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鸡飞狗跳中,热热闹闹的晚餐开始了。
严妈妈高兴地给郁白夹菜:“多吃点,都是你喜欢的菜,我看你都瘦啦,一个人肯定没好好吃饭。”
严爸爸说:“小白天天要写稿子,那么忙,哪有功夫研究吃的。”
“那有空了多来家里吃饭呀。”严妈妈叹口气,“还是上学那会儿好,放假了就住我们家,多省事。”
严爸爸跟着感慨:“要是你家的房子没拆迁就好了,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买房子?总在外面租房也不是办法。”
郁白父亲留下来的小房子后来拆掉了,拆迁款和见义勇为的抚恤金加起来,完全够郁白再买个房子,但他始终没买。
理所应当需要被照顾的学生时代一结束,郁白就主动成为了独自租房生活的宅男。
忙着吃饭的严璟别有用心地补充道:“最好买个顶楼的。”
“顶楼有什么好?水压那么低,还会漏水!”
“嘿嘿,有天台呀。”
“……”看到儿子意味不明的傻笑,严妈妈受不了地搓搓手臂,对丈夫说,“有时候真想揍你儿子。”
“我也是。”严爸爸附和道,“幸好小白从小就不嫌弃他。”
“喂我能听得见!”
“就是说给你听的!”
郁白笑着看这一家人拌嘴,时不时回应几句,就这样吃完了一顿温馨的晚餐。
吃得好撑。
回去时他没让严爸爸送,独自散步回家。
也不能算是独自,毕竟有保镖远远跟着。
一如既往地,郁白没有跟花衬衫们打招呼,只是默默走自己的路,偶尔还会加快脚步。
阿强他们其实从小学起就守着他了,但这么多年下来,郁白跟他们一直算不上很熟。
因为他主动回避了许多相熟的机会。
他的身边常常发生各种各样的戏剧性事件,有时发生在他身上,有时发生在相识的人身上。
有时是好事,有时是坏事。
但郁白不能确定什么时候会是特别坏的坏事,因此从父亲离世以后开始,就不太愿意再和人过分亲近了。
据说八字很硬所以敢经营殡仪馆的严璟一家人除外。
严璟问他为什么这么在意那盆花。
也许是因为,那很像一种人与人之间即将产生联结的前兆。
非人类明明有一左一右两个邻居,为什么非要挑着他学?
郁白心情复杂地这样想着,回到了小区。
他走进电梯时,恰好遇到另一个邻居。
住在1203室的颓废长发男。
对方似乎刚从便利店回来,手里拎着一袋子冰啤酒,保持着一贯冷冰冰的神情,头戴式耳机里隐约飘出吵闹的摇滚乐。
宽大的裤子口袋里则露出了一点质地坚硬的白色东西,在黯淡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渗人。
还有点眼熟。
在近距离的惊鸿一瞥下,郁白凭着之前为恐怖小说取材时了解人体骨骼的经验,确定了那天看到的用来打鼓的东西,绝对不是单纯的鼓棒。
幸好没跟严璟打这个赌。
郁白镇定地收回视线。
……非人类不学他也挺好的。
不对,大概率是非人类让他变成这样的。
正常人会把这种东西当作乐器吗?!
郁白回到家,关上门,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看到的东西,想和之前那样,继续无视周围的一切异状。
直到他在自己家的卫生间里迎面撞上了某个东西。
屋里本来一片黑,四处静悄悄的,郁白打开灯,刚要洗漱。
陡然被照亮的镜子里却映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我——!”
郁白确实用了一点自制力才没有当场发出卧槽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过去。
他独居的房子的卫生间里,此刻竟站着一个穿小学生校服的小女孩,模样稚气,两支细细的麻花辫垂在肩头,满脸不知所措。
与他对视的瞬间,小女孩慌张地将手里原本捏着的书藏到身后。
空气短暂地陷入死寂。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看,像是都受了惊。
片刻后,又几乎同时开口。
郁白勉强保持着和善的态度:“你是怎么跑到我家里的?”
