,是为了护住他么?
江御轻轻叹了口气,从玉牌里找出手帕和此前采摘的药草,开始一点点认真帮季凌纾疗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认识这些草药的用途,又是从哪里学的止血包扎。
他名叫江御,今年二十三岁,老家在沣铁郡狗牙山,之前的人生都在狗牙山度过,和普通村民一样,务农为生,这几年旱灾不断,家中断了粮,父亲不得已只能将容貌昳丽的他卖给了怡宵塔塔主。
而他在怡宵塔只呆了一天,就被季凌纾强硬蛮横地带走。
他本该不知世事、孤陋寡闻,可他不是。
他知道许多狗牙山没有,怡宵塔里也见不到的事。
他到底是谁?
“唔。”
思绪被忽然扑到腿间的温热打断,江御垂眸,见是季凌纾昏过去也不老实,居然滚到了他腿边,自顾自枕上了他膝间。
洞内不见天日,光纤昏暗,以至于江御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时着实吓了一跳。
他以为是栖居在洞穴中的什么野兽,谁知一下手,闷哼出声的居然是季凌纾。
“……?”
江御刚好帮他擦干净了最后一处伤口,抬起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季凌纾居然长出了尾巴和耳朵。
抵在他身上乱蹭的就是那对儿灰绒绒的耳朵。
季凌纾好像确实是墨族来着……看样子身体里流的是灰狼的血?墨族虽然苦于聚驭神雾,但躯体却强壮异常,兽化时有很强的自愈能力,想必季凌纾是无意识间化了原身,以加快伤口的恢复。
既然是墨族,那便无需担心了。
江御松了口气,抬起他脑袋抽出双腿,不太留情地找了块冷冰冰的石头给季凌纾垫上。
趁他失去意识,周遭又不会有旁人来打扰,江御悄然抽走了季凌纾的佩剑,褪下上半身的衣服,拉起锁在脖颈处的怡宵锁,铿锃一声朝着那细链砍了下去。
除了一声闷响,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御“啧”了一声。
这软链看着稀松平常,竟真如传闻那般无坚不摧。
他放弃直接斩断锁链的想法,转而想要去把锁眼处的那颗玉石给撬掉,按那塔主九尾狐的说法,镶上这颗玉石后他才属于季凌纾,如果玉石被毁,虽然还挂着锁,但也恢复了无主的状态……
江御正打算这么做时,季凌纾忽而从身后将他扑倒,死死压在了潮湿柔软的沙地上:
“你要去哪儿?”
“……”
江御一惊,但看到季凌纾双眼还紧闭着,悬着的一颗心才又放下。
他这是做梦了?
总之没醒就行。
江御轻轻推了推他,想从他怀里钻出去,不料换来的却是更紧的桎梏。
季凌纾的声音发哑,半张脸埋在江御肩上,
“你别走行不行?”
“别丢下我……师尊。”

江御挣脱不开,只得作罢。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季凌纾的变本加厉,这厮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枕在他腿上或者埋在他怀里。
或许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季凌纾反过来将江御压在了角落里。
漆黑之中,江御只觉得周身越来越暖和,四触柔软,伸手去摸才发现季凌纾居然完全化作了狼形。
光线昏暗,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只知能把江御掩得严严实实,没让岩洞中的潮湿阴冷侵袭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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