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它到底是瓜还是球。”严璟弯下腰,大手一伸,“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不用力,我就摸摸!”
“别碰它——”
和郁白的制止同时响起的,是一道清脆至极的碎裂声。
严璟的手掌之下,这个巨大的球形物像地震般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里面深红色的瓜肉清晰可见。
一股浓郁的清甜香气扑鼻而来。
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大西瓜。
“……呃。”
严璟讪笑着收回手,不禁深吸一口气:“哈哈,这瓜长得真好。”
是很好,熟到轻轻一碰就自己裂开,光是闻着香气就能想象到吃起来会有多甜。
吃起来也确实很甜。
郁白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被香气诱惑了,是严璟非要让他尝一尝。
“这么大的西瓜不会有人舍得下毒的啦,而且是我亲手打开的。”
严璟坐在天台边,捧着一大块徒手掰下来的西瓜,吃得不亦乐乎。
“太好吃了,每一口吃起来都跟尖尖一样甜。这么大你一个人肯定吃不完,我一会儿给我爸妈带点回去。”
郁白也坐在天台边,捧着一块刚吃完的西瓜,心情有点忧郁。
“你还记得我们到天台是来干嘛的吗?”
“啊?”
严璟茫然地眨眨眼睛。
“我想想……哦,找小女孩,这不是没找到嘛!”
他一边说,一边很有公德心地把西瓜籽吐进了旧花盆里,瓜皮叠成小山准备一会儿带走,然后又动作娴熟地掰下来两块瓜。
“你吃完啦?来,再给你一块。”
郁白放弃挣扎:“算了,你专心吃吧。”
墙内哭声之谜尚未解开,又多了一个天台巨大西瓜之谜。
他之前的人生虽然跌宕起伏诸多精彩,但至少每件事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最近突然变得这么离奇?
先是墙里传出来历不明的敲击声,然后变成小星星,再然后是奇怪的邻居,墙里的哭声,天台的西瓜。
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小事,从两天前开始接连出现。
……等等,根据他之前听到的中介声音判断,隔壁那个邻居就是在两三天前搬进来的。
所以这些事会不会都跟他有关系?
郁白捧着西瓜仔细回忆了过去一个月的生活,确定那个怪邻居的到来就是唯一的变量。
但是,要怎么验证这一点呢?
郁白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四周甜香萦绕,忍不住又低头咬了一口红艳艳的西瓜。
半小时后。
1205室门口,气喘吁吁的严璟扶着腰站起来,朝门里小声喊:“真要这样啊?”
郁白伏在桌前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笔起身。
“嗯,你放好了吗?”
“放好了。”严璟三步两回头地走进屋子,一直依依不舍地朝外面张望,“这能有用吗?没用的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我觉得有用。”
郁白拿起刚写好的纸条往屋外走,顺便给严璟看了一眼。
“如果是正常人看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
“应该会来找你问问,看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吧。”严璟诚实地回答道,“或者把礼物放回你门口,毕竟他不知道我们有没有下毒。”
“所以我们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郁白将纸条贴到了隔壁1204室的门上,瞥了一眼门缝里流泻出的灯光,伸手敲了敲门。
“……就知道他是不是正常人了。”
在听到邻居家的门里响起脚步声之后,郁白迅速回到自己家里,轻轻关上了门,屏息等待着。
夜晚寂静的楼道里,灯光在1204室门边的地面上拉出一个扁圆的影子。
那里放着半个巨大的西瓜,果肉饱满红润,正散发着芬芳的甜香。
门上则贴着一张有A4纸那么大的巨大纸条。
上面写着:
这是西瓜,很甜的,送给你。
——1205室的邻居:)
又是几缕脚步声。
紧接着,是锁舌内部齿轮转动的脆响,骤然一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激起涟漪似的回响。
——门关上了。
“嗯?啥?”正把耳朵紧紧贴在门背后,斜撅着屁股姿势扭曲的严璟懵了,“他关门了?这就完啦?”