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判断这个小女孩不是鬼。
鬼应该不会拿着一本校园青春爱情小说看。
并且在被人撞见的时候吓得把书藏到背后。
小女孩则带着一点委屈的哭腔:“哥哥对不起,我不小心滑下来了,不是故意的。”
……好熟悉的哭腔。
郁白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这间屋子的封顶做得很潦草,把板子掀开就能看到各种管道和走线。
那天王师傅帮他加装隔音棉的时候,他看到过上面水管的样子。
绝对不是能容纳一个小学生爬来爬去的大小。
到这一刻,郁白总算想通了一度困扰着他的墙内异响之谜。
他深呼吸,冷静地问:“你家住在几零几?”
小女孩怯怯地开口:“……1104。”
就在1204的楼下。
小女孩见郁白不说话,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连忙眨巴着眼睛恳求他:“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爸,他会打死我的。”
“告诉他什么?”郁白面无表情地帮她回忆,“你半夜在水管里敲小星星?躲在墙里哭鼻子?还是偷偷看小说的时候笑出了声?”
前两天做完隔音以后,他隐约听到的墙内笑声果然不是错觉。
只是万万没想到笑声的来历这么离谱。
小女孩闻言,惊得后退了两步:“你听见啦?!”
“不然呢?”郁白露出和善的微笑,“你觉得这里的隔音很好吗?”
“我错了我错了!”小女孩连声道歉,“我以后一定不发出声音了!”
郁白哦了一声,听出言外之意:“但你以后还要继续在水管里玩?”
小女孩一时语塞,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写不出作业嘛,又没人肯教我。”
郁白有点崩溃:“写不出作业就去看课本,爬水管有什么用?难道要我教你?”
“啊!”小女孩瞬间睁大眼睛,有一点受宠若惊,“真的可以吗?”
……够了。
郁白果断地闭上嘴,把小女孩拎到电梯前,送她到了十一楼,亲眼看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家门,才回去。
路过安静的1204房门口时,他扫过去的目光像要在门上凿出一个洞来。
小女孩住在正下方的1104室,长发男住在旁边的1203室。
而回想起来,天台上旧花盆摆放的位置,差不多是在1204的上面。
所有异状都是围绕着1204室出现的。
加速流动的时间,无视物理法则的空间,以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长发男。
……字面意义上的将生命投入到音乐中去?
所以除了他,其他直接挨着非人类邻居的人或物,都受到了各种违反人类常识的影响。
为什么只有他好端端的?
迅速想通了异状出现的逻辑后,郁白唯独没搞懂这个问题。
他仔细审视看起来一切正常的房子。
然后就看到了厨房台面上那盆普普通通的太阳花。
还有旁边十分幼稚的充气塑料中指。
跟傍晚出门前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郁白当即走近了几步去看。
随着时间流逝,手套里的气自然减少,变瘪了一些。
原本被粘起来的食指也在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正和隔壁的中指一起迎风轻颤。
刚好凑成了一个快乐的剪刀手。
跟中指要表达的含义完全背道而驰。
郁白沉默片刻,有些绝望地向隔壁的厨房瞥去一眼。
皎洁的月光下,另一盆太阳花旁边竟真的反射出了一点塑料特有的光泽。
连这也学?
……所以他白天的时候到底为什么要搞出这个怪东西。
他受到影响的不会是智商吧?!
果然就应该直接找上门。
郁白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重重地敲响了隔壁邻居的房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很快打开,出现那道日渐熟悉的身影。
漂亮得不似人类的蓝眼睛,此刻仍是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澈澄净。
郁白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发问:“你能从这里搬走吗?”
他的非人类邻居先是怔了怔,随即露出一点微笑。
“抱歉,是哪里吵到你了吗?”
