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努力压下又悄悄翘起的嘴角,手心里捏着一对耳塞。
他早有准备。
其实他还习惯性地想戴口罩的,但怕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严璟看到后嘲笑,才作罢。
小时候,他厨艺一般的父亲每次尝试做新菜,都会把非要进厨房围观的他包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手套一样不落,生怕出点什么意外伤到他。
年幼的郁白被裹得像个胖胖的小雪人,从不肯老实坐在父亲准备的小凳子上,总是踮起脚攀着台面,一脸惊奇地盯着在锅里起起伏伏的食物。
朦朦胧胧的厨房杂音里,随着一声带笑的叹息,工厂里用的那种透明防护面罩就轻轻盖下来,保护住他唯一露在外面的明亮眼眸。
这一刻的郁白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较常人更浅的瞳色依然明亮,身边却很静。
不知坐了多久,他罕有地想起童年的时光,倒不再那么困了。
郁白起身,去沙发里翻了一个靠枕过来垫凳子,顺便看望一下毛茸茸的白色大笨狗。
屁股又坐麻了。
灰白小球依然没有要破壳的迹象。
好吧,这玩意儿就不可能是个蛋。
不孵了,好傻。
郁白正要走开,余光里的小球微微一颤,灰白的表面浮现出一种转瞬即逝的黑色。
他停下脚步,惊讶地回眸凝视。
小球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颜色也没有变化。
郁白彻底精神了,又拿起来研究了半天,却没有再发现任何异样,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幻觉。
……太久没睡觉导致的错觉?还是飞蚊症?
正在他为此纠结的时候,窗外飘来嘈杂的抽油烟机轰鸣声。
十一点四十分,郁白的循环尚未结束,住在隔壁的邻居开始正式烹饪炸鸡。
好严谨地腌制了两个小时整,一分钟都不差。
郁白记得那次他和严璟被爆炸声吵醒后,他看了眼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多。
隔壁那间目前还算洁净的厨房只剩下不到一小时寿命了。
郁白努力地抑制着自己想要亲眼看热闹的心,让自己老实待在凳子上。
被笼在抽油烟机的巨大噪音里,许多动静都无法再分辨出来。
但很明显,隔壁的厨房里的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混乱。
灰烟从窗户里不断涌出,焦味四处蔓延,各种不知名的金属撞击声丁零当啷地响着,宛如什么正在炼金的秘密工厂。
幸好周围住户稀少,又是工作日没什么人在家的时间,不然早该有人报警了。
郁白把自己摁在凳子上忍耐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坐住。
他摘掉耳塞,快步走进厨房,凝眸望向对面。
其实他无法完全看清那里面的景象,因为窗子里一片灰蒙蒙的,浓烈的焦糊味呛得人头晕。
滚滚浓烟中,郁白看见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站在煤气灶旁,有些茫然地看着铁锅里高高窜起的橘红火焰。
没有穿围裙,白衬衫快变成熊猫衬衫,可能因为老板娘和菜谱都没教他做饭前要系围裙。
没有任何试图熄灭火焰的举动,可能因为人类的绝大部分菜谱里都不会有“火着了要灭掉”这个基础常识。
郁白忍不住扶了扶额。
他现在为什么能这么顺畅地理解非人类的脑回路?
第一道爆炸声响起后,卧室里传出一声大梦初醒的我靠。
被吵醒的严璟急匆匆从房间里跑出来,慌忙找郁白的人影:“怎么了小白!什么东西炸了?”
郁白头也不回地安抚他:“没事,隔壁的厨房炸了。”
“哦哦没事就好,原来是隔壁的……啊?厨房炸了?!”
