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他有些笨拙地尝试安抚,“请不要生气。”
说话时,那双灰蓝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人,里面透出清澈诚挚的关心。
见状,王建斌总算松了口气。
应该还有救。
可棕发男生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渐渐凝固。
他语气急促地问:“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记得我?!”
“记得。”蓝眼睛男人说,“你是我的邻居,我见过你一次。”
棕发男生听到他说记得时,眼里一下子亮起了光,又在下一句话里熄灭了。
“只见过一次?……什么时候?”
“昨天。”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你应该没有看见我。”
到这里,王建斌忽然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听下去了。
虽然他很想继续听的。
但这八卦的走向有点过于扑朔迷离。
不好说这到底是风流的负心汉,还是失忆的可怜人。
算了,他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王建斌一脸肃穆地直视着前方,假装自己是个聋子,若无其事地往旁边绕了两步,准备去按电梯。
结果看上去正心乱如麻的棕发男生竟也伸手拦住了他,但没说话。
紧接着,王建斌眼睁睁地看着电梯开始徐徐上行,楼上有人按了电梯。
在莫名凝滞的气氛里,他没敢理直气壮地抗议,只是弱弱地开口:“那个,我想回家……”
话音刚落下,显示屏里原本正在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突然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开始直线下降。
鲜红的数字触目惊心地变化着,电梯井里传来不同寻常的巨大声响,金属摩擦声尖锐刺耳。
王建斌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等到跳动的数字骤然凝固,电梯的急坠中途停止,他也虚脱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卧槽还好没上去……”
尽管头脑发懵的王建斌没搞懂原因,还是下意识地扭头道谢:“谢谢你谢谢你!刚才多亏你拦住我。”
郁白则没什么表情地指了指隔壁,随口道:“以后坐那部。”
“好好好!我听你的!”吓出了一身冷汗的王建斌喃喃自语,“我现在腿都是软的,站不起来,真不敢想刚才我要是进了电梯该怎么办,万一它没停下来呢……”
他手中热腾腾的塑料袋里传出愈发浓重的食物香气,在周围逐渐蔓延。
酸辣粉又洒了。
郁白想,这部电梯的急坠果然是会一次又一次地中途停止。
尽管跟一周前的第一次不同的是,他们三个这会儿不在电梯里,但一切又都很相似。
王建斌坐在地上,翻出手机给物业打电话报修,突然间隐约响起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拿出了塑料袋里打包回来的炸鸡。
他本来想邀请旁边的救命恩人一起吃,但考虑到他正忙着质问旁边的男人,也就没敢打扰。
郁白看着身边黑发蓝眸的怪邻居,和那天一样,他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或不安,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郁白突然明白了原因,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电梯坏了?”
男人怔了怔,平静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点困惑,下意识应声:“电梯也会坏吗?”
郁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心情笑出声的,但他确实笑了。
他放轻了声音,好让一旁专心吃炸鸡的王师傅不会听见。
“人类的东西是很脆弱的。”郁白看着他,低声说,“你有那么多事都不懂,怎么敢来这个世界的?”
如他所料,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那双独特的眼睛里立刻漫上了秘密被戳穿的慌张与不知所措。
就像那天中午他跑出门质问隔壁邻居是不是人时一样。
这一次,在郁白笃定的话语里,他的非人类邻居放弃了拙劣的否认。
“抱歉。”他又道了一次歉,额前微卷的黑发轻轻颤动,“我在试着学习。”
郁白说:“刚才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很显然,眼前的非人类邻居也跟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一样,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记忆。
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过去。
就算眼下这种奇异的状况必定是这家伙造成的,但毕竟跟此时的他没有关系,要怪也是怪未来的他。
“你在生气。”蓝眼睛男人诚实地说,“应该安慰你。”
……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逻辑?
安慰人的时候说抱歉,回应道谢的时候说没关系。
非人类是学习了人类的礼貌用语,但学得有点乱七八糟的。
郁白沉默了几秒钟。
不说话的空隙里,男人观察着他的神情,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做错了吗?”
“如果说抱歉是错的,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安慰你?”