语气十分友善。
看来真的没有接收到他的中指。
“你不知道吗?”郁白皮笑肉不笑,“住在隔壁的男人天天用骨头敲架子鼓,楼下的小学生晚上从水管里爬出来让我教她写作业。”
非人类邻居认真地听着,似乎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热情地提供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建议。
“这属于扰民,你应该报警的。”
……他早就报过警了!
他那天就应该把刑侦队长再叫回来看西瓜!
郁白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倾身向前,揪住了神秘邻居的衣领,原本整洁服帖的布料瞬间皱成一团。
他一字一顿道:“别、再、装、了。”
郁白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灰蓝眼睛,毫无畏惧地发出威胁。
“要么把周围的一切恢复原样。”
“要么,滚出去。”
话音落下时,他清晰地看见对方的眼中泛起了不平静的波澜。
而下一秒,郁白已经无暇再去思考那些波澜究竟代表着什么情绪。
他只记得正揪着对方衣领的指尖,似乎触到了一片无比冰凉的皮肤。
紧接着,眼前的世界晃动起来,归于混乱动荡的黑暗。
属于他的那个异状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郁白再睁开眼时,视线被明媚的阳光笼罩,模糊的声音渐渐汇成一个似曾相识的句子。
“看来这次搬家对你的工作真的很有帮助。”
头发花白的陈医生正笑着望过来,亲切的笑容里带着包容和无奈。
“创作欲这么充沛?”
耳畔是心理医生含笑的调侃,身下是柔软舒适的沙发布面。
一切都那么熟悉。
窝在沙发里的棕发青年先是茫然地眨眨眼睛,在一阵阵眩晕中环视四周后,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他刚才明明站在家门口,怎么会突然坐在这里?
这是那间他曾去过许多次的心理咨询室。
他上一次去,还是在一周前堪称万恶之源的那一天。
出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郁白格外清晰地记得这天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这句话和这个笑容。
——这是他刚对着心理医生讲完水管小星星故事的那个瞬间。
“小郁?你怎么了?”
对面的心理医生注视着他很不寻常的神情,原本轻松的笑容渐渐敛去,化作了真切的忧虑。
她想起郁白刚讲完的那件事,不动声色地问:“你刚才说的水管敲击声……还记得它持续了多久吗?能不能再跟我详细说说?”
这句话没出现过,很陌生。
郁白听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
一周前的这一天,他不想让即将退休的陈医生再操心,所以默认了那段荒诞又灵异的叙述只是他随口编织的一个故事。
接下来,他会和陈医生温情道别,送出退休礼物,坐上回家的公交,又因为受不了陌生情侣的狗血争执,中途下车走回小区,搭乘刚好停在一楼的电梯……
然后第一次遇到那个非人类邻居。
那股冰冷的肌肤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他揪住非人类邻居的衣领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要么把周围的一切恢复原样。
要么,滚出去。
……等等,恢复原样?
郁白下意识问:“我刚才一直在这里吗?”
同时伸手去摸摆在一旁的随身背包。
“嗯?”总算等到他开口说话的陈医生怔住,目光中的忧虑更浓了,声音也更轻柔,“你一直在这里呀,我们正在聊天呢。”
礼物盒老老实实地待在背包里,尚未送出,上面还系着他亲手打的蝴蝶结。
到这一刻,郁白终于确定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某种异常彻底的恢复原样。
虽然及时改正错误是件好事,可这个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就不能跟他提前说一声再回溯时间吗?!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郁白心情复杂地松了一口气,无暇顾及心底那抹隐约的异样——最后的对视里,灰蓝湖面上陡然泛起层层波澜,也不像是准备好了的样子。
但他暂时来不及去思考更多细节,因为此时面前的陈医生已经露出了一种他很熟悉的神情。
他爸意外离世之后,被派来做心理疏导的陈医生,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注视小学生郁白的。
充满小心翼翼的慈爱与关切,随时准备迎接他下一秒的精神崩溃。
“……”郁白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试图补救,“抱歉陈医生,我刚才走神了。”
“没关系。”陈医生声音温柔,“你要休息一会儿吗?还是我们继续聊?我很好奇你说的那些奇怪的现象。”
别好奇。
背后的原因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实在太过震撼。
郁白平复心情,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陈医生,你是不是吓到了?”