身陷爆炸厨房的非人类邻居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循声看过来。
热烈的夏日阳光下,隔着雾蒙蒙的透明玻璃窗,郁白的视线与他在空气中相遇。
上一次在这里隔窗相望的,还是两盆朝气蓬勃的太阳花。
气氛微妙的面面相觑中,郁白先开了口:“锅里着火了要盖上锅盖,别让火一直着,会出事的。”
他自己虽然几乎不做饭,却见过很多次别人下厨。
闻言,隔壁厨房里的男人很快照做,同时低声道:“抱歉。”
火焰暂时熄灭,第二声爆炸并未响起。
郁白看见那双灰蓝眼眸里闪烁的歉意,像孤零零游荡在森林中的萤火虫。
于是,他又听见自己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什么,盖过了心头的波澜。
“……我过来帮你算了。”他说。
一个人在这个处处复杂的世界上生活,到底是件难事。
哦,不是人。
这天中午的十二点三十七分,邻居朝这里望来,在等待他过去,湖水般的眼眸里盛着他的倒影。
郁白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看了眼手机时间,转身正要离开家,前往隔壁的屋子。
下一秒,熟悉的黑暗与眩晕感再次袭来。
昨日午后的一点三十九分,郁白窝在柔软舒适的客用沙发里,陡然眨了眨眼睛。
时间又重启了。
一次循环的终点与是否入睡无关。
那就是有固定的结束节点,他恰好看到了那个时间,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根据目前已知的一切,郁白推测这应该是初始那天,非人类邻居仓皇将厨房恢复原状的那一刻,这种反地球常规的行为可能在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上都引发了某种混乱,进而成为一次循环的节点。
他觉得这是个很合理的猜测。
他找到了上一次从这里出发时,想要验证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循环。
可是……
渐渐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的郁白,仍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心理咨询室里,坐在对面的陈医生头发花白,惊奇地看着他面孔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鸡翅馅的肉包放在冰箱里,他没来得及让严璟也尝一尝。
他没找到机会问那个家伙送的小球究竟有什么用。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朋友这个词向对方解释清楚。
他甚至还忘记了一件本该放在最开始的事。
陈医生看见本来窝在沙发里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紧接着,她被抱了个满怀,听见比自己高许多的青年向她道别:“陈医生,明天见。”
“明天——诶?明天我就退休了呀。”
“不会的。”轻轻的回答随着脚步声飘散,“在我的世界里不会。”
郁白登上公交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夏日的街道,无暇去听旁人的争吵,心情就像天空中正追着车流动的云。
他回到小区,在行人寥寥的单元楼候梯厅里等待着,直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先后走进来。
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郁白便径直走过去。
他直视着对方,毫不犹豫地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后方提着许多食物跑过来的第三者王师傅连忙刹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心里偷偷惊叹:……哇哦。
好直接的搭讪。
被忽然叫住的男人有微卷的黑发和灰蓝的眼睛。
他停下脚步,垂眸看过去,眼里随即映出来人的身影,漫射的日光将浅棕的发丝照得金灿灿的,看上去很温暖。
短暂怔忡后,男人认真地回答他:“谢无昉。”
在与非人类邻居相遇许多次后,终于知道对方姓名的郁白这样想。
他本来以为会听到一串天书般的不知名发音,或是更适合蓝眼睛特征的外国名字,所以已经做好了即使听不懂也要面露微笑点点头的准备。
这家伙很有入乡随俗的意识嘛。
但是,三声的fang字在名字里可不常见。
郁白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了一下同音的词组,不太确定地开口提问:“哪个fǎng?无纺布的无纺?”
……谁会把这种词作为名字啊?
不会是在来到这个国家后把自己看到的某些随机字词组成了一个名字吧?
邻居闻言,灰蓝眼眸里划过一丝郁白很熟悉的茫然:“无纺布?”
郁白下意识道:“无纺布就是……”
他没能说下去,自己卡住了。
无纺布这个名词要怎么解释,他一下子竟也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一种生活里经常用到的布嘛。
气氛又陷入了微妙的静止,两人面面相觑。
见状,旁边本来默默后退的王师傅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他问你名字的第三个字怎么写呢!是哪个纺啊?”