郁白听着他的话,原本愤怒的心情愈发淡去了。
眼前这个非人类邻居好像也没有那么怪。
而且,对方既然有把他送到过去的能力,那也一定有让他回到正常时间的能力。
想到这里,郁白下了决心。
“你只要做一件事就能安慰我。”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语气平静,指尖却再一次毫不客气地揪住了眼前人的衣领。
“我被未来的你困在了这里。”郁白倾身在男人耳边低语,“那天我正像这样在跟你说话。”
“让我回去。”他的指尖触到对方冰冷的皮肤,几乎像触到一个彻骨的冬天,“回到一周后。”
“我就不再生你的气。”
郁白最后的视野里,那片灰蓝的湖面上泛起熟悉的波澜,还有几分新鲜的愕然。
下一秒,黑暗来袭。
明亮的房间里,午后温煦的日光照耀着一切。
头发花白的陈医生听完了画风从恐怖突变成恶搞的灵异故事,短暂惊讶之后,像是想到了最合理的解释,笑得包容又无奈。
“看来这次搬家——”
原本静静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男生忽然全身一震,恍惚般眨眨眼睛。
然后,他无比惆怅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熟悉的眩晕感和黑暗涌来之后,再睁眼,他又回到了同样的时间节点。
该说不说,这次他竟然没有很意外呢。
只是在听到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陈医生说这次搬家对他的工作很有帮助时,郁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想要当场去世的表情。
是很有帮助。
因为反复回到同一天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再工作了。
哈哈:)
“创作欲这么充沛……哎?”陈医生说着说着,面露迟疑,“小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还在头晕的郁白随手揽过抱枕,把脑袋埋了进去,有气无力地糊弄道:“我灵感爆棚之后又卡文了,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后面要怎么编。”
见他突然像鸵鸟那样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声音闷闷的,鲜活又生动,陈医生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
不太理解,但她会尊重的。
“那你慢慢想,我不打扰你。”她温柔地说,“是个很有趣的想法呢。”
心理咨询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阳光充盈着房间,是平常又美好的一天。
枕头里的郁白想,确实很有趣,如果事件的主角不是他的话。
到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情况比他之前以为的要更糟糕。
他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时间循环。
开端是固定的,就是在心理咨询室讲完水管小星星故事的这一刻。
结尾尚不能确定,可能是第二天的某个时间点,也可能跟某些行为有关。
第一次回到过去时,他跟严璟通宵打游戏,在明天早晨时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又回到了今天,暂时无法判断具体的重启原因。
可能是因为陷入睡眠后失去意识而重启,也可能是因为在睡觉时来到了固定的时间节点而重启,有待验证。
而刚刚发生的第二次重启,则让郁白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他的非人类邻居或许并不是故意把他困在过去的。
这个在认真学习人类又擅长道歉的怪家伙,不太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样子。
想到那个在天台上默默长成了瑜伽球的大西瓜、拿骨头做鼓棒激情打鼓的长发男,以及把水管当成秘密基地还丝毫不觉得奇怪的小女孩,郁白觉得自己当下的遭遇更像是一个与它们类似的意外。
当然,即使不是故意的,这事也依然要怪在非人类邻居的头上,一定是受到他的某种影响后才发生的异状。
毕竟正常的人类世界里是不可能发生这些事的。
不过,这一次重启是因为什么?时间明明还没有来到第二天,他也没有睡觉。
正做鸵鸟状的郁白仔细回忆着眼前一黑之前发生的事。
——他揪住了非人类邻居的衣领,然后简明扼要地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
前者是肢体接触,后者是刷新世界观。
是这里面的哪一个行为导致的?
郁白不能确定。
他决定去一一验证这些暂时不确定的猜测。
反正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没有重启前的记忆。
包括那个非人类的家伙。
这么一想,竟然还莫名其妙地有点兴奋。
即将退休的陈医生正留恋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用了多年的咨询室,熟悉的装饰摆设,还有沙发里她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陈医生我突然有灵感了,要马上回去写下来。”
郁白拽起摆在一旁的随身背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明天见!”
陈医生下意识应声,又发现不对:“明天……哎?”
她明天要退休啦。
房间之外,明亮的声音却远远传来:“明天我一定去找你!”
街道热闹嘈杂,郁白快步走向回家的公交站。
对面的马路上,四个穿着花衬衫的寸头男远远跟着,他走得快一些,他们就也快一些,他回眸张望,他们也跟着转头。
张望中,同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郁白脚步从容地走上去,找到同一个空位坐下。
手机上堆着未读信息,杂志编辑按惯例发来了催稿的消息。
几个座位之外,有个年轻女生时不时就看他一眼。
“你老看人家干嘛?”身边的男友不满道,“很帅吗?”