“嗯?怎么这么说?”
“因为我刚才也吓到了。”郁白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很兴奋的样子,“我想到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现在就想写下来!”
陈医生沉默了一瞬。
然后用充满探究的眼神审视着他。
郁白硬着头皮继续:“就用我们之前的对话作为开头怎么样?我觉得很有意思……等我写完了一定拿给您看,或者寄给您。”
对不起,他的演技不是很好。
毕竟他只是一个渴望着平静生活的三流杂志写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些跌宕起伏的怪事。
郁白花了好一会儿,才让陈医生相信自己只是被突然汹涌的灵感搞得有些失控,而不是疯了。
接着,他按流程送出那份礼物,方盒子里精致的陶瓷天使沉甸甸的。
“恭喜退休。”郁白按捺着满心复杂的感受,迫不及待地俯身拥抱陈医生,“这些年谢谢您。”
“还有礼物——哎?”
陈医生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感动的眼泪还没出来,反倒先笑了。
她伸手揉揉郁白的发顶:“你这孩子,今天真是怪怪的。”
郁白发自内心地说:“没有,我就是太高兴了。”
“是吗?”陈医生笑得更厉害了,打趣道,“高兴我终于退休,不会烦你了?”
“……当然不是!”
“好好好,不是。”临别的拥抱里,陈医生笑着轻拍他的背,“我想,退休以后,我也会很挂念你的。”
“小郁,有空的时候记得要给我打电话哦,不要觉得是打扰我。”
靠在她肩头的年轻人便发出有些闷闷的回应:“我会的。”
这次反而是郁白有一点点鼻酸。
可能是因为生活恢复正常这件事太令人感动了。
告别了陈医生,郁白独自离开。
他径直走过了大楼的电梯间,特意走楼梯下去。
至少在非常特殊的今天,他不会再搭乘任何电梯了。
这才是真正的电梯事故后应激创伤的表现。
下楼的时候,郁白用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他等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
“喂?”熟悉的声音响起,气喘吁吁的,“我刚做硬拉呢——咋了小白?找我有事啊?”
“嗯,有事。”郁白问,“你想吃西瓜吗?”
“西瓜?”严璟有点意外,犹豫地说,“我想吃……吧?但是这玩意儿高糖高碳,不能吃太多,我最近备赛呢。”
“我看到一个巨大的西瓜,有瑜伽球那么大。”
“卧槽真的假的!”严璟不假思索道,“我吃我吃!你在哪?我现在就来!”
熟悉的缺根筋脑回路,但对西瓜测试毫无反应。
看来只有他一个人带着记忆回到了过去。
这样也好,毕竟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人强不少。
只要他忘掉这段记忆,这个世界就是正常的。
郁白松了一口气,作棒读状:“哦,我看错了,原来是一个涂成西瓜样子的瑜伽球。”
“啥?”严璟试图理解他的话,“什么怪东西?”
“对,怪东西,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郁白转移话题,“我想来你家住两天,可以吗?”
“可以啊!我妈前两天还说你在外面租房不好,不如回我们家住呢,她可想你了,啊,不会是她给你打电话了吧?”
“没有。”不过郁白已经知道了这些,“我只是也想阿姨了。”
“……”严璟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我妈听到应该会很开心,但说实话我听着有点害怕。”
“小白你没事吧!生病了?还是被绑架了?这难道是什么暗语!妈呀我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郁白冷酷地打断他的臆想:“我有事,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好嘞你没事!”严璟这才快乐地放下心来,“那你早点过来啊,等我下班一起打街机,晚上见!”