这不是年轻人之间的搭讪吗?怎么聊到纺织布去了!
听得他好着急!
非人类似乎还没有汉字偏旁的概念,所以男人想了想,说:“代表了明亮的那个昉字。”
郁白这才恍然。
原来是日字旁的昉。
没记错的话,这个字还有开始的意思。
他不禁想,这个字至少比无纺布的纺好多了。
答案落下的时分,空气里正弥漫着炸鸡、烤串和酸辣粉混合的香味,停在一楼的电梯没人理会,被楼上的住户按了召唤键,便徐徐上行。
然后,并不意外的意外又发生了。
这是一切的开始,却是截然不同的开始。
这一次,在专心替两个陌生人着急的五金店王师傅没有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慢半拍地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巨大的金属摩擦噪音中,电梯在下坠,酸辣粉完好地待在袋子里,明亮的夏日光线落在眼睛灰蓝的邻居身后,而这个名叫谢无昉的邻居刚刚认真地回答完他突兀的提问。
于是郁白笑了起来,弯起眼眸继续问:“你刚才去了哪里?”
忘了是在哪一次循环里,他早已好奇过这个问题。
谢无昉也继续诚实地回答他:“我去买了手机。”
哦,原来是从今天开始拥有什么都能搜索的手机的。
“号码是多少?”郁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准备先记下来然后再背,“你记得号码吗?”
非人类的记忆能力显然比他好很多,不假思索地报出那串新办的十一位数字号码。
一旁震惊于电梯急坠的王师傅反射性地想回头求助,结果更震惊了。
……不是,这么快就给手机号了吗!
皮肤冷白的棕发青年低着头,指尖微动,在自己的手机里存下了那串长长的数字,然后他抬起脸,眼中笑意闪烁。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不过,不是在今天。
他说着,趁另一部电梯也陷入停运检修之前,走进轿厢,按下前往十二楼的按键。
他很久没睡觉了,好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睡上一整天。
就算是陷在时间循环里,身为普通人类的他也是需要吃饭和睡觉的。
金属门缓缓闭合前,郁白朝仍怔在原地的蓝眼睛男人挥了挥手。
“我叫郁白。”他笑着道别,“明天见。”
至于是哪个郁和哪个白,在今天并不重要,他会有足够多的明天来向对方解释的。
在这个阳光很好的午后,郁白觉得自己睡了很多年以来最满足最美妙的一觉。
也许要从父亲离开后算起。
以至于在醒来听到熟悉重复的话语时,他都觉得很幸福。
“看来这次搬家对你的工作真的很有帮助。”
头发花白的心理医生陈小茹注视着眼前的青年,忽然忘了原本要出口的调侃。
“创作欲这么……”她有些纳闷,忍俊不禁道,“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傻笑起来?”
窝在沙发里的人揉着晕乎乎的脑袋,脱口而出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能每天见到你真好。”
陈小茹怔住。
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喃喃道:“早知道我就晚点再走,我是放心不下你……你偏偏又叫我多出去玩,好好享受退休生活,旅游团都报好了,我看看能不能取消——”
“不要取消。”郁白笑着打断她的话,“这两者又不冲突。”
“嗯?”陈小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出去旅游了,你还怎么每天见到我?”
郁白也学她眨眨眼睛,小声说:“这是秘密。”
陈小茹讶异之余,仔细想了想,忽然有点高兴:“你是不是说视频电话啊?你要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吗?”
她眼角的皱纹里染上欣喜,像一个唠唠叨叨的母亲:“我倒是想天天给你发消息,但怕打扰你,怕你觉得这个心理医生怎么退休了还这么烦人……”
郁白说:“那我要是每天给你打电话,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不会啊!”看着他长大的陈医生下意识道,“你就像我儿子一样,怎么会嫌烦?”
