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某些最不该去的时空。
他领着大家往早餐店走去,一路上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在问了他在想什么,并得到一个明显很生硬的答案之后,谢无昉就没有再说话,安静地跟着他一起走出小区。
郁白偷偷看了他一眼。
锐利的侧脸线条掩映在日色里,此刻面无表情,便显得疏离冷峻,捉摸不定。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曾经拉着他一起跑向小区附近的河,并且气势汹汹地喊着“一起下地狱吧谢无昉!”……
会不会害得全人类一起下地狱啊?
郁白略感绝望地收回视线,在考虑要不要尝试把完蛋沉尸河底。
几秒钟后。
他又偷偷观察了对方一下。
谢无昉神情未改,眼眸微垂,看不清那片灰蓝湖水里涌动的情绪。
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会不会是已经通过上个时空中奇异的经历,开始猜想其他时空里发生过什么怪事了?
郁白心情焦灼地收回视线,在考虑连夜搬家逃离这里的可行性。
几秒钟后。
他又——
偷偷瞄过去的浅棕眼眸,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同样望过来的眼睛。
谢无昉恰在此时看向他。
日光下的灰蓝湖水波光粼粼,闪动着一种清晰可见的……
感官敏锐的男人侧眸看他,主动问:“怎么了?”
郁白的脚步顿了顿,不由自主地轻咳一声,视线开始飘来飘去:“没怎么,我看风景。”
他说完,本来想扭头继续往前走。
但忽然想起了对方不会撒谎的特性。
因此,郁白咬了咬牙,小声把问题抛回去:“你在想什么?”
谢无昉大概率会诚实地回答他。
如果真的是在认真思考其他时空的经历,那他也得早做准备……
“我在想番茄味薯片。”
……哎?
这个话音平静,内容却意外的答案让郁白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下是他面露茫然了:“番茄味薯片?”
谢无昉注视着他,低声道:“你最喜欢的番茄味。”
“在那个时空里,是我第一次尝到的食物。”
他这样说,郁白便有些恍然地想起来了。
公园树荫下,他抱着一堆零食围观谢无昉和袁玉行下棋。
一局结束,老头激动得厥了过去,保镖们冲进人群抓小偷,场面霎时陷入一片闹哄哄的混乱。
在周遭乱七八糟的动静里,早已习惯种种戏剧性事件的郁白,是唯二对此毫不惊讶的人。
另一个人则是谢无昉。
哦,不是人。
刚赢下一局棋的男人不关心自己的胜利,不关心周围的混乱,却独独在意先前拿着薯片的他随口说的一句:你现在不方便吃,等你们下完这局再吃,我给你留一袋。
所以后来在派出所做笔录时,谢无昉就在吃那袋特意留给他的番茄味薯片,全然不顾警察们的目光。
还在郁白问“你是不是讨厌白色”的时候,难得撒了谎,摇头否认。
再后来就是会换衣服的身份证露馅,逃跑时看见湖泊般的天空,以及时间循环的骤然重启。
直到多日之后,他和同伴们意外重返那个本已结束的循环时空。
霎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异常热闹的夏天午后,嗅到淡淡的番茄气味。
听到这个意外回答的郁白,原本紧张的心情突然放松了许多,问身边人:“那你喜欢这种味道吗?我之前好像没来得及问你这个问题。”
他差点忘了,谢无昉是个不擅长想象的神。
所以,祂应该不会去主动思考和揣测那些完全未知的时空。
虽然完蛋这个定时炸弹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掉。
至少,心理上没有那么紧迫了。
谢无昉说:“喜欢。”
郁白就笑了,继续往前走去,随口道:“但那个不是纯甜口,甚至都没什么甜味。”
现实世界里的谢无昉,第一次吃到的食物是清甜芬芳的西瓜。
那个循环里的谢无昉,第一次吃到的食物是番茄味的薯片。
口味上基本毫不相关。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这都是他带给谢无昉的味道。
郁白说得随意,谢无昉却应得认真:“嗯,我喜欢番茄味的薯片。”
“我家的零食里好像没有这个了。”郁白说,“等会儿吃完早餐,可以顺便去超市买一点。”
他也被说得想吃番茄味薯片了。
“好。”谢无昉问,“你要去哪里吃早餐?”