郁白捏着手机,默默竖起耳朵去听。
“哎你小声点好不好,别人会听到的。”
这次他不像在被追债了,但陌生的女孩还是偷偷看他。
所以上次说的话只是借口而已嘛。
“你敢看还怕别人听到啊?”男友嘲讽道,“要不你索性坐过去算了,倒贴上去看看人家理不理你。”
“这么一点小事,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啊!”女生的声音大了起来,“你看美女的时候还少了?我管过你吗?”
“人家就是帅!我就乐意看怎么了!看看犯法吗?倒是你,我忍你很久了我告诉你!你私下加我闺蜜联系方式的事我都没跟你算账!”
“喂你有病啊这么大声,什么叫私下加你闺蜜,那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一如既往的狗血吵架,乘客们津津有味地听了一路。
这次郁白淡定地坐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顺手回复编辑的催稿消息。
[明天一定交。]
下车前,他走向车门,路过仍在吵架的情侣时停了下来。
这对情侣也下意识收了声,与他对视。
郁白的目光掠过表情略显狰狞的男生,认真地看向女孩。
“你愿意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他问完,又很刻意地看了一眼她的男友。
“……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你别介意哦。”
在他意有所指的话语中,车里的许多乘客都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
本来又生气又伤心的女孩也笑了,红着眼眶移开目光:“不、不用了……谢谢你。”
她身边的男生梗着脖子面红耳赤,想开口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车里有好事的乘客喊:“妹子你赶紧跟他分了吧,他有哪点好的?”
“就是,还不如一个不认识的人尊重你呢……”
一片鸡飞狗跳中,郁白心情奇妙地下了车。
多管闲事的感觉竟然还不赖。
他走进小区,在面露不安的门卫大爷开口之前,朝马路对面的保镖们挥了挥手,算是今天的道别。
热心大爷的关切猛地卡住:“诶——你朋友啊?”
“嗯,我朋友。”
大爷哦了一声,摸摸脑袋,化解自己的尴尬:“嚯,模样够酷呀。”
郁白便笑了。
他穿过绿荫遍布的小径,走进单元楼,来到了候梯厅。
这次他全程都坐车,来得比一周前早一些。
他等了一会儿,视线里终于出现那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
他早已知道王师傅是下班带着吃的回来,但非人类邻居是去了哪里呢?
郁白突然有点好奇。
而且对方说昨天见到过他一次,可他毫无印象,是在哪?
他来不及深思,黑发蓝眸的高大男人已经走进了电梯。
于是郁白也走进去,同时伸手按下关门键。
他不想让王师傅的酸辣粉再次葬身电梯,再加上他有话要问非人类邻居,还是单独相处比较好。
可急着回家吃炸鸡的王建斌加快了脚步,匆匆跑来。
“哎——等等!”
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猛地横插进来,挡住了即将关上的电梯门。
整个电梯都轻微地晃了晃,哐的一声,门打开了。
王建斌如愿以偿赶上了电梯,刚要对正把手指放在轿厢内按键上的郁白道谢。
但他定睛一看,对方按的明明是关门键。
“谢……呃。”
……他就说这门怎么关得这么快呢!
王建斌尴尬之余,也有点纳闷。
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为什么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郁白遗憾地看了一眼注定要当第三者的王师傅,又转头看向站在电梯角落里的男人。
他看上去依然是略显拘谨的,只是原本垂下的目光此刻抬起,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似乎欲言又止。
那里是电梯门上张贴的警示语,红黑相间十分醒目。
其中一条是:禁止使用肢体或物品挡门。
郁白忍不住想,那一天他的直觉没有错,对方是真的在看这行字。
他的非人类邻居很认真地在学习人类的每一条规则。
然后发现人类自己都不守规则。
但又不知道该不该指出来。
郁白觉得有一点好笑。
所以他出声喊住了背对着自己的王师傅:“别用手挡门,很危险,可能会让电梯发生故障的。”
闻言,王建斌惊讶地回头,看见正一脸笑意指出自己问题的棕发男生。
还有瞬间放松了一点的蓝眼睛男人。
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的他侧眸,恰好看见身边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棕发男生像是随口问他:“这上面写了不能这样,对吧?”
“对。”他轻声应和,灰蓝湖水里波光粼粼,“这样是错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闭合。
“啊?”王建斌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认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以后我不这样了。”
电梯开始向上运行,轿厢里很快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
被两个陌生人指出了错误的王建斌有点尴尬,恰好电梯无端地晃了晃,他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哎哟,这电梯怎么晃起来了,不会真被我挡那一下给弄坏了吧?”