郁白就说:“所以我也不会觉得烦。”
等离开这个循环之后,他或许真的会经常给正在环游世界的陈医生打电话。
但他现在暂时还不想离开。
陈小茹愣了好一会儿,上下打量着他,讷讷地说:“你今天很不一样……以前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也没有这么活泼过。”
郁白便笑起来。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他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旅游的地方。”
曾经的郁白总是担心身边会发生那些常常出人意料的戏剧性事件,尤其是降临在亲近的人身上的坏事,比如那场带走了他父亲的见义勇为壮举。
所以他不敢离很多人太近,不愿将那些不能确定好坏的波折带给他们。
所以他的人生梦想是做一个最普通的普通人,拥有平凡到乏善可陈的人生,包括结局也要平淡至极,能自然死亡就算胜利收场。
可是,谁又真的愿意这样过一生?
陈小茹好奇地问:“什么地方?”
“这也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哦。”陈小茹蹙了蹙眉,假装不高兴,又忍不住关心,“你要去那里玩吗?一个人去吗?安不安全啊?”
“很安全,我有同伴。”
这里的一切都会按时重启,即使真的有意外发生也能在次日复原,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哪怕很奇怪,也不用担心别人会记得,再安全不过。
一天会从与坐在心理咨询室里的陈医生对话开始,最好的朋友严璟傍晚就会轮休,不用顾虑明天要上班,而他刚认识的新朋友就住在隔壁,会认真回应他每一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问题。
开端与终点都是确定的,中间的时间却有无限自由的可能。
“那就好哦。”陈小茹松了一口气,“去那边的交通方不方便?”
“很方便,应该随时可以回来。”
在经历了数次循环之后,郁白已经猜到了离开这段无限重复的时光的方式。
他在当面戳穿非人类邻居的拙劣伪装,勒令对方把一切恢复原状或者滚出去的时候,陷入了循环。
而一次循环的节点,是谢无昉动用超自然力量将爆炸厨房复原的那一刻。
讲述时间循环的电影里,破解循环的关键总是落在主人公内心的执念上。
正因为有充满遗憾的执念,才会渴望时间从头来过。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他又不是笨蛋。
——不能让谢无昉意识到他伪装成人类的行为很失败,也不能让他对当下的世界产生怀疑,比如察觉到一切其实早已发生过,毕竟这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装人类真的装得很烂。
如果循环真的有解,这就是正确的解法,对于已经完全知晓邻居在这天里种种行动的郁白来说,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
那么反过来,只要他不满足如上条件,就能一直待在循环里。
对郁白来说,这简直像一个最无忧无虑的暑假,不用写作业,也不用担心明天要上课,更不用害怕世界末日,只需要尽情地去玩。
他才不想这么快就出去。
陈小茹听到他笃定的回答,点了点头,又想起他提到同伴时轻盈的语气,眼里笑意渐深。
她用一点也不像医生的口吻小声八卦:“你跟谁一起去啊?小严吗?”
郁白想了想,诚实地说:“不止是他。”
“你认识新朋友啦?是网上认识的吗,还是在新家那里认识了朋友呀?”
郁白说:“是住在我隔壁的邻居。”
还有什么比和隐藏身份住在他家隔壁的非人类一起去冒险更有趣的事?
对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对人间懵懵懂懂,却莫名信任他,而且拥有神秘莫测的力量,至少能悄无声息地移动瑜伽球那么大的西瓜,感觉比严璟更好玩。
反正,无论他们一起去做了什么,谢无昉都不会记得。
再说了,就是这家伙害他陷入循环的,在这里被他折腾一下也是应该的。
在阳光明媚的夏天,就该过一个乱七八糟又很快乐的暑假。
而暑假的第一课,郁白觉得,应该让非人类邻居领略一下某个关于手机的基础常识。
又一个晴朗温煦的午后,窗明几净的咨询室里,水管与小星星的故事刚刚落地,沙发上的棕发青年匆匆起身,与面露茫然的心理医生道别,顺便用力拥抱她。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离开大楼,走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用手机拨出那个好不容易背熟的号码。
另一条行人如织的街道上,刚从手机店里出来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新买的金属方块在口袋里唱起了歌。
在沉默的错愕中,他与无数步履匆忙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将冷冰冰的手机放到耳边,不太确定地接通这个未知来电。
“……你好?”