一旁的郁白松开手里卷成筒的杂志,将这个简易的听筒从耳边移开,也有点纳闷。
他又等了一会儿,外面的确是没了动静,从猫眼望出去也看不到人影,1204室的邻居似乎并没有要找上门来的打算。
“他是直接当作没看见吗?”郁白若有所思,“也算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如果是他遇见这种怪事,也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不去拿更不去问的。
“好吧。”严璟拍拍屁股站直了,颇有些兴奋地伸手按下门把,“那我去把西瓜抱回来,我还没吃够呢。”
“你还吃?不怕晚上起夜被你妈骂吗?”
郁白随口吐槽了一句,倒没拦着。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洗脸刷牙,上床休息。
本来昨晚就一夜没睡,刚才又吃了不少西瓜,更加犯困。
“哎呀怕个屁,明天不上班,我今天在你家沙发凑合一晚,万一又闹鬼呢,有我在身边多有安全感,你就放心睡,怎么样,兄弟我多够意……”
伴着开门的动静,严璟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没说完的思字化作长长一声。
“嘶——!”
郁白诧异地回头望去。
房门开到一半,严璟正侧着身看向外面,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怔在原地,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
“怎么了?”
郁白心里顿时涌上一阵亲切的不妙感。
他快步走过去,跟着望向门外。
楼道里依然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影,没有奇怪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1204室门边的地面上空空荡荡的。
那半个巨大的西瓜,像半个瑜伽球那么大的西瓜,不见了。
郁白不可思议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老样子。
隔壁门上那张醒目的A4纸条也不见了。
郁白沉默片刻,只好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看来他收下了。”
严璟却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不死心地在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楼道里反复搜寻。
“不可能!”他激动得破了音,“刚才根本没有搬东西的声音!”
宁静的楼道里立刻荡起“音音音音”的回声。
郁白连忙把他揪回屋子里,关上门。
“小声点。”郁白说,“我们两个都看到了,西瓜确实不见了。”
“这根本不科学!”严璟涨红了脸,据理力争,“没有搬东西的声音,连重一点的喘气声都没有,他是怎么把西瓜搬回去的?”
“你知道那么大的西瓜有多沉吗?要不是我练得这么好,根本没法从天台上搬下来,像你肯定连拿都拿不起来!”
严璟当即张开双臂展示了一下肌肉,急不可耐地追问:“那邻居长什么样?你还没跟我仔细描述过,他身材怎么样?肩展开以后比我宽吗?肌肉有多大啊?你给我比划比划看——”
“……”郁白冷酷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看起来不像肌肉男,跟我差不多,但他就是轻轻松松地拿回去了。”
“行。”严璟一锤定音,“他不是人!”
“别酸了。”郁白冷笑一声,“接受现实吧。”
两人瞪着对方,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打了一架。
然后,又同时向后一倒,脱力般一屁股栽进了沙发里。
“这下该怎么办啊。”严璟喃喃自语,“这小子到底是怎么练的……”
“不知道。”郁白试图分析,“他就只是收下而已吗?没有别的反应了?”
“对啊,他怎么不上门来跟你道个谢?”严璟很不理解,“换我肯定来啊,而且要抱着西瓜,一脸轻松地敲开你的门。”
“所以他很不正常。”郁白叹了口气,对未来充满忧虑,“那么多空房子,干嘛偏偏住在我隔壁?”
“想不通啊。”严璟冥思苦想,试图找到别的可能,“会不会真的是我们两个都疯了?是我们出现了幻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西瓜,他也根本没把西瓜拿走?”