他话刚说完,就听到棕发男生说:“师傅,我帮你拿袋子吧。”
对方直接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那堆塑料袋,王建斌下意识地松开手,茫然中带着一点受宠若惊:“哎呀这么客气……”
这个陌生的小伙子人还怪好咧。
不过他看起来已经到了要被尊老的年纪了吗?
王建斌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觉得自己也应该要客气一点,便道:“你吃饭了吗?这是我买的炸鸡、烧烤和——卧槽卧槽卧槽!!”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电梯的陡然急坠打断了他的报菜名,毫无防备的王师傅没能站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一旁站得很稳的郁白提着塑料袋,默默在心里替他补完:和酸辣粉。
这次他提前救下了酸辣粉,没洒。
他早有心理准备迎接急坠,所以感觉就像坐了一次游乐园里的跳楼机,还挺刺激的。
心脏残留着本能的失重感,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那个人。
不知道电梯也会坏的男人仍很平常地站着,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幽灵。
与那天不同的是,他正侧眸望过来。
郁白便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双仿佛冬日森林里结冰湖水的灰蓝眼眸中,正清晰专注地倒映出他的身影,在黯淡的电梯灯光下静静地发着亮。
郁白怔了怔,忽然忘了自己本来是想在心里嘲笑非人类邻居的。
他有点别扭地开口,声音很小:“电梯坏了。”
男人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电梯坏了?”
郁白先移开了交汇的视线,示意他去看跌坐在地上的第三个乘客。
“嗯,所以他很慌张,我们暂时被困在这里面了。”
“那应该怎么办?”
“打电话找救援队来修电梯,号码在电梯按键上面的标识牌里。”
听着这段似乎正常但又不算太正常的对话,地上四脚朝天的王师傅终于忍不住了,发出弱弱的疑问:“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啊,电梯刚才是停住了吗?……咱们还活着吗?”
这俩年轻人为什么能这么淡定?!
还莫名其妙有种参观介绍景点的感觉。
搞得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可能已经不在阳间了。
“还活着,等救援队过来,不用紧张。”
郁白一手摸出手机打求助电话,一手将救下来的食品塑料袋递还给王师傅,先发制人道:“你是不是饿了?”
“我不……”
咕咕声响起。
“呃,好像是饿了,哈哈。”
王建斌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动吗?会不会害得电梯再往下掉啊?真对不住你们,要是早知道拦个门会让电梯坏掉,我一定不这么干,吓死我了。”
郁白摆了摆手:“急坠不是因为你,吃吧,别动作太大就行。”
上一次王师傅没进电梯,电梯依然发生了故障。
“那就好那就好,多亏了有你在,谢谢你啊!”
片刻后,小心调整了倒地姿势的王建斌,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地上吃着酸辣粉,顺便回答陌生人的问题。
郁白也坐了下来,腿上放着从随身背包里翻出来的笔记本和笔,看起来一本正经地征求两人的意见。
“我最近写的小说里有个情节不知道该怎么办,主角是个很强大的……人,但被人发现了他的秘密,那个人还狠狠威胁了他,你们觉得他该怎么处理那个人?”
他本来想用更直接的方式问非人类邻居的,可惜王师傅进了电梯,只能委婉点。
王师傅率先发表意见:“那当然是杀人灭口,做掉他!”
郁白沉默了一下,看向角落里的另一个人:“你觉得呢?”
黑发蓝眸的男人想了一会儿,坦率地摇摇头:“不知道,我不太擅长想象。”
郁白再接再厉,问得更加具体:“因为这是本科幻背景的小说,有能够穿越时空的机器,那主角要不要把那个人丢到什么很遥远的空间或者时间里去?”
王师傅猛嗦一口粉,语气激昂:“丢他丫的!丢得越远越好!”