天空澄净蔚蓝,清澈明朗的声音越过漫长距离,顺着电波极近地涌来。
“你好!是谢无昉先生吗?”他说,“我们这里有一个体验特色城市生活的一日游活动,要不要了解一下?”
第020章 怪邻11
关于手机的基础常识之一:当你接到有着类似开场白的未知来电,直接挂断就好,因为它不是推销就是诈骗。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但非人类不知道。
所以郁白有些兴奋地打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诈骗电话,同时努力忍笑免得露馅,安静地等待着对面的反应。
谢无昉这会儿应该刚买完手机,在回家的路上。
听筒里传来隐隐的环境噪音,车辆驶过,时而鸣笛,还有听不分明的交谈声,弥漫在午后热闹的街道上。
沉默片刻后,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先是应声:“是我。”
然后又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居然还挺有隐私意识。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郁白在心里默默回答着,随便编了一个很糊弄的理由:“是这样的谢先生,只要新办理了手机号码,就会自动进入我们的客户库哦,姓名也是能看到的呢。”
隐私泄露在人类的世界里本来就十分常见啦。
说起来,郁白倒是很好奇这家伙是怎么完成办理手机号、签订租房合同等等需要身份证的事的。
……他应该是用正常的方式完成这些事的吧?
郁白正在思绪乱飘的时候,听到电话对面的谢无昉若有所思地问:“就像欢迎短信那样吗?”
“嗯?”郁白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欢迎短信?”
男人便说:“我刚才收到了一条短信,里面写着,亲爱的游客朋友,璀璨群星欢迎您,祝您的旅途平安愉快……”
听着他没什么起伏但一本正经的声音,郁白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
记性真好,连这样没营养的短信都记得住。
“对,就跟这个欢迎短信一样。”郁白一边笑一边说,“这是通过手机信号的定位,给来到本市的外地号码统一发送的短信,反正在别的市是这样。”
“在这里不一样吗?”
“嗯,在我们市,可能因为管这事的人比较迷糊,所以本地号码也会偶尔收到,比如你刚办完手机号就收到了。”
男人轻轻应了一声,又问他:“为什么笑?”
虽然郁白很努力想要保持拨打诈骗电话的严肃性,但实在按捺不住笑意。
“因为……你知道我们市叫什么名字吧?”
“群星市。”
没错,群星市。
郁白从小到大生活的这座城市不是首都也不是省会,只是一个规模一般的小城市,没有什么非常有名的特产或风景,在外面的名声却不小。
主要就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名字。
“每次有外地的游客来我们市玩,或者路过这里,都会收到这个短信,然后经常会有人在网上抱怨或者提问,说这个城市到底出了哪些大明星,居然会在这种短信里面写璀璨群星欢迎您,搞得像开演唱会一样。”
“然后下面就会有很多人提醒他,要不要再想想这个市叫什么名字……”
电话那端的非人类邻居便很及时地重复道:“群星市。”
郁白笑得更厉害了,直掐自己手心。
“对,所以璀璨群星其实是在夸这座城市,但这个词大多数时候都用来表示有很多明星的含义,明星是指那些很有名的人……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本身这个双关梗就很好笑了,在网上搜索家乡的名字并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外地朋友们好心解答,是许多群星市民的日常活动之一,郁白和严璟在闲极无聊的时候也干过,经常一边看评论一边傻乐。
而他现在居然在试图给一个非人类解释在一群笨蛋人类中流行的双关梗。
这实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荒诞感。
郁白笑得停不下来,完全忘记本来该说的推销台词。
不行,这次的行动好失败。
还是重开算了,下一把他一定忍住不笑。
郁白正打算用自曝循环的方式重启时间,迅速进入全新的回合,就听见另一边的谢无昉开口了。
“很好玩。”他的声音里也有淡淡的笑意,“这是体验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吗?”