“也许吧。”郁白揽过抱枕开始自我反思,“我今天就不应该撑着门等他进来……不,我就不应该上那趟电梯,不应该跟王师傅聊天,不应该吃炸鸡和可乐。”
“你今天吃了炸鸡?炸鸡好像不会致幻吧。”严璟认真地思考着,“我晚饭倒是吃了菌,我爸烧了蘑菇汤,挺好吃的,虽然只是普通的口蘑,但搞不好口蘑没熟也会致幻呢?我中毒了,然后通过空气传播给了你。”
“什么蘑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郁白的眼神愈发迷蒙,“我都听困了。”
“对,就是蘑菇没熟,所以出现了幻觉。”严璟的声音也逐渐小下去,“总之他不可能搬走那个西瓜的……”
鸡同鸭讲的两个人窝在沙发里,先后昏睡了过去。
那个巨型西瓜实在是太甜了。
高浓度的糖分在血液里流淌输送,把人拽进沉沉的梦乡。
这一晚,郁白做了一个十分难忘的梦。
梦里的空气是甜丝丝的,风中回荡着似有若无的哭声,金黄香脆的炸鸡在路上飞奔,身上系着塑料袋扎成的绳索,绳索另一头是一辆巨大无比的西瓜马车。
红通通的西瓜马车里坐着两罐可乐,从瓜窗里望出去,前方银灰色的长方体宫殿越来越近了,大门缓缓向两边开启,小星星的旋律悠扬地飘来,可乐们兴奋地蹦起来干了个杯,泡沫呼啦飞溅。
梦幻般的童话氛围中,拉着西瓜车的炸鸡跑得更快了,金黄的脆皮渐渐变褐,高温让油香四溢,甚至冒出一股焦糊味。
忽然之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电梯宫殿爆炸了,炸出一朵巨大且没熟的蘑菇云。
郁白猛地睁开眼睛。
意识回笼,周围是熟悉的屋子,客厅窗帘没拉,正映出外面耀眼的日色。
“我靠什么声音。”一旁的严璟一骨碌地坐直了,慌张地擦擦口水,“什么东西炸了?!”
郁白不假思索道:“电梯宫殿炸了。”
话音出口,他意识到不对。
那明明是他梦里的怪异景象,严璟怎么也听到了?
“啊?什么玩意儿?”严璟一脸懵逼地反问,紧接着吸了吸鼻子,“你闻到了吗?是不是有股焦味?”
“没什么,我闻到了。”
这下郁白彻底清醒了,扶着酸痛的脖子站起来,快步走向厨房。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焦味。
厨房的两个煤气灶都空着,没有架锅子,也没有开火。
气味来源不是他家的厨房。
郁白放松下来,顺便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多。
这一觉睡得够长的。
毕竟昨天过得实在是太充实了,让人精疲力尽。
严璟抽动着鼻子,像猎犬似的跟过来。
“气味就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他盯着那两个安安分分的煤气灶,一脸纳闷,“但这也没开火啊,是哪儿焦了?”
郁白瞥了一眼厨房半开的窗户,随口道:“谁家烧焦了菜的味道飘过来了吧。”
“那肯定得换新锅了,好大一声响呢,愣是把我们俩都吓醒了。”
严璟说着,想起刚才的对话,好奇道:“对了,你前面说是什么炸了?什么工地?垫底工地?”
“……”郁白目不斜视地跟他擦肩而过,往卫生间走去,“饿了,叫外卖,你去拿。”
“不是,凭什么我去拿,我昨天都搬过西瓜了!”
“你自己说那不算外卖的。”
“行,我拿就我拿。哎你刚是不是做梦说胡话呢?什么是垫底工地啊?还是电梯供电?点滴公敌?弟弟弟弟?”
郁白心无旁骛地刷完了牙,继续洗脸,任由一脸怪笑的严璟在一旁猜词念经,全当背景噪音。
直到又一声巨响响起。
轰——!!
捧着清水的手顿时僵住,念经的嘴也瞬间拉上了拉链。
两人齐刷刷地望向厨房。
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我草不会是打仗了吧,飞机投炸弹了?”
严璟惊恐的声音回荡在依然窗明几净一切正常的厨房里。
“还是哪里爆炸了?我们要不要先跑啊?!”