“……”早知道他就不救这碗酸辣粉了。
郁白还是转头看那个来历神秘的邻居。
他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郁白的提问,眸光静静地闪动着。
“不要。”他轻声说,“那会很孤独的。”
闻言,郁白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收起了笔记本。
他觉得自己得到答案了。
虽然只是假设性的问题,但从对方说话时澄澈见底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他也并不擅长掩饰和撒谎。
非人类邻居的确不是故意让他陷入时间循环的。
王师傅的嫌疑都比他大一点。
电梯外隐约传来纷乱的说话声。
郁白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差不多过去了十五分钟,应该是救援队和其他一堆人都到了。
他拍了拍背包,提前站起来。
很快,电梯门骤然开启,露出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救援队的、恰好跟着救援队出任务写新闻的记者和摄影师、小区物业、看热闹的居民……
嗦完了粉的王师傅在端着碗喝汤,被声音惊动后连忙扭头,和正要拍照的摄影师面面相觑。
一脸茫然的摄影师不知所措地按下快门。
这一次,早有准备的郁白看着镜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而另一边的男人却没有再看镜头。
他凝视着身边棕色头发的青年,像是若有所思。
郁白把跟救援队说明情况的任务交给了王师傅,也懒得再让记者给照片打码,转身就想从楼梯间走回家。
他在脑海里回忆着一会儿本来要发生的事,孙天天的视频电话、赶稿……对了,在那之前,他还要先引导非人类邻居从这里上楼,告诉他防火门和电梯门不一样。
他刚推开一扇防火门,想到这里便回头看去。
与此同时,恰有一道磁性好听的声音穿过了四周闹哄哄的噪音,钻入他的耳朵。
“你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郁白有些惊愕地望进那双灰蓝的眼眸。
“你知道电梯什么时候会坏,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会来。”
男人的语速不快,但语气很肯定。
“还有你问的那个问题……我想,这一切是不是已经发生过?”
那双美丽得不似人类的眼睛里,渐渐涌上浓郁的歉意。
“抱歉,是我让你来到了过去的时空吗?”
下一秒,天旋地转。
午后的阳光恒久明亮。
郁白趴在心理咨询室柔软的客用沙发上,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不确定的两个问题里,有一个已经得到了答案。
上一次重启不是因为肢体接触,而是因为他告知了邻居回到过去的事。
这次他没有说,可对方自己猜到了,所以他又来到了循环开始的这一刻。
虽然郁白的确没有太过掩饰自己的行为,但非人类邻居能这么快意识到问题,还是让他很意外。
像王师傅就一点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看来非人类只是跟这个世界不熟,但并不傻。
同时,这也意味着,他想离开循环更难了。
他不能直接让非人类邻居送他回去。
只能靠自己想办法离开循环。
又或者永远也无法离开。
郁白在沙发上郁闷地翻了个身,一旁看着他的陈医生偷偷笑了一声,随即故作随意地清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
“我听见你笑了。”
“哎?你听错啦。”
太阳透过窗玻璃晒着他的后背,带来一种温暖的感觉。
郁白躺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振作起来,去寻找逃离循环的办法。
虽然至少在这一刻,他并不觉得陷入循环有多么可怕。
他拽上包起身,离开前抱了一下头发花白的医生:“陈医生,明天见!”
“明天——哎?”
明天的陈医生不会退休。
而今天的他要去验证另一个不确定的问题:是入睡导致重启,还是固定的时间节点导致重启?
郁白登上同一辆公交,回复编辑自己明天交稿,下车前朝正表情狰狞指责着女朋友的男生比了个中指。
接着,他回到小区,走进电梯,目送酸辣粉归西,和主动分享食物的王师傅聊起炸鸡店的位置,在一堆人的围观下走出故障电梯。
他大致复刻了第一次发生的事,防止再次在聪明的非人类邻居面前露馅。
但在电梯事故的结尾,他还是做了一点不一样的事。
难得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候梯厅里,郁白推开一扇防火门,回眸在陌生的人群里寻找着什么,直到和那道有些彷徨的身影四目相对。
然后他就这样站在楼梯间的门口,用手撑着门,语气寻常地朝那个人喊。
“喂——走这里。”
对方的眼睛便忽然亮了起来,一如初见那日。
楼梯间里比外面安静得多,几道不同频率的脚步声轻轻重重地回荡着。
郁白走在前面,和因为电梯停运只好步行下楼的陌生邻居擦肩而过时,总想顺势回头看一眼。
走在他身后的那道脚步不急不缓,安静地迈过每一个台阶。
在为他好心的举动道了谢以后,非人类邻居就没有再开口说话。
郁白已经见过他不止一次,也算渐渐熟悉,很想随便聊点什么,比如你居然不傻还蛮聪明之类的。
可惜在这个循环里,对方是第一次见他,刚才在电梯里也没有什么交流,彼此完全是陌生人。
不对,不是第一次,他之前说昨天见过自己一面。
郁白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好奇,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佯装随意地出声道:“你昨天也下楼拿外卖了吗?”
一周前这一日的昨天,他一直窝在家里写稿子,期间只下楼拿过两次外卖,连小区门都没出过。
他记得途中并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毕竟对方的外貌如此显眼,总该留下一点隐约印象的。
所以这家伙是在哪见了他一面?
那道平稳的脚步声顿了顿,男人闻声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着他。
郁白见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像是思索了一会儿,短暂沉默后,男人认真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