郁白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电话最开始的主题。
他刚才是怎么编的来着?
哦,体验特色城市生活的一日游。
“……是的谢先生,借这个机会我正好向你介绍一下与本市名字有关的有趣故事。”
郁白不太熟练地问:“你对我的服务满意吗?是不是要继续体验呢?”
“……满意。”对方也不太熟练地回答,“是。”
这个对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郁白有点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笑累的脸,迈开步子往约定好的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他还是成功地用一个电话拐到了住在他家隔壁的非人类邻居谢先生。
可喜可贺。
对面沿街的屋檐下,四个本该凑在一起假装打牌的花衬衫寸头男,已经呆呆地抬头张望了很久。
直到他们要跟随保护的那道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带头的阿强才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拍拍弟兄们的肩膀让他们回神。
刀疤脸阿强眉头一拧,催促道:“别发呆了,快点跟上。”
立刻就有人说:“强哥,你刚才也在发呆。”
阿强没有否认,表情微微一动,留着一道刀疤的面孔不再那么凶狠,反而显出几分怅然。
“得有多少年了,真是好久没见到郁少爷——”
……笑得这么开心了。
在一旁的弟兄把心里话完整说出来之前,阿强重重地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他。
“少磨叽,快点的,要看不见人了。”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一行人心情复杂地摸摸寸头,快步跟上街角即将消失的身影。
五颜六色的花衬衫在夏风里扬起。
天空中飘舞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风筝。
地上公园里,几个小孩一齐抓着一根风筝线,在过分明亮的日光下撒了欢地奔跑。
站在树荫下的郁白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默默移开视线,对身边的蓝眼睛男人解释道:“一般来说,放风筝是一项在春天进行的休闲活动,气温更适合一点。”
现在大夏天的,也不怕晒,果然是小孩。
学到新知识点的谢无昉轻轻颔首,注视着那几个边跑边笑的孩子:“这是小朋友的休闲活动吗?”
“对,成年人不会自己去放风筝。”
郁白想了想,又严谨地补充道:“但也会有比较有童心的大人,尤其是有些城市会办风筝节之类的,就变成大家一起玩的活动了。”
其实郁白本来没有真的打算给这位非人类朋友当导游,向他介绍具有人类特色的城市生活的。
他只是找个理由把人骗出来而已。
但是在两人见面之后,郁白看见谢无昉竟带着一样有点眼熟的东西。
一个看上去旧旧的、质地特殊的本子。
应该是那本写满了天书般符号的“日记”。
虽然因为看不懂里面的文字,郁白还不能确定谢无昉究竟用它来写什么,但在体验城市生活一日游这天,他居然把书随身带上了,这意味着它是日记或者某种旅行记录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郁白心头顿时升起了一点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所以决定顺便向他介绍一下沿途的所见。
“这里是太阳公园。”郁白说,“算是我们市的地标之一,是市里最大的公园,春天的时候会有好多小孩在这放风筝玩。”
而他们俩居住的小区就在太阳公园附近,所以他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这里。
那个小区的地理位置确实很好,只可惜有鬼故事缠身,才变得如此冷清。
谢无昉听到这里,就问:“群星市会办风筝节吗?”
“不会吧。”郁白回答问题的时候,嘴角又忍不住翘起,“我印象里没有。”
他现在一听见群星这两个字就想笑。
尤其是听到非人类说的时候。
郁白努力保持淡定,赶紧转移话题:“当然,不光只有小孩会在公园玩,这里也会有大人散步、野餐……还有下棋。”
他微微拉长了尾音,终于暴露出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