而郁白探头望出去看了一眼,语气渐渐沉重。
“说不定比这些更糟。”
湛蓝晴空下,隔壁那户人家的窗子里一片灰蒙蒙的,滚滚浓烟中不时闪烁橘红的火光,伴着丁零当啷的锅碗瓢盆碰撞声,涌出浓烈的焦糊味。
“谁家啊这么惨。”凑上来看的严璟咂舌道,“做个饭把厨房都炸了。”
郁白面无表情:“轻轻松松抱走西瓜的那家。”
他家的厨房就挨着隔壁1204室的厨房。
“哦。”严璟话锋一转,“好烂的厨艺!”
妒忌归妒忌,他还是立刻摸出了手机,准备帮忙打电话求助。
不过,应该先打哪个电话比较好?
严璟挠挠头,从窗口探出身子,中气十足地喊起来:“喂隔壁的!你没事吧?还活着吗?要不要帮你打120啊?还是直接叫消防车?或者先报警也行——”
一旁的郁白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响。
可当话音落下后,就不止耳朵嗡嗡响了。
郁白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简直连脑子都震了起来。
隔壁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风景却无声地发生了变化。
就在眨眼之间,浓烟、火光,连同焦味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隔壁的厨房干干净净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台面上放着一桶金灿灿的食用油,一口崭新的铁锅,还有几个鼓鼓的塑料袋,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周围的一切装修陈设虽然简陋,但没有任何焦黑的痕迹。
时间仿佛倒退回了炸厨房之前。
“……我靠。”严璟一脸恍惚,摇摇晃晃地倒退两步,“这蘑菇的毒性好持久,我怎么还有幻觉。”
郁白没有说话。
他镇定地回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重新掬起一捧清水,把脸洗完。
带着冷水拂过面颊的清凉感,他路过厨房,再次看到了雕塑般石化在窗口的严璟,又嗅到清新无味的空气。
不是幻觉。
紧接着,郁白打开家门,走进楼道。
1204室的门口和昨晚一样空无一物。
但他家门边的地面上却有一个小小的圆球。
郁白在弯腰去拿之前,忽然福至心灵地扭头看向自家大门。
那上面正贴有一张A4纸那么大的巨大纸条。
上面写着:
这是礼物,我喜欢西瓜,谢谢你。
——1204室的邻居:)
这两行笔迹与郁白并不相同,但格式一模一样,连末尾的简易笑脸都一样。
……那是他为了让留言看起来更不正常才随手画的!
现在确实更不正常了:)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席卷了郁白的心间。
他深呼吸,然后往前一步,抬手敲响了门。
这一次,在听到邻居家的门里响起脚步声之后,他没有再躲开。
房门开启,充盈的日光霎时倾泻一地。
郁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日光里的那道身影,心头盘旋的疑问脱口而出。
“请问,你是人吗?”
话音落地,在安静的楼道里荡开清晰的回声。
几乎挡住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后面,郁白的表情很平常,仿佛只是在问候对方吃了没有。
而眼前这个明明听到了冒犯性提问的邻居,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
趁这个时间,郁白认真地观察着对方。
昨天在故障电梯里遇见的时候,郁白没有仔细看他,对他的印象仅仅是蓝眼睛黑头发的疑似混血儿。
而在这一刻极近的面对面中,他清楚看见了那双灰蓝如湖水的眼眸中涌动的情绪。
那本该是一双很冷的眼睛,因为过分美丽和剔透,所以似乎不应该属于人类,而属于一个漫长空寂的冬天。
但现在,那里面透出一种很鲜活的不安。
郁白的视线又往下移,掠过对方高挺的鼻梁和雕塑似的下颌线条,微微滚动的喉结,布料覆盖下宽阔的肩膀和胸膛。
……身材不错。
但确实不是可怕的肌肉男。
不然他至少会拉上严璟再来敲门。
比起那种夸张的健美体型,他还是更喜欢这种内敛又有力量感的身材。
半分钟过去了。
郁白的目光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任他打量的邻居还是没说话。
在被质问是不是人的这一刻里,这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郁白这样想着,就看到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近在咫尺的邻居终于有了回应。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点、了、点、头。
见状,郁白淡定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肯定不是人。
正常人谁会在听到这种问题以后面色变幻半天最终故作镇定地给出这种回答啊?!