“晚上见。”
郁白挂掉电话,同时走出幽暗的楼梯间,离开大楼,终于见到热闹嘈杂的街道。
还看到了对面沿街的屋檐下,那四个身穿花衬衫正凑在一起假装打牌的寸头男人。
这会儿,他们停下动作,齐刷刷地抬头朝他望来。
真是亲切的画面。
郁白镇定地与他们对视。
然后他缓缓伸出手,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
刀疤脸阿强带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不等保镖们开口,郁白主动走过去:“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郁少爷您说!”
“别这么叫我。”
“好的郁少!您需要我们办什么!”
“……我打算搬家。”
郁白让保镖们去家里大致收拾一下他的东西,先搬到严璟家,并且特意叮嘱他们不要坐左边的电梯。
如果去的时候遇到一个正提着香喷喷的塑料袋冲向电梯的POLO衫啤酒肚中年男性,记得要把他拦下来,别让他冲进去。
郁白还是很感谢王师傅帮自己做的隔音,即便这次他们尚不相识。
不出意外的话,那架故障电梯的急坠会中途停止,不会真的出事,但能免去受惊当然更好。
他今天不仅不准备坐任何电梯,也不会再进那个小区。
不止今天,以后也是。
郁白要切断自己再见到那个神秘非人类的一切可能性。
不能辜负奇迹般重启的时间。
阿强没有对他怪异的要求提出任何疑问,热情地应下:“我们马上就去办!”
“谢谢,麻烦你们了。”
郁白看着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忽然认真地加了一句:“这个衬衫挺好看的。”
风不停吹拂着色彩纷繁的衬衫衣角。
阿强本来想反射性说不用客气,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但闻言,他下意识跟身后的同伴们对视一眼,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觉得不难看就好。”
灯光昏黄的夜晚,坐在街机前的严璟听完,茫然地挠挠脑袋:“那你之后打算住哪里?”
屏幕上的两个肌肉小人都停下了动作。
郁白说:“再租个房子,或者买,我还没想好。”
“哦,那你慢慢想,一直住我家也行啊!不过,你是为什么突然要搬出来,那小区不会真的闹鬼吧?”
“比闹鬼更可怕。”郁白含蓄地说,“以后你也别进那个小区。”
“真的假的?那我下次路过一定绕着走。”严璟一脸好奇,“你住在那里到底遇到了什么啊?”
“你别知道比较好。”郁白想了想,感叹道,“不过,我好像错过了一个让你一夜暴富的机会。”
时光倒流之后,他不能免俗地想到了一处遗憾。
这一周时间里世界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有许多小事一直在固定发生。
他平时从来不关注彩票一类的东西,生怕有什么夸张的戏剧性事件降临到自己头上。
要是他记得这一周里的某注彩票中奖号码的话,他会把它送给严璟一家的。
“啥玩意儿?”
严璟愣住,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目光一扫,注意到郁白手里并未握紧的操纵杆。
于是他的手指迅速动作起来。
属于郁白的肌肉小子猛然倒地,被砰砰暴打了好多拳。
旧旧的街机屏幕上瞬间弹出鲜艳的KO。
“嘿,我赢了!”严璟当即忘了前面未竟的话语,疯狂拿手肘戳他,“小菜狗再来一把!”
“……”
算了,不记得彩票号码也挺好的。
郁白当即握紧操纵杆,重新投入战斗,街机欢快的音乐声再次响了起来。
严璟明天轮休不上班,所以两人打完街机又打电脑游戏,像小时候那样玩了个通宵。
看到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熬了一夜的郁白困意上涌,和严璟齐齐打了一串哈欠,才各回各屋睡觉去。
今天的太阳真好。
他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怀抱对于此刻生活的无限满足,沉沉地睡了过去。
眼前的世界渐渐归于静谧的黑暗。
郁白再醒来时,头晕得像被塞进洗衣机里转了好多圈。
他睁开眼,视线被明媚的阳光笼罩,身下是比床垫更柔软的塌陷感。
耳畔响起熟悉的话语。
“看来这次搬家对你的工作真的……”
郁白一瞬间坐直了,脱口而出道:“艹!”