伴着这个问题,另外三人也好奇地望过来。
郁白还没跟他们说,是要去哪一家很好吃的早餐店呢。
晨光烂漫的街道上,再次成为视线焦点的青年望着前方的几块店铺招牌,面露一丝笑意。
“就是这家。”
在行人们大多一脸困顿的清晨,大多数店铺都大门紧闭。
曾经让谢无昉吃过闭门羹的炸鸡店没有开门。
炸鸡店隔壁是酸辣粉杀手王师傅的建斌五金店,也没有开门。
唯有五金店隔壁的早餐店已经早早营业了,台面上摆满了蒸笼,有顾客正从老板娘手中接过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
这家特色产品是鸡翅馅肉包的早餐店,门口的招牌上写着美丽早餐四个大字。
热情指导谢无昉做炸鸡的老板娘,在现实中和某个循环中,都无意间害得他家厨房爆炸。
而郁白也曾经在这里,对那个循环中的谢无昉解释过什么是朋友。
——“朋友就是能理解彼此,能互相帮助……互相陪伴的人。”
此刻站在店门招牌下的郁白想,那天他临时找到的解释,好像也不算太坏。
但现在的他有了一个或许更好的解释。
朋友就是在你发现鸡翅馅肉包很好吃的时候,想要带TA也尝一尝的那个人。
在那个循环里,他没来得及把打包回去的鸡翅馅肉包让严璟尝一尝,时间便猝不及防地重启。
不过,现在可以弥补这个小小的遗憾了。
他和更多朋友一起来到了这里。
不用怕打包冷掉,能一起吃到刚刚新鲜出炉的热乎包子。
初次来到这条街道的袁玉行抬头看着招牌,有点好奇:“鸡翅馅是什么馅?跟鸡肉馅有什么区别吗?”
“是鸡翅肉做的馅。”从小住在这个小区的何西第一个回答他,“我以前吃过一次,很好吃哦。”
严璟的眼睛一亮:“第一次见到这个口味,闻起来就好香啊,我要这个馅的!”
店门口的老板娘听到他们的对话,简短地问:“要几个?”
在买包子的时候,郁白又偷偷多看了谢无昉一眼。
他在现实世界里还是第一次来这家早餐店买包子。
但谢无昉起码也是第二次见到这个老板娘。
再次见到这个热心劝他自己做炸鸡,结果导致厨房爆炸的话唠老板娘,非人类会有什么反应呢?
有点好奇。
所以他用余光偷瞄谢无昉。
男人的目光却很平静地掠过了老板娘,侧眸望着街道的尽处。
那里是他曾经去买过厨具的超市。
又在惦记番茄味薯片了啊!
郁白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连忙咬了一口包子,掩饰自己不自觉弯起的嘴角。
热乎乎的鸡翅馅肉包,仍和循环里那日一样好吃。
比普通鸡肉的味道更好,还混合了一些肉沫,口感更丰富。调味也恰到好处。
其他第一次吃到鸡翅馅肉包的朋友们,也这么想。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严璟已经开始吃第三个:“好吃好吃,今天这假请得真值,晚点给我爸妈打包点回去尝尝,对了老板,你家开到几点啊?”
被他喊到的老板娘言简意赅道:“下午两点。”
“哦,过了早上,这个口味的会卖完吗?”