要么一脸茫然地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不太高兴地以为自己挨骂了才对。
所以,考虑到自己的邻居是种非人类的未知存在,郁白在扭头进家门之前,揭下了门上的纸条,又弯腰拿起了地上那份小小的礼物。
不能当场拒绝别“人”的好意。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回到熟悉的房子里,郁白背靠着门,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里加快的心跳声。
屋外没有更多的动静了。
他的非人类邻居并没有找上门来。
屋里的严璟正在打电话,不死心地追问着昨晚喝了同一碗蘑菇汤的父母。
“你们俩真没事儿啊?没有出现幻觉吗?比如看到什么特别大的水果啊,听到爆炸的声音之类的……不是,我没喝高,一点酒都没喝,我现在可清醒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要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确实有点困难。
即使是从小在殡仪馆玩捉迷藏长大的严璟也不能免俗。
郁白是个例外。
他心里虽然也有难以置信,但依然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戏剧性事件实在太多,“与非人类生物成为了邻居”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特别出人意料。
好吧,还是挺出人意料的。
不过,既然这个世界上有非人类生物的存在,那是不是也真的存在鬼魂?
严璟挨了爹妈一顿骂后沮丧地挂掉电话,抬头就看见郁白倚着门,似乎在发呆。
“小白你刚去哪儿了?诶,你手里的球哪儿来的?从石狮子嘴里抠下来的?”
他念叨着,见郁白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想啥呢?”
郁白回过神来:“我在想我爸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啊?”严璟反应了一下,瞬间目露惊恐,“你哪个爸?”
“……你觉得我有几个爸?”
“严格来说,一、一个吧。”严璟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是大哥你别吓我啊,你这样我害怕。”
回忆着从昨晚到现在的离奇经历,拥有脆弱心灵的普通人类严璟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老实说,是不是准备改行开鬼屋了?哭声啊西瓜啊爆炸魔术啊都是你在测试游乐项目对不对?你快说对啊,不然我现在就跑回家!!”
“不对。”
郁白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自我安慰,同时做出了决定:“先别回家,你是目击证人。”
“啥玩意儿?我目击了什么?”
“全部。”
郁白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作为一个在信仰唯物主义的法治社会里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守法公民,遇到这种事的第一选择,当然是报警。
鉴于事情实在离奇,为了避免自己一开口就被接线台当做骚扰电话,所以郁白没有打110,而是打给了一位和他相识多年的人民警察。
厉南骁来的时候拎着一袋沉甸甸的塑料饭盒,里面不断溢出让人食指大动的酸甜香气。
“是以前我经常带你去的那家糖醋里脊,我打包了三份,你可以冻起来下顿再吃。”
说着,观察敏锐的刑侦队长扫了一眼垃圾桶,没看到外卖盒的痕迹,温声问:“今天还没吃饭?”
郁白摇摇头:“本来要叫外卖的,后来忘了。”
他刚说完,又立刻补充道:“是今天没时间做饭,才想叫外卖的。”
严璟咽了咽口水,表情很老实,站得笔直:“厉叔叔好,我也没吃。”
厉叔叔微微一笑:“那正好,趁热吃。”
虽然郁白只有一个早已去世的父亲,但在成为孤儿之后,他的人生中有了不止一个父亲般的存在。
比如幸运地逃过一劫后因为报恩将他视如己出的前任黑老大孙天天。
比如当年参与处理事故后因为同情始终关心照顾他的现任刑侦队长厉南骁。
尽管看起来很别扭。
但他们俩的名字并没有放反。
有着冷冽霸气名字的厉南骁反而是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人。
等两个人吃完了三份糖醋里脊,也讲完了这两日的奇遇,厉南骁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他语气平静地确认道:“不是在开玩笑?”