陈医生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惊愕地看着他:“哎?”
郁白跟她大眼瞪小眼。
视线余光里,午后窗外温煦的日色看上去依然那么美好。
但他昨天、甚至一周前,就已经见过了一模一样的画面。
郁白顾不上回应陈医生的关切,花了好几分钟来消化这个荒谬的事实。
他居然又回到了万恶之源的这一天。
在非人类邻居被他揪住衣领愤怒威胁之后。
不好了:)
他恐怕不仅仅是回到了过去。
很可能还被困在了过去。
……他就知道那个会学他写纸条学他养花的怪家伙不可能这么正常!
五分钟后,大楼旁的街道上,猛然响起摩托车嘈杂的马达声。
脸上有刀疤的寸头男手握车把神情郑重,马力开到最大,后座上载着一个皮肤冷白戴一副黑框眼镜的青年,头盔边缘散落几缕耀眼的棕发。
风驰电掣中,花色衬衫的边角被风高高扬起。
又二十分钟后,安静的单元楼里,偶尔经过的住户都会诧异地望着某个方向。
有个年轻男生一脸冷峻地站在电梯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郁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小区,并在1204室门口狂敲数下未果后,回到了一楼。
他不清楚一周前的自己究竟花了多久才回到家,无法确定第一次遇到非人类邻居的具体时间。
提前守在这里,总能逮到“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郁白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道他哪怕做鬼都不会再忘记的身影。
后方隐约有另一个提着塑料袋的中年人,也正向这里快步走来。
开五金店的王建斌忙了一天,买了热腾腾的炸鸡烤串酸辣粉,准备回家好好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
电梯刚好停在一楼,他等不及要回家了。
但前面好像发生了一点意外。
一个走在他前面的高大男人本来正要走进电梯,却被另一个皮肤很白的年轻男生迎面拦住了。
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脸上却满是克制的怒意,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以后你爱住哪住哪,全都不关我的事。”他说,“快让我回去!”
而被拦住的黑发男人怔了怔,甚至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身后是不是还有别人。
他转头的时候,灰蓝如冬日湖水的眼眸便显露出来,里面正透出几分茫然。
“你看别人干嘛?看我!”棕头发的白皮肤男生更愤怒了,“我在跟你说话!”
闻言,蓝眼睛的男人竟真的回眸看向他。
电梯静静地停在那里,三个人都僵立在这扇金属门之外,气氛微妙。
王建斌已经忘记了要回家的事,不禁停下脚步围观,在内心偷偷惊叹:“……哇哦。”
主角里还有个老外呢!
此刻的候梯厅里安静得简直落针可闻。
棕发男生眼神里透出来的愤怒实在太浓郁,如利刃般向面前的男人扎去,连一旁的王建斌都有点下意识的害怕。
平时他老婆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当场滑跪认错。
这个蓝眼睛的外国人会怎么办呢?
王建斌悄悄挪动角度和视线,看到那双异色眼眸里竟然没有一丝慌张或是愧疚,满满的全是不明所以的茫然。
哇,好勇。
棕发男生见他一言不发,皱了皱眉,气势汹汹道:“说话!”
蓝眼睛男人这才开口,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好像并不是纯粹的老外,虽然讲话的语调莫名给人一种不太熟练的感觉,但没有什么怪异口音。
他看着拦下自己的这个男生,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在……生气吗?”
无辜的反问久久回荡在这片空间里。
王建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这也太勇了。
“不然呢?!”棕发男生简直要气笑了,“我看起来像很高兴的样子吗?”
闻言,男人竟然又认真地凝眸看了他一眼:“……不像。”
王建斌一瞬间有点想捂住眼睛。
他怕亲眼看到什么血案的发生。
幸好,在棕发男生更加暴怒之前,蓝眼睛男人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