“一般不会,鸡翅馅会多做些。”
“那就好,过会儿我再来买。”
闻言,老板娘点点头,便不说话了,继续忙着蒸包子。
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早晨很静,一天才刚刚开始,朝阳那么美丽。
袁玉行同样在吃包子,听到老板娘和严璟的对话,下意识道:“两点才关门啊?那我晚点也买几个去给——”
他说着说着,话音忽的顿住。
紧接着,本就隐隐泛红的眼眶骤然湿润。
不再是小孩的爱哭老人,在旅途结束后忍了半天的泪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也是第一次吃到这样口味的包子。
想分享的人却彻彻底底地不在了。
“唉哟。”老人短短地叹了一声,像是觉得这样丢人难堪,连忙伸手去抹眼睛,努力把哽咽的泪意憋回去。
苍老颤抖的手指抹得很重,比眼泪在皱纹里洇开的声音还要重。
周围的人们都看见了那些闪烁在初升朝阳下,正被竭力藏起的晶莹水珠。
原本捧着包子吃得正开心的何西怔了怔。
她忽然挪动位置,挺起小小的肩膀,尽可能挡住了那个分明正在哭泣的老人。
“爷爷,没关系的。”
曾经总躲在墙里哭的小女孩轻声说:“别人已经看不到啦。”
别人的确看不到了。
严璟正梗着脖子看向天空,视野控制得非常干净,简直像要跟周围的大地划清界限,眼睛里只有碧蓝如洗的天空。
“你们看,有飞机!”
“不看,幼稚。”
郁白才不会像他一样,傻乎乎地抬头去看飞机。
他移开视线,和谢无昉一样看向街道尽头的超市。
“除了番茄味,还有一些口味也不错。”
郁白主动开口,尝试制造一些能很自然掩去低泣声的闲聊杂音。
“等会儿每个口味都买一袋,你可以都尝尝,也许会有比番茄味更合你口味的薯片。”
谢无昉却摇了摇头:“不会。”
不是不用,而是不会。
郁白就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
在食物的口味上,这家伙真是有种绝大多数人类难以想象的专一和固执。
所以郁白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就买很多很多袋番茄味的薯片。”
他在说很多很多的时候,黑发蓝眸的男人眼中掠过了淡淡的笑意,轻声应道:“好。”
与此同时,郁白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谢无昉之前租房和买东西的钱是哪里来的?
总不会是像身份证一样变出来的吧?
那可太刑了。
他被自己的脑补逗乐,清澈的眼眸弯了弯,映出周围平凡却斑斓的风景。
这是一个漫长奇异,有属于过去的尘埃落定,也有好多未来的事要去做的早晨。
比如要想办法安置好身边的这个烫手完蛋。
现在的谢无昉应该不会介意他想处理掉这份礼物的不礼貌行为了。
说不定比他更想处理掉完蛋。
毕竟连祂都因为这个不可控的完蛋玩意儿陷入过一次沉眠。
完蛋拥有跟谢无昉同源的恐怖力量,却没有跟祂一样的自我控制能力,还叠加了无数个存储起来的时空,实在是个难以预料的危险存在。
因此,郁白正在郑重地考虑,明天要不要出一趟远门。
他从循环里的鸡翅包得到了灵感,进而想起了一个比河底更适合沉尸……不对,是埋东西的地方。
——从群星市出发,除去能直达的私人飞机,用尽其他各种已有的交通方式,在22个小时之后,无法抵达的北极。
现实世界不会到期重启,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到达十分遥远的北极,然后找一个荒无人烟没有科考站的地方,把完蛋塞进压根没有人的冰层里。
如果它把人带回循环时空的方式是固定的,那么只要不再有两个同时出现的时间,甚至周围不再有任何能被卷入其中的人类,不就彻底不用担心记忆泄露的事了?
而且谢无昉说过完蛋是在消化那些时空,所以特别不可控。
那还有比冰天雪地的极寒之地,更适合这种非人存在安静闭关的地方吗?
心静自然凉,球凉自然静。
郁白思来想去,觉得很有道理。
简直是毫无破绽的逻辑嘛。
所以他仰起了脸,也看向残留着航迹云的蔚蓝天际,若有所思。
脖子有点酸的雕塑严璟立刻反击道:“你不是嫌看飞机幼稚吗?”
郁白说:“别吵,我是在考虑明天要不要出趟远门。”
谢无昉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北——咳,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严璟费解:“那你是为什么要出远门?旅游?”
“不是,我想去很远的地方埋一个东西。”
“啊?”
絮絮叨叨的对话盖住了老人的哭声,也盖住了一种更微小隐蔽的动静。
因为要吃包子,郁白把手中的小方盒放在了身边的椅子上,没有再小心翼翼地拿着它。
此刻的盒子里面,随着郁白的话,表面如有星空流动的蓝色小球蓦地轻颤起来。
像是一种不安的颤抖。
平凡的人类对此一无所知。
唯有郁白身边的男人若有所察,忽然垂眸望向了那个表面毫无异状的黑盒子。
淡蓝清晨里,并未察觉身旁异动的郁白,还在和严璟一道对着天空碎碎念。
严璟一脸好奇:“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埋什么东西啊?”
郁白想了想,下意识侧眸看向谢无昉,诚实地回答道:“埋完蛋。”
这次他不打算像上回那样,背着非人类偷偷去火葬场……不是,去殡仪馆烧完蛋了。
既然是他们两个一起制造出来的麻烦,还是一起面对比较好。
“……啥?!”
严璟吃了一惊,本能地就要脱口而出:“你又不要完蛋啦?别埋啊,不如过继给——”
他仍然觉得那个神秘的蓝色小球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上次小白差点要火化完蛋的时候他就觉得可惜,这次怎么突然又要埋了它呢?
这一刻的严璟刚要说不如过继给自己,但视线恰好顺着郁白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
看到了正面无表情注视着小方盒的谢无昉。
动物般的直觉霎那间疯狂涌上心头。
“——过继给谢哥啊!”
严璟进行了一个非常丝滑的大喘气,义正言辞地批评道:“这可是谢哥送你的礼物,你怎么能随便把它埋了呢!”
离开了飘着雪的异时空以后,小白这个非人类邻居看起来没有生病那段时间这么吓人了。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尚算温和礼貌、没什么威胁性的日常状态。
但那份亲身经历过的窒息感和恐惧心情,已经深深刻进了胆小鬼的DNA里。
“……”郁白瞪他一眼,都懒得嘲笑他的谄媚表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礼物,也舍不得丢,但它现在是不可控的状态。”
“连小谢都没办法控制完蛋,万一它突然又把我们卷进异时空怎么办?”
严璟挠挠头:“卷进去也没什么吧,回来也还是同一个时间点,等于白白放了一个假,多爽啊。”
郁白想了想,说:“如果把人卷进去的时候,你独自带飞的那局游戏马上就要赢,嘲讽人菜话还多的队友的垃圾话都写好了,就差按下发送键……”
“我草那可不行!”严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瞬间理解了失控的可怕之处,“你打算把完蛋埋到哪里?”
小白举的这个例子也太恐怖了!简直听得人抓心挠肺的。
“北极,那里没有人,气温又低,我觉得没准有助于完蛋冷静下来。”
郁白清楚地记得,一度因为消耗过多力量而陷入沉睡的谢无昉,是由于外界极寒的低温,才会提前醒来的,后来的下雪天也让他恢复得更快了。
而小球最初的力量,就是由谢无昉赋予的。
那么,冰天雪地的环境,会不会也能让完蛋更快消化掉球里存储的无数时空,早日进化成一个具备自控能力的好蛋?
越想越觉得,北极是个最合适的埋尸地。
郁白顿时下定了决心,拿出自己的手机,当即开始查机票。
“我明天就出发,希望还有票。”
“啊?这么着急!”严璟都没回过神来,“我们市有直达北极的航班吗?”
“没有,要一路辗转过去,但我有点担心,万一完蛋在路上把整个飞机的乘客都卷进异时空了怎么办?”
“不至于吧,要多久能到啊?我还没去过北极呢,要不请个假陪你一起去……不对,你应该也没去过啊,怎么这么熟练的样子!”
因为他在某个循环里试着去过。
郁白这样想着,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搜索着记忆里乘坐过的航班,是不是还有余票。
同时,他也有一点诧异。
跟严璟一样听到了他想法的谢无昉,怎么一直没有说话?
他会同意把完蛋埋到北极吗?
还是有其他的主意?
于是,郁白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再次望向身边的男人。
谢无昉仍凝视着被他随手放在椅子上的那个小方盒,独特的灰蓝眼眸里正泛开隐隐的波澜。
郁白怔了怔。
心头随之浮现出一种略显久违,但依然非常亲切与熟悉的……
不妙感。
他立刻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有些紧张地问谢无昉:“你在看什么?怎么了?”
在完蛋猝不及防地将他们一行人卷入围棋时空之前,也是谢无昉提前一点察觉到了异动,出声提醒他们的。
这次不会又要——
“它在不停地晃动。”
在身边的人类开口后,谢无昉便收回了视线,抬眸看向他,若有所思道:“我能感觉到,它现在很不安。”
郁白蓦地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不安?难道完蛋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它明明只是个蛋!
怎么能听得懂中文的!
谢无昉的反应却很平静:“应该可以,它好像已经有了一些意识。”
郁白这才恍然。
他差点忘了,谢无昉也能听懂任何人类的交谈。
虽然完蛋只是个蛋,不对,是个球。
但这是神明送给人类的一份关于永恒的礼物,又意外存储了无数个郁白亲历过的时空,因而充满了连神也无法预料的不确定性。
与生命有关的不确定。
所以,理论上来说,球里有可能是一个尚未完全成熟,所以无法自控的神?
……靠,更可怕了。
郁白连忙问:“那它会不会现在就失控,把我们再带去哪个时空?”
“应该没有这么快。”谢无昉说,“上一个时空的消散,让它变得稳定了一点。”
听他这么说,郁白暂时松了口气,又忙不迭地提问:“那除了不安,你还能感觉到别的什么吗?”
完蛋果然是个定时炸弹。
还是需要时间来蓄力的那种。
无论如何,至少这一刻不会炸。
闻言,谢无昉想了想,说:“它依然很排斥我。”
郁白看到他只是注视着盒子,却没有主动去拿里面的完蛋的时候,就猜到这一点了。
完蛋还是一如既往地排斥着谢无昉。
所以为了地球的安全,祂不能直接触碰这个小球。
但郁白可以碰。
趁完蛋处于暂时的平静期,这是个把它送走的最好机会。
不用担心一飞机的人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异时空。
当然,如果想要最快抵达北极,可能还有另一个办法。
郁白盯着那个看上去风平浪静的小方盒,恨不得当场就把据说正在不停晃动的完蛋给送走。
谢无昉能不能带着他瞬间抵达北极呢?
那天收到求救短信的谢无昉来殡仪馆找他时,也来得很快。
这种类似于瞬间移动的举动,对神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不至于要让祂付出什么代价吧?
郁白在心里琢磨着,正想开口问一下谢无昉,能不能现在就送自己去北极埋蛋。
却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身边的人类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方盒,黑发蓝眸的神明话音顿了顿,认真地说了下去:“……我也很排斥它。”
满脑袋都是铲子和北极的青年呆了一下。
随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即放弃了让谢无昉送自己去北极的打算。
谢无昉讨厌这个曾经害得他消耗掉许多力量的小球,也是应该的。
瞬间移动肯定要使用特殊的力量,万一诱发了完蛋出现什么意外呢?
这可是两个互相排斥着的神明。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还是用正常且安全的方式去北极比较好。
郁白问:“那我把它送到北极去怎么样?那里的温度很冷,没准能让完蛋更快消化掉那些时空。”
话音未落,人类看不透的盒子里面,蓝色小球摇晃得更厉害了。
那道灰蓝如湖水的目光,在盒子上略一停留,又平淡地移开。
“好。”谢无昉轻轻颔首,“我不确定,但可以试试看。”
他的语气平常,郁白却无端地读出了一些……心情不错的味道?
连带着他原本忐忑的心情,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一旁的严璟老老实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敢贸然插嘴,到这会儿才小声问:“那小白你真的明天就出发吗?查到票了吗?”
“先不买票,我想到一个更快过去的方法。”
郁白说着,关掉了手机上订票的页面,转而翻找着联系人,拨出了一个电话。
视频电话。
严璟一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对哦,我都忘了,可以找天哥帮忙。”
22小时内无法抵达的北极,是在不乘坐可以直达的飞机的前提下。
金盆洗手后将事业做得颇大的孙天天,当然是有私人飞机的。
以前的郁白很不愿意给这些关怀着他的人添麻烦。
无论有没有事,都不想让他们费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却主动想到了,这种事情或许可以让天哥帮忙。
视频很快接通,屏幕上出现一张粗狂英俊的大脸。
“喂?早啊小白!今天这么早就起了啊?”
郁白便也同他打了招呼:“天哥早。”
他现在一看到孙天天,就会条件反射般地想到寒冷冬日里的满满一车貂。
真是让人永生难忘的华丽场面。
掩在宽大镜框后的浅淡眼眸里,闪过清晰明媚的笑意。
视频那头的孙天天见状,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同时有些困惑地摸了下脑袋:“哎,我这会儿看你戴眼镜的样子,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今天怎么一上来就想劝他摘眼镜。
郁白沉默了一瞬,忍俊不禁道:“晚点就摘。”
过了一周裸眼看世界的日子,现在的他也有点不习惯鼻梁上架着东西的感觉了。
“真的假的?”孙天天面露惊讶,“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啊小白,真难得——”
平时的郁白基本处在一种心情不好不坏,稳定又平静的状态。
可他说着,眼里的困惑也更浓了:“不对,为什么我又觉得你心情好很正常呢?妈的,我昨晚也没喝多少啊,怎么今早起来这么迷糊呢,还特想翻件貂出来穿,我这什么毛病……”
郁白听他碎碎念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现实世界里明明是夏天,为什么突然想翻件貂出来穿?
而且还说现在看到他戴眼镜的样子,觉得怪怪的。
……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不会也有了异时空的记忆吧?!
郁白想到这里,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问:“天哥,你刚才说,是今天早上起来以后觉得迷糊?”
“对啊,我也是刚起来不久嘛,可能是做了一晚上梦吧,感觉晕晕乎乎的。”孙天天随口说,“但不记得梦到什么了,就觉得好像挺冷的。”
与此同时,被小姑娘掩在身后的老人原本还在偷偷低泣,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随手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伴随听筒里传来的话语,袁玉行本来还哽咽着的声音,瞬间变得气势汹汹。
“他们放屁呢!什么变成小孩,警察同志,你听我这声音像小孩吗?!”
“我理解我理解,袁先生您先冷静。”电话那端的警察安抚道,“我们当然也不可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在昨天上午他们报案的时候,已经有同事严厉地教育过他们不要浪费警力了。”
“但是他们刚刚又来到局里,还是坚持说看到你返老还童,而且说你现在失踪了不接电话,又跟什么财产有关系,具体我也没太听懂,但一群人聚在这里,要求必须找到你……”
在隐隐的嘈杂声里,警察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透出几分为难:“也请您理解和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
“行,我过来,让他们看看我到底是小孩还是爷爷!”
已经恢复老头模样的袁玉行答应得很爽快,他想起小心翼翼安放在胸口袋子里的那张纸,还额外补充了一句:“警察同志,麻烦你转告他们一件事。”
“什么事?您说。”
“我是跟他们惦记的财产有关系。”他抹着眼角未干的泪水,冷笑了一声,“老张的遗嘱就在我这里!”
隐约听到袁玉行和警察对话的郁白,再看着手机屏幕上孙天天困惑的神情,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谢无昉说过,多余的时空消散后,会对这个世界有一些影响。
比如让亲自去过那个时空的旅人,寻回原本失落在循环里的记忆。
又比如,让曾经在异时空拥有过另一种生活的其他人们……
握着手机的郁白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谢无昉。
谢无昉也正注视着他,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薄唇微动,轻声道:“不是记忆。”
他顿了顿,找到了一个或许相对准确的形容词。
“……是印象。”
如同冬日消融后,纷纷扬扬的白雪已失却踪迹,空气里却残留着淡淡的落雪印象。