郁白说:“我就怕您当我是在开玩笑。”
厉南骁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先去检查厨房。”他站起来,“等一下再去天台看。”
严璟见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声对旁边的郁白说:“信了信了,还是警察叔叔靠谱。”
郁白却不是很乐观:“但是现在厨房里什么也没有。”
虽然他们亲眼见到隔壁的厨房炸了,可又亲眼见到那些浓烟四起的景象消失,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这会儿从窗口望出去,隔壁厨房台面上的食用油、铁锅、塑料袋仍在那里,炸过一回厨房的邻居似乎放弃了再试一次。
但在其他人看来,这幅景象只是有人买了东西以后随手放在那里而已。
厉南骁的检查结论也是如此。
“那间厨房很久没有开过火了,墙面上没有新鲜的油渍,台面积灰,只有洗手池在最近使用过,里面有积水。”
说着,他瞥了一眼郁白:“你家的厨房也一样,平时只用来洗手,还跟我说只是今天想叫外卖?”
“……”郁白干笑一声,“我错了厉叔叔。”
这大概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旁低眉顺眼的严璟连忙帮他转移话题:“还有天台呢!那么沉的西瓜肯定会留下痕迹的。”
三人一起出门,穿过楼梯,前往下一站。
严璟一路上绞尽脑汁地提供证据:“对了对了,我昨天晚上吃西瓜的时候把籽都吐在花盆里了,很有素质吧哈哈!那个西瓜籽也比普通的西瓜要大一点,厉叔叔你马上就能看——”
推开天台门,他的话顿时茫然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昨晚矗立着一个巨型瑜伽球西瓜的天台边缘处,此刻竟枝繁叶茂,多条深绿的藤蔓从旧花盆里伸出来,上面结着好多个大西瓜。
是正常范围内的那种大。
“我次——”
在警察叔叔面前,严璟硬生生地把脏话憋回去,拐了个弯再放出来。
“天哪!”他一脸真诚,“昨天晚上还没有的!这些西瓜绝对是我吐的西瓜籽长出来的,一夜之间就长出来了!我发誓!”
厉南骁听着,表情微妙起来。
郁白默默移开视线,忽然有点绝望。
他自己都觉得这些实话听起来像神经病。
尽管如此,刑侦队长还是很负责地上前检查了一番。
花盆和地面上是都有承重的痕迹,但这里的确生长着一堆西瓜。
没有大小不正常的西瓜籽。
至于吃剩的西瓜皮,昨晚就被很有素质的严璟顺手带下楼丢掉了。
没有证据能证明巨大瑜伽球西瓜的存在。
离开天台前,厉南骁平静地说了一句:“西瓜不适合种在天台上,重量太大了,有安全隐患。”
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谁。
郁白垂死挣扎:“这些西瓜不是我种的。”
厉南骁很配合:“嗯,不是,不过种得挺好。”
“走,我们先回你家里。”
他转身离开,身后露出的旧花盆上,有着淡淡的字迹:1205。
……是上一任住户老奶奶留下的标记。
算了,他不想解释了。
郁白露出苍白的微笑,拽住正想偷偷去摘个西瓜的严璟,一起跟上警察叔叔的步伐。
“好,先回家。”
月亮一点点爬上了夜空。
家里静悄悄的,三个人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往前走着。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厉南骁表情平和,耐心地等待着。
严璟起初一脸紧张,然后眼皮渐渐开始打架,不停地合上又睁开,像在上数学课。
郁白则出神地望着茶几上的那个小圆球。
这是非人类邻居回赠的礼物,通体灰白色的光滑小球,很轻,触感冰凉,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总之不太可能是个炸弹。
刑侦队长已经大致鉴定过了。
他推测大概率是个走后现代极简风格的装饰品。
郁白在心里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但他确实也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分针又走了一圈。
厉南骁突然开口:“昨晚的哭声是从几点开始的?”
偷偷打瞌睡的严璟猛地惊醒,对答如流:“她昨天肯定被我那一掌吓到了所以今天不来了!”
“……”郁白已经心如止水,破罐子破摔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厉叔叔,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在空荡荡的证据面前,郁白决定暂时放弃向警察求助这